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酒文化古酒》补考

《说文解字酒文化古酒》补考

文字不仅是文化的一部分，也是文化的载体，反映了文化的发展。比如,汉字的表意偏旁“可以指示我们古代社会的进化。因为畜牧事业的发达,所以牛、羊、马、犬、豕等部的文字特别多。因为农业的发达,所以有草、木、禾、来等部。因为由石器时代变为铜器时代,所以有玉、石、金等部。因为思想进步,所以有言、心等部。”(P122)因此,考察文字,是研究文化的重要渠道之一。我国最早将具有相同表意偏旁的汉字类聚编排的字书,是东汉的《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编撰者许慎将9353个汉字分类编入540个表意部首之下。这540个部首所指向的事物,“天地鬼神、山川草木、鸟兽昆虫、杂物奇怪、王制礼仪、世间人事,莫不毕载”(许冲《上?说文解字?表》)(P786)。也就是说,此书540部所涵的9000多个汉字涵盖了上古文化的方方面面。酒文化即为其中之一。尽管在先秦、秦汉时期,已有不少典籍直接或间接记录过有关酒文化的一些信息,但就集中性、系统性、丰富性而言,没有可与许慎《说文》相比拟者。酒,本写作“酉”。“酉”的古文字像壶尊之形,造字本义是用酒器代指器中所盛之物。后来“酉”字被借为十二地支名,它原来所表示的意义只好另加水旁,字形变成了“酒”(P239)。而作为部首的“酉”,则仍表示它的本义。笔者考察了《说文》“酉”部全部73个字(大徐本,包括新附字),它们都与酒有关。或记录了酿酒工艺、酒的种类品质、酒的加工品等技术信息,或反映了与饮酒相关的礼仪、风俗等社会文化。一、仪狄、杜康的造模和发酵《说文》“酉”部,部首之下第一个字就是“酒”。释义为:“酒,就也。所以就人性之善恶。从水从酉,酉亦声。一曰造也,吉凶所造也。古者仪狄作酒醪,禹尝之而美,遂疏仪狄。杜康作秫酒。”关于酒的发明者,许慎采用了《吕氏春秋》《战国策》《世本》等材料(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以下简称段注?:“许书事物原始皆用《世本》”(P747)),认同酒祖是仪狄、杜康。仪狄创制了酒醪,杜康创制了秫(高粱)酒。《说文》“巾”部“帚”字下许慎再次提及:“古者少康初作箕、帚、秫酒。少康,杜康也。”从许慎所引材料中也可以看出,早期的君主对美酒可能引发的恶果已经有了很高的警惕,因此禹王疏远酿造者仪狄。《战国策·魏策二》提到禹王甚至为此下令禁绝美酒,以免亡国:“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P882)二、酒曲用酒母“酉”部的9个字与酿酒工艺诸环节有关。首先是酿酒的原料。许慎释“酉”字时说“八月黍成,可为酎酒”,“酏,黍酒也”,明言用粮食造酒。其次是发酵媒介。上古用发酵法酿酒,《尚书·说命》言:“若作酒醴,尔惟曲蘖。”“曲蘖”即酿酒用的酵母,亦称酒曲。《说文》“酉”部的、、酴3字即为酒曲或酒母,“,麴生衣也”,即酒曲上产生的霉层;“,孰麴也”,即成熟的酒曲;“酴,酒母也。”(段注:“此酴亦训酒母,则今之酵也。”)可见古人对酒曲的认识已达到了相当的程度———从自然发酵到用曲酿酒,是一大进步。再次是酿制。“酿,酝也。作酒曰酿。”“酝,酿也。”