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的叙事艺术特色

《十日谈》的叙事艺术特色

许多科学家讨论了《十个故事》的叙事结构，如方平、托多洛夫和其他学者。还有学者从叙事角度、人称、顺序等层面展开过卓有见解的解读。本文着重是根据索绪尔、雅各布森等人提出的——隐喻和转喻是人类两种重要的基本的思维方式,将《十日谈》作为一个整体来分析其整体结构在艺术上的价值。索绪尔认为语言是由千差万别的语素构成的,而语素集结到一起的方式有两种:一是横向组合方式,二是纵向集结方式。前者强调一种语素的时间性、线形的组织序列,如主谓宾的语法秩序、时间秩序等。后者是“那些具有某种共同点的词语在大脑记忆中联结起来,构成各种以这样那样的关系为标志的种类”。即它是以立体的方式组织语素,是空间性的。而雅各布森则进一步发展了索绪尔的这个理论,他在《语言的两个方面和失语症的两种类型》一文中指出语言话语的形成依赖的是选择(selection)和连接(combination)这两种结构方式。所谓连接,是指“所有符号都变成了符号素,它们处在与其它符号的横向组合中”;所谓选择即“一种东西取代另一种东西的可能性,取代物一方面等同于被取代物,另一方面又不同于被取代物”,可见此处的选择和连接正是索绪尔的纵向结构和横向结构。而雅各布森将之称为隐喻(metaphor)和转喻(metonymy)。他认为隐喻和转喻不仅是人类组建语言的基本结构方式,也是人们建构绘画作品和电影以及其它文化产品的基本结构方式。但是在不同的文化活动中比重并不相同,如“在浪漫主义和象征主义文学流派中隐喻程序的先在形式是有目共睹的”,“而转喻支配并实际上决定着……所谓的现实主义潮流”。即,诗歌一般是隐喻性的,而叙事作品则是转喻性的。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将看到《十日谈》的独特性。《十日谈》作为世界短篇小说史上的扛鼎之作,它的结构方式非常具有启发性,成为后来很多短篇小说家的摹本。它由虚拟的十个人物十天内开故事会的方式讲述了100个故事,大多数的故事生动有趣、情节完整、寓意深刻,很多单篇都堪称经典。每个单篇采用的是雅各布森所谓的“转喻结构”:按照时间关系、因果关系连接故事。这也正是大多数叙事性作品共有的结构方式。很多学者如我们前面提到的方平,托多罗夫等也是从单篇故事的角度来论述其结构和叙事特征的。但是《十日谈》是一个短篇小说集,作者对于如何结构这个庞大的集体绞尽脑汁,所以我们研究其叙事性特征更应该将之作为一个整体。从这个角度入手,我们就会发现它结构方式上的更精妙之处。我们从以下几个方面来看:一、故事结构的组合这100个故事有很多是作者收集、整理、改编的中世纪以来的民间传说,那么中世纪的民间传说相当丰富多面,而我们从作品中看到的却都是表现人的情和欲的同类性质的故事,作者归结为十类分布于十天中交由七女三男来讲述。1第一天的故事没有规定主题,但所有故事都展示了人的情欲如何使那些教士们不能自己,做出了违背教规的事;第二天围绕“起初饱经忧患,后来又逢凶化吉、喜出望外的主题”展示了情欲、金钱欲如何促使人们奋争、拼搏以至成功;第三天展示了爱情如何给那些痴男情女们以力量和智慧,使他们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第四天“结局悲惨的恋爱”,第五天的故事“历尽艰难折磨,有情人终成眷属”;第六天展示了某种特殊的情境包括情爱等如何使人们急中生智用巧妙的言语摆脱了尴尬以至危险的境况;第七天讲的是“妻子为了偷情或是为了救急而对丈夫使用种种诡计,有的被丈夫发觉了,有的把丈夫瞒过了”的故事,第八天的故事“男人作弄女人或是女人作弄男人或是男人之间互相作弄”;第九天的故事不限主题,共同展示了那些出自理性算计的行为(如为钱财而出卖肉体、自作聪明、贪婪吝啬等)的可笑和可悲;第十天的故事展示了出自感官本性的行为(如慷慨、大度、好客)的可贵和可喜。