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逻辑与资本逻辑

现代性逻辑与资本逻辑

与许多西方思想家相比，理解现代性逻辑的概念、文化和心理状态的逻辑更为不同。马克思主要通过概念逻辑来理解现代性逻辑。“所谓现代性逻辑,就是现代性运动的内在联系和内在演化趋向,它以一种规律或趋势的形式贯穿于现代性的发展过程之中。”那么,何谓“资本逻辑”呢?简而言之,资本作为占支配地位的现代生产关系,成为了一种主体性的存在,其活动历程具有必然如此的内在联系、运动轨迹和发展规律,这便是资本的逻辑。资本逻辑衍生出“生产与扩大再生产”的动态结构,表现为“总体化”的多重存在形态,蕴含着全面发展生产力的积极趋势与限制生产力发展的消极局限性之间的内在矛盾,并孕育着从“无限扩张”到“自我克服”的演化趋势。一、基于价值创造的转换过程的资本逻辑运转规律按照马克思的说法,“只有资本才创造出资产阶级社会”,创造出现代社会这一人类历史的特定发展阶段。资本家作为人格化的资本,正是“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在这种意义上,资本具有巨大的解放功能和创造力量,它对于现代世界的创造作用类似于《圣经·创世纪》中上帝对于整个世界的创造行为。资本赋予社会生活的、不同于传统社会的各种特定属性和形式,就构成了现代性的基本内容。资本创造现代社会的过程实质上就是资本逻辑的总体化与社会化相互统一的进程。资本作为宰制性的经济权力,采取“向外扩张”与“向内吸收”相互结合的方式不断型塑社会生活,使其挣脱传统生活方式和历史条件的束缚,不断获得解放,最终促使现代性不断生成出来。作为一个有机体,资本向“总体”的发展过程就表现为:“使社会的一切要素从属于自己,或者把自己还缺乏的器官从社会中创造出来”。资本逻辑如同一架庞大的机器,无止境地追求自我增殖则是其运转的最高原则。一方面,在资本增殖机器的运转过程中,资本逻辑的运转规模不断扩大,作用范围不断拓展,几乎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种要素的内部,改造和扬弃其不利于资本增殖的传统形态和性质,创造出有利于增殖的新形态和新性质;另一方面,在向外扩张的同时,资本增殖机器还将社会生活的各种要素,例如劳动力等人力资源,实物等自然资源,以及国家机器、法律体系等制度性存在,以及宗教观念、道德习俗、律法契约等精神性存在都纳入到资本生产的体系之中来加以整合、加工和利用,开发它们有利于资本增殖的内在属性,赋予它们资本逻辑所要求的形式和结构,生产出它们原本不具备的新价值和新内容。例如,资本“把劳动设定为雇佣劳动”,“把雇佣劳动作为自己的总前提创造出来”,同时,“把土地所有权既设定为自己的条件又设定为自己的对立面”。向外扩张和向内吸收这两个双向的统一过程,具有总体性的特征,即这一过程从社会存在到社会意识,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贯穿了社会生活的所有层面和要素。资本逻辑全面宰制了社会生活并用以自我增殖,同时赋予社会生活以各种形式的“历史特性”即现代性。由此,现代社会表现为资本社会化逻辑的外在产物。现代社会不仅仅是资本逻辑社会化过程的单纯产物,还作为内在条件在资本系统中发挥着结构性作用。被资本逻辑纳入生产过程的各种社会生活要素,例如人力资源、实物资源、制度性资源和精神性资源,被开发出新的属性,赋予了新形式、新结构、新价值和新内容,从而构成了资本加速增殖的必要条件。现代宪法和法律体系的建立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一方面,现代宪法和法律体系是资本逻辑在其生成过程中不断要求突破封建主义传统束缚、争取政治和经济自由的产物。