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地理与文明

论地理与文明

地理环境与文明的产生、发展和衰落密切相关。这是文明产生和发展的客观条件。根据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地理环境是指人类生存和发展所依赖的各种自然条件的总和,包括地形、气候、土壤、山林、湖泊、河流、海洋、动植物分布以及陆地和水中的矿藏等等。它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永恒的、必要的前提,也对社会发展有着重要的影响和制约作用。古希腊的大学者亚里士多德曾专门研究过地理环境与城邦的规模、军事防御、商业贸易直至民族性格之间的关系,并创立了环境地理学,认为地理环境既是人类生存的物质环境,又是制约社会存在、影响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从而把地理环境纳入人类历史的考察范围之内。文艺复兴时期的法国历史学家让·博丹甚至直接抛弃了中世纪传统的四大帝国的分期法,而全部从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来考察世界历史的进程。他把世界历史的进程划分为三阶段,即:“东南民族占优势的阶段;其次是希腊罗马居统治地位的阶段;最后是北方民族领先的阶段”(P47)。而较为系统地阐述地理环境对民族性格、法律体系等综合影响的重要人物则是法国的启蒙思想家、地理环境决定论者孟德斯鸠。孟德斯鸠在其代表作《论法的精神》一书中论述了人因气候的不同而导致性格方面的差异。他说:炎热国家的人民,就像老头子一样怯懦;寒冷国家的人民,则像青年人一样勇敢。热带地区的人民比较容易忍受奴役,而寒带地区的人则更偏爱自由。此外,孟德斯鸠还从反面辩证地论述了地理环境对人类的刺激和砥砺作用。他说:“土地贫瘠,使人勤奋、俭朴、耐劳、勇敢和适宜于战争;土地所不给与的东西,他们不得不以人力去获得。土地膏腴使人因生活宽裕而柔弱、怠惰、贪生怕死”(卷3)。黑格尔在他的《历史哲学》中则这样论述,他说“有好些自然环境,必须永远排除在世界历史民族的地盘,历史的真正舞台是温带,当然是北温带”(P86)。对于地理环境的作用,他认为“我们不应该把自然界估量的太高或者太低:爱奥尼亚明媚的天空固然有助于荷马诗的优美,但是这个明媚的天空绝不能单独产生荷马,而且事实上,它也并没有产生其他的荷马。在土耳其的统治下,就没出过诗人”(P85)。年鉴学派的集大成者布罗代尔发展和完善了历史地理学,强调地理环境对人类活动的极大限制作用,并把生态环境作为人类社会的一个系统引入历史研究领域。但他同时反对地理环境决定论,认为人类生存发展的过程就是摆脱自然控制的过程。二十世纪英国著名史学家汤因比则提出了著名的文明成生的挑战理论。他认为“文明的起源不是生物因素或地理环境单独发生作用的结果”,文明是“一种遭遇的结果,”是“交互作用的产物”,是在人类与自然环境的“挑战”和“应战”中诞生的(P74)。鉴于以上学者关于地理环境对于文明影响的论述,可以推论出地理环境对人类社会的发展确实起着一定的制约作用,而且在生产力发展水平越低的时代,这种作用也就会表现得越有力、越明显。然而,笔者并不赞成孟德斯鸠那种彻底的地理环境决定论。很显然,相同的地理环境并不一定就会产生相同的文明。就像汤因比所说“我们看见米诺文明产生在内陆海中的一群岛屿上,这里有良好的地中海气候,但在另一个相同的地方,在日本内海四周的群岛地区却没有创造一个文明。日本从来没有独立地创造过文明,这个地方一直是被一支从中国内地来的文明的支流占据着”(P72)。可以说,人类对客观环境的适应性、应变性和创造性也是文明得以产生的关键。地理环境决定论固然有其自身的缺陷,然而古今史家均无法忽视地理环境对于文明的影响。在古希腊,独特的地理环境对其历史发展的影响更为突出。本文拟在这一方面作初步探讨,以期在地理环境对古希腊文明的影响研究方面有所启发。一、地理独特的地理景观古希腊文明不是诞生在拥有大江大河的开阔的平原沃土上,而是在平原狭小,地势崎岖不平,多山多海的爱琴海世界。古希腊地区地处地中海东部中央,它的地理范围以希腊半岛为中心,包括爱琴海诸岛、小亚细亚西部沿海地区、爱奥尼亚群岛以及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岛的殖民地,扼欧、亚、非三洲的要冲。其中,希腊半岛和爱琴海诸岛是古希腊人活动的主要舞台。和古代东方文明的大河流域、沃野千里的地理特征相比,希腊则以地少山多、海岸曲折、海岛密布为主要特色。由于山隔海阻,希腊半岛倚山势被分成北中南三部分。北希腊包括伊壁鲁斯山区和帖萨利亚平原;中希腊的主体是阿提卡和彼俄提亚两地区,温泉关是连接北中的隘道口;南部是伯罗奔尼撒半岛,有科林斯地峡与中部相邻。