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楚材与辽朝政治

耶律楚材与辽朝政治

东平（公元1037-1101年）、汉族，长期居住在宋梁（今开封），是北宋的作家和政治家。耶律楚材(公元1190～1244),契丹族,世居燕京(今北京),蒙古汗国的政治家和诗人。二者民族不同,住地相异,朝代有别,生卒相距百余年。从这些情况看,这个题目似乎有些怪诞。但是,确凿的史料却表明了二者的微妙关系。这种关系是以楚材为中心,历经宋辽金元(蒙古汗国)四朝,上溯楚材三代祖,下延东坡五代孙。一第一,物国政治社会原因宋哲宗元祐四年(公元1089年),苏东坡弟弟苏辙权北宋吏部尚书,被命为“贺辽生辰国信使”,出使辽国。从白沟踏入辽境。在辽地南京(今北京)书肆看到了哥哥东坡的《眉山集》。还了解到辽朝某些官员能够背诵“三苏”(苏东坡、苏辙及其父苏洵)的诗文。契丹人又经常向他问起东坡的健康状况。表示特别的关心。为什么异邦之人能如此了解东坡呢?为什么在异邦之地东坡享有如此高的威望呢?苏辙也感到奇怪,随之他写诗寄给东坡:谁将家谱到燕都,识底人人问大苏;莫把声名动蛮貊,恐防他人卧江湖。①1还有些珍贵的资料能进一步说明这个关系,据《渑水燕谈录》:在辽境涿州馆驿的墙壁上题有东坡诗。不仅如此,辽人还给东坡出版了个诗集,名曰《大苏小集》,其中选入东坡佳诗数十首。后来,苏辙在向哲宗皇帝的上疏中写道:“本朝(指北宋)印本文字,已多流传到彼(指辽朝),其间臣僚章疏及士子策论,言朝廷得失,军国利害,盖不为少无。”②2显然,宋辽之间的界线,连国家的机要文件也没有挡住。实际上,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南京虽属辽朝管辖,但仍是中国北方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宋辽固然为两个政权,但中华民族仍为一个整体;特别是澶渊结盟后,二者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的往来,更为频繁。民间的友好,日益加强。岳珂《程史》也记载,“承平时,国家与辽欢盟,文禁甚宽,辂客者往来,率以诙谑诗文相娱乐。元祐间,东坡实膺是选,辽朝素闻其名。”这个时候,正是耶律楚材曾祖父耶律内剌在世。这个家族早就定居南京。耶律内剌是辽朝东丹王耶律倍五世孙,耶律倍积极寻觅中原文化,他以博学多才著称。这种家学渊源,子孙相递,所以耶律内剌也很有声望。耶律内剌又是辽朝太师,有地位,也有势力。他对东坡的威望以及在辽朝,特别是在南京的影响是了如指掌的。苏东坡的议奏和诗文,耶律内刺必然深感兴趣,并利用有利的条件努力搜集,精心保存。楚材父亲耶律履在金朝世宗,章宗两朝任仕,官至尚书右丞相。实是这两个皇帝的爱臣。有一次,世宗问耶律履:“宋朝名臣谁最好?”耶律履答:“端明殿学士苏轼(即东坡)最好!”金世宗反驳说:“我听说苏轼与驸马都尉王洗是要好的朋友;但是,苏轼在王洗家写歌曲,戏弄他的妻子,太缺乏礼节了。这样的人怎么能说是最好呢?”耶律履解释说:“这都是传闻,不可信。退一步说,既使有这种情况,那也是互相开玩笑,并不需要深责,绝不应当因此而贬低他。苏轼诗文,后人尽知,其水平是别人不易超过的。臣还认为,就天下大事而论,苏轼实是治世济民之良才。自古以来,在唐朝的大政治家陆贽以下,没有人能超过他的。陛下不应听信传闻。”经过这一番解释,金世宗似乎同意了耶律履的看法。次日,耶律履将整理过的苏轼《奏议》上于世宗,世宗命国子监刊印。①3金世宗与耶律履在评价苏东坡问题上的争论,并不是重要的历史事件,《金史》的《耶律履传》和《世宗本纪》均未载,所以一直被史者忽略。但是,这件事情却为我们了解东坡与耶律氏家族的关系提供了有力的依据。从耶律履对东坡的议论中,不难看出下面三个问题:他对东坡非常熟悉,甚至连日常小事都了如指掌;耶律履家藏有东坡奏议;佩服东坡,特别佩服东坡的诗文水平和政治才能。耶律楚材和苏东坡的关系是在楚材先世的基础上又发展了一步。