读完这100个故事,可见全书几乎围绕着一个中心——“爱情”,或是光明正大或是偷偷摸摸的,或是精神的,或是肉体的,或是喜剧的,或是悲剧的,即使讽刺教会的故事也都与“爱情”的张扬连接在一起。所以,“情”就是《十日谈》的所有故事的核心线索,全面展现人们在情欲支配下的各种各样的行为状态。作者用100个类似故事表达这样一个暗示:情和欲作为人的原生命的不可禁止和禁而不止,正是它赋予了人们以无穷的力量和智慧,使之创造出各种壮丽和辉煌。因此从这100个故事的整体构架来看,与其说这是一部由统一人物和事件构成的、叙述某人行为过程的叙事之作,毋宁说是一部由一连串各自独立但又相互类同的事件和情景构成的、抒发一种情感或言说一种道理的抒情或议论之作。即其大框架是按主题、按题材的思想属性分门别类组织起来的,是空间性的隐喻式的。虽然每个小的故事是在各自的物理时间里发生的独立事件,作者仍旧保持了它的独立和意义的连贯,但将之结合在一起的构成整体的基点则是主题的需要,是“那些具有某种共同点的词语在大脑记忆中联结起来,构成各种以这样那样的关系为标志的种类”。使本是各自时间里的故事围绕一个核心纵向的集结,形成一个大的空间结构整体。反过来它们对主题的渲染将超过单个精彩的故事,形成一种更强的刺激。这种阅读效果可以用雅各布森认为的典型的隐喻结构的诗歌来做个对照。如马致远的名作《天净沙·秋思》,围绕“断肠人”的主题基调,作者只是罗列了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等色彩相近,与“断肠人”感受非常密切的几个意象,就淋漓尽致地表达出了浓浓的游子思乡的感伤,而过度的直接的议论抒情则显得多余。这种意象堆叠的方法,即空间结构、隐喻的组织方式广泛地被诗人采用,成为诗歌抒情的一种常用方式。而这种叙述策略以及对读者阅读感受的假设都完美地体现在了《十日谈》中。这是一部反对禁欲倡导情爱的人文主义作品,如何表达会更有效果?如果仅仅是讲一个故事,就成了单薄的博人一笑的一则个例,不会认为是人人皆有的本性。因此卜迦丘围绕这个统一的中心从民间故事中筛选又加上自己的天才的创作形成100个,用100个故事烘托同一个中心,它们就好比一首诗歌中的无数色彩相近的意象,叠加在一起反复讲述人的本性的不可压制、情欲的美好,于是就能最好的完成了反禁欲的文学使命。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十日谈》最接近“诗歌这一理想类型”。二、故事结构的核心和主题结构全书总共包括10天的故事会,而每一天的故事大致有一个主题的规定,即使没有,这十个青年男女所讲的故事也是主题相近的。而每十个故事根据我们上面提到的中心来看,基本上又都是围绕“情欲”来安排,只是十天的情欲类型表现方式又有差别。以第四天的故事为例,在第三天结束时,由裴洛特拉多做王,然后他规定第四天讲故事的主题是“结局悲惨的恋爱”。