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网络传播权的法律规制

信息网络传播权的法律规制

一、问题的提出：北京星传电影和电视公司起诉上海滥用网络传播权利(一)高蒙公司的互联网播放权案法国高蒙公司是电影《决战帝国》的作者之一。2005年,高蒙公司与原告北京星传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原告)签订协议,约定高蒙公司给予并特许给原告在中国大陆在各种媒体上发行、展示、营销、推介以及以其他方式利用上述影片的独家权利,媒体播放形式包括付费电视播放、免费电视播放等。高蒙公司给予原告视频点播和准视频点播权,但是只能在指定区域使用许可语言在闭路电视中发送,而且应当经高蒙公司事前批准。2006年1月,双方签订补充协议,约定高蒙公司另授予原告“互联网播放权”,即在现有技术条件下和按照电影业界通行原则,在协议限定的区域内通过互联网利用上述影片的独家权利。在该条款项下,协议还约定,“要实现互联网权利,被授权方(即原告)必须保证:(1)……(2)上述利用应当仅以单向的、非互动形式进行广播或传播……”。被告辩称,原告主体资格有瑕疵,原告提供的证据不能证明其已获得对涉案电影的信息网络传播权;被告播放涉案电影已经获得合法授权,尽到合理审慎义务,并支付了相应对价。(二)涉案措施及理由上海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认为,根据原告提供的证据,可以认定高蒙公司授予了原告电影《决战帝国》的“互联网播放权”。但就该项授权的具体内容而言,补充协议又作了多项限制,并规定原告通过互联网利用《决战帝国》影片应当仅局限于单向、非互动形式广播或传输。据此,原告所获得的“互联网播放权”的权利内容事实上已排除通过交互方式进行传播的权利。被告在其网站上播放电影《决战帝国》系以点播方式进行,即用户可以在其个人选定的时间和地点播放欣赏涉案影片,被控侵权行为系交互式的网络传播行为,并不属于原告被授权之“互联网播放权”的权利范围,故对被告涉案在线播放行为,原告无权主张。同时,依据高蒙公司与原告签订的原协议之规定,原告所获得的视频点播权与准视频点播权受限于闭路电视系统,与本案所涉基于互联网的信息网络传播行为无关。由于原告未能提供充分证据证明其享有所主张的信息网络传播权,故判决驳回原告起诉。判决后,原告不服,提起上诉,后和解撤诉。二、涉案影片在互联网上以互动方式传播的权利的认定—我国“信息网络传播权”的内涵信息网络传播权是我国《著作权法》适应网络时代的新发展,为保护著作权人、邻接权人通过互联网利用作品的权利而创设的。其在《著作权法》中的标准定义为:以有线或者无线方式向公众提供作品,使公众可以在其个人选定的时间和地点获得作品的权利。此外,《著作权法》第37条、第41条分别规定了表演者和录音录像制作者通过信息网络向公众传播其表演和录音录像制品的权利。根据《著作权法》对信息网络传播权的定义,侵犯信息网络传播权的行为须具有以下几个构成要件:一是利用有线或无线的方式;二是作品面向不特定的公众传播;三是公众可以在其自由选定的时间和地点获得作品。尽管学界对信息网络传播权的定义多有诟病,但从现有立法来看,《著作权法》的这一规定是具体而明确的,《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对信息网络传播权的界定亦没有超越这一范畴。对于“使公众可以在其自由选定的时间和地点获得作品”这一传播模式,有学者将之归纳为“交互式传播”。与传统传播模式由传播者指定受众获得作品的时间和地点不同,交互式传播能够实现公众“点对点”的“按需”传播:首先,对信息内容的传输是由受众而非传播者的行为所直接触发;其次,传播采用“点对点”的模式,受众是点播内容的特定个人。我们同意这样的特征归纳。以本案所涉的视频点播为例,一旦视频被上传至网站的服务器,则在服务器向公众开放的时间段内,受众可以在任何一台联网的计算机上、在任何时间点播观看该视频,甚至可以通过“快进”、“快退”、“暂停”等方式自主选择播放内容、播放时间及播放节奏。