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系统中的欣赏批评现象

接受系统中的欣赏批评现象

20世纪是一个文学评价学派的交替时代，文学研究的重点是不断变化的。就世界范围来看,从世纪初盛行一时的心理批评,经二、三十年代占主导倾向的形式主义、“新批评”和结构主义,到60年代至今兴盛不衰的接受美学和后结构主义,随着各理论流派的反叛更替,文学研究的重心基本由作家转向作品、进而又转向了读者.今天,在接受美学和后结构主义理论的推动下,读者已被认为是文学创造系统中一个不容忽视的主体因素,欣赏活动也成为文学整体内部一个重要的研究领域,对文学欣赏心理过程和文学接受系统中各种现象的分析研究更是文学理论的重要课题。本文拟就文学接受系统中明显存在的“欣赏批评现象”和文学批评对欣赏活动的负作用问题谈一些粗浅的探讨性意见.一、文学批评的群体心理效应对于文创观赏行为的影响所谓“欣赏批评现象”是基于具体欣赏领域的一个局部存在,所以,要准确清晰地表述这一现象,必须首先对文学欣赏系统内的不同领域作一区分.自本世纪60年代后期以来,随着接受美学、后结构主义以及美国读者反应理论等批评流派的兴起,读者做为文学整体系统中一个创造因素的地位日益得到提高,欣赏活动作为文学作品价值实现的重要环节也日益得到重视。然而,在诸多理论著作中,由于将读者的创造地位强调到极端化而忽视了问题的另一面,即并非所有读者的阅读接受过程都是积极的创造过程、对于一部作品来说,由于读者的主体条件,诸如生活经历、知识水平、审美观念等的不同,也由于阅读作品时读者所处时空环境的不统一,欣赏者对作品的再创造过程是千姿百态的。而就在这千姿百态的再创造过程中,既有积极的创造,又有被动的创造.所以,要进一步提示文学欣赏过程的内部机制,就不能笼统地谈.也许谁都不会否认,文学欣赏是一个复杂的活动过程;然而,它的复杂性不仅在于这个活动的主体—一读者——是一个复杂的个体,具有微妙的感知、丰富的想象、复杂的思维、炽烈的情感等,而且在于一部作品的欣赏者同时又是一个庞大的群体,这个群体既有横向上的无限性,又有纵向上的无限性;在特定欣赏群体内部,读者又有不同的知识层次,不同的自然领域,各个层次和领域之间又往往产生复杂的影响。由此可见,文学欣赏活动的复杂性不仅因为它是一个个体心理效应过程,同时因为它又是一个群体的心理效应过程、历史的心理效应过程.对于文学欣赏活动复杂性的揭示,以往的理论往往着眼于个体心理效应的研究,而相应忽视了对群体心理效应过程和历史心理效应过程的关照.做为一个群体心理效应过程,任何一部优秀文学作品的欣赏群体内部都是复杂的.从读者的欣赏能力来看,欣赏者有层次高低之分;从读者阅读作品时所处时空上看,具体欣赏活动的进行又有先后之别;而在这高低先后之间,一部作品的具体存在形态便可能迥然有别,具体欣赏活动的内在机制也可能各具形态.对于欣赏能力较高的读者来说,由于其理论修养较深,主体性较强,在具体阅读欣赏过程中往往不受或不易受外在因素的干扰,其欣赏心理活动也就一般处于相对自由状态,这类读者在整个欣赏群体中应当说处于相对自由欣赏领域。相比较而言,任何文学作品的欣赏群体还必然存在着与之相对的读者,一般而论,他们的欣赏水平较低,主体性较弱,在具体的欣赏过程中对作品的看法较易受外在因素诸如他人的评价、批评家的结论等的影响,那么,这类读者可以说属于欣赏群体中的被动欣赏领域。同时,如果将一部作品的欣赏接受看成一个历史进程,具体欣赏活动进行的时间是不统一的,因而每部作品的欣赏群体又可分“先欣赏领域”和“后欣赏领域”。当然,以上所谓欣赏领域的划分,只是一个笼统的表述,它的提出,旨在说明在具体欣赏群体内有不同领域的存在,而对于一部作品来说,不同领域内读者的欣赏活动是不一样的。同时,我们所谓欣赏领域的划分也是出于表述“欣赏批评现象”的需要,所以,在具体的欣赏群体中,“自由”与“被动”、“先”与“后”之间尚难划出绝对的界限,但是,如果科学主义的文艺理论家有兴趣,这个界限或许也并非不可划分,而且这个界限的划分对文学研究有着一定的建设意义。在具体的欣赏群体中,以上不同欣赏领域的交错存在可以说是勿庸置疑的,而我们所谓的“欣赏批评现象”便是基于这一事实的现象。