例如无论是重商主义时期的国家保护主义贸易法,还是自由主义时期的自由竞争的贸易法,都是资本增殖进程在不同发展阶段的内在要求的表现,都带有服务于资本增殖的现代属性。另一方面,现代宪法法律体系又不仅仅是资本逻辑发展的要求的外在产物,它同时也从内部构成了资本逻辑正常运转的重要条件。例如新兴的资产阶级宪法和法律肯定了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确认了私有财产的神圣不可侵犯,保障了经济领域的自由或者垄断,这些都构成了维持资本生产持续进行的重要条件。总之,无论是作为外在产物还是作为内在条件,社会生活诸形式都被打上了资本逻辑的烙印,因而带有显著的、不同于传统社会性质的现代色彩。现代社会的形成轨迹和运行机制表明,资本逻辑不但创造了现代社会,而且还始终支配着现代性的运行过程,从而内在地规定着现代性逻辑。正如恩格斯在评论《资本论》时所指出的:“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是我们全部现代社会体系所围绕旋转的轴心。”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的现代性,正是资本逻辑不断展开、不断社会化的产物,并持续地围绕着资本逻辑运转。二、资本逻辑与现代性遵循资本逻辑的动态结构、多重形态和内在矛盾,现代性逻辑具有总体性与差异性交织的结构特征,也包含着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等多个层面的复杂内涵。首先,资本逻辑的全面贯穿,型塑了现代性逻辑的结构性特征:总体性内涵差异性、连续性与非连续性相互交织。由于资本扩张本性的强劲助推,现代性日益膨胀为“总体性”;与资本逻辑的全面性、彻底性相应,现代性逻辑也呈现出总体性、同一性的结构特征。资本所到之处,社会生活普遍地挣脱、剥离传统生活方式的束缚而表现出日益明确的现代属性。从民族国家内部来看,资本的逻辑直接支配了经济结构的运作机制和国家机器的官僚体系,支配了民族的文化生产样式,形成了一整套的现代性的生活方式和结构形态。而资本逻辑的扩张并不局限于特定国家内部,还表现为一种国际性、世界性的全球拓展过程。资本逻辑在全世界范围开发和创造出具有普遍形式、普世性质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使得各个民族国家在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都具有相关性、相似性和趋同性,具有社会进步程度即现代化程度的可比较性。现代性逻辑在结构上的总体性并不表明现代性在任何社会领域或任何国家地区都是同质性的,现代性逻辑恰恰又是一种差异性的、断裂性的逻辑。一方面,由于资本逻辑及其矛盾在不同社会领域和国家地区的发展程度和支配力度不同,导致了整个世界在卷入现代性进程的同时,现代化的程度和方式都存在着显著的差别与特性。另一方面,由于资本的动态结构和内在矛盾本身就需要把各种差异和断裂创造出来以维持资本自身的运转,因而就不断地在特定社会内部和全球范围内形成了各种形式的结构性“断层”。总之,现代性在全球制造同一性境域的同时,也不断制造着新的差异与断裂。全球同质化进程中恰恰包含着更为精细的分化和断裂。这便是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总体性—同质性”与“差异性—断裂性”的辩证法。资本逻辑所引发的现代性本身就蕴涵着总体性与差异性之间的深刻矛盾:二者之间不断呈现出彼此对抗又相互支持的矛盾关系。总体性的逻辑必然以彼此差异的具体形态来实现其不断拓展的进程;而差异性的逻辑在其自我建构的过程中也必然依赖于总体性的发展轨迹,反过来充实全球现代性的普遍形式。现代性逻辑正是在这二者之间的张力中颠跖前行。其次,资本逻辑不仅塑造了现代性逻辑的结构,还规定着现代性逻辑的多重内涵。