只有当受众发生点播行为后,服务器才开始通过网络发送相应数据流,不同受众虽然点播的是同一部影片,但他们欣赏影片的时间、地点及进度都是不同的。基于此理解,本案中被告在其网站上提供涉案影片点播的行为显然符合“交互式传播”的特征,如果被告提供视频点播的行为未经权利人许可,则落入权利人信息网络传播权的保护范围,涉案电影的相关权利人当然有权向其主张。本案的特殊之处在于,原告并非涉案影片的著作权人,其是通过著作权人的授权而获得涉案影片的部分权利,因此,审查原告是否通过著作权人授权而获得涉案影片的信息网络传播权对于案件审理至关重要。综观原告与著作权人的两份协议,补充协议约定原告享有通过互联网利用影片的权利,但将其限定为“仅以单向的、非互动的”方式进行。对此,原告、被告作出了不同的解释:原告认为该处所谓“互动”与“交互”不同,系指观众参与其中,节目与观众形成互动;被告则认为“互动”实际上就是指“交互式”传播,该项限制排除了信息网络传播权。法院最终认定,鉴于协议排除了原告享有涉案影片在互联网上以互动方式传播的权利,也就是排除了原告享有涉案影片的信息网络传播权,原告对涉案影片的信息网络传播权无权主张,判决原告败诉。我们认为,对协议条款的解释应当结合双方合同目的、合同文义、行业惯例等因素综合考虑。根据国家广电总局发布的《广播电视视频点播业务管理办法》第2条及《互联网等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管理办法》第2条的规定,视频点播是一种供用户自主选择收看节目的业务活动;另一方面,从技术上讲,交互式传播并非网络传播的唯一方式,网络传播也可以采用与传统传播方式一样的单向传播方式,即网络运营商在网络上以直播或广播的方式播放节目,此时,数据流将按照事先安排的节目顺序依次从服务器流向用户端,受众只能被动接受,不能就传播次序和传播进度等进行任何选择。原告对“互动”的解释虽然符合大众在日常生活中的理解,但这种解释与协议其他条款对技术手段的约定并不协调,而且“互动”与“交互”在语意上并无本质差别,将协议所称之“单向”、“互动”理解为互联网的两种传播方式更符合行业习惯或者说行业内人士的普遍认识,也得到了有关行政部门的认可1,同时更符合协议整体框架及上下文的表述。三、广播权的保护既然“单向式传播”和“交互式传播”同为网络信息传播的两种形态,而目前《著作权法》对网络环境下作品传播权的规制主要依赖于信息网络传播权。那么,信息网络传播权等于网络信息传播权吗?我国《著作权法》关于信息网络传播权的定义,直接来源于《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版权条约》(以下简称WCT)第8条的表述56。该条规定“文学和艺术作品的作者应享有专有权,以授权将其作品以有线或无线的方式向公众传播,包括将其作品向公众提供,使公众中的成员在其个人选定的地点和时间可获得这些作品”。从WCT的条文字面理解,WCT规定的作者向公众传播作品的专有权范围十分广泛,包括任何利用有线或无线的方式,而“使公众中的成员在其个人选定的地点和时间获得这些作品”的“交互式传播”方式仅是其中一种。换言之,WCT只是对“交互式传播”应受到作者专有权限制的原则进行了强调,以明确网络环境下作者权利的全面保护。我国对信息网络传播权的定义直接截取了WCT第8条的后半句,其结果是大大限缩了WCT关于“向公众传播”这一广义的权利定义,将信息网络传播权所规制的行为限定为“交互式传播”行为。信息网络传播权如此定义带来的弊端是显而易见的,其确切含义比字面理解的“通过网络传播信息的权利”要狭隘得多。如前所述,交互式传播并非网络传播的唯一方式,网络传播也可以通过传统的单向传播方式进行,例如时下流行的网络直播或以类似电视播放形式进行的定时在线播放行为。而根据信息网络传播权的定义,后一类通过网络传播作品的方式并不能得到我国信息网络传播权的保护,这使得当事人按照广义“网络传播权”所为的法律行为可能会在司法实践中碰壁,从而对法律不信任或对司法公正提出质疑。有观点认为,上述作品传播方式可以通过“广播权”加以规范。我国《著作权法》第10条第1款第11项规定,广播权是以无线方式公开广播或者传播作品,以有线传播或者转播的方式向公众传播广播的作品,以及通过扩音器或者其他传送符号、声音、图像的类似工具向公众传播广播的作品的权利。