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化史视野下的北美中国史研究

新文化史视野下的北美中国史研究 以孔飞力叫魂为例 摘要 关键词 史料的扩充：1、文学资料的运用，笔记小说和民间传说，如聊斋志异 、 清 稗类钞 （徐珂） 、 子不语 （袁枚） 、 万历野获篇 （沈德符） 、 平妖传 （罗 贯中和冯梦龙） ；2、人类学的田野调查，人种学研究，民俗、宗教学研究， “头 发与邪术” 、 “僧道、乞丐与普通百姓” 、 “乞丐的社会恐怖活动” ；2、建筑书籍： 中国古代关于建筑风水的书籍鲁班经 ， “妖术预防法” ；3、来往的信件朱 批奏折 ；4、法律汇编和审判记录：大清律例 刑案汇览 读例存疑 （薛 允升） 妖术与政治之间的联系 海登怀特的“历史叙事”理论：“历史叙事不仅仅是关于过去事件和过程的模 式，同时也是隐喻性叙述，表明这些事件和过程与我们约定成俗的叙事类型是 相似的，这个叙事类型”通常用来赋予生活中的事件以文化意义” 后现代 历史叙事学 历史的文学性“历史的文本性”包含两层意义：一是历史是以“文本”的 形式“承载”自己和展示自己，二是指历史在文本的书写与解读中“建构”其 意义。 历史叙事：以时间为顺序， “各省的清剿”：“江南的隐情”“接踵而来的 危机” ；“妖术的踪迹”：“妖术西行”“运河上的妖术”“对嫌犯的 围捕” ；“终结” 在故事的第二个版本的中，作者站在弘历的视角，给读者叙述了一个虚假的故 事，作者故意虚张声势，巧置悬念，让读者信以为真，慢慢掉入作者布置的陷 阱之中，以为“叫魂”事件背后确实有一个政治大阴谋。 “靳贯子路遇算命先生” （106） “李绍舜沦于妖人为奴” （110、111） ； 三个版本的故事：1、流传于百姓中的妖术恐慌；2、皇帝如何逐渐确信妖术其 实是谋反的烟雾；3、对妖术不置可否的官僚们所面临的困境 整体史的研究方法：清中叶的社会状况 第十章“主题和变奏” ，夏蒂埃文化史：实践和表象之间 心理分析：“君主：真实和幻影”；“江南问题” （97） “源于南方的罪恶” （101） “靳贯子路遇算命先生” （106） 推理与猜测：“礼律条款下的妖术” （114、115、116） ；“刑律条款下的妖术” （117、118） ；“对叫魂应如何处置？” （123、124） 微观史研究视角：1、聚焦历史小人物， “向外部与下层的人口流动” ；2、对巫 术（妖术）的关注；3、多样化的史料选择：文学作品、原始信件、民间传说、 民俗资料、诗歌、档案资料；4、提名法；5、 “线索”法（“猎人”的比喻） ； 6、证据之上的推测范式；7、标新立异的叙述法 张四、蔡廷章（吴元僧人） 、靳贯子（算命先生张四儒、玉石僧人） 、韩沛显 （明远和尚） 第一章 中国窃贼传奇“叫魂”的第一个版本 “构成未来的种种条件就存在于我们周围，只是，它们似乎都被加上了密码， 使我们在没有密码本的情况下难以解读” 德清县的石匠们 萧山事件 胥口镇奇事叙事 官僚机制对妖术的处理：推理、分析 第二章 盛世 从经济（人口增长、农业、手工业） 、政治 第四章 罪的界定“叫魂”的第二个版本 “源于南方的罪恶”“发生在山东的案例”（由叙事转向分析） “大清律例中有关妖术的条款” 第五章 妖术大恐慌的由来 躯体与灵魂：“灵魂与躯体的可分离性”“自愿与非自愿的灵魂丧失” “头发与邪术”“妖术预防法” 对僧道的怀疑：“官方对于僧道的处置” “叫魂”与“屠猫” 前言：新文化史的兴起 “新文化史” （New Cultural History）形成于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是当代 西方史学主流的研究趋势，被称为西方史学的第六次转折 1，在此之前西方史学 经历了五次重大转折 2。相较于之前的历史研究取向，新文化史有两个方面的特 点：一方面，它注重从文化的角度、在文化的视野中进行历史的考察，也就是 说，历史学的研究对象和研究领域从以往偏重于政治军事或经济社会等方面转 移到社会文化的范畴之内；另一方面，它提出用文化的观念来解释历史，在方 法上借助文化人类学、语言学、文化研究等学科的理论和方法，通过对语言、 符号、仪式、等文化象征的分析，解释其中的文化内涵与意义。 3 新文化史得名于 1989 年出版的由美国历史学家林亨特主编的新文化史 一书， “它将此前诸如社会文化史、历史人类学、人类学史学等都一统麾下。 ”4新 文化史的重要特征主要有：“文化分析，微观研究，符号、象征和仪式的解读， 对交流和传播过程的考察，注重表象和实践，关注日常生活和底层群众，强调 叙述性和通俗性” 5在历史学主流中，新文化史取代了社会经济史；在一些 1 周兵：当代西方新文化史研究 （复旦博士论文） 2 这五次转折分别是：“第一次转折，西方史学的创立，发生在公元前五世纪的古希腊时代；第二次 转折产生于公元五世纪前后，西方史学从古典史学的人本主义转向基督教的神学史观；第三次转折是 从西方的文艺复兴运动开始的；第四次转折发生在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之交；第五次转折发端于 本世纪五十年代前后。 ”参见张广智、张广勇：史学，文化中的文化：文化视野中的西方史学 ，浙江人 民出版社，1990 年，第 420422。 3 周兵：当代西方新文化史研究 （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2005 年，第 58 页。 