现代性是一个整体性的存在,包含着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等多个领域的内涵。每个领域都具有相对独立性和自律性,都具有自身的组织和运行原则。因而,现代性就相应地包含着科学技术的逻辑、政治权力的逻辑、社会分化的逻辑以及文化冲突的逻辑等等多种逻辑。现代性内涵的领域分化,并不是决然的隔离和断裂,而是通过资本逻辑统合在一起的。资本逻辑对于现代性逻辑具有关键性的意义,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资本逻辑推动着现代性的科学技术逻辑的普遍发展。在资本逻辑的推动和牵引下,科学技术表现出产业化和社会化的逻辑。资本无限增殖的趋势,要求生产力的巨大发展,呼唤生产过程的革新,因而就引发了社会生产对于科学技术的现实需要,推动了科技的创新升级、科技在生产过程中的广泛应用以及科技研发活动本身的产业化。更进一步地,科学技术还跟随资本无限扩张的趋势,从经济生产领域出发,向政治、社会、文化领域广泛传播和渗透,构成了权力技术和文化知识的基础性要素,上升为支配性的意识形态——现代科学世界观。科学不仅作为实物、组织和技术主宰了社会生产,直接影响了个人的日常生活,而且还以观念、知识形态渗透进人们的思维活动和精神生产,间接规范着个人的日常生活。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操持着科学与技术呢?在现代性条件下,科学技术逻辑始终是与资本逻辑结合在一起的。科学技术在推动生产力和社会生活高速发展的同时,也不断被资本吸收和利用,变成资本的力量。科学技术本来是人的智力、技能的产物,而在资本逻辑的全面支配下,它们却不属于人,不受人控制,反过来控制人本身,表现为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相对抗的异己力量。资本逻辑主导着现代性的社会分化逻辑。现代社会的分化逻辑表现在社会财富分配的不平等和社会地位划分的精细化这两个方面。从财富分配方面来看,一方面,资本的剥削、积聚和垄断在财富分配、占有方面持续引发日益显著的两极分化的不平等结构;另一方面,财富分配、占有的两极分化恰恰在一极形成大量劳动力,另一极形成大量资本,从而维持着资本增殖的持续进行。财富分配和占有上的不平等构成了社会地位划分的基本因素,在此基础上,现代社会则形成了相对于传统社会更为精细、复杂和灵活的社会地位划分的逻辑。资本逻辑操纵着现代性的政治权力逻辑。科层制(或“官僚制”)的发展规律构成了现代政治权力的基本逻辑。资本逻辑在社会生活中的扩张和支配,势必与政治权力等其他权力形式进行交换与结合,逐步渗透、支配国家机器,这就需要相匹配的组织形式、支配方式来实现对社会行为、社会空间的高效管理。资本所操纵的现代性,从经济权力到政治权力,从经济组织到政治组织都呈现出普遍“科层化”的趋势。由于科层制在根源上就是和资本逻辑结合在一起的,因而它必然表现出强烈的异化性质。这突出表现在,科层制的发展与大众民主的趋势相伴相生,但又表现出显著的对抗关系。按照工具理性原则组织、运转的科层制,往往忽视来自社会大众的呼声和需求,沦为抗拒变革的顽固力量,不断限制、妨碍民主的实质性进展。资本逻辑最终还渗透、主宰着现代性的文化逻辑。在资本逻辑的深层策动下,现代文化表现出全面理性化、世俗化的逻辑。传统宗教信仰被“祛魅”,绝对价值遭到贬损,整个社会形成了以经济理性为原则的文化、知识和世界观。资本逻辑还进一步引发现代文化逻辑的诸种矛盾悖论。首先,资本逻辑引发了资产阶级文化与现代主义文化之间的敌对关系。以功利性的经济冲动为核心的资产阶级文化,与以个性化的审美体验为核心的现代主义文化,二者之间日益形成了显著的敌对关系。其次,资本逻辑还引发了资产阶级文化内部的两个相互矛盾的方面:服务于资本直接生产过程的恪尽职守、勤俭节约的“禁欲主义—生产主义”的意识形态,与服务于资本的流通过程的休闲娱乐、纵欲狂欢的“享乐主义—消费主义”意识形态。