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三角的招工困惑

一、广东省东莞市，有“世界工厂”的美称，全市800多万常驻人口里，有近500万是来东莞务工的外地人，也就是说每10个人里，就有6个外来务工人员。作为“世界工厂”，东莞的招工和就业情况，也成了中国外贸出口行业的一个风向标。春节后，正是东莞的农民工返工和找工作的活跃期，那里的情况怎么样？我们的记者也赶赴东莞进行了调查。刚过上午九点，在广州省东莞市长安镇的这个工业园里，各家工厂在门口都摆出了招工摊位，吸引工人。翔丰电子科技实业有限公司工作人员说：“要不要填表？问了那么多你就填表吧，两点钟还要培训，既然来了，要在这里做，如果你感觉还要走，那就先走，先走动几家，可能有几家，他推出的工资比我们厂高，但是实际上的工资不一定比我们高，我们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中上，我可以这么说。”江西省井冈山市的小谢在工厂招工人员的一再说服下，填了这张员工履历表。据当地劳动部门统计，春节后，仅60%的人会回到原来的工厂。工人出现巨大缺口，为了招工，提高底薪、报销春节往返车票、包吃包住，提供各种娱乐设施成了工厂提升吸引力的法宝。然而记者发现，停在这里看招聘广告的人，十个里面只有两三个愿意坐下咨询。外来务工人员告诉记者，他们主要看中底薪，这里的底薪太低了。自己去年干的还1200，今年想提升一点，1400左右，这样的话，自己的月收入大概在3000左右，这样的工作不太好找。一方面，工人们希望的月薪3000元以上的工作不好找，另一方面，工厂的又急于招工。在这个像棋盘一样分布着20多家工厂的工业园里，一场博弈随着春节的远去，慢慢展开。外来务工人员张二亮说：“最怕的就是不加班，厂里放假。现在这种情况特别多。”张二亮是陕西咸阳人，22岁。今年春节，张二亮没有回家过年，他留在工业园，想早点换一份收入更好的工作。张二亮说：“我以前在钱袋厂。今年不在那里干。再找一个好一点的。这片好多厂。那个厂去年是做苹果公司（产品），苹果公司他们做的，苹果是去年亏了。所以它就一万多个人，现在都剩七八个在那，都走了。不加班，不加班。”记者说：“加班和不加班一个月的工资能差多少？”张二亮说：“差2000多，我原来3500，不加班1600，两千块钱就没有了。”在东莞，像张二亮这样没什么技术特长的普工，一般每天工作8小时，工厂会有一个底薪，在1100到1400左右。而8小时之外的工作，按加班费计算，每小时是底薪的1到1.5倍，周末还会更多。所以，对于有一些工作经验的张二亮来说，底薪虽然很重要，最影响收入的，是有没有班可加。张二亮停了下来，仔细地看这家工厂的招聘广告。张二亮摇了摇头，他甚至没打算去咨询一下这家厂的详细情况。张二亮是个90后，和现在90后的新一代农民工一样，张二亮喜欢时髦，头发打理出了造型，穿着运动衫、牛仔裤和休闲的皮鞋，但他说，自己和同龄的伙伴又有些不一样，别的伙伴看重工厂的活儿不累，又有娱乐。他却觉得努力工作攒钱是最重要的。怀揣着这个梦想，三年前，张二亮离开打工了四年的西安，听说在南方打工每月能多赚几百块钱，张二亮来到了东莞。张二亮说：“那家没有应聘的人就不用看了。那里没人看的。主要看这里，这个厂比较好一点，这个厂好一点，就是招工太严了，他要高中毕业。因为好多人打工都没有高中毕业的，都是初中毕业的。”张二亮虽然一早上看了五六家工厂，又挑挑拣拣的，其实心里有一家特别满意的，但是他实在鼓不起勇气去应聘。张二亮说：“这个工资高，四千多。满一年的话有奖励，累计还有这里。干三年的话，三年以后就可以给你发这么多奖。”记者说：“他为什么这么强调，连续干一年干两天干三年？