这十个故事分别是:郡主绮思梦达与侍从相爱殉情的故事;神父想占头脑简单的女子的便宜,事情败露,被人戏弄的故事;三兄弟与三姐妹的悲情故事;王子爱上了要出嫁的公主,于是抢婚,公主被杀,王子也被国王处死;伊莎贝拉的紫苏花盆的故事;安莱薇拉因爱失败作了修女;一女工与羊毛工相爱意外而死;纪罗多德与一个贤德的穷姑娘的生死绝恋;骑士的妻子为情人跳楼自尽;医生的妻子与人偷情,几经波折才保住情人活命。这十个故事,尤其是前九个(按《十日谈》说第奥纽的最后一个故事可以不合命题),都正如命题说的“悲剧爱情”,作者把那些炙烈相爱的男女青年因其爱情受阻而最后双双殉情的故事结集在一起,联结点也正是它们的相似性,把它们归结在同一主题在同一天集中讲述,展现了那些处在热恋中的痴男情女们狂热追求爱情的动人情景,深刻揭示了爱情力量的巨大、不可抗拒:单看每一个短篇,似乎只是一则则逸闻趣事,而综合起来看它们就是构成主题的一个个有着深刻蕴含的片断,相当于一节诗歌中的多个有着深刻含义的色彩相近的意象,集结在一起共同打造了一种浓烈的悲情气氛。正是这种同类故事叠加的结构赋予了作品深刻的思想内涵。读完一天十个故事,一是觉得爱情之伟大,因为故事中每对男女都是主动选择爱情,为了纯洁热烈的爱情不顾一切阻挠、不惜一切代价,其行为都是可歌可泣的,人人皆有追求爱情自由的权利;二是“悲剧爱情”为何而悲,无不是根源于一些反人性的社会行为,如宗教压迫、门第等级、父权制等,于是就对阻挠真正相爱的男女结合的外在力量产生一种愤怒,进而对这些压迫行为产生反思。中世纪以来人们对这些反人性的力量习以为常了,都在这“天理”的幻象之下丧失对爱情等生命体验的追求。卜迦丘通过讲述这些悲剧爱情故事力图引起人们的质疑,是否这些力量的存在理所当然?是否不可抗拒?故事的主人公都是作为一个反叛者的形象出现的,他们反叛的是社会规则,是中世纪的honour,在每个斗争故事中,尽管总会有主人公的死亡,但他们都以一定的方式胜利了,王爷(代表了社会外在法则)虽然杀死了吉斯卡多,逼死了自己的女儿,但最后还是将他们公开合葬,这就表明了爱情相对于一切强大的社会法则来讲是更强大的法则,它才是至高无上的主宰,任何反对它的人是错误的。这便是一天十个故事十个意象所给与我们的体会;而这一天讲故事前所规定的主题就是更明确地阐述十个故事的中心,也就是小的空间结构的圆点或者称作把它们结合在一起的相似性,这是隐喻结构的基础。和上面我们讨论的100个故事的大型结构相比,二者的同构性很明显,都是有一个主题,围绕这个中心,选择了数个故事,每一个故事作为一个意义整体组合在一起则是为了突出主题,烘托中心。正如以隐喻性为突出特征的诗歌中无数相似意象起到的作用是一样的,这也正是《十日谈》在结构上的同一般的叙事性文学的不同之处,它“小到一个孤立的词,中到一个普通的陈述句,大到千万言的鸿篇巨制,都可以是隐喻的具体存在形态”。三、喻结构的小说除了十天的十大类故事和一天的十个故事之外,《十日谈》的架构中还有两类不可忽略的成分:一是序、第四天故事的插曲和跋;二是每一天故事结束时的一段唱词。表面看来这两种成分似乎是作者添加在作品躯体外部的无关紧要的东西,实际上却不然,它们在不断地申述作品的主题,将100个故事紧紧地捆绑到了一起,正相当于作品的扣结。它们类似于“断肠人在天涯”这样点题的成分:《天净沙》中意象的堆叠已经造成了一种忧伤、落寞的调子,末尾点题颇有引导和升华的意味,使那些意象更加凝聚,发挥更大的震撼力。《十日谈》也一样,由小故事构成的各个意象铺排在一起,已经造成了一种效果,正如前面讲过的,但作者还嫌不够,于是加上几处点题之处,它们起的作用就是作为近百个意象的辅助成分或者是催化成分。