4 张广智主著：西方史学史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 年版，第 362 页。 相对独立的非文化史的史学分支，如政治史、经济史、科学史中，也出现了向 文化史的转向，文化因素的考量成为这些学科中的重要内容。 进入 20 世纪后半叶，文化似乎成为了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中最令人瞩目的焦 点问题，文化作为一项具有普遍性的概念几乎跨越了所有的学科界限。在某种 程度上，新文化史也可以理解为“文化转向”在历史学领域的一种具体表现。 1除 了在历史研究中增加了“文化”这个概念，新文化史更是一次全方位的史学研 究风气的转变，这包括：“（1）在西方史学主流中，从社会史向新文化史的转 向；（2）在文化史学科内部，从传统文化史向新文化史的转向；（3）在历史 学其他分支领域中，向侧重文化分析与文化因素的转向。 ”2 新文化史的诞生不是偶然的，它是西方学术大背景下的产物。具体来说， 英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和法国年鉴学派史学、后现代主义文化批评和历史叙述主 义，以及文化人类学是新文化史主要的理论和方法来源。 3尤其是在与其他学科 的相互交流和影响下，新文化史逐渐形成、并最终成为一个独立的史学学派。 周兵说新文化史“从人类学（尤其是文化人类学）那里获得了文化的概念、研 究的视野和解释的手段，从文学理论、语言学和符号学那里获得了分析的武器， 又从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等后现代思潮中学会了批判的态度。 ”4 本文主要是介绍新文化史的研究理论和方法，并将之与孔飞力的叫魂： 1768 年中国妖术大恐慌做一个大胆的比较，试图对叫魂做一个全新的解 读。虽然， 叫魂并不是一本新文化史著作，但孔飞力的学术背景与 20 世纪后半叶以来的西方史学界甚至整个西方学术界的发展共同成长 5不可能 不对他的治史方法产生影响。关于前人对叫魂的评价有很多，但大都是书 评，这些书评与相关的文章大多集中在对叫魂史实的分析和讨论，少数关 于讨论叫魂史学方法的文章，也大多强调了年鉴学派“新史学” 、整体史、 自下而上的史观和历史叙述主义、人类学的影响 6，虽然有一个作者提到了新文 5 张广智主著：西方史学史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 年版，第 362 页。彼得伯克归纳出新文 化史的五个主要特征，它们分别是：文化建构、语言、历史人类学、微观史学以及历史叙述。参见彼 得伯克：西方新社会文化史 ，刘华译， 历史教学问题 ，2000 年第 4 期，第 27 页。 1 文化的概念和定义非常模糊而且繁杂，但新文化史家倾向于接受人类学家对文化的定义，如爱德华泰 勒（Edward Tylor） 、马林洛夫斯基（ Malinowski） 、克利福德吉尔兹（Clifford Geertz） 、马歇尔萨林斯 （Marshall Sahlins）等。 2 周兵：当代西方新文化史研究 （复旦大学博士论文） ，第 19 页。 3 周兵：当代西方新文化史研究 （复旦大学博士论文） ，第 59 页。 4 张广智主著：西方史学史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 年版，第 362 页。 5 孔飞力 1950 年高中毕业后，考入哈佛大学，本科期间选择了历史学专业。 化史的研究路径 1，但也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做详细的分析。 本文尝试结合新文化史的研究理论和方法，从七个方面来分析叫魂的 独特魅力之所在，通过对叫魂 、孔飞力、新文化史三者关系的梳理和分析， 探索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新的史学撰写方式，并反思当下国内尴尬的史学处境， 进而思考国内的中国史写作。 一、微观史学与叫魂的独特视角 “微观史学” （Microhistory） 2最早诞生于意大利，它形成于 20 世纪 70 年 代末，属于新文化史的一个组成部分。 “一般来说，微观史学是这样一种历史研究，从事这种研究的史学家，不 把注意力集中在涵盖辽阔地域、长时段和大量民众的宏观过程，而是注意个别 的、具体的事实，一个或几个事实，或地方性事件。这种研究取得的结果往往 是局部的，不可能推广到围绕某个被研究的事实的各种历史现象的所有层面。 但它却有可能对整个背景提供某种补充的说明。也就是说，微观史学家的结论 记录的或确定的虽只是一个局部现象，但这个看似孤立的现象却可以为深入研 究整体结构提供帮助。总之，微观史学的特点并不在于它的研究对象的微小和 分析规模的狭窄或带有地方性。 ”3 在理论上，微观史学的研究极大地依赖于文化人类学的方法。首先，微观 史学所试图建立起的就是一种微观化的历史人类学研究，其对象是过去历史中 的那些小群体或个人的思想、信仰、意识、习俗、仪式等文化因素，他们之间 的社会、经济关系，以及宏观的政治、环境等因素只是作为探讨的背景，实质 上是一种对文化的“解释性”研究。 4其次，人类学家的田野调查在方法上也就 是一种微观的研究，而其结论又能放到更广阔的范围中。 