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之往昔 ——《天堂电影院》电影记忆

献之往昔献之往昔 天堂电影院天堂电影院电影记忆电影记忆 文/顾一心 作为一部以回忆为灵魂的电影， 天堂电影院的每一个镜头都毫无疑问是真诚的。影 片将触感温柔的叙事性保持了始终,而它所唤起的心灵感觉，则又满怀坠入河流般的诗意 那是向着往昔时光倒流的记忆之河。 天堂电影院以回到过去的方式寻找一切感情和命 运的起点。在电影之中，无论是主人公对西西里岛的故乡小镇的叛逆与回归，还是温柔的 初恋化为往事时的伤感，又或是主人公与小镇电影放映员之间那种至为默契忘言的父子般 的温情，都清晰地呈现出作者的这一感情线索。 影片是令托纳托雷名垂影史的“回家三部曲”中的首部作品，也是其中堪称核心的一部。 相比于之后的海上钢琴师与玛莲娜 ，浸透了面对往昔生活的全部感情的天堂电影 院在触及普遍人性的电影哲思上无疑最为出色。我们必须知道一点， 天堂电影院并不 是为了征服世界而生，然而时至如今，我们却几乎能够说它是世界文艺影坛之中最能持久 影响人类心灵的电影之一。 我相信这部电影让人触及生活的真相。如此真实，以至令时光倒流。 电影时代记忆 天堂电影院的名字已经在向电影致敬，并始终将“人性的天堂”作为隐喻藏匿于“电 影”这一形式之内。在影片中，电影作为一种满载着隐喻、符号和媒介意义的事物，与那个 具体的时代环境与发生其中的人物命运衔接得近乎完美。 对西西里岛小镇的真实再现，赋予了天堂电影院一段平民史诗的意味。熏黄色调 的街道和建筑、令人难忘的古铜色的旧钟，乃至永远不为时代变迁所动的广场和疯子 这些元素的存在，无不为影片注入了坚实的怀旧基调。耐人寻味的是，小镇有着喧闹和宁 静的两种色彩，当导演力图表现真实的世俗生活环境时，人们的举动显得鲜活而有节奏； 而当导演表现浪漫或肃穆的情节时，小镇则通过宁静和空旷来化成满怀诗意性情绪的场所。 在那段特殊的时光里，矗立在广场边的“天堂电影院”扮演着小镇文化的中心。电影是 整部影片的感情媒介，它既是主人公个人回忆的线索，也是堪称永恒的时代记忆。在这座 平凡小镇的叙事诗中，电影的意义被赋予了生活化的解释它既是对人们遭受战争创伤 的心灵的慰藉，也是逃离于乏味现实之外的诗意感情的出口。 托纳托雷用写实主义的多面镜来反映“天堂电影院”与平民生活方式之间千丝万缕的联 系，在由形形色色的观影镜头所表现出的喜怒哀乐之中，影片揭示了异常丰富的感情方式 和电影文化。这一切，从电影中的感人情节所引起的台下的抽泣，到观众源于疲乏生活的 那种对浅俗幽默的依赖，乃至到由电影的性解禁所带来的对小镇少年的性启蒙天堂 电影院真实细腻的风格在这里收获了非凡的成功，它使得一个涉及任何非关键人物的微 不足道的镜头，都有可能引起我们对往昔时光最为敏锐的感情。 在导演的思路中，电影院是世俗生活与诗意理想的交点，而在影片半个世纪的时间跨 度之中，它又是浓缩的时代映像。整部影片中，旧电影院、火灾之后的废墟、新电影院、 新电影院的引爆构成了轮回般的四幕剧，当小镇的“电影院时代”在电影尾声随着引爆的巨 响随风逝去的一刻，影片不无伤感地暗示电影院所代表的那种往昔的古典生活方式也终于 成为了历史。 童梦的回归 对于承受不了太多现实的人类来说，电影是梦。