具体地说,当一部文学作品问世以后,首先阅读到这部作品的读者的欣赏对象可以是较为纯粹的作品本身;而在经过一个时期以后,伴随欣赏接受的深入,必然会有一些文学批评(抑或是口头评价)出现,而这些评论文章(抑或是口头评价)则可能成为“后欣赏领域”中读者阅读作品的“前摄”因素,就是说“后欣赏领域”中的读者,在阅读作品之前就可能已经看到或听到了有关这一作品的评论;这样,批评文章的存在就势必会给“后欣赏领域”中的读者的欣赏带来一定影响。同时,这种影响如果对于“相对自由欣赏领域”中的读者而言,影响可能较小,甚至没有;而对于“被动欣赏领域”中的读者来说,则会表现得较为明显。由此我们可以说,由于一部作品的具体欣赏活动的进行存在着先后的不同,也就是说任何作品的欣赏过程从群体角度看都有“先欣赏领域”和“后欣赏领域”的区分,对于优秀的作品而言,群体欣赏过程在纵向上还往往表现出时间的无限性,这就给文学批评影响具体的欣赏心理活动提供了可能,而“被动欣赏领域”的存在则给这种可能提供了转化为现实的土壤。值得指出的是: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由于其永久的艺术魅力吸引着不同时代的无数读者,某些批评文章随着时代的发展甚至会成为一个积淀物,成为作品的一个潜在部分影响后世的读者,正如哈罗德·布罗姆所说:“文学的历史延长时,一切真正的诗都必然成为‘诗——批评’,正如一切真正的批评都成了‘批评—一诗’一样”,此时,对于后世的读者来说,与其说是欣赏作品,勿宁说是“欣赏批评”。关于文学欣赏历史进程中的这一现象,如果借用英国当代科学主义哲学家卡尔·波普尔的“第三世界理论”来说明,则可达到更明确的认识.波普尔认为:“如果我们称‘事物’即物理客体的世界为第一世界,称主观经验的世界为第二世界,则就可以把自在陈述的世界称为第三世界.”所谓自在陈述世界即被保留在书籍、杂志、胶卷、计算机、图画等客体之中的“观念、艺术、哲学、语言、伦理、制度——简言之,整个文化遗产。”概括地讲,第三世界(或称“世界3”)即意识的物化形态。波普尔认为,“第三世界”作为人类文明的结晶,是人造的但又有象第一世界一样的自律性,具有本体的意义;作为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第三世界”的存在对“第二世界”在认识“第一世界”的过程中有不容忽视的影响。当然,波普尔“世界3理论”是针对人类进化、知识增长和科学发展而言的,我们这里无意全面介绍其理论本身,而只是想借用其概念说明我们的问题。如果将“世界3理论”借用到文学欣赏的历史进程中,我们会发现,当一部文学作品的欣赏接受史无限延长时,“后欣赏领域”中同样存在着“三个世界”:欣赏客体即文学作品构成了欣赏活动的“第一世界”,欣赏主体即读者构成了欣赏活动的“第二世界”,而作为“先欣赏领域”中主体对客体认识的结晶,文学批评则构成了“后欣赏领域”中影响主体对客体亦即读者对文学作品认识、感受、评价的第三世界。这样,在“后欣赏领域”中,当读者对一部作品进行阅读欣赏时,他面对的往往不仅是作品本身,还可能面对关于这部作品的理论描述和结论。文学欣赏历史进程中的这一现象我们称之为“欣赏批评现象”。关于欣赏领域的区分和“欣赏批评现象”,这里尚需说明的是:文学欣赏系统中的不同领域只是相对的存在,“欣赏批评现象”也可能是一个容易发生歧义的表述;然而,本文的旨归并非要创造概念,而仅仅是指出这一现象的存在并为进一步论述文学批评对欣赏活动的负作用服务。二、文学批评对文学预防意识的激发作用从文学欣赏的历史进程上看,上述不同欣赏领域和“欣赏批评现象”可以说是客观的存在,正是在这种客观存在的基础上,文学欣赏活动和文学批评才发生了一系列的关系和相互影响,而传统理论关于文学批评与文学欣赏关系的表述,仅仅是笼统的结论。事实上,文学欣赏是文学批评的前提,文学批评是文学欣赏的理论结晶,这是就具体的个体欣赏心理效应而言;文学批评一旦成为存在,又成为影响文学欣赏的重要因素,这则是就群体心理效应而言.同时,传统理论在讲述文学批评对文学欣赏的影响时,一般仅论及其正效应,而忽视了问题的另一面。