5 微观史学在方法上形成了两种基本的方法模式：（1）提名法（2）证据范 6 这些文章包括：在叫魂中找寻发辫的历史读叫魂：1768 年中国妖术大恐慌、政治史、 整体史、自下而上的历史观叫魂三人谈、学术取向之转变从发须爪到盗魂者： 1768 年的中国妖术恐慌、历史的隐喻读孔飞力叫魂、叫魂的历史人类学解读 等。 1 参见龚咏梅孔飞力中国学研究第四章“叫魂：对晚清变革前夜的反思” ，上海辞书出版社 2008 年版，第 218、221 页。 2 主要代表人物有卡洛金兹伯格、乔万尼列维等，他们首创“微观史学”这个词。 马丁盖尔归来 、 蒙塔尤 、 奶酪与蛆虫是微观史三大经典著作。 3 陈启能：略谈微观史 ， 史学理论研究 ，2002 年第 1 期，第 22 页。 4 这种侧重恰与文化人类学对表现文化的符号和仪式等的关注相一致。 5 如吉尔兹关于巴厘岛斗鸡仪式的文化解释，便又可以衍伸开作为一项普遍性的结论。 式。所谓提名法是指“缩小历史考察的规模到可以精确地确认身份的个人” 。无 论是金兹伯格笔下的梅诺乔，还是娜塔莉戴维斯的马丁盖尔、史景迁的王 氏妇人，这些都是明确到具体的有血有肉的个人身上的一种微观史学。 “聚焦到 名字和从名字发散开来的线索，交织组成了一张严密的网，为观察者提供了一 个社会关系网络的图像，而个人便处在这个网络之中。 ”1 叫魂把研究视角聚焦在 1768 年的妖术大恐慌上，围绕着“叫魂”事件， 叙述了卷入“叫魂”案中的每个人的遭遇，他们都是来自社会底层的有名有姓 的人，尤其是乞丐和僧人，如德清县的吴东明、沈士良、计兆美，萧山的巨成、 净心、超凡等和尚，苏州的丘永年、陈汉如、张玉成等乞丐，浙江湖州府的净 庄和尚在山东被抓的蔡廷章、靳贯子、韩沛显、李绍舜，还有蔡捕役、知县、 巡抚、山东巡抚富尼汉。等等。孔飞力将这些人的故事串联起来，从而叙述一 个完整的“叫魂”故事。虽然， 叫魂没有把视角对准一个人或一个具体社区， 而是众多与案件相关的人，并且故事发生范围几乎跨越半个中国，这与金兹伯 格的奶酪与蛆虫 、娜塔莉戴维斯的马丁盖尔归来有不同之处，两者 都是把视角聚焦到几个人和一个小社区之中。但叫魂从“叫魂”这件具体 而微的小事情出发，采用“自下往上”的历史研究视角（history from below） ， 通过“叫魂”一案的发生、蔓延、高潮到终结，分析了君主的政治高压和普通 民众的歇斯底里如何导致了全国妖术大恐慌。 第二，证据范式又称为“推测范式” ，是指“通过分析、整理将散落在档案 文献中的琐碎证据组织起来，复原或构建历史的图景。史料总是零散的、破碎 的和间接的，史料的整理不可能像其他社会科学那样有统一的、严谨的法则可 以运用，因此不得不在很大程度上依赖研究者将分散的蛛丝马迹整合在一起” 2。 “其完整的意义包括假设、迹象和直觉的涵义” 。 3金兹伯格认为对未知对象的 确定，只有“通过个别的、看似无意义的迹象，而不是通过运用从可重复的和 可计量的观察中得来的法则” 4戴维斯在回顾她从收集资料到写作马丁盖尔 归来一书的过程中，说她自始至终“都像一个侦探一样在工作，确定我的原 始资料和它们的构成原则，把从许多地方得来的线索整合在一起，确立一个能 1 转引自周兵：当代西方新文化史研究 （复旦博士论文） ，第 79 页 2 张广智主著：西方史学史 ，复旦大学出版社，第 360 页。 3 转引自周兵：当代西方新文化史研究 （复旦博士论文） ，第 79 页 4 转引自周兵：当代西方新文化史研究 （复旦博士论文） ，第 79 页 对 16 世纪的证据最合理的、最可能的推测性论点” 。 1 在叫魂中，孔飞力也多次在基于证据的基础上进行推测，如在第四章 “罪的界定源于南方的罪恶”中对山东巡抚富尼汉发出关于割发辫的奏折的 推测：“我们必须假设，富尼汉在宫中的眼线不迟于 7 月 6 日便传话给他：弘 历已经掌握了这方面的情况。弘历信上的日期是 7 月 25 日，但信实际上是 26 日才发出的。北京可能直到 7 月 29 日才收到富尼汉 7 月 24 日关于此事的奏折， 弘历就是在这一天看到奏折的。 ”2所以，龚咏梅说我们可以从叫魂中“窥 见意大利文化史家金斯堡（Carlo Ginzburg）微观史学的影子” 。 3 （本节对微观史的理论和方法解释不够） 微观史的方法之一就把视角放低，关注底层， “自下往上”看历史， 叫魂 虽然主要探讨的是盛世时期清朝的官僚君主制，但作者的着眼点确实是一件发 生在民间底层的名不见经传的“叫魂”事件，这是不是也跟微观史“自下往上” 的研究方法很相像？ 4 三、 叫魂中的历史叙事：文学和史学的精妙结合 新文化史的一个理论来源就是历史叙述主义，劳伦斯斯通曾说过：“史 学家总是在讲故事。从修昔底德、塔西佗到吉本、麦考莱，这些人士的最高雄 心就是以生动优雅的文辞来写成好的叙述文字” 5，在他看来“叙述是指将历史 材料以时间顺序组织起来，并将内容组成前后呼应的故事，当然也要有一些情 节点缀其间。叙述是一种历史写作的模式，但是这种模式不但影响其内容 及方法，而且反过来也受到内容已方法的影响” 。 6 新文化史的历史叙述方式相较于过去，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传统 宏大叙事及叙述中的虚构性所做的反思，一是如劳伦斯斯通提出的，是“从 分析转向叙事模式”的“叙事史的复兴” 7。过去的历史学家，在写作中往往套 用小说的叙述模式， “创造性地建立开头、中间和结尾的时间框架，组织顺序来 说明因果关系、突出角色、安排场景、构思情节、制造“真实效果”所有 1 娜塔莉戴维斯：论跛足 ， 美国历史评论第 93 卷第 3 期，1988 年，第 575 页。 