有的论者认为这是几个眼,是颇有道理的。诗有诗眼,隐喻结构的小说也是如此。卜迦丘在序中讲到爱情是他的主题,因为自己的一份热烈而无望的爱,他认为“女人家因为胆怯、害羞,只好把爱情的火焰保藏在自己的柔弱的心房里,这一股力量过来人都知道,比公开的爱情还要猛烈的多”,所以“我才打算写这一部书,给怀着相思的少妇少女一点安慰和帮助”。“虽然说象这样一本书是不见得会给与不幸的人们多大的鼓舞”,但还是希望那些淑女们读了这本书的100个故事,或者是100个“寓言”,100篇“警世”小说,能得到一些乐趣,同时还可以得到一些有益的启发,因为“从这些故事中她们可以认识到什么事情应当避免,什么事情可以尝试”。在跋中是对自己写这些不合神圣法则的故事的一番辩解,指出,他讲这些故事既不是为了宣讲圣道,也不是为了阐发真理,而是使她们从娱乐中得到教益。而在第四天之前作者的那番话,“谁要是想阻挡人类的天性(指爱情),那可得好好拿点本领出来呢。如果你非要跟它作对不可,那只怕枉费天机,到头来还要弄得头破血流”,就表明爱情是不可阻挡的,这就像吃饭,休息一样是人的本能。而卜迦丘自己在这里所讲的有关绿鹅的有头无尾的故事(寓言),最具有点题之意。当腓力的儿子见了漂亮女子后,皇宫、金钱等全都不再留意,只求把父亲称为祸水的绿鹅带一只回去时,老头终于明白,“原来自然的力量比他的教诫要强的多”。“在一个隐士——一个浑浑噩噩的小孩子——一个未开化的野人眼里,你们(女性或者爱情)比一切东西都可爱”,那么生活在社会中的普通人就更不用说了。这些成分就明确指明了作者这近百个故事要表达的“情爱是人之原生命,不可禁止”的主题,正如那句“断肠人在天涯”,是空间结构里的中心原点。除此之外,作者还借补缀在十天故事尾巴上的十段歌词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吟咏了爱神的伟大和爱情的不可抗拒。总之,作者在序、插曲、跋以及附加在十天故事之后的十段唱词等是再一次用了同类意象迭加的方式申述主题,增强色彩。在这一点上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出《十日谈》结构方式上的诗歌性。对这一点有预见的文论家早有预测,如沃尔芙在《小说与小说家》中指出“小说或者未来小说的变种会具有诗歌的某些属性,它将表现人与自然、人与命运之间的关系,表现它的想象和它的变幻,但它也将表现出生活中那种嘲讽、矛盾、疑问和复杂等特性,它将采用那个不协调因素的奇异的混合体——现代心灵——的模式”,而我们已经在《十日谈》中看到了这种融合,这对于我们研究叙事将是很重要的。它作为叙事文本首次成功借鉴诗歌的结构方式,并达到极好效果。这正是《十日谈》在西方叙事文学史上的伟大开创之功。四、研究中世纪官方文化在结尾时我们简单分析一下卜迦丘采用这种结构方式的社会原因。作为人文主义者的卜迦丘如何在14世纪时倡导这些与教会禁锢针锋相对的原则,除了在作家生平记载中看到的他的放浪形骸的身体力行外,就是要以著书为武器。但是即使在此时的意大利中世纪的尾声也不过是刚刚过去,而历史的渗透仍然很强,“中世纪的官方文化是在悠久世代里建立起来的……在文艺复兴时期,封建发展阶段虽然结束了,但是它对意识形态的思想控制却仍是强大的”,也就是大多数人仍旧活在中世纪的梦魇和对新生活的渴望中,真正能在生活中付诸实施的还是少数,过去的规则仍然在束缚他们的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