当母亲牵着童年的主人公走过一片战 争留下的颓垣断壁时，几乎全人类的电影之梦都被藏在了一句微妙的电影语言里父亲 阵亡的噩耗远不是他所能理解的，它象征着人们无力承受的现实；而他在母亲的抽泣声中 回过头，凝望着一堵断墙上张贴的乱世佳人的海报。 至今为止，登上天堂电影院海报和碟片收藏封面次数最多的，恰恰是主人公多多 的童年形象。事实上，童年之梦是整部影片的起点和终点。在电影前约四分之一的篇章里， 镜头在童年多多的成长历程与电影院的观影镜头之间不断交错，直到两者的命运通过一个 人小镇的电影放映员而永久性地联系在一起。童年多多由于担任神父（他同时是每部 上映电影的审查者）身边的教职工作而点燃了对电影的好奇心，从而认识了小镇上唯一的 电影放映员艾弗雷多他电影人生的启蒙者与永远的导师。 童年多多面对一大堆被剪掉的接吻镜头的好奇，在这里似乎只是一个幽默的插曲和性 启蒙的暗示。然而，这也正是整部影片之中戏剧性语言最丰富的一处伏笔，堪称托纳托雷 毕生最狡猾的杰作。影片结尾时，多多独自一人在罗马的放映厅播放老弗雷多遗留给他的 电影胶片时，银幕上赫然出现了童年之梦举世闻名的经典结尾。当几十组用旧胶片剪 接而成的接吻镜头在宽银幕上放映的时刻，镜头不断在观影的多多和银幕画面之间切换， 莫里康内谱写的不朽的天堂电影院主旋律在 4 分钟内重复了 6 次。假如说得更动情一 些的话（姑且让我这么说吧）那是一段电影生涯记忆深处最初的影像，那是尘封了 40 年的、永远也没能放映过的接吻。而吻代表的是人类最热烈温柔的感情。 不必探讨电影究竟在多大的程度上使用了煽情的技巧，那是因为， 天堂电影院本身 是一部富有童心的电影。于是，时光倒流，童年之梦在最后一刻回归，电影的主题获得了 绝妙的暗示。最终，影片借助银幕胶片上的“剧终”而终结。 爱情的影像诗 凭借年轻恋人那忧郁柔和的眼神，影片成功地令观众的心弦随着多多的忧虑和煎熬而 动。在那段剪接得丝丝入扣的“窗外少年”的经典段落之前，导演首先利用艾弗雷多向多多 讲述“公主与卫兵”的故事打开戏剧性的引子，从而巧妙地抽除了爱情故事的俗套，赋予故 事一种温和的隐喻性质。 “每一夜我站在你窗外的街角等你，直到你打开窗子。 ”自从主人公风雨无阻日复一日的 等待开始的一刻，电影把无数个日夜里时光的流逝用一段连贯隽永的影像诗完美地组接在 一起（“影像诗”这个词被我忍不住用来指代由抒情性的背景音乐与呈现剧情的镜头相 配合，慢速剪接而成的、替代时间流逝的蒙太奇段落） 。随着镜头在窗外的多多、窗内的艾 莲娜和一个个从日历上划去的日期之间的交错，我们窥见现实行动的勇气正一次次地接近 着童话理想的诗意性。而当新年钟声敲响的一刻，象征一丝希望的艾莲娜的灯光却熄灭了， 艾弗雷多打破童话俗套的故事不幸言中。在主人公怀着失落心情踏入夜色的情景中，诗意 与现实，就如同他的落寞和街边的万家灯火那样显得格格不入。 然而，我们依然能够说：艾莲娜不是悄悄出现在多多的身后了么？他们在电影放映间 接吻，爱情的美妙含义得到了升华多多似乎打破了艾弗雷多的隐喻。在那之后，纯真 的恋爱段落是一段欢快的影像诗，而由艾莲娜父亲的出现而导致的恋人的分别，则构成了 一段伤感的影像诗。在某个酷热夏夜的露天电影场上，主人公被对恋人的思念和烦恼的生 活折磨得筋疲力尽，口中情不自禁地自语道：如果是电影多好，淡出，切换到暴风雨 在这里， “电影”成为了对生活的一切诗意可能性的隐喻。