2 孔飞力：叫魂 ，第 103 页 3 龚咏梅：孔飞力中国学研究 ，上海辞书出版社，第 214 页。 4 见政治史、整体史、自下而上的历史观叫魂三人谈 5 转引自钱芳华：卡洛金兹堡微观史学思想研究 （安徽师范大学硕士论文） ，第 37 页。 6 同上 7 周兵：当代西方新文化史研究 （复旦博士论文） ，第 63 页。 这些都是从全知的叙述者口中以一种单一的、统一的观点说出来的。 ”而新文化 史在叙述中，首先承认了话语和文本本身的虚构性，因此不光在自己的叙述中 尽量避免主观和绝对的做法，而且还把作为史料的文本作为研究的对象，揭示 其中的话语结构和文化意义。 1这方面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美国历史学家戴维斯 的档案中的虚构：18 世纪法国的宽恕故事和它们的叙述者 。 叫魂的叙事 手法与此类似 2，也是把史料的文本作为研究的对象，在“叫魂”事件的第二个 版本中，即皇帝如何逐渐确信妖术其实是谋反的烟雾，作者站在乾隆的视角叙 述“叫魂”案件，将叙事本身作为研究中心，尽量避免主观和绝对的做法，通 过官员和皇帝的信件（奏折）往来，解读其中的“叫魂”事件及其当事人和作 者，考究“叫魂”大恐慌的真实性以及分析其中的虚构成分，最后推测出皇帝 对“叫魂”事件背后的政治大阴谋信以为真的内在逻辑。 叫魂在历史叙述上有三个特点：第一，在叙述方法上将假设、分析、 推测三者相结合；第二，注重叙述的生动性，生动性也是建立在严格的史料考 证之上，海登怀曾说：“历史书写中包含了一种不可回避的诗学修辞学 的成分，历史著作在叙述的形式上，与文学叙述是没有什么实质区别的，只不 过“历史”与“小说”之间的差别在于：史学家“发现”故事，而小说家“创 造”故事。 ”3以下截取几个片段，来领略这本带有文学色彩的历史著作。 引人入胜的开篇语： 1768 年，中国悲剧性的前夜。 某种带有预示性质的惊颤蔓延于中国社会：一个幽灵一种名为“叫魂” 的妖术在华夏大地上盘桓。据称，术士们通过作法于受害者的名字、毛发 或衣物，便可使他发病，甚至死去，并偷取他的灵魂精气，使之为己服务。这 样的歇斯底里，影响到十二个大省份的社会生活，从农夫的茅舍到帝王的宫邸 均受波及。对于我们来说，这一切又有着什么意义？ 4 关于乾隆画像的描写： 1周兵：当代西方新文化史研究 （复旦博士论文） ，第 63 页。 2 龚咏梅在孔飞力中国学研究中也指出了叫魂这种叙述史特征，她说：“孔飞力历史写作的成功， 使人不由想起雅克勒高夫（Jacques Le Goff）在论及西方史学传统回归时的一席话：“我们应当创建这 种业已破土而出的新型的叙述史：它仍具备让人赏心悦目的特点，但涉足的是意义重大的题材而且奠基于 严肃的科研成果之上。 ”孔飞力的叫魂正是雅克勒高夫所期盼的一种新型的叙述史。 ”见孔飞力中 国学研究第 218 页。 3 海登怀特：元史学：19 世纪欧洲的历史想象序言 ，陈新译，译林出版社 2004 年版，第 8 页。 4 孔飞力：叫魂 ，上海三联书店出版，1999 年版，第 1 页。 当画师为他画像时，人到中年的弘历笑得并不由衷在我看来，甚至还 显得有点勉强。也许，这略带凄凉的微笑中含有这样的认识：一宗伟大的事业， 往往会因为那些为之服务的人们本身的卑下而变得不再伟大；一个伟大的人， 往往难以抗衡多数人的卑下；乐到极点，往往会转而生悲。 1 第三，叙述的目的只是为历史事件或现象提供一种合理的解释。在解释的 过程中“我们无法重铸别人的精神世界或经历别人的经历，只能通过别人在构 筑世界及阐释现实时所用的概念和符号去理解他们” 2 新文化史是对“新史学”的反叛之一就是强调历史的文学性，复兴叙事传 统。从 20 世纪以来，史学的科学化成为现代西方史学的主导潮流，实证主义史 学家认为历史学家应该像自然科学一样精准、可以验证，历史学应该成为一门 科学；年鉴学派则试图以“总体史”代替“事件史” ，探索历史深层结构的变迁。 在“计量史学”的号召下，一些历史著作开始以数据图表、公式模式，替代以 往史著具有的优美的语言、生动的叙述和精巧的布局。孔飞力在叙事方面的长 处不仅在于其文字优美，而且在与“他把对重大理论问题的分析巧妙地穿插在 故事讲述的过程中” 。 3孔飞力将史学和文学相结合的努力，正印证了西方叙事 传统的复兴，也是在西方学术背景下的产物。 四、以民俗学、人类学方法分析“叫魂”事件 相较于之前的历史研究取向，新文化史有两个方面的特点：一方面，它注 重从文化的角度、在文化的视野中进行历史的考察，也就是说，历史学的研究 对象和研究领域从以往偏重于政治军事或经济社会等方面转移到社会文化的范 畴之内；另一方面，它提出用文化的观念来解释历史，在方法上借助文化人类 学、语言学、文化研究等学科的理论和方法，通过对语言、符号、仪式、等文 化象征的分析，解释其中的文化内涵与意义。 4对新文化史影响最深人类学家无 疑是吉尔兹，他对文化的定义被许多新文化史家广泛采用 5，他把文化称作“经 1 （美）孔飞力：叫魂 ，上海，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第 63 页。 2 陈启能，二战后欧美史学的新发展，山东大学出版社，第 215 页。 3 龚咏梅：孔飞力中国学研究 ，上海辞书出版社，第 217 页。 4 周兵：当代西方新文化史研究 （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2005 年，第 58 页。 