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亚特霍尔的语言哲学思想

斯图亚特霍尔的语言哲学思想

斯图亚特霍尔是英国文化研究的英雄。近年来我国学术界对霍尔的研究,主要是将他的传播方式和模型、意识形态和文化身份、“接合”理论等几个问题分别进行研究。现在关于霍尔的研究有两个问题值得我们深思:一是从马克思主义的维度对霍尔的语言哲学思想予以足够的关注;二是从语言哲学的角度来厘清霍尔文化研究的逻辑关系,从学理上把握和理解霍尔的理论话语。一语言的社会性因素霍尔在他1973年完成的《编码与解码》一文中正式提出了其语言哲学。从理论渊源上来讲,霍尔的语言哲学受到了索绪尔的启发。在霍尔看来,索绪尔对语言学的主要贡献是对几个概念做出了明确的区分。一是语言共时性和历时性的区分,在索绪尔看来,“语言永远是此时此刻的存在,每一时刻都蕴含着产生意义的一切可能”,1由此而明确了语言学的研究对象是一套“共时的”符号系统,应该将其作为一个时间节面上的系统来看待,就语言而研究语言,而其他的历时性因素应该以加括号的方式加以排除。二是语言和言语的区分,历史上的言语是不断流变的,索绪尔认为这种流变性会导致拥有恒定结构的语言学研究陷入无所适从的境地。三是所指与能指的区分,他认为语言与指涉物之间任意性的所指会影响到对语言能指结构的分析,后两种区分实际上把语言的社会性因素排除在语言学研究之外了。因此,可以说索绪尔在语言学研究上采取了一种反社会、反历史的原则,他试图采用自然科学的工具理性和逻辑方法来对语言进行科学的分析。霍尔认为索绪尔的语言学存在三个错误倾向:“(一)忽视了语言之外的物质世界;(二)将语言看成是特定时代的产物,而忽视了它的历史维度;(三)它的形式性与抽象化倾向并存,高度的理论化远离政治。”2他对索绪尔将语言与社会、历史相切割的做法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与霍尔观点更为接近的是巴赫金的语言哲学,他也是索绪尔理论最中肯的批评者。众所周知,“对话”是巴赫金理论话语的基点,相比较于抽象的语言系统,言谈所拥有的对话性吸引着巴赫金从索绪尔所忽略的言语入手进行他的语言学的研究。他认为,“真正的语言(言谈),不是语言学规范的抽象学系统,也不是该系统的社会心理的实行,而是由言谈之中实现的语言相互交流的社会事件”。3巴赫金认为,言语的意义不能由言者独占,也不能由听者做随意的理解,言语的意义存在于讲者和听者之间的对话,“语言本身就具有对话性:语言只有从它必然会面向他者这一点才能够被把握”。4虽然对话带有明显的主观色彩,但是“巴赫金强调个别,强调个别的对话和言谈,绝不是以个人和私人性来湮没或取代社会性。正相反,他总是以个性的独特性、不可取代性为出发点,来论证人与人的主体之间相互对话、互相交流、互相补充的社会性”。5这样,言语不仅在个体与个体之间构筑了一种社会性关系,也使得巴赫金的语言学研究找回了索绪尔所排除的社会历史性。可以说,巴赫金在语言研究中的社会历史性转向,为霍尔的语言学研究指明了方向。另一方面,巴赫金认为不同个体之间的对话折射出对话者在文化和社会领域的阶级斗争,语言是各阶级争夺利益的战场。对话双方的言语交流最终是由他们所属阶级的利益和导向决定的,而不仅仅是对话者自由意志的表达。种种相互冲突的社会集团、阶级、话语都力图霸占符号,并以自己的意义渗透它们,“符号反应存在,不仅仅是被反映的,而且是被折射的。在意识形态符号中,存在的折射是……由阶级斗争决定的……符号变成了阶级斗争的战场”。3如果将巴赫金的此种观点应用于文化传播理论,就可以认为在解码过程中,不同阶级的人对符号的理解各不相同,但是同一阶级的人应该产生相同或者是类似的解读。而后者是霍尔所不赞同的,霍尔认为社会历史性并不等同于阶级性,如果仅仅以社会阶级为单位来预计解码者的解码行为是草率的。二语言研究的核心从学理上来讲,霍尔的语言学不属于传统语言学的范畴,而是一种社会语言学,或者是以语言研究为核心的马克思主义文化人类学。他注重的不是语言内部的语义、结构、符号之间的关系,而是符号的社会历史性、意识形态性,这也使他成为从语言学研究转向文化研究的关键性人物。他的语言哲学可以从四个方面进行分析。(一)解码作为传播的新视角霍尔非常看重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中的“生产—分配—消费”的经济“循环”模式,并将其引入到文化研究中来,用以取代传统交往中编码者—信息—解码者之间的线性模式。在线性模式中,意义的传递是单向的,编码者是意义的提供者,解码者是被动的接受者,解码实践行为本身也不会对编码实践产生任何影响。而在循环模式中,编码者变成了生产者,解码者变成了消费者,消费不是被动的,而是一个积极的过程,它可以引导意义的再生产,“流通和接受是电视生产中的‘环节’,并通过一定数量的、非对称的、有结构的‘反馈’,被重新纳入生产过程”。