庐州月.doc

庐州月 毒火似的太阳在头上高悬着，苏卢坐在屋顶上，手中的酒壶满了又空。他的眼神随着酒意渐至模糊，脑海里反而清晰地画出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来。 那一晚月轮高挂，苏卢右手提着滴血的剑，左手攥着酒壶，跳上了庐州城最高最华丽的屋顶。 他喜欢就着明晃晃的月光喝酒，或者说是灌酒，大口大口地往喉咙里倒，热辣辣的滋味烫痛了咽喉，可是他觉得异常爽快。一身的酒气，遮盖了满身浓烈的血腥味，能令苏卢暂时忘却自己杀手的身份。 庐州城虽然第一次来，城里的情况却仅花了三天便打听得一清二楚。如今他站着的最大的宅邸，是庐州城第一商户陈发贵的家。此人坐拥百万家财，膝下仅有一女，名唤陈月。为人倒也忠厚，实打实的做买卖，在这一带颇有好评。可惜生意场上得罪了某些人，如今被人买了命，而苏卢就是来收命的那个人。 苏卢往嘴里倒着酒，眼睛却一直盯着宅内的主屋，他知道那是陈发贵就寝的房间。屋前一片池塘，静夜里睡莲纷纷展翼，清雅的芬芳四溢。苏卢盯着它们，眼神愣愣的，渐至有些痴了。但他的耳朵一直听着主屋里的动静。 他要杀的不过陈发贵一人，客人也嘱咐过万不可打草惊蛇，就是要让陈发贵死的不明不白。 他听到主屋里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着晚安，然后环佩清响，逶迤地步出房门，走到一天一地亮晃晃的月光中来。 仿佛月中的嫦娥步入了凡间，苏卢发现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看见女孩子走到池塘边，像是极爱这睡莲，痴痴地望了好久，甚至忘记夜寒风露重，忘记回房的路。 然后，她就蓦然舞动起来，极简单的舞步，像是跳动在花丛中的精灵，更像是扑花戏草的蝴蝶，她绕着池子转着，脸上有一丝开心，更多的是落寞。 为这寂静的盛放却无人欣赏，同自己命运一般寂寞的美丽。 屋中的陈发贵似乎发现了，陡然响起几声厉喝，女孩子如同受惊的小鹿般逃窜而去，却留下惊鸿碎影在苏卢眼中，长久的定格，直到金鸡唱晓，才苏醒过来。 苏卢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任务失败。人生第一次因为莫名的原因导致任务失败。 其实失败也没什么，顶多少一份收入。但他蓦然害怕那翩若惊鸿的女孩子脸上流满泪水的模样。毋庸置疑，女孩子定是陈发贵的掌上明珠陈月。 苏卢想，自己不动手，肯定会有其他人接替。那帮人不会善罢甘休。 他一生中少有认真思考某些事的时候，总是一脸冷漠的接单，杀人，喝酒。他更不会对这个世界抱有任何感情，花草树木，宇宙苍穹，于他眼中，都是灰白，没有一丝颜色。 但这个晚上，天地万物仿佛活了过来，于他的世界，添了一抹色彩。 苏卢接的单，时长一个月。他知道一个月后，陈发贵不死，客人便知道他已失手，会有其他杀手前来接手。 他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擦拭自己的剑，令它更锋利，足以迎接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然后喝更多的酒，就着旧旧的月光，坐在最高最华贵的屋顶上，看一个与他同样寂寞的少女，跳更寂寞的舞。 一天又一天，时间消磨久，梦也渐至断裂。 偶然的白天，他看到有人上门提亲，陈老爷一脸喜庆，陈小姐害羞地躲在帘子后面，却又一脸期待地望着那求亲的英俊不凡的年轻人。 多么相配的一对啊。苏卢嘲笑着自己，望着因为练剑磨出老茧的手，仿佛透过皮肤，望见涌动的血液，无法挥去的味道。 陈府热热闹闹地准备小姐出嫁的一切用度，丝毫不知危机渐至。 苏卢冷眼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心被提到明晃晃的月光下，赤裸裸被凌迟着，他却觉得畅快，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一个月期满，第一波杀手很快到来。