5 除了吉尔兹，对新文化史影响较大的人类学家还有很多，如马塞尔莫斯（Marcel Mauss ） 、爱德华埃 文斯普里查德（Edward Evans-Prichard） （叫魂里引用了他的研究成果阿赞德人中的巫术、神谕和 魔法 ） 、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 、玛丽道格拉斯（Mary Douglas） 、列维斯特劳斯（Levi Strauss） 、基思托马斯（Keith Thomas） 。参见彼得伯克：什么是文化史的第三章“历史人类学时 期”的第二节“历史人类学运动”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年版。 由历史传承下来的以符号为表现形式的意义模式，是一个以符号形态来表达的 被继承的观念系统，凭借这一手段，人们交流，保持和发展有关生活的知识以 及对待生活的态度” 。 1他在文化的解释中说“我所采用的文化概念， 是一种符号学的概念。同马克思韦伯一样，我认为人是一种悬挂在自己编织 的意义之网中的动物；我认为文化就是这些网，因此关于文化的分析并不是一 中寻找规律的实验科学，而是一种寻找意义的解释科学。 ”2吉尔兹把文化比喻 成文本， “人类的文化就是文本的合奏” 3，而文化研究的任务就是用一种符号 学的方法“来帮助我们进入到我们的研究对象所生活的概念世界，从而使我们 能够在某种引申意义的条件下同他们进行交流” 。 4吉尔兹代表理论中的“深度 描述” （thick description）和“地方性知识” （local knowledge）对新文化史影响 最大。 吉尔兹认为，人类学家对文化解读的合理性取决于能否对各种象征进行层 层剖析，即“深度描述” 。一方面，文化体现在一系列的具体符号中，包括事物、 关系、活动、仪式、宗教等交流媒介，生活在同一文化体系的人们依赖这些公 用的媒介表达世界观、价值观和社会情感。因此文化本身是公开的，可描述的。 另一方面，文化是用行动书写的文本或“行为化文献” ，每个民族的文化都是一 种文本的集合体，本文化同时还是理解其它异文化的语境（context） ，各种社会 现象在其中能得到清晰的描述。人类学的民族志就是一种“深度描述” ， “从事 民族志好似试图阅读一部陌生的、字迹消褪的、以及充满省略的、前后不一致、 令人生疑的校正和带有倾向性的评点的手稿，只不过这部手稿不是以约定俗成 的语音拼音符号书就，而是用模式化行为的倏然而过的例子写成。 ”5在阅读 “文化”这一行为化的文献时，人类学家不再追求自己能转变为当地人，也不 去刻意模仿，他追求的是与当地人的交流沟通，了解当地人的生活、文化符号、 价值观念等，将他们的思想和语言转换为人类学家和读者可以理解的思想和语 言，从而使一个文化系统的意义被另一个文化系统的人们所理解，最终达到研 究者、被研究者和读者三方面的相互理解、会通。这一过程就是文化的“转译” 1 转引自彼得伯克：什么是文化史？ ，北京大学出版社，第 42 页。 2 吉尔兹：文化的解释 ，译林出版社 3 同上，第 5 页。 4转引自周兵：当代西方新文化史研究 （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2005 年，第 65 页。 5 吉尔兹：文化的解释 ，译林出版社 1999 年版，第 12 页。 （translation） ，而转译的实质是解释。因此， “深度描述”的目的不是描述，而 是通过描述进行解释。彼得伯克认为：“对于文化史家而言，人类学的重要 价值在于它所发表的大量著作帮助他们第一次注意到并进而去理解过去的“他 性” ”。首先，关于其它文化的知识帮助历史学家们看到通常被认为是理所 当然的事物是存在问题的，是需要加以解释的，因而要摆脱所谓的“内在的盲 目性” （home blindness） ；其次，它帮助他们解决文化疏离的问题，通过将之放 到一个可比较的语境中来“捕捉他性” （capture otherness） 。吉尔兹总结“深度 描述”式的民族志的特点：第一，它是解释性的；第二，它所解释的是社会性 话语流；第三，解释在于将这种话语“所说过的”从即将逝去的解救出来，并 以可供阅读的术语固定下来；第四，它是微观的。 1 在吉尔兹看来，人类学家做不到像马林洛夫斯基所说的“移情” ，完全钻到 本地人的脑袋里，像本地人一样解释世界。不同区域和社会的文化系统有着各 自的世界观、人生观、意义结构和承载意义的符号体系。这就是他所谓的“地 方性知识” 。面对“地方性知识”的存在，人类学家能做的只是解释当地人的解 释，但承认地方性知识不等于研究者无法深入了解他者文化，吉尔兹提倡从本 土观念出发，即首先对资料提供者想要做什么作出解释，思考他们表达了什么， 然后再将其系统化。在民族志的撰写过程中，人类学家通过建构民族志实现与 读者并置、会通，实现研究者本人、本地人和读者三者之间概念的转换。因此， 人类学家应当有地方性的观念，把社会现象纳入地方性的框架之中去认识，承 认文化的多样性和共存性。 “地方性知识”是进行“深度描述”的前提和基础，因此“深度描述”作 为一种研究方法，适用于微观的和小区域的即地方性的探讨，但这种研究 模式并不是没有更宽广的研究视野。这种以小见大正是“深度描述”的优势， “典型的人类学方法，是通过极其广泛的了解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着手进行广 泛的阐释和比较抽象的分析。 ”2最终使得微观的民族志走向宽广的文化图景。 