为什么会有那种情况？”张二亮说：“怕流动人太大，怕留不住，所以多一些福利。干一年就有3000块钱，满一年的福利，他像三年的话，就有六千多。”一年除了工资，还有6000多元的奖金，这在张二亮看来，是想也不敢想的美事。这是一家电子企业，张二亮虽然学历不够，但想到自己有五六年电子厂工作的经验。他又忍不住想要上前问问看。这时，刚才张二亮走过去看都没看的那家工厂的招工人员追了上来。招工人员说：“还是工资问题。底薪也有，加班也有，因为我们底薪和加班都是套着来的。我们初八开工，我们以前按东莞最低工资来的，1150，还是没有人。然后马上就改。改成1300，2月4号提，还是不怎么。”张二亮却不吱声，只在一边笑。记者说：“是工资的问题吗？你来讲？”张二亮说：“主要就是怕进去了，害怕就是星期天星期六(002291,股吧)不上班。”招工人员说：“我们那星期六星期天都要上班的，我们那一年到头都上班。我们做国内的，基本上做那个跟大厂加工的。我们加班每天加班，周六周日上班。”尽管招工的人一再强调加班，张二亮却告诉记者，这是工厂的老把戏了。厂里到底有没有订单，是不是外贸都成功地转成了国内生意，谁也说不准。张二亮不愿意再理会那家厂的招工人员，他犹豫着走到了自己最感兴趣的这家电子厂门外。电子厂负责人说：“我们这边是要男女孩子都可以，我们是做半导体测试的，主要是用一些高精度仪器，所以要男孩子要高中毕业以上才可以，女孩子可能放宽一点大概初中以上就可以。好多现在的人才都没有毕业证。”张二亮说：“就是没有毕业证。没有上高中，所以就是，没有毕业证就是就就业不了。”负责人说：“其实也不是，有些厂选人比较严，像我们选人会比较严格一点，有其他的厂也是，都可以，都不要毕业证。”这家电子厂的负责人没有明说，其实却是委婉地拒绝了张二亮，请他去别的厂看看。负责人告诉记者，从这个周一开始招工，到现在招了5天，招100多个人吧。应该算是比较多，这里有很多厂都已经不招了，生意应该还是不怎么好。张二亮这种情况，就有点难度对。被这么直接地否定了，张二亮有些难为情。张二亮说，其实不是他高不成低不就。初中毕业出来打工时，这些做外贸的电子企业，还没那么高的技术要求。这两年，外贸不像以前那么好了，有些外资企业撤出了工业园，有些企业勉强支撑，还有些企业引进了新设备，往这种高科技上面发展，像小张这样希望每年的工资都能随着经验有所提升的人，也遇上了拦路虎。走了一个上午，张二亮有些意兴阑珊。他告诉记者，这几天打算把附近的工业园转个遍，看看到底能不能找到加班多，工资提高一些，自己又干得来的工作。二、在东莞碰了一鼻子灰的张二亮后来给我们记者打了一个电话，说陕西的朋友告诉他，西安当地电子厂效益好的，每个月也能开到2800元钱了。虽然不能和东莞比，但离家近，父母年纪大了，他也能多回去照顾。所以他有可能提前回家乡打工了。我们祝福这个善良聪明的小伙子能早点找到合适的工作，实现他开餐馆的梦想。告别张二亮后我们的记者在东莞又认识了一对来自四川的夫妻。在东莞市大朗镇政府组织的招聘市集上，四川姑娘杨再仙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杨再仙说：“找工作就是走到哪里就算哪里了，脚走不动了就停下来，就去住个旅店这样。”杨再仙今年34岁，出来打工十多年了。杨再仙说，六七年前，她干了件在亲戚朋友看来特出格的事，和小她5岁的莫金成结了婚。今年，丈夫小莫嫌去年在东坑镇的工作工资不高，过完年，就带着杨再仙来到了从没工作过的大朗镇碰碰运气。哪知道昨天夜里一下火车，两个人就闹得有点不痛快。杨再仙说：“昨天晚上没有，是找不到就住旅店，就没有地方住了。住旅店昨天花了160多块钱，就住了。