由此可以看出,我国广播权保护的有三种行为:第一是无线广播作品;第二是有线传播或转播无线广播的作品;第三是以扩音器等工具传播无线广播的作品。我们认为,根据上述规定,作者直接有线传播作品的行为并不包括在广播权中。这种观点也得到了立法者的认同54。而网络传播的方式恰恰属于有线传播,互联网所用的光纤或电缆传输与有线电视的电缆传输并无本质区别,只是传输的信号格式、技术手段不同而已,而且目前网络上绝大部分内容属于直接通过互联网传播,因此,我国现有立法意义上的“广播权”无法涵盖上述传播行为。这意味着,通过网络以单向方式传播作品的行为既不属于信息网络传播权的范畴,也无法纳入广播权的保护,成为权利真空地带。由于立法的缺失,司法实践中,各地法院对类似情况的处理往往结果相同,但判决依据却大相径庭。例如在宁波成功多媒体通信有限公司诉北京时越网络技术有限公司侵犯著作权纠纷一案中,被告在其经营的网站上对原告享有信息网络传播权的电视剧《奋斗》进行了网络电视播放,即按照网站指定的时间逐集顺序播放,这样的传播方式显然属于上文所述之“单向传播”,因为受众并不能自由选择电视剧播放的时间,在某一特定时刻,所有观看该节目的受众所欣赏到的内容是一致的。但此案中,法院审理后却认为,“虽然网络用户在其选定的时间不能够获得《奋斗》的全部或任意一集的内容,但却能够获得网站正在播放的那一集内容,因此,时越公司的行为构成对《奋斗》信息网络传播权的行使”。3而在另一起类似案件中,安乐影片有限公司起诉北京时越网络技术有限公司、北京悠视互动科技有限公司侵犯著作权,两被告定时在线播放了影片《霍元甲》,法院认为“上述行为侵犯了原告对该影片享有的著作权中的通过有线和无线方式按照事先安排之时间表向公众传播、提供作品的定时在线播放、下载、传播的权利”,并依据《著作权法》第10条第1款第17项“应当由著作权人享有的其他权利”判令两被告承担停止侵害、赔偿损失的民事责任。4我们认为,无论有线转播无线或直接以有线方式传播,都只是作者对作品利用的方式或所依托的技术手段不同而已,本质上并无区别。依据技术中立原则,应当对作者直接以有线方式传播作品的权利予以承认。上述法院的处理方式虽各有不同,但出发点系全面、合理地保护权利人利益,符合《著作权法》的立法精神,是法院在立法先天不足的境况下发挥司法能动性的无奈之举,只能是暂缓之计。而另一方面,这也暴露出由于立法不完善而导致的司法混乱,不利于司法统一及司法公信力的建立,这种状况应当尽早改变。三、广播权的改进路径信息网络传播权及广播权的立法缺陷导致直接以有线方式传播作品的行为无法得到现有著作权法所规定的专有权利的保护。尽管《著作权法》第10条第1款第17项规定了“应当由著作权人享有的其他权利”,但是对此类“兜底条款”的适用应当十分审慎,修改立法以弥补缺陷应是根本之道。制度变迁的方式无外两种,一种是路径依存,即在维持现有制度框架的基础上,对不合时宜的规则进行小幅调整,以适应新形势、新情况的发展;另一种则是制度创新,即完全打破既有规则,创设新的规则。针对我国现有立法对信息网络传播行为规制的不足,我们认为至少也有两种改进路径可供选择。一种路径是修改广播权的定义,使之能够规制直接以有线方式进行单向传播的行为。从现有法律规定来看,信息网络传播权和广播权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前者针对的是交互式传播行为,后者针对的是单向传播行为。依此区分,以有线方式进行单向传播的行为本质上仍是单向传播,将其纳入广播权的范畴更益于现有著作权法体系的完整性。另一种路径是创设“向公众传播权”,整合现有信息网络传播权和广播权的内容,将所有通过有线或无线方式进行传播的行为均纳入其中,包括“交互”或“单向”传播。如欧盟于2001年通过并颁布实施的《关于协调信息社会的版权及有关权若干方面的指令》就规定了这种权利,它指著作权人享有的以有线或无线的方式向公众传播作品的专有权,包括让公众中的成员以个人选择的时间和地点获得作品的权利。这种权利覆盖了传统的各种广播行为,包括有线、无线、光缆、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