楚材和东坡,虽生活在不同的时代,又各有不同的经历,但均怀着济世的壮志踏入仕途,在艰难之世都有一番坎坷的生涯。再加上个人的情趣,家庭和社会的影响等,又都形成了复杂而又雷同的世界观。东坡的世界观,儒家思想是主要的,佛道思想也占据相当的地位。每当政治上碰到困难和打击的时候,佛道思想的地位就要迅速地提高,特别是晚年,尤为严重。楚材的世界观是以佛教为主,但儒家思想仍有相当的根基,他提倡的“以儒治国”就是在这种思想支配下的具体表现。此外,楚材的世界观里也有道家的成分。总之,二者的世界观都是由佛儒道三家组成。由于雷同的思想,也就产生了相近的行动。二人既寻求在政治上建功立业,作帝王的辅弼;又在人生方面,企图求仙成佛,遁入迷茫之境。因此,出世和入世的矛盾贯穿他们的终生。每当政治上碰壁的时候,都能从佛道思想里寻求解脱和安慰,或用傲岸不屈的态度对待来自各方面的打击和迫害。这种相似之处,固然有些偶然性,但与东坡对楚材的影响有直接的关系。因为楚材非常崇拜东坡的性格、品德和志向。有关这个问题后面还要详细论述。年轻的耶律楚材面对战乱、动荡的社会和金蒙之间政治风云的变化,一时还无法理解,故陷入苦闷和迷茫之中,对前途失去了信心。于是,便跟佛教禅宗派曹洞宗首领万松禅师学习佛理,企图从这里寻求解脱和安慰。楚材对佛理的学习非常刻苦努力,成绩优秀,故深得万松的赞赏。三年之后,万松通过隆重仪式授予楚材“湛然居士”的称号。值得深究的是“湛然”一词的来源。我认为,这也是受到东坡的影响。1101年,东坡逝世,苏辙为其兄写了篇传记性的文章,名为《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子瞻系东坡字;端明系指端明殿大学士,东坡曾任此职。)。该文最后叙述,东坡患病,治疗无效,临终前对诸子说:“吾生无恶,死必不坠慎”,“问以后世不答,湛然而逝。”①4作为东坡的热情崇拜者耶律楚材,不会不熟读该《墓志铭》。东坡的志气、才气,使楚材五体投地;在楚材看来,东坡的一生是无可非议的。所以称东坡为“坡仙”,②5不愧为“湛然”一生。能够恰如其分地反映东坡面貌的“湛然”一词,楚材定然欣赏不已。楚材作为万松的“嗣法弟子”③6,在万松心目中当然占有重要地位。因此,万松禅师按照楚材的喜好和向往而送予他“湛然居士”的称号也是自然的。东坡晚年使用的铁杖,经百余年的展转而落入汴京了然居士之手。了然居士一直想将它赠给当时还住在和林的楚材。但因“南北相去不知其几千里,虑中道沉浮,”④7故迟迟没有实现。后来,终于托可靠之士转给楚材,完成了宿愿。楚材得铁杖,非常高兴,朋友纷纷写诗祝贺他,楚材也写了一些诗抒发感情。《用秀玉韵》就是其中一首:“七尺乌虬乳节坚,清谿寄我我忻然;他年携此林泉去,静倚松轩诵大全。”⑤8在楚材看来,东坡的“铁杖”是“睢阳三绝”之一,可谓“绝世之宝”。⑥9甚至将来拂衣归山的时候,也要“携”带它。这种感情,在楚材另外三首诗里也有不同程度的流露。一个普通的铁杖,当然不可能有较大的使用价值,为什么被楚材看得如此珍贵呢?说穿了还是杖以人贵。可见楚材对东坡是多么崇拜。针对这件事情,有两个问题需要深思:社会上的人士为什么将东坡的铁杖送给楚材呢?朋友为什么祝贺楚材得东坡铁杖一事呢?不妨作如下的判断:楚材与东坡并非寻常的关系,早被这些人所知,人们认为只有楚材才有资格保存东坡的遗物。耶律楚材是契丹族杰出的诗人。他的诗歌,收入在《湛然居士文集》中的至少有593首,其中的一部分,质量相当高。楚材在诗歌方面能够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实与东坡的影响密不可分。二者的诗歌都能细致地反映出各自精神世界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同时,又能从多方面反映当时的政治形势和风云变幻。在题材方面,都能跳出院庭和茅屋一类诗人生活的范围,进入社会更宽阔的领域里,写出了国事民生的种种情况。