屠猫记中“屠猫”仪式的文化阐释 在解释头发与邪术的关系时，孔飞力很注重借用人类学家关于头发在文化 中的象征意义的研究 3，他认为“在很多文化中，人们都相信，头发有着神奇的 1 同上，第 27 页。 2 吉尔兹：地方性知识 ，中央编译出版社 2000 年版，第 24 页。 魔力艾德蒙李奇关于人们在潜意识的层次上是将头发与生殖器联系起来 的看法，在我看来似乎过于具体，超越了人种学在这方面所能提供的证据。我 更倾向与接受的是詹姆斯弗朗泽（Sir James Franzer）等被李奇称为“老派人 类学家”的更一般性的看法，那就是“头发在礼仪上象征着某种极为深刻的抽 象性事物，如繁殖能力、灵魂一类的东西，个人的力量，等等。 ” 在分析妖术大恐慌的由来时，我们可否认为孔飞力也把“叫魂”事件当做 了一个文本，把这种妖术看作是一个文化符号，并借以探究其妖术背后的文化 象征意义？ 1这迫使我们跟吉尔兹所说的文化的“转译”联系在一起。我们能否 把孔飞力对“叫魂”事件的深层剖析，看作是与吉尔兹的“深度描述”有不谋 而合之处呢？或者“叫魂”就是一种“地方性知识” ，是“文化的他者”？ 2孔 飞力通过运用人类学家的田野调查 3和宗教民俗学家的研究，并吸收德格鲁特、 科恩、余英时、哈瑞尔、多尔、李奇、荷西蒙、沃森（James L . Watson） 、杨 庆堃、韦尔契、麦克法林、沙克、马维克（Max G . Marwick） 、韦勒（Robert P . Weller） 、珀特（ Jack Potter） 、弗里曼（Maurice Freedman） 、沃尔夫（Arthur P . Wolf ） 、克拉克洪（ Clyde Kluchholn） 、拉纳（Christina Larner） 、爱德华埃文 斯普里查德（Edward Evans-Prichard）等学者的人种学（人类学）研究成果， 向读者阐释了妖术大恐慌背后的深层原因。孔飞力分析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躯 体和灵魂的关系，指出灵魂与躯体是可分离的，灵魂既可以通过自愿的方式、 又可以通过非自愿的手段而与躯体分离，而且分析得出头发的文化象征意义， 即头发确实与妖术有关，人们把头发当作灵魂的载体。关于术士如何做法，头 3 龚咏梅在孔飞力中国学研究第四章“叫魂：对晚清变革前的反思”中就提出了用新文化史的方 法分析“叫魂”事件，就笔者所知，这是目前国内惟一的一个把叫魂与“新文化史”联系起来的学者。 见孔飞力中国学研究第 218 页。林沐衍在叫魂中找寻发辫的历史读叫魂：1768 年中国 妖术大恐慌一文中，也提出用历史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分析叫魂。葛兆光也提出叫魂受到了文化 人类学的影响，参见学术取向之转变从发须爪到盗魂者：1768 年的中国妖术恐慌。赵 世瑜、张宏艳、杜正贞三人认为叫魂主要是受年鉴学派的影响，特别是整体史观和新政治史，参见 政治史、整体史、自下而上的历史观叫魂三人谈。 1 我相信孔飞力是把“叫魂”当作了一个文化符号，这在叫魂第十章“主题和变奏”中可以看出来， 他写道：“这种距离有时意味着人们对于种种相同的符号会有不同的解读。尽管“邪术”让所有的人感到 害怕与憎恶”参见叫魂第 292 页。 2 孔飞力在大学期间就对人类学很感兴趣，并且在其学术生涯中，人类学的影响一直存在，虽然我们不能 说孔飞力受到了吉尔兹阐释人类学理论的直接影响。然而，身处西方学术大背景，孔飞力很有可能读过或 者说了解吉尔兹的阐释人类学理论和方法。我认为至少叫魂中关于对发辫的分析能让我们联想到吉尔 兹的“深度描述”和“地方性知识”理论。上海大学社会学系的李鹏在分析叫魂时也参考了吉尔兹的 文化的解释，参见历史的隐喻读孔飞力叫魂。 3 如叫魂第 154 页关于佛教在帝制晚期的实际活动以及佛教僧人的生活，孔飞力就借助了人类学的田 野调查成果。 发与邪术的关系，这些论述都没有新奇之处。孔飞力的独特之处在于， “他揭示 了两种互有联系的产生恐惧的机制，两者都涉及到了灵魂躯体联系的脆弱性 问题，普通人害怕僧道、乞丐从自己身上夺走灵魂，上层人士害怕僧道、乞丐 危害到皇朝与上天的脆弱联系，这些都是新文化史研究关心的问题。 ”1 五、多样化的史料选择 马丁盖尔归来主要有两处史料来源：一是参与审判本案的法官科拉 斯在 1561 年写下的第一手记录难忘的判决 ，包括所有证据、证词、法庭的 辩论和判决以及他本人的一些评论；二是作家纪尧姆在其地方史著作里记录了 马丁盖尔的案件图卢兹冒牌马丁的奇妙的故事 。此外还有像蒙田等当时著 名的文人对案件发表的评论。戴维斯对作为主要资料来源的科拉斯和纪尧姆的 记录细加考查，对其文本和文字进行了严格的考证，对两者记录的真实性相互 印证；而且还对大量间接的历史证据进行了搜集和整理，如对法国南部山区的 实地考察和访谈，对相关历史档案资料（里昂地方档案）的收集。 屠猫记的史料来源非常多样化：民间故事法国民间故事 、印刷 工人的手稿印刷工人尼古拉斯孔塔的印刷工趣事 、资产阶级对蒙彼利 埃市状况的描绘1768 年蒙彼利埃市现状 、书商巡官艾梅里的调查报告 巴黎法国国家图书馆艾梅里撰写的报告手册，哲学家的认识百科全 书选辑和培根的字识的进展 、 “纳沙泰尔档案库中兰森的购书单” 。 王氏之死主要有三处史料来源：山东郯城郯城县志 、曾任郯城县令 的黄六鸿所撰的诗文集福惠全书和蒲松龄的小说集聊斋志异 。 “这是一 个有趣的结合，官方的记载和士大夫的抒怀，再加上文学的传奇，从中竟能够 窥见清初中国社会里普通百姓的人生命运。 ”2 奶酪与蛆虫和蒙塔尤的史料主要都是宗教裁判所的审判记录 达恩顿对档案材料的迷恋，他说：“不会有比在档案瀚海里漫游有更好的 方法，一封旧制度时代的书信，读了而不会让人惊讶迭起，很难看不懂的 一句格言、一个笑话、一个仪式、或一首诗时，我们知道其中必有通幽的曲径。 在文件的最隐晦之处挑三拣四，或许能够解开闻所未闻的意义系统。这样的线 索甚至可能引出令人啧啧称奇的世界观。 ”3孔飞力 1984 年来到北京的中国第一 1 龚咏梅：孔飞力中国学研究 ，上海辞书出版社，第 221 页。 2 周兵：当代西方新文化史研究 （复旦大学博士论文） ，第 83 页。 历史档案馆，他也遨游在清宫原始档案之中，非常重视原始档案，并花了大量 时间来阅读。 1 1、文学资料的运用，笔记小说和民间传说，如聊斋志异 、 清稗类钞 （徐珂） 、 子不语 （袁枚） 、 万历野获篇 （沈德符） 、 平妖传 （罗贯中和冯 梦龙） ；2、人类学的田野调查，人种学研究，民俗、宗教学研究；2、建筑书籍： 中国古代关于建筑风水的书籍鲁班经 ；3、来往的信件：朱批奏折 ；4、 法律汇编和审判记录：大清律例 刑案汇览 读例存疑 （薛允升） 叫魂跟上述经典新文化史著作在史料运用上有很多共同点，首先是对 文学作品的引用，如明清的笔记小说和民间传说。历史书写最重要的是要依靠 文献证据，假若文献未曾提供材料，可不可以运用书写想象去重新构筑历史场 景？这是新文化史不断质疑和解构的关键。海登怀特提出， “所有的史料，包 括第一手材料与档案，都是具体的个人记录下来的，一涉及到具体的人，就有 主观的思想感情倾向，就不可避免有“人”的历史局限，就不可能完全科学客 观而不免渗入运用修辞逻辑的历史想象” 2。他甚至指出， “历史写作与文 学写作无大差别，都是运用文字，通过想象修辞的手段，与不同倾向的书写策 略，虚构出一个文本。 ”3叫魂引用了中国笔记小说和民间传说中关于妖术 的故事，说明中国民间对关于通过对精神世界的操纵来强化个人的力量的妖术 是有广泛的信仰的，因为这样的妖术事件在事实上是不存在的，所以不可能用 传统的史料加以印证，但可以通过文学作品的相关记载以及民间传说来作佐证， 因为“文学作品往往都是作者根据时代风气和读者的需要来进行创作的产物， 要受制于和反应既有的社会结构及文化脉络，这就可以为后世提供许多反映时 代信息与人们心态世界的旁证。因为过去已经消失且永不再现，所有关于过去 的记载无非是一种“再现” （representation） ，是作为一种“文本”而存在。文 学同样是一种对过去文化与社会的“再现” ，如果运用得当，它一样可以充当我 们研究历史的宝贵资料。 4”；其次，对审判资料的重视。 叫魂中皇帝与地方 3 （美）罗伯特达恩顿，吕健忠译：屠猫记：法国文化是钩沉 ，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 年版，序 第 23 页。 1 （美）孔飞力：叫魂 ，北京三联书店，上海三联书店，2012 年 4 月版， “叫魂以后翻译札记 及若干随想” ，第 343 页。 2 （美）史景迁：王氏之死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年 9 月版， “总序”第 6 页。 3（美）史景迁：王氏之死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年 9 月版， “总序”第 6 页。 4 转引自张仲民：“讲故事”的文化史研究读档案中的虚构 ， 史学理论 ，2007 年第 2 期，第 149 页。 官员之间往来的奏折，实际上相当于欧洲中世纪宗教法庭的审判记录，因为官 员呈给皇帝的都是“叫魂”案件的审判情况或案情的发展情况，正是这些奏折 虚构了这次妖术大恐慌，并使乾隆逐渐确信妖术背后确实存在着一个政治大阴 谋。第三，对边缘史料的关注。达恩顿在屠猫记里运用了民间故事、印刷 工人的手稿、书商巡官的调查报告、读者对卢梭的反应等不被传统史学家关注 的边缘史料，把整个 18 世纪的法国置于互相关联而又不统一的社会各阶层之中： 农民、受压迫的工人、官僚、浪漫主义作家等。 叫魂的主要史料虽然大都出 自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但孔飞力还是大量使用了非传统史料，包括地方志、 日记（汪悔翁乙丙日记 1） 、百科全书（三才图会 2） 、图画资料（点 石斋画报 ） ，尤其是关于宗教民俗学的资料，如清代很流行的名为鲁班经 水工手本，里面介绍了专门用来对付实行妖术的坏木匠的符咒，借以说明利用 咒语和护符“辟邪”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符咒既可以害人也可以提供强有 力的法术保护，由此作者得出结论：“这些关于法术正反作用的看法，暴露了 无时无刻均困扰着大多数普通百姓的种种焦虑” 3第四，与奶酪与蛆虫 催眠术 夜间的战斗关注异端思想或超自然力量（在西方是“异教徒” 、 “巫术” ，在中国是“左道异端” 、 “妖术”或“邪术” ）一样，孔飞力从“叫魂” 事件出发，分析这种民间妖术产生的原因，以及为什么从普通民众到官员和皇 帝都异常恐慌，最后思考中国的官僚君主制。第五，对法律资料的重视，包括 官方法律条文和由民间编著法律解释性文件。 王氏之死中史景迁对清代婚姻 法方面法律条文的运用，来看待当时妇女的悲惨生活， 马丁盖尔归来中戴 维斯使用了 16 世纪法国财产继承法的相关规定，来再现当时法国的乡村社会。 