我们这里要说的是,在文学接受系统中,一方面文学批评对读者欣赏活动发挥着传统理论所论及的职能,即它可以引导读者更细致、更深刻地感知作品所塑造的形象,认识作品所反映的生活,理解作品的思想、感悟作品的意蕴,体验作品的韵味等,而同时,文学批评对读者的欣赏活动也产生着传统理论长期忽视的负作用,即它可以干扰读者的审美感知、审美选择,使欣赏主体的心理活动处于相对抑制状态,从而潜在地限制了读者的欣赏创造。并且,所谓文学批评的负作用,并非指有失客观的评论文章,而是说,即使是客观的、抑或是创造性的评论文章,在对欣赏活动具有指导意义的同时,也存在着对欣赏主体的心理抑制,这是同一对象的两个侧面。具体地说,文学批评对文学欣赏活动的心理抑制作用有以下表现。首先,在“后欣赏领域”中,由于“欣赏批评现象”的存在,欣赏者的审美选择往往表现出一定的被动性和定向性。文学欣赏是一个心理效应过程,任何人的欣赏活动都是首先从感觉、知觉开始的。在具体的欣赏过程中,由于读者的感知具有一定的选择性,不同的读者对于同一部作品的知觉内容是不同的,这主要取决干欣赏主体的审美“先结构”由于欣赏主体的审美“先结构”因素诸如生活经历、知识水平、审美趣味、年龄性别等不同,不同的读者对同一部作品的知觉认识是不同的:有些人较注意作品的内容,另一些人则可能较注意作品的艺术形式,有些人可能对人物塑造感兴趣,另一些人则可能对情节安排感兴趣.正如刘勰所说:“慷概者逆声而击节,酝藉者见密而高蹈,浮慧者观绮而跃心,爱奇者闻诡而惊听”。由此可以说,文学欣赏过程首先是一审美选择的过程,而选择的差异则表现出欣赏者不同的个性、不同的态度、不同的再创造。但是,在所谓的“后欣赏领域”中,由于文学批评作为欣赏前摄因素的存在,文学批评成为欣赏主体审美“先结构”之外影响读者审美选择的一个随机因素,这个因素的存在必然会干扰读者的审美感知,干扰读者对作品内部具体审美对象的选择,从而使读者的欣赏心理活动处于相对抑制状态.就是说,由于文学批评作为欣赏前摄因素的存在,使得读者在阅读作品之前对作品已抱有先入之见,已存在一定的理性结论,其审美选择往往更易顺应批评文章的导向,感批评家所感,知批评家所知,其结果便形成了审美选择的被动,表现出审美选择的定向性。其次,在“后欣赏领域”中,由于文学批评的影响,读者的审美判断往往表现出相对的单一性。这在“被动欣赏领域”中更为突出。文学欣赏过程是一个从审美感知、审美选择到审美体验,从而达到审美判断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不同的读者基于不同的生活经历、知识水平、审美趣味等,通过积极的阅读,往往得出不同的审美判断,从而达到从不同角度、不同层次重新塑造作品的结果,正如罗兰·巴尔特所说:“作品之所以是永恒的,不是因为它把单一的意义施加于不同的人,而是因为它向单个的人表明各种不同的意义”。但是,在“后欣赏领域”中,由于评论文章的存在,读者对于作品在阅读前已有了一定认识,按照心理学的理论,这种认识势必会消解读者对作品积极探求的欲望,减弱作品的张力。需要是认识的动力,而结论的存在往往已经满足了读者对作品的部分需要,尽管这种满足有时是微弱的。欣赏需要的部分满足更进一步看便又削弱了读者对作品进行欣赏再创造的内驱力,从而造成欣赏过程中主体心理活动的相对消极状态。读者似乎并不特别需要积极地探求作品的意旨,而更易倾向于印证已有的批评的结论。结果,不同读者对于一部作品的审美判断便流向了统一,从而造成审美判断的相对单一性。审美判断的相对单一性可以说是审美选择定向性的必然结果。当然,文学欣赏过程中读者审美选择的定向性、被动性和审美判断的相对单一性等,决非单单是由于文学批评的影响,它更主要是由于读者自身的原因。但是,文学批评做为一个随机因素在这儿起着推动作用。假如针对两个主体条件诸如生活经历、知识水平、审美趣味、职业性别等因素都基本相同的读者而言,那么他们在阅读作品之前,存在与不存在文学批评的前摄影响,其欣赏心理活动的表现状态是一定不相同的。而前者由于前摄因素的存在,在心理状态上相对而言更易处于消极状态,对于作品的认识也更易倾向于已有的判断。如果这样看,文学批评对欣赏心理的抑制作用便昭然可见了。值得指出的是,即使对于欣赏能力很高的读者,也不绝对排除文学批评的心理抑制作用,只是对这类读者来说,文学批评的心理抑制作用或者表现得不明显,或者表现得更为复杂,任何绝对的结论恐怕都是悖于文学欣赏的客观现实的。