东坡诗以“行云流水”著称,反对雕章琢句,因此形成了语言多变、犀利、明快和流畅的特点;楚材的诗也是如此。凡读过东坡诗歌的人,都会感到议论多,但论情自如,理意透辟;楚材诗歌也多于议论,又善于议论。为了强调议论,往往颠倒叙述位置,用议论装头,这是楚材诗歌一大特点。东坡《赤壁怀古》中的“大江东去,浪淘尽”,《荔枝叹》中的“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摧”等句子是千古绝唱的。这些句子中的用词,音律等均有一泻千里之势,放纵无拘之风。楚材诗《过天德和王辅之韵(二)》:“六师严驾渡长河,师不留行谁敢何,千里旌旗翻锦浪,一声金鼓震寒波”;《过阴山和人韵》:“大河西注波无穷,千溪万壑皆会同”等诗句,真是把作者胸中的浩然之气用奔腾直泻的方式喷射出来了。所以,东坡和楚材都具有豪放的诗风。这些相似之处,无疑与楚材向东坡的学习有直接的关系。东坡是我国历史上有名的大诗人。他的诗,在思想、艺术方面,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对后世有很大的影响。从金朝中叶起,“苏诗盛于北”。①10在长时间的“苏诗运动”中,使得北方诗人在创作技巧等方面受到了训练。无怪楚材父耶律履那样佩服苏东坡。楚材早期也生活在这个年代里,因此必然受到苏诗的影响。楚材不仅自己努力学习苏诗,而且也勉励他的朋友郑景贤学习:“既慕东坡才,当如东坡志;君才如东坡,其志未相似。诗似东坡诗,字如东坡字,胡不学东坡,且学长不死。”②11耶律楚材和苏东坡的关系更表现在他与东坡的后代身上,这就突破了上面论及的思想意识、学术风格和遗物等方面的范围,而发展成亲缘关系。楚材夫人梁氏,虽为元配,但因战乱而殁于河南,与楚材一起生活的时间不长。继配苏氏系苏东坡四世孙苏公弼之女。苏氏跟随楚材长期生活在漠北和林。据清代学者张相文考证,苏氏曾伴同楚材随蒙古大军西征。在西域各地展转跋涉,过了六年之久的军旅生活。③12苏氏生子铸、镛及女儿数人。在苏家的这些外孙子、外孙女之中,耶律铸也是颇著名的历史人物,他文武兼备,官至中书左丞相,为元朝立有大功。后来追封上柱国,懿宁王。著有《双溪醉隐集》,留传至今。楚材身为蒙古汗国中书令,在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都有许多建树,而且生活朴素,为官清廉,为臣敢谏,为父有方。这一切,与内助苏氏密不可分。后来,苏氏被汗国封为“漆水夫人”。漆水是今辽宁省的大凌河,该河流域是楚材八世祖耶律倍封地之一部分,后来成为楚材先世家族族地,用此作为封号就显得更亲切了。1242年,苏氏逝世,葬于燕京瓮山(今北京颐和园万寿山)麓。1244年,楚材逝世,后来,与苏氏合葬于此。明朝中叶,在瓮山下建有楚材祠,祠内立有楚材及其夫人苏氏石像二尊,端坐陌头。明末崇祯朝,祠与石像尚存。④13乾隆十五年(公元1750年)清朝为了“褒贤劝忠”,又重修楚材墓及祠,清高宗亲自题辞立碑。至今,石碑尚存。从上述一系列情况可以看到,这两个不同民族的家庭结成亲缘关系并不偶然,而是长期以来汉契丹两族,特别是这两个家族友好关系发展的必然结果。****楚材和东坡这两个不同民族的家庭关系,在长达一百多年的时间里,经历辽宋金元(蒙)四朝多次变化和动荡,但并没有因此中断和生疏,而是越来越接近。最后,终于用表示最密切的关系即婚姻形式固定下来。而且,二者的成婚是自然的,其中没有任何政治、经济等因素。虽然王嫱与呼韩邪、文成与松赞干布的成婚也标志着民族之间友好关系,但在这种友好关系的深度远不能与此相比。通过苏东坡与耶律楚材的家庭关系还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中华民族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各民族之间的内在联系是通过多种多样的形式进行的,而且这种联系的力量也是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