许慎将“酝”与“酿”两字互训。王宁等认为“酝酿”的语源是“絪緼”,“我们在这一同源系统里找到了‘酝酿’的词义特点,那就是封闭而使发酵。”(P94)酝、酿,就是用酒曲使粮食发酵。最后是过滤。发酵完成后,需要过滤。酾、、3字与此相关。“酾,下酒也”。桂馥《说文义证》引赵宧光的解释:“下酒者,去糟取清也。”(P1303)《诗·小雅·伐木》:“伐木许许,酾酒有藇。”“,酒也”,“,也”此二字也互训,段注分别解为“涓涓而下”和“滴沥而下”,手法小有不同,但都是滤酒之义。三、“重酒也”,以“酒色也”酿酒业的发展,最突出的表现是酒的种类增多。由于原料、方法、技术的不同而在酒的色、味等品质上有区别,《说文》“酉”部有二十多个字(词)与此相关。原料区别:“酏,黍酒也。”指用黍米酿成的酒。因酿造时间或次数不同而区分为用时短的、醴、酤以及用时长、酿制次数多的酎、酉茸、酋(酋部)。“,酒疾孰也”,《广韵》云:“一宿酒。”谓一宿而熟。“醴,酒一宿孰也。”谓其易成。颜师古注:“醴,甘酒也。少曲多米,一宿而熟。”今陕西礼泉原作“醴泉”,“醴”即“甘美”之意。“酤,一宿酒也。”谓一夜酿成的酒。徐锴《说文解字系传》:“谓造之一夜而熟,若今鸡鸣酒也。”“酎,三重醇酒也。”段注:“《广韵》作‘三重酿酒’,当从之。谓用酒为水酿之,是再重之酒也。次又用再重之酒为水酿之,是三重之酒也。”这种方法,是蒸馏法制酒发明之前提高酒精度的有效方法。“酉茸,重酿酒也”,也是“再重之酒也”。“酋,绎酒也。”段注:“谓日久之酒。”因酒色或清浊不同而分类的有“配、、、醍(新附字)、醴、醪、醠、醆。“配,酒色也。”谓不同的酒配制而成的颜色。吴善述《广义校订》:“按许训酒色,谓酒之色也。酒有四饮、六饮之别,其色有浅深黑白之殊,配即《礼记·内则》注所谓以清与糟相配也。”江藩《配二字解》:“是当时酒有青色者,有黑色者,合二酒之色则谓之配。”,,皆“酒色也”,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释“”为“酒黑色也,字亦作黓”。清酒指完全过滤了酒渣的酒,浊酒是渣滓相混或完全未过滤的酒。“醍,清酒也。”“醪,汁滓酒也。”即汁渣混合的浊酒,今俗称江米酒。徐灏《段注笺》:“醪与醴,皆汗滓相将。醴,一宿孰,味至薄。醪则醇酒,味甜。”“醠,浊酒也。”“醆,酒浊而微清也。”因为酒味的厚薄浓淡不同而有醇、酷、、酎、醹等之分。“醇,不浇酒也。”指酒味浓厚。段注:“浇,沃也。凡酒沃之以水则薄,不杂以水则曰醇,故厚薄曰醇浇。”由此可知,酒之厚薄由乎是否加水或者加水量的大小,而非关于酒之优劣。“醹,厚酒也。”也指酒味醇厚的酒。《诗·大雅·行苇》:“曾孙维主,酒醴维醹。”毛传:“醹,厚也。”孔颖达疏:“醹,厚,谓酒之醇者。”“酷”,许氏释为“酒厚味也,指酒味浓厚”。《六书故·工事四》:“酷,酒香味秾烈也。”,“酒味淫也”,指酒味很浓烈。“醲”,许氏释为“厚酒也”,也指浓烈的酒。“酉监”,许氏谓其“泛齐,行酒也”,是一种未去滓的薄酒。《周礼·天官·酒正》郑玄注:“泛者,成而滓泛泛然,如今宜成醪矣。”又徐灏《段注笺》曰:“行酒,谓酒不醇者也。”“醨”,“薄酒也”,薄是相对于厚来说的,上文所阐述的醇、醹、酎皆为厚酒,故谓厚薄为醇醨。段注引屈原赋曰:“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据《楚辞·渔父》篇,此乃渔父在众人皆醉的情况下所说的话,可知“薄酒”对人的刺激较轻不易使人陷于醉态。