人生地不熟想回原来的厂，又不想回去了，想在这里问一个合适的住下来先，要是走不到，我们就随我们的脚一步一步地走不知道走去哪里。”两人没有计划去哪个工业区，也没找房子，拖着行李找工作又十分不便。小莫有些生闷气，想先去找找住处。杨再仙却对一家招聘企业很感兴趣，想先找到工作再说。杨再仙以前在毛纺厂打工，大郎镇又是东莞市毛织产业最主要的集散地，杨再仙能干的工作不少。她仔仔细细地比划着，问清楚了做的是什么样的工作。杨再仙说：“你这个是高台式的？放在下面垒丝上去，那个我做了已经11年了。”招工说：“你看顾的过来就挺好的。”杨再仙：“也有夫妻房？住也不用扣钱。”招工说：“包吃包住。”杨再仙说：“那等一下我和我老公看一下。”小莫远远地躲在一旁，杨再仙叮嘱我们，最好让她自己过去和丈夫商量一下。看到丈夫听着她的说明，渐渐有些笑意，杨再仙也愉快起来。杨再仙坐着毛织厂的货车，一路来到了厂区。看过车间以后，她回到厂门外对记者说，决定在这里工作。才看了一家企业，为什么能这么快定下？记者有些意外。杨再仙说，去年她打工的厂，因为效益不好，甚至在没有订单时连底薪也不发。她和丈夫一起工作，也比较看重休息的时间。所以有高于当地最低工资保障线的底薪，她很乐意在这里工作下去。对于能留住像杨再仙这样的熟练工，付志华也很高兴。但是说起整个企业的经营，他说也只能咬着牙撑下去。广州省东莞市超旺纱线有限公司总经理付志华说：“有一些到非洲去的、到欧洲那边去的，确实打击是很大的，没有活赚。我们采取什么办法呢？采取内销这一块，假如这一吨货（外销）赚五百块，我（内销）赚两百块，我能回到平本，保住工资，保住员工的工资，保住房租、电费，我就是平走也撑起来了。”三、90后的张二亮似乎对工资福利等有着更高的期待，他不怕累，就怕没活干。而工作经验多一些，年纪稍大一点的杨再仙夫妇则不光期待收入有所提高，还希望更稳定的工作和相对多的休息时间。那么东莞整体的用工情况如何呢？今年广东省的短期用工缺口将突破120万人。几乎每一个地方的用工缺口都在万人以上。但是在前面的节目中我们看到，造成缺口的原因不是没有工人，而是双方的待遇谈不拢。有的务工人员干脆就选择在老家就业，面对用工矛盾，东莞的企业又如何应对呢？来看记者接下来的调查。记者首先来到东莞市火车站，在车站广场对面，只有零零星星的两家招聘点在招人。因为没人上前询问，招聘人员甚至无聊地玩起了手机游戏。在东莞市汽车总站，这家中介公司一上午时间只登记了一名应聘工人。劳务中介公司招聘人员说：“计划我们就是二十个以上。以前找工作的人很多很多，现在找工作的人比较少了。”记者随后来到了位于东莞市常平镇的东莞东站，在这里，常平镇政府特意搭起了一道长廊，供企业设点招聘。下午3点20分，刚有一列北方过来的列车到站。可我们发现，蜂拥而来的客流中，很少有人停下来到这些招聘点咨询。王成是大朗镇一家毛织企业的工人，他说，每到节后，工厂都特别缺人，像自己这样的工人，也会被派来招工。毛织企业招聘人员王成说：“像我们公司今年都是计划招入1305个人。昨天一个，今天有两三个、三四个人。，现在是缺工人，所以找工作比较好找，他不着急，他有的选择。所以我，我们公司就把这个广告就打的这么详细，今年都把待遇都全部提高了。”眼看着手中精心制作的宣传册越来越少，招到的工人却不见长，王成一直笑眯眯的脸也有些木然了。4点刚过，整条招聘长廊里的企业就走得差不多了。没完成任务的王成却还在坚守着。王成告诉记者，自己压力大一点，因为公司让他干到早上，公司现在职业要把那些人才纳入进来，所以他要在这里等。东莞市在改革开放初期，跻身珠江三角洲经济发展最快的“广东四小虎”，是全球最大的制造业基地之一。据东莞市人力资源局的数据，全是3万多家备案的用人企业，其中90%来自外地，全市的异地务工人员基本维持在500万人左右的规模。