结果，暴风雨果然来临，艾莲娜也 在眼前出现。影片用一幕将剧情推向高潮的暴风雨中的接吻，将诗意层面的主题挥洒得淋 漓尽致。 然而，这对背景悬殊的恋人最终仍难以摆脱分离的命运。也就是说，影片终究没有掩 盖生活那令人遗憾的失败性艾弗雷多的隐喻终究胜利了。只是， 天堂电影院在隐喻 生活的失败性的同时，依然肯定人们诗意的幻想和付诸现实行动的勇气，并且始终在两者 之中寻求着一种平衡。 现实与诗意的平衡 在广义的电影意识形态论中， 天堂电影院被列为“折中主义”的典型，它被认为寻求 着人在“过去与现在、感情与思想、自我独立与接受哺育之间的平衡”(Understanding MoviesLouis Giannetti) ,最为重要的是，它一方面表现了电影与人生中“梦”与“诗”的 理想主义因素，一方面又向我们温和地提示生活的现实性与失败性。 可以说，电影之中充满了这两面的隐喻。譬如旧电影院的火灾悲剧，某种意义上就是 对诗意感情的反向隐喻。晚间电影散场之后，为了使今夜守候在电影院外无法入内的人们 也能看到电影，艾弗雷多将电影投映机的投影从放映间向着阳台徐徐移动，直到影像出现 在一栋露天的房子上，夜晚的广场顿时欢乐一片这真的是相当温馨感人的一幅画面， 它展现的是电影所带来的温和的童心与诗意性的人际感情。然而，胶片不慎着火，最终使 电影院在一夜之间化为废墟，也让艾弗雷多双目失明。这一悲剧构成了天堂电影院前 期的转折。 正如那一句“我双眼失明，可是却看得更清楚”，失明后的艾弗雷多，真正成为了人生 的智者。事实上，他就是代替导演讲述生活真相的人。在艾弗雷多用心良苦的“公主与卫兵” 的童话故事中，卫兵在守候公主的第 99 夜一言不发转身离去，正是这位人生导师在用隐 喻的方式提示主人公现实和诗意的距离。而在失去恋人音讯、不知道人生如何前进的的多 多面前，老者更是吐出了影片之中最为深刻的那句影史名言：“生活不是电影，生活要难得 多。 ”无论你是否相信，电影就是让你迷恋至深的一切幻觉的来由。它让你得到这座小镇的 欢呼，让你充满勇气而锐不可挡，同时也给了你的生命一种脆弱的本质。你徘徊于原地， 因为你相信了电影之中的一切于是你无法看到生活的广阔和它所有的真相。千真万确， 你已是时候离开。 影片最珍贵的思想，就在于它冷静地面对着现实和诗意之间矛盾的真相。但是，影片 在情感上的价值又恰恰蕴含于人物对真相的无法理解、痛苦纠葛和回头之际的无限伤感之 中。在我心中，人的“情感”层面当然是并不理解所谓“真相”的，所以，终究在感性一面上更 丰富的天堂电影院始终浸淫着一片纯真的感情。正因为影片同时注重思想和情感的价 值，我们才感觉到现实与诗意是平衡的。 细微语言 细腻温和的电影语言，几乎构成了影片中的一切细节。即使是那些与强烈的戏剧性无 关的细微之处，也通过隐喻这一电影最独特的表达方式，在渗透影片的微妙感情上发 挥着不可缺少的作用。 在这里，我想怀着宁静的审美感情来举几个关于细微语言的例子。 离开小镇三十年的多多归来的那场戏中，母亲手中的白色毛线。我相信这组镜头 的感染力是不言而喻的。电话铃响，母亲起身，镜头停留在沙发上那堆织了一半的衣料上。 电话放下之后，毛线随着母亲的脚步被拉长，从刚刚织成的衣料飞快地抽除着，直到脚步 声停下。这时候画外响起窗外的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以及主人公与母亲的简单对白。