6这也意味着解码也能影响编码,就跟编码可以影响解码一样。这样“霍尔既避免了大众交往理论的行为科学,又避免了结构主义以语言为中心的抽象,以及文化主义的文化表现观”,2实现了向马克思主义的回归。霍尔还认为,虽然编码与解码之间没有必然的一致性,编码者并不能规定和保证后者的解码实践,但是前者可以尝试对后者的解码行为进行预测和干预。为了保证信息的传播效果,编码者需要为解码者设定一些限制,否则解码者就会根据编码者的预计进行解读,或者是通过实验的方式来预先了解解码者可能的解读方式,消除消极因素,增加积极因素以此来达到“有效”传播的目的。事实上霍尔发现,“在广泛的运作范围中,必然会有编码与解码环节之间一定程度的交互作用,否则我们根本无法谈论有效的传播交流。然而这种‘对应’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建构而成的”。6这样霍尔就为编码者的媒体管理留下了一条途径,为了有效传达需要传播的信息,编码者必须要积极地介入解码者对信息的解读。(二)语言符号的物质性在文化传播的过程中,意义的传播机制、关系和生产实践(生产、流通)等都以符号为载体进行运作,符号以声音、图像等物理的形式存在,整个运作过程遵循的是语言的规则。这样霍尔就不仅仅把文化传播看作是一种意义的传播,而且还赋予其一种物质实践的意义,并且它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影响社会实践,“‘产生效果’、对人们施加影响,为人们提供娱乐、起到教育或说服的作用,从而造成非常复杂的感情上、认识上、情感上、意识形态上及行为上的后果”,6由此霍尔赋予了语言符号以物质性。但是他并不是将语言等同于简单的物质实在,他所强调的语言的物质性,主要是指语言的社会性,语言的作用就是沟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也是人类社会的根本属性。(三)大众传播中的意识形态在大众传播过程中,霍尔发现“事件只能在电视语言的视觉——听觉形式中被符号化即编码。在一个历史事件变成话语符号的环节中,它服从于所有语言表示意义时采用的复杂、正式的规则。”6简而言之,大众传播讲述的并不是完全客观的事实,而只是经过意识形态话语浸染过的主观事件。霍尔在此非常坚定地明确了符号的意识形态性。另外,霍尔还对两个经常被用来攻击意识形态论的例子进行了批驳:一是某些文化符号长时间被一些群体所使用,以至于这些符号看起来好像不是建构的,而是自然的。他认为这些符号只是因为长时间使用,而在表面上“自然化”了,所以看起来是客观的,实际上在最初的产生过程中也是一种编码实践(意识形态)的结果,意识形态只是隐蔽起来,并没有脱离在场。二是大众传播中图像符号给人以直接的视觉呈现,从而获得一种“近似的普遍性”,看起来好似脱离了意识形态的约束。符号学的创立者皮尔士也认为图像(iconic)符号与所指物之间存在某种相似性,而象征性符号(语言)与所指物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联系。霍尔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图像符号特别容易被‘解读’成自然形象。这不仅是因为视觉符码流传的分布广泛,而且因为视觉符号的任意性不似语言符号那样强。”6霍尔含蓄地承认:相对于语言符号,视觉符号与指涉物之间的联系相对紧密。但是他同时也指出图像符号也是在具体历史文化环境中出现的一种文化具象。(四)解码实践的多样性霍尔承认编码者和解码者之间必然存在着“误解”,编码者的理想是“完全清晰的传播”,然而他们不得不面对“系统的被扭曲的传播”结果。霍尔认为,造成这种误解的原因之一在于编码者和解码者之间在阶级地位上的不平等,编码者选择符合自己阶级利益的编码方式,而解码者也会从自身的阶级立场来解读这些信息。另一方面,阿尔都塞认为虽然经济基础会决定上层建筑,阶级地位会决定意识形态,但是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都存在一定的“相对自主性”。这意味着,在文化传播过程中解码者也可以从阶级地位的束缚中获得一定的自由。另外伏罗希诺夫提出了语义的多重性的概念:语言会生产出不同的,甚至是相反的意义,这主要取决于是谁在什么样的社会环境中如何使用它。语言的意义是多重的而不是单一的,“观众的工作就不是在信息的核心发现一种真正的、核心的意义,而是依据相对自主性来生产意义”。2这些观点都推动了解码实践的多样化。