古希腊地区属于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冬季多雨、夏季干爽,这使得它既无欧陆的严寒,也没有非洲夏时的酷热。很显然,古希腊这种独特的地理环境与古代埃及、两河流域、古代印度以及古代中国等国家和地区迥然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正是因为这种独特的地理环境塑造了其独特的文明。本文将从古希腊地理环境对小国寡民的城邦、海外大殖民运动、发达的工商航海业及民主政治等方面的影响来论证这一问题。二、经济上的分裂所谓城邦,就是一个城市连同其周围不大的一片乡村区域构成的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P4)。从公元前八世纪到公元前六世纪,这种大大小小的城邦像雨后春笋般蓬勃兴起。然而,在历史的发展和演进过程中,辉煌的古希腊文明却始终未能从这种小国寡民的城邦发展成为统一的王国或帝国。究其原因,我们不能不从古希腊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上找答案。希腊半岛上众多的深山峡谷形成的天然屏障造成了地理上的分裂,层峦叠嶂的地势将陆地分割成若干小块,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众多彼此较为隔绝的小城邦。因而,“那种可作为地区合并基础的天然地理政治中心,希腊人是没有的”(P202)。而这继而又造成了各地区间经济上的分裂。北希腊土地广袤,以平达斯山脉为界,分为东伊壁鲁斯和西帖萨利亚两大区域,前者居民以务农为主,后者以牧猎为主,与外界交往不多,社会发展缓慢;南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虽不像北希腊那样闭塞,但总体发展水平也相对较低,经济上以农业为主。而中希腊的阿提卡和科林斯地峡一带,工商业和航海业却较为发达。当时地中海世界的重要商港便多分布于这里,比如雅典及科林斯等城市。经济上的分裂状态必然导致政治上的分裂状态,缺乏统一的经济基础似乎成了希腊统一的致命伤。此外,“希腊多数城邦都享有直接通达大海的便利,使他们不仅在智力方面受到外来促进,而且能维持并发展自己的经济”(P211),这也是城邦能够长时间生机勃勃地独立发展的重要原因。在希腊联军幸运地战胜波斯大军的入侵之后,希腊城邦的辉煌随之达到了顶点。之后,雅典以提洛同盟为工具,分别从海路和陆路两个方向疯狂地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雅典帝国的雏形好像正在慢慢形成,这似乎给希腊的统一带来了希望。然而,领导伯罗奔尼撒同盟的强大的斯巴达也决不肯让出希腊领导权。于是,两大阵营爆发了长达二十七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伯罗奔尼撒战争消耗了古希腊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其破坏之大、影响之远,可谓前所未有。之后,古希腊开始陷入城邦危机,而且这种危机几乎是致命性的,因为“无论是局部的改革,还是政治思想理论家的努力,或者用雇佣兵代替公民兵,都不可能解决这个危机”(P142)。从此,城邦迅速衰落,而这又给外族入侵创造了条件。可见,在上古希腊,没有一个城邦能够完成希腊统一的历史任务,这固然与希腊人的城邦制度、民主观念有关,但在当时生产力水平相对低下的历史条件下,山阻海隔的地理环境不能不说是希腊未能实现统一的一个重要因素。三、古希腊人口压力的状况,和小国寡民的城邦据考证,古希腊在公元前八世纪到公元前六世纪建立的城邦总数大概不少于三百个(P22),然而这些城邦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弹丸之地,人口不过几千,面积也不过几十平方千米或更小。即使是被公认为最大城邦的斯巴达,人口也不过40万,面积也仅8400平方千米(P298)。由于希腊半岛平原地区狭小,土壤相对贫瘠,适宜种植粮食作物的土地有限,而且产量也不高。在这种情况下,随着人口的自然增殖,对公民人数必然有一定限制的小国寡民的城邦便很难继续维持生存和发展。正如马克思所说,“由于生产力不够发展,公民权要由一种不可违反的一定数量的对比关系来决定。那时,惟一的出路就是移民”(P619)。由此可以推出,古希腊公民生存的空间的相对狭小与巨大的人口压力的矛盾构成了海外大殖民的一个重要原因。在这种背景下,古希腊人在爱琴海北岸、黑海沿岸、意大利南部、西西里岛、法国南部、西班牙东部以及北非的昔兰尼等地区进行了大规模的海外殖民。