三、文学预防可能会形成环境现象,产生“环”的心理动力上面我们简单论述了文学批评对欣赏心理活动的负作用的具体形式——心理抑制,但这主要是微观上的一般结论,要充分认清这个问题,则需要进一步从宏观上、从文学欣赏历史系统中的光环效应现象方面来分析。所谓光环效应,本是一个心理学概念,即当一个外界事物做为一个信息载体作用于人的感官时,如果这个客体中存在一个相对强烈的信息刺激中心,这个中心往往会象光点一样形成一个光环,从而使信息接受者在感知这个信息载体时,由于光环的影响而产生一些知觉偏差。如果从接受者的角度看,光环效应往往表现为接受者对其所认知的对象在感知上的一孔之见,一点好则不计其余,反之亦然。从一定程度上说,光环效应是一种常见的心理现象,爱屋及乌,“恨和尚难免恨袈裟”,而文学欣赏做为一个心理效应过程,其中也存在着广泛的光环效应现象。美国作家杰克·伦敦在他的带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马丁.伊登》中曾描写过这样的情况:马丁·伊登成名前,他的小说屡屡被编辑部退回,而在马丁·伊登成名之后,那些原来曾被编辑们退回的小说也因罩在马丁·伊登头顶上的光环的作用而重新发表了。具体就一部作品来说,光环效应更是普遍存在,象刘心武的《班主任》,初发表时由于人们普遍关注其深刻的政治意义,而相对忽视了这部作品在创作构思上的陈旧和艺术上的粗糙;象柯云路的《新星》,由于人们普遍关注它所反映的内容而相对忽视了其结构上的模式化;象近几年轰动一时的社会问题报告文学,读者也因社会问题的突出而只注重“报告”而相对忽视了其文学性不足的趋势。所有这些都说明,文学欣赏的光环效应现象是普遍存在的,而在欣赏层次较低的读者身上表现得更为明显。由上述可以看出,文学欣赏活动中的光环效应是一个客观存在的心理现象,而这里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文学批评在文学欣赏活动中,尤其是所谓“被动欣赏领域”中读者的欣赏活动中往往充当着光环的编造者,也就是说文学批评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推动着光环效应的形成.从心理学上看,光环效应的形成可以说一方面与巴甫洛夫所谓认识中的“诱导反应”往往伴随着“负诱导反应”的理论有关;另一方面也与读者的偏爱心理有关。但是,如果从外部干扰的角度来看,文学欣赏活动中光环效应的形成则不能说与文学批评对作品的鼓吹有关。从外表上看,当读者阅读某部(篇)作品时,文学批评文章所冠于其上的“名篇巨制、“大手笔”“代表作”等称号不会不在某种程度上消解读者的挑剔心理,促进读者的信任感。从具体的欣赏心理过程看,文学批评文章对作品中某个部分、某个形象、某种意蕴、某个细节甚至是某段语言的褒扬和鼓吹,也势必会引起读者对它们的有意注意和感觉凝聚,这无异在作品中设置了一个个光点,而读者对这些光点的的特别关照时,也难免造成对作品其它部分的相对忽视,这便有意无意地促成了欣赏活动中光环效应心理现象的形成。值得探讨的是,文学批评文章在文学欣赏的光环效应心理现象中不仅时时起着推动的作用,有时它也可能会成为光环本身,意大利学者弗·梅雷加利曾说:“伟大的经典著作总是被以后的各个时代不断丰富,在作品的周围形成一个光环,产生一种模糊的形象;这个光环可能是从作品自身散发出来的,也可能并不属于作品本身”.这里所谓的“并不属于作品本身”的内容,恐怕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文学批评对作品的创造性阐释。当然,这“并不属于作品本身”的内容可能是一种创造,但它的存在对“后欣赏领域”中的读者来说,可以说是在作品外部设置了一个屏障,无形中阻碍着后世读者自由地进入作品本体,影响着读者用自己的眼光来自由地欣赏、自由地创造。在这种情况下,“后欣赏领域”中的读者要真正欣赏体验到这些伟大作品的丰富内涵,首先要跨越历代人、特别是批评家的阻碍,就是说要超越他们已有结论的影响。比如对于古典名著《红楼梦》,我们要亲自体验到它的深蕴,就要排除索隐派、考据派、社会分析学派乃至其它更多的已有结论的影响,而这些结论在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