此外还有,《玉篇》曰:“酒厚。”另有“酾”,其中一义是“醇也”,也是说酒味厚。因酒味的苦甜而有醰、、醴、醪之分。“醰”是指味道苦的酒。“醪”“醴”字义皆有“甜”义,上文已述。酒的区分如此详细,说明当时的酿造工艺已达相当水平。四、饮酒为酒,解决矛盾《论语·乡党》:“唯酒无量,不及乱。”谓每个人的酒量不同,饮多饮少不必强求一律,但都不能过度,丧失道德礼仪规范。酒量不仅因人而异,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场合下和不同的情绪状态下,也有起伏变化。《史记·滑稽列传》:“威王大说,置酒后宫,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既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其说可得闻乎?’……”记录的是齐威王问淳于髡的酒量有多大而得到的回答,文章接着叙述了淳于髡向威王阐述饮酒与人的情绪的关系,强调心里有事紧张不安时,饮一斗就够了;而心情舒畅时,饮一石才够满足。《说文解字》“酉”部中关于酒量酒态的汉字有15个。如“醉”字:“醉,卒也,卒其度量,不致于乱也。”是说酒喝得饱足为醉。《洪武正韵·对韵》:“为酒所酣曰醉。”此当为“醉”的本义。我们今天所说的“饮酒过度”大概已经是醉的引申义了。在先秦古籍中,使用“醉”的本义的例子很多。如《尚书·酒诰》:“尔乃饮食醉饱。”《诗经·大雅·既醉》:“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又如,歃酒也”,段注:“歃,歠也。歠,饮也。歃谓小饮之。”意即“用嘴唇稍稍沾呷点儿酒的喝酒的情态”。“,少少饮也。”是稍微喝一点儿酒的样子。“醺,醉也。”段注:“谓酒气熏蒸。”即喝醉后酒气醺人状。“,饮酒俱尽也。”《集韵·质韵》:“,饮尽也。”是诸人共饮且一饮而尽。与“”相类似的有“釂,饮酒尽也”,《曲礼》注:“尽爵曰釂。”即今干杯之意。“酲,病酒也。”饮酒过度,身体往往伴随各种不适,故冠以“病”名。据王宁考索,“酲”源于“淫”,“淫”即过分的意思。“醟”,指纵情酗酒以至乱性失德。“”同“酗”,《尚书·无逸》孔传:“以酒为凶谓之酗。”即饮酒丧失理智,恣意妄为。“醅”则为醉饱之义。“酣,酒乐也。”《史记·高帝本纪》集解引应劭注:“不醒不醉曰酣。”也就是饮酒恰到好处。“酖,乐酒也。”乃所乐在酒、以酒为乐的内心情态的反映。新附字中“醒、酩、酊”也反映了人们对饮酒时酒态的认识。“醒”:“醉解也。”即酒醉后恢复常态。“酩酊”是叠韵联绵词,描述大醉的样子。五、洗爵基和部落早期的酒器取自兽角、蚌壳、葫芦、竹筒等自然之物。酒器是很具体的实物,所以它们的名称大多是象形字,不大需要用到“酉”这个表意偏旁去构成形声字。《说文》“酉”部仅有一个“醆”表示酒器。“醆,爵也。”《诗·大雅·行苇》:“洗爵奠斝。”毛传:“夏曰醆,殷曰斝,周曰爵。”另外,“酋”部有个“尊”字,“尊,酒器也。《周礼》六尊:牺尊、像尊、箸尊、壶尊、大尊、山尊。以待祭祀宾客之礼。”酒器按用途可分作盛酒器、饮酒器、调酒器、温酒器四大类。“醆”属于青铜酒器,盛行于殷商、西周,是一种温酒器,其槽口部称“流”,尾部尖翘,口缘的两个小柱为系香料所用。