叫魂引用大清律例中有关妖术的条款以及一些由民间编撰的法律解释 性文献 4，指出这些关于妖术的条款都是非政治性的，从而推断出：“弘历决定 对剪人发辫的行为发起扫荡是为了对付妖术，而不是出于政治上的原因。在事 情开始时，他就极力回避提及大清削发令的政治意义，而单纯简单地将矛头集 中指向妖术问题。 ”5 1 作者汪士铎（18021889） ，清朝历史、地理学家，曾提出人口理论，主张采取措施限制人口增长。 2 三才图会 ，又名三才图说 ，是由明朝人王圻及其儿子王思义撰写的百科式图目类书，书成于万历 年间，共一百零八卷。 3 （美）孔飞力：叫魂 ，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9 年版，第 146 页。 4 如刑案汇览 （作者薛允升） 、 大清律例会通新撰 、 刑案汇览等，参见叫魂的“参考文献书 目” ，第 308 页。 六、罗杰夏蒂埃的“实践”和“表象” “从事新文化史研究的历史学家都共同强调或突出一些概念，诸如“形象” （Image ） 、 “表象” 、 “实践 ”、 “发明” （Invention）等 降低了社会、经济这 种实体性要素的地位，更加突出了文化的能动性。 ”1 注重“实践” （practices）和“表象” （representations） 2是新文化史的特征 之一 3，罗杰夏蒂埃（Roger Chartier） 4用这两个概念来命名他在 1988 年出版 的一本文化史论文集文化史：实践和表象之间 （Cultural History : Between Practices and Representations） 。 他认为运用“表象”这个概念，可以很好地理解社会的运行，界定思想作 用，从而认识物质世界或社会世界。他说：“表象的观念得以有可能描述 关于社会世界的三种关系模式。它们是：第一，造成多种思想结构的分类和描 述的运作，在其中现实被不同的群体以相互矛盾的方式构建起来；其次，旨在 提供一种对社会身份加以承认的准则，通过展示一种在这个世界中的独特的存 在方式，通过象征性的表示一种地位或等级；最后，制度化的物质形式， “表象” 通过它（集体地或个人地）用明显而永久的方式标示群体、阶级或社群的存在。 ”5与此同时，这些表象形式的实践， “或巨或微，是由这些划分所引起的，它 构成了对某种自称的、欲求的或强加的身份的明显的指标。 ”6 基于这两个概念，罗杰夏蒂埃提出了他对新文化史的界定：“一方面， 它必须被理解为对表象过程的分析，即分析适用于某时或某地的社会和概念结 构的分类和排斥的产生。社会世界的结构不是一个客观给定的事物，并没有超 5 （美）孔飞力：叫魂 ，陈兼、刘昶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9 年版，第 123 页。 1 引自李宏图：表象的历史当代西方新社会文化史概述 ，参见李宏图选编：表象的叙述新 社会文化史 ，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2003 年版，第 5 页。 2 “Representation”在此的英文就是应该是“the act of presenting sbsth in a particular way；something that shows or describes sth”，中文可以翻译作 “表现” 、 “描述” 、 “描绘”等。参见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 ， 商务印书馆，牛津大学出版社，2008 年版，第 1471 页。 3 周兵认为新文化史的重要特征主要有：“文化分析，微观研究，符号、象征和仪式的解读，对交流和传 播过程的考察，注重表象和实践”参见张广智主著：西方史学史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 年版，第 362 页。 4 林亨特把罗杰夏蒂埃归为第四代年鉴学派历史学家，参见林亨特编新文化史 ，姜进译，华东 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年版，第 6 页。周兵认为“通过夏蒂埃的例子，也可以更好地说明新文化史同在 20 世纪影响整个西方史学史的放过年鉴历史学派之间的联系和差异，反映年鉴学派史学对新文化史学兴 起所做的贡献” 。参见他的博士论文当代西方新文化史研究 ，第 179 页。 5 转引自周兵：当代西方新文化史研究 （复旦大学博士论文） ，第 183 页。 6 转引自周兵：当代西方新文化史研究 （复旦大学博士论文） ，第 183 页。 出思想和心理的范畴。它们是由构成其形态的一些相互连接的政治的、社会的 的杂乱的实践活动历史地产生的。 ”1另一方面， “这种历史还必须理解为对意义 构建过程的研究。历史学打破了曾被批评家们认作是一致的文本和著作具有内 在、绝对和特别意义的旧观念，而转向通过多重的、甚至相互矛盾的方式富于 世界以意义的实践。 ”2“社会世界本身的表象是社会现实的组成要素。 ”3 罗杰夏蒂埃的“实践”和“表象”概念比较抽象 4 ，但揭示了实践与表 象的关系。他尤其重视表象，认为用表象可以描述世界，并且强调实践依赖于 表象。同样地，彼得伯克在什么是文化史中，列出了四位对新文化史有 主要影响的理论家：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