再次,随着资本逻辑的全球扩张,还进一步产生出了全球现代性领域的文化冲突:普遍主义与特殊主义、普世主义与种族主义、全球主义与民族主义之间的对抗关系。从整体上看,将现代性的多个要素、多重内涵和多种逻辑统合在一起的正是资本。资本逻辑统合着现代性的多重逻辑。资本逻辑无限扩张的总体化趋势使得资本能够渗透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最终宰制科学技术、社会分化、政治权力与文化冲突等多方面的逻辑。因此,资本就构成了社会各领域之间起决定作用的沟通媒介,资本逻辑也就操控了不同领域的运作逻辑之间的互动、交换与转化。三、资本逻辑的内在超越由资本逻辑创生和规定的现代性逻辑具有怎样的发展趋势呢?从总体上看,一方面,资本内在地具有追求现代性全面发展的趋势,但另一方面,资本本身的对抗形式又不断地造成现代性发展的片面化和残缺化,这两个方面相互矛盾,缔造了资本主义现代性终究要被历史扬弃的命运。在资本内在矛盾的推动下,自我增殖促发自我贬值,克服限制伴生自我限制,以及从自我实现到自我毁灭,这三个方面构成了资本逻辑从无限扩张走向自我克服的总体性演化趋势。由此,受到资本矛盾逻辑支配的现代性逻辑也必然表现出从自我建构走向自我扬弃的发展趋势,并不断超越资本主义形式的现代性,发展出社会主义形式的“新现代性”,即实现现代性的“内在超越”。资本逻辑支配的现代性逻辑在自我建构的同时,不断走向自我扬弃。一方面,现代性经历了自我建构的辉煌历程并不断延续、张扬这一趋势。资本永无止境的增殖冲动驱使现代性将无条件发展生产力当做其自我建构的主导原则。进步和发展是现代性逻辑的直接目的,而理性化则是实现这一目的有效手段。现代性以其理性化的进步过程来实现资本逻辑的内在本性。另一方面,现代性的自我建构、自我发展过程需要不断采取自我扬弃的手段。资本具有不断克服自身限制的趋势,在这种趋势的强劲推动下,现代性只有通过发展形式的不断扬弃、具体矛盾的不断克服,才能推动自身的不断进步。由资本内在驱动的现代性生来就是追求新趋向、创造新事物、无节制地要求进步、推动发展的天才,不断的内在突破与无止境的自我超越是其不同于传统社会的根本特性。然而,资本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就会成为社会进一步发展的最大限制,就必然产生克服自身、扬弃自身甚至毁灭自身的趋势。由此,资本推动的现代性发展到一定“过渡点”之后,自我扬弃的潜能和趋势就会集中爆发出来,粉碎现代性的既有实现方式和存在形态,从内部创造出适应现代性继续发展的新方式、新形态。从超越现代性的历史视野来看,“现在的生产条件就表现为正在扬弃自身,从而正在为新社会制度创造历史前提的生产条件”。这种不断强化的自我扬弃趋势,首先表现为现代性在资本主义框架内部不断改进、更新具体实现方式的阶段性发展:从“自由竞争资本主义”阶段向“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再向“晚期资本主义”阶段的迈进。更为重要的表现形式则是超越现存形式的新型发展形式的孕育和诞生——现代性的发展趋向必然要求突破既有的资本主义形式,并从内部孕育出未来的社会主义作为其进一步发展的有效形式。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自我扬弃趋势,必然要求现代性的“内在超越”;现代性的“内在超越”过程根植于资本自我克服的矛盾逻辑。第一,资本逻辑规定着现代性逻辑,因而资本逻辑的内在矛盾便奠定了现代性的矛盾本质。在资本逻辑支配下,现代性表现为一个有机的矛盾综合体,呈现出“二重性”的历史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