腹下有三足,用于温酒。当酒注入时,香味氤氲上升,以示“天人感应”。与“醆”相类,大部分酒器都同时是礼器,用于祭祀等重大仪式。中国人自古以来物质与精神并重,酒器不仅是物质形式的器具,还包含精神上、礼仪上的意蕴。六、《史记》曰西周总结了殷嗜酒亡国(以酒为池)的教训,对饮酒场合、饮酒时的顺序、礼仪等有一套严格规定。比如平时不能饮酒,只能在祭礼、丧礼、冠礼、婚礼等场合进饮。汉代对饮酒无度也有禁令。如《汉律》规定:“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罚金四两。”《说文》:“酺,王德布,大饮酒也。”谓对饮酒禁令的临时解除。古代皇帝因改朝换代、册立太子、公主出嫁和吉兆等国家大喜事而下诏,特许人们聚饮。此种风俗起于秦代,盛于汉代。《汉书·文帝纪》有“朕初即位,其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酺五日”的记载,颜师古注:“酺之言布也,王德布于天下而合聚饮食为酺。”“醮,冠娶礼祭也。”《礼记·曲礼上》:“男子二十,冠而字。”是说男子20岁举行加冠取字的仪式,故“冠礼”实为男子成年之礼。“娶礼”则指男子迎接女子过门成亲的一种礼节。“醮”是古代礼仪中尊者对卑者酌酒,卑者接受敬酒后饮完,不需要回敬的一种仪式。在人生的重大事件中,所举行的礼仪都可见酒的影子。《晋书·礼志下》:“古者婚、冠皆有醮。”与此相关的还有“酹”和“莤”。“酹,餟祭也。”《广韵》释为“以酒沃地”,即把酒洒在地上表示祭奠。“莤”,许氏释为:“礼祭束茅加于裸圭而灌鬯酒,是为莤。像神饮之也。”乃是一种洒酒于茅束的祭礼方式。“莤”字之形,也正是这种祭祀的图解。《说文解字》中的“酬、醋”二字,许氏释为“主人进客也”“客酌主人也”,是主客之间相互劝饮的一种礼仪。段注《诗·小雅·楚茨》:“始,主人酌宾为献,宾既酌主人,主人又自饮酌宾曰酬。……谓主人必自饮,如今俗之劝酒也。”王筠《说文句读》援引皇侃《论语义疏》对与主客劝酒礼仪相关的几个汉字进行了解释:“初,主人酌酒与客曰献;宾饮献毕,而酌与主人曰醋;主人饮醋毕,又酌与宾曰酬。”许氏释“醧”为“宴厶饮也。”段注:“厶,各本作私,今正。宴私各本作私宴,今正。《小雅·楚茨》:‘诸父兄弟,备言燕私。’《传》曰:‘宴而尽其私恩也。’《尚书大传》曰:‘既侍其宗,然后得燕私。燕私者何也?祭已而与族人饮,饮而不醉,是不亲;醉而不出,是不敬。’”由此可知,酒在此时已成为融洽族人亲情的桥梁。还有“酌,盛酒行觞也”,谓把酒盛在觯中供人饮用。“醵,会饮酒也。”段注:“合钱饮酒曰醵。”谓众人聚集在一起凑钱买酒的行为。这些饮酒习俗和礼仪,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俗。七、“酉”部字的社会历史属性许慎撰为《说文解字》,历经21年方成。此书首开“分别部居,不相杂厕”的字典编制方法,影响至今,厥功甚伟。而其文化内容的宏富,亦为古今学人所公认。《说文解字》的73个“酉”部字,承载了酒的原始传说、制作工艺、种类品性、饮酒时的酒量酒态、酒器等物事以及相关的饮食文化内容,表现出古人对其酒文化已经有了较为科学而全面的认识。“酉”部字承载的社会历史内涵丰富复杂,不仅反映了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