东莞市人力资源局副局长黄慧屏说：“这几年有一个倾向，节后回流的返港务工的时间要稍稍推迟，一般要在正月十五之后的一周，才能基本上平缓。因为现在春运的问题，员工错风出行这样的理性行为越来越明显。从这几天的劳动力市场状况来看，都说明现在的回流还大概是在80%左右，还没有完全回流。同时，在区域经济发展，以及内地经济发展的背景下，传统的一些劳务输出大省，他们本身就近就地就业的趋势也比较明显，所以劳动力这个分流回流也是一个很明显的迹象，而像珠三角或者说是东莞制造业企业这个一线普工的短缺也很难招，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而当地企业家认为，劳动力的匮乏已经严重地影响到了企业的正常运作。翔丰电子的董事长刘志勇刚从广东茂名风尘仆仆地赶回东莞。他决定把下一个厂建在劳动力输出资源比较丰富的茂名，为的就是解决招工难题。东莞市翔丰电子科技实业有限公司刘志勇说：“哇，这个很难，一天好一点的话，比较好一点的应该是十个八个，不好的话可能只有一个半个的，真的很难。”刘志勇说招工已经是一道门槛，招来的工人流动性大，一年跳好几次槽，更让他们头痛。刘志勇说：“特别是我们一线的员工，员工的话，你在一个月基本是一个学习的阶段，如果是一个主管，或者是一个经理的话，你最起码要在三月以内，才能要做什么。那这个时间，谁要走，这样对一个企业来说，也是很难。不能留住员工对企业的发展是很大的瓶颈的。”记者说：“那您觉得现在，按照您的工厂结构来说，百分之多少的员工您觉得有信心，比较稳定的，百分之多少带着这种流动性呢？”刘志勇说：“有百分之六十以上吧。”黄慧屏说：“异地员工大约这几年都维持在五百万这样的规模，70%是签一年以上的合同的，还有30%是有相当高一点的灵动性，新生代的务工人员流动率比较高，所以在过去企业这个因为异地务工人员的本身的流动率就在10%左右，那么现在有一些企业甚至就会去到15%这样的一个流动率。”而在珠三角的核心地区深圳，招工情况也不容乐观。这里是深圳市三和人力资源市场，在市场的三楼，记者看到这样一条富士康招工的条幅。深圳富士康公司并没有像往年一样从大年初六就开始在这里招工。而位于深圳市龙华区的富士康公司门外，一道不招工的条幅也在网络上掀起议论的狂潮。其实从去年年初，成都、郑州等地富士康公司招工难的话题就在各大媒体引发热议。2012年6月，深圳富士康打出“暂不招工”的条幅。和富士康一样为苹果生产配件的东莞市翔凤科技的刘志勇告诉记者，在富士康和其他的一些高精科技企业，机械手臂正慢慢取代以往对劳动力的依赖。富士康事实上从去年，甚至从前两年也在开始做这方面的投入，他尽可能减少他的用工量，增加一些机械设备，包括一些机械手这样的一些东西。深圳凯龙糖果有限公司总经理吴先生告诉我们，虽然机械手能够取代一部分用工量，但是像糖果等传统工业还是需要大量依赖人工劳动。他说：“它要加工，它每一个，每一个这个眼睛鼻子它都是要通过这个，它都是要加工出来的。挺个性化的，没有办法量化，很难用及其把这些品种，全部都用机器做，我们这个厂我们大概每一支不同的糖，摆在一起，可能有2000个，2000支不同的糖，所以你很难用机器去做，必须通过人的加工进行一定的提升。”吴先生告诉我们，一刀切地将企业发展模式向高精尖方式转换，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而农民工向产业工人的转型，更是中国现阶段产业转型中，尤为重要的一环。他说：“这样的一个政策导向，使得这样一个农民工当中的相当大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