只是一个人，估计客人想不通手无缚鸡之力的陈老爷有什么能令苏卢失手的，也许是苏卢自己的事耽搁了。随便再派一个杀手来便能搞定。 然而他们料不到苏卢，所以杀手没能活着回去复命。 接连失手，客人也猜到对方莫不是有什么厉害人物藏在暗处。考虑到杀手界数一数二的苏卢也失手了，他们便加派了人手。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月，苏卢一天比一天疲惫。他不仅要杀掉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杀手，还要提防惊了宅中人，他不愿看见陈小姐花容失色的模样。 每一次杀人后的月光，总是亮的令人心慌。而陈小姐月光下越来越明媚的笑容，更是狠狠烧灼着苏卢的心。他喝了好多酒，太多太多，多的自己吐了出来。也许这个身体，撑不到下次杀手的到来。 中国人的繁文缛节总是特别多，成亲前的一系列准备繁琐冗长，拖得越长苏卢脸色就越苍白几分。 如潮涌般生生不息的杀手，越发令他感到客人的势在必得。苏卢已然麻木，别人的血和自己的血，究竟哪样比较脏？其实不管哪一样，都彻底地将自己从里到外都染黑了。 客人终于按捺不住，放弃打草惊蛇的顾虑，将杀手安排到陈府的侍婢中。 当伪装的“侍婢”暴起伤人时，陈家人面对明晃晃的刀子，都傻了眼，只有陈小姐大喊一声，飞身扑了上去。不过她没挡住刀，苏卢先她一步将剑刺入“侍婢”心脏，鲜血四溅，仍然仅落在挡在她面前的苏卢身上，于是苏卢的脸上，身上也挂满了血，看起来尤其狰狞。 屋中人吓得四散逃窜，陈小姐扶着老父，打量着眼前人。苏卢脸上挂着苦笑，他知道满身鲜血的模样，即使笑，也是可怕的。但他不得不笑，这能令他的眼神稍微温柔一点。 陈小姐看了半天，突然说：“你，看起来好眼熟，我可是在哪里见过你？” 苏卢摇头，陈小姐还要再说，他却突然飞身而起，越过高高的屋顶，消失在月光洒满的天地间。 这之后刺杀沉寂了一段时间，陈府人受惊之后，本是惴惴满怀，连婚事都不再费心张罗，但官府里来了几回人，大把银子洒出去，抓了几个不痛不痒的犯人后，陈府又恢复往日的生气。 只有苏卢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苏卢想着前事，便往嘴里倒酒，却发现已然空空如也，自嘲地一笑，认命地盯着路上被毒辣辣的太阳烤裂开的石块。 今夜不知有没有月亮。远处忽然传来吹吹打打，好不热闹的喜庆唢呐声，他知道迎亲的队伍来了，一瞬间面容涌上不知是喜是悲的表情。 而最大的一场厮杀正要绽发。新娘子走到轿前，忽然一阵疾风掀翻了她的盖头，旁观者一片惊呼，几个杀手从唢呐里抽出短剑，刺向离他们最近的人。看来客人的目标已不仅仅是陈老爷，而是要斩草除根了。 一时惊呼声起，所有人乱成一团。新娘子孤零零立在那里，一时半会，杀手也杀不过来。 苏卢擎着剑，冲入混乱的人群，手起刀落，便是一片飞红四溅。 可他也受了不轻的伤，但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笑容，令自己的眼神有一丝血腥味的温柔。 他站在了陈小姐面前，陈小姐很安静，没有像其他人般哭闹。 她还是那句话：“我见过你么，你好眼熟？” 苏卢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虽然嘴里说着南辕北辙的话。 “没见过，从来没有。” 苏卢转身，潇洒地挥挥手，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陈小姐依然孤零零立在那里，直到被她的夫婿扶到了府里。她口中兀自念叨着一句话：“我一定见过你。” 苏卢走在一片惨淡的月色里，他已查到那个心狠手辣的客人是谁，为了做最后了结，他不得不去会会那个人。此一去不知能否再见庐州城美丽的月光，他想起了记忆中的故乡，那一轮满月，月下嬉戏的孩童。 庐州城他第一次来，然后陈家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