长 时间停留在毛织品上的镜头缓缓移动向窗口那辆黄色的士刚刚离开，而主人公和他的 母亲在楼下拥抱。 父亲阵亡的噩耗，与一堵墙壁上的乱世佳人 。关于这处细微语言中的隐喻已经 在之前探讨过，在这里，我忍不住用朴实的镜头分割的方法再描述一遍。多多父亲的阵亡， 是通过他与母亲相偎依穿过废墟的长镜头和这个女人逐渐无法忍住抽泣的特写所暗示出来 的，而对童年多多的特写，则表现出他对母亲的怜悯和对真相的茫然。镜头捕捉他飘动的 注意力，最终停留在一个回头的特写之中，随即切换到随着他的视线向后移动的大幅海报 乱世佳人 。接着，主人公的特写与海报之间重复了一次刚才的切换，只是这一次距离更 近，以使观众在这样的距离之内无法忽视影片的感情。 艾弗雷多的手，主人公童年与少年之间的时光流逝。令人印象深刻的电影语言。 这一幕里，影片讲述着关于启蒙者与继承者之间情感关怀的主题。失明的放映员把手温和 地放在童年多多的脸上，镜头切换，停留在他的面部特写。他开始就某些重大的人生问题 喋喋不休，失明之后的智慧之光开始显现。 “有一件事情我无时或忘。多多，你的救命 之恩。我双目失明，可是看得更清楚嘿，别做那个表情！”画面外出现艾弗雷多转过手 腕拍打主人公脸颊的声音，镜头切换为主人公他已变为纯净俊朗的少年。在这组巧妙 的镜头叙事之中，场景、音乐和艾弗雷多的话语都保持着不变的连贯性，而是突出着主人 公的成长与时光的流逝。 音乐回忆之海 埃尼诺莫里康内在约 20 年前为天堂电影院谱写了长篇叙事诗般的配乐。音乐在 含蓄之中洋溢着哀而不伤的感情和宽广无垠的思绪，在我的感觉中，无论是那些与小镇的 古旧生活相适应的温和、轻快的乐章，还是在从平静的情绪中缓缓感发而出的、满怀诗意 的怀旧音符，都和影片的叙事节奏镶嵌得丝丝入扣。尤其是那段在影片高潮之际反复出现、 逐渐加强的主旋律，更是深具荡气回肠的感染力。 在这里特别想拿出一段随兴而至的文字来表达自己对这段电影之声的追怀。毕竟，我 无法从技法上分析电影的音乐，只能够分享自己的内心感情罢了。 自行车轮随着莫里康内不朽的天堂电影院的旋律不快也不慢地旋转。生活。我在 孤独的单车上漫无边际地怀想往事。那一切根本不需要去寻找，关于它们的一切深邃的忧 愁和百无聊赖的依恋，都如同日光照射下的水面的波光那样自然地浮现出来。小提琴在欢 畅中流入一段伤感，情不自禁，我把双脚踏车的节奏放慢下来，每逢那些道路一边的歪歪 斜斜的树掠过视野的某一处的时刻，每一棵恰好是一处旋律背后的钢琴的低音。回忆也随 之变得加重了，变得比人们正在经历的一切生活更加真实。柔和，透彻，纯净，不假思索。 太阳光从树顶的枝桠间隙里正穿过，因树的节奏而同样富有了节奏，我温和地注视阳光， 一只单手遮挡在眉骨的地方。其实我睡着了，没错，但只是软弱地暂时逃避了世间的烦恼， 因为清醒也许不能比睡在音乐里更好地逃开这个世界。只有在回忆之海里，人们可以睡不 止一会儿而不必害怕沉落于海中，因为自己的身体是轻的。就这样我逐渐接近了那珍贵的 腐烂的花朵，接近了琐碎之外的宁静真相。 这样写毕竟太随意而至了，我不过是要献之于那珍贵的腐烂的花。 结语 坦率地说，以影评人般的口吻对自己最喜欢的电影写上五千字并不能证明真诚。我喜 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