其中比较著名的有科林斯在西西里岛建立的叙拉古,米利都在尼罗河口建立的诺克拉底斯,卡尔基斯在意大利西海岸建立的库麦城以及库麦又在其南邻建立的那不勒斯等等。而且,这一时期最伟大的建筑也都出现在这些新开拓的殖民地上(只有以弗所的神庙例外),如希腊西海岸的科西拉,西西里西南部的塞林诺斯,那不勒斯南部的帕厄斯图姆及其附近地区等(P148)。从地理位置上讲,这些海外殖民城邦多分布在海洋沿岸,较少有深入内陆的,这主要是由于海洋提供的便利交通有利于殖民地加强与母邦的联系,开展海外贸易和物资交换,促进城邦的经济发展,这也充分体现了古希腊人的海洋民族性。四、古希腊地区的商业贸易经济的发展总是要依赖于产生它的地理环境。比如,农业文明地区、游牧文明地区、或海洋文明地区在经济上不可避免要出现迥异于另一者的特色。这种依赖程度越是在生产力水平较低的时代,就会表现得越有力、越明显。所以,古希腊的经济发展必须与其地理环境相适应。在被称为“希腊的希腊”的阿提卡地区,也就是雅典所在地,这里最能体现古希腊的精神特质,但是这里的环境却相当恶劣。柏拉图在《克里底亚篇》中曾写道,“所有肥沃松软的土壤都流失了,留给一个国家的只是皮和骨头”(P86),因此在这种恶劣的地理环境下,古希腊不可能出现东方式的那种农业文明。然而,上帝依然是偏爱着古希腊人的,在希腊半岛东部,由于海浪的长期冲刷,形成了一条弯弯曲曲呈锯齿状的海岸线,特别是在阿提卡半岛附近,以及西部科林斯地峡和东北部的攸卑亚大岛一带更为得天独厚,加上爱琴海上星罗棋布的众多岛屿,这一切都为当地居民的海洋航行提供了天然的优越条件。此外,古希腊地区盛产橄榄油、葡萄酒以及陶器,这又为海外贸易提供了可进行交易的商品。当这一切条件都具备之后,整个地中海都成了古希腊人自由翱翔的天堂。向东,古希腊人从半岛出发,可达小亚,穿过今天的达达尼尔海峡和博斯普鲁斯海峡可进入黑海;向南,经克里特可达埃及;向西,横渡爱奥尼亚海可达意大利和西西里岛。大范围的经常性的贸易也促进了希腊的繁荣昌盛。希波战争之后雅典凭借提洛同盟的力量逐渐掌握了爱琴海的制海权,这进一步保障了海上航行的安全。在这种背景下,古希腊地区沿海城市的海外商业贸易迅速发展,其中一部分海港城市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比如雅典的庇里尤斯港,盛时每天有数百艘船只出入和停泊,是当时地中海东部最大的货物集散地,在当时享有崇高的国际声誉。在公元前5世纪后期,它的岁入关税等项达一千几百塔兰特之巨(P96)。发达的工商航海业也因此成为雅典兴衰的关键所在。由此可见,正是由于古希腊这种独特的地理环境以及古希腊人对这种地理环境的积极适应,才避免了它成为东方式的农业民族,而最终成为面向海洋的、以工商航海业为主导的民族。五、自然地理原因—地理环境与民主政治在古埃及,我们很难想象人们能够在风沙烈日的条件下热情饱满地去参加户外活动。而在古希腊,这里有温暖湿润的地中海气候以及碧海蓝天、绿岛相连的舒适环境。“在岩石裸露的崇山峻岭之间,在荫蔽的深山峡谷之中,开阔的山丘是天然的保护屏障,这里是劳动和生活的地方,人民有着充分的安全保障,过着快乐宁静的生活”(P14)。“这里有仪态万方、美不胜收的海域,碧波粼粼,海鸥翔集,天光纯净,风帆点点……无不使人感触亲切,流连忘返。美丽的岛屿散布四方,且相距甚近,穿行其间,无论是东西行还是南北行,相距海岛的距离决不会超过40英里,恍如傍岸航行,给人以安全感和舒适感”(P5)。正是在这种舒心惬意的环境下,古希腊人踊跃参加诸如公民大会、宗教祭祀、体育竞技等集体活动,乐此不疲。也正是在这种环境下培养了古希腊人所独具的特点,即汉弥尔顿所说的:爱理性,爱生活,喜欢用脑,乐于动手(P29)。进一步说,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为雅典及其它城邦的民主政治的发展提供了一定的客观环境。众所周知,雅典作为一个开放的外向型的国家,工商航海业已经成为其保持繁荣昌盛的支柱。在这样一个如此重视航海、贸易及移民的城邦里,可以说世袭的君主是很难维持的。虽然在古希腊早期,也有所谓世袭国王,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过渡到僭主政治和民主政治。而在重农抑商,将农民牢固的束缚在土地上的古代中国,要想建立雅典式的民主几乎是不可能的。此外,商业航海贸易要想得以顺利进行,必须以平等交换为原则。商业贸易的发展的在本质上要求自由的环境,以及顾及商业贸易者双方的整体利益,否则商业贸易便不可能顺利进行。而这一切都有助于古希腊人民主观念的形成和民主政治的建立。另一方面,古希腊航海贸易业的发展,加强了希腊地区与整个地中海世界的物资交换和贸易往来,促进了手工业的蓬勃发展和商业的繁荣,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