霍尔对此问题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社会本身存在一种“主导的文化秩序”,就是说“在一个社会中,人们对特定的符号、术语、形象、声音的意义拥有共同的理解,这种共享的文化使得我们可以进行交流,也对我们如何看待事物强加了一个已经建立起来的、主导的观点”,7这种秩序可以保证解码实践产生出共同的、“有倾向性的意义”,也可以促使“观众与生产者一道分享同一种主观立场”,7以此来对抗解码实践的多样性。他认为这种主导文化秩序的理论基础是葛兰西的“共同意识”,葛兰西认为:“共同意识是指获得不同社会群体支持的、‘自发的’信仰和意见……它是一种形式化的、从属于主导秩序的思考和符号化模式”。2无意识的和意识形态的赞同,是社会各阶级进行妥协的产物,它还是不断变动的,随时会被新的共同意识所取代,它是社会中非常活跃的部分。正是这种“主导文化秩序”和“共同意识”确保了解码者的解码实践不会远离社会主导秩序。三古体论对霍姆林话语的一个探讨语言哲学在斯图亚特·霍尔理论话语中处于一种中心地位。霍尔从方法论的角度对语言研究的成果进行了总结,并从多个方面对语言哲学所未能解决、未做详尽阐释的问题进行了深入分析,从中我们可以窥视霍尔理论话语的整个脉络。(一)编码者与解码者之间的关系这可以说是霍尔主要的理论贡献。有些学者认为“接合”理论居于霍尔理论话语的中心地位,霍尔其它的研究是对“接合”理论的实践阐释以及未竟问题的延伸。事实上,“接合”理论是在霍尔语言哲学的基础上总结和概括出来的。从时间顺序上来看,《编码与解码》完成于1973年,而直到1985年霍尔才在访谈中正式提出了“接合”理论,后出现的“接合”理论不可能用于指导12年前的语言符号研究。“接合”理论是对语言哲学的升华和推动。霍尔在研究文化传播问题的时候就将编码者与解码者之间的关系概括为四种立场,其中最具价值、最受瞩目的是协调的立场:“以协商形式进行解码过程中,混合着适应性和对抗性的因素。一方面,它承认占统治地位的定义进行宏观表述的合法性;另一方面,在更为严格、具体的层面上,它制定出自己的程序——它的运作中会有不符合规则的例外。它既承认有关事件的主导性定义的特权地位,又保持着以较为协商式的方法将其运用于‘本地情形’的权力”,6这段论述中的协调符号是表示编码者试图在保持主导地位的同时,用协商、混合、妥协的方式来构建一种同一的符号,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一些“接合”理论的端倪。后来,霍尔在研读葛兰西著作的基础上,吸收了威廉斯对葛兰西的解读、阿尔都塞的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对解码/编码中的方法论问题提出了总结性的结论——“接合”理论。霍尔对接合的解释是:“接合是一种连接形式,它可以在特定的条件下将两种不同的要素统一起来。它是一个链接,但并非总是必然的、确定的、绝对的和本质的……所谓的‘统一’话语实际上就是不同要素的接合,这些要素可以以不同的方式再次接合,因为它们之间没有必然的‘归属性’。至关重要的‘统一’是指被结合的话语与社会力量之间的一种关联”。8“接合”理论的进步意义在于,将文化领导权定位为一种由不同阶级、不同文化之间相互妥协、相互接合的一种不断变动的文化结构,可以说在理论精髓上与协调性立场存在异曲同工之妙。(二)解码者的群体身份霍尔注意到解码者在解码过程中存在“选择性感知”的现象,这种现象的根源在哪里?如果使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上的阶级的概念,属于同一阶级的解码者就应该产生同样的解读,但是霍尔经过观察之后发现现实情况却经常出现差异。约翰·莫里认为解码实践在阶级概念之外享有完全的自由,阶级地位不能够直接地决定观众的解码实践。而霍尔虽然也承认这种选择是“私人的、个体的、不同形式的解读”,但却不认为它是“任意的、选择性的和私人化的”,即相对于阶级来说这种选择是特殊的,但绝不是随意的,其中也存在一定的共性和规律性。霍尔后来在《文化身份与族裔散居》一文中开始深入地研究这一问题,“这都是孤立的观者的‘个人性’的阅读(误读),霍尔认为他们的意识形态立场涉及到特定的社会群体,这些立场不能被简化为阶级,社会群体应该被定义为宗教、年龄、性别等等”。2他认为,是解码者的群体文化身份影响了解码者对符号的解读,因此解码实践不应再以阶级和社会地位来进行推论,而更应该以群体为单位来进行分析。相比较于阶级概念的宏大,群体身份的范畴较小。同时,群体的文化身份并不是像我们所认为的那样确定或毫无问题,而是经常会发生变化,“我们不要把文化身份看作是已经完成的、然后由新的文化实践加以再现的事实,而应该把身份视作一种‘生产’,它永不完结,永远处于过程之中,而且总是在内部而非在外部构成的再现”。6更为复杂的是我们身上通常会汇集着多重身份,比如,母亲、女儿、教师、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