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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实秋与五四文学

1926年2月,梁实秋以《现代中国文学的浪漫趋势》一书的出版,进入现代中国文坛。然而,这份激动人心的文章本身就是一个与时代不和谐的音符。作为一位文学理论家,梁实秋从那时起就开始了一条充满荆棘的理论之路。20世纪40年代,他完全离开了理论家,致力于教学、翻译和散文的创作。批评、争端和诽谤始终伴随着他。在这个时代,一系列误解和差距已经消除。然而,在你的阴影下,你对文学和艺术的发展有着深刻的关注和冷静的思考。一、梁实秋的新内涵:浪飘离稳固1926年正是“五四”新文学运动走向衰颓、引起反思的时期,连鲁迅这时也在“寂寞新文坛,平安旧战场”上叹息和“荷戟独彷徨”了。刚刚从美国留学归来、满心理论热情的梁实秋打破文坛的寂静,发表了他全盘否定“五四”新文学的论文《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这是第一篇对“五四”文学作出系统反思且具有一定理论深度的论文,它主要从文学实践上来批评“五四”新文学的浪漫思潮。梁实秋这篇文章意在证明“五四”新文学运动全都是趋向于“浪漫主义”的,力图以古典主义来矫正这种“浪漫趋向”。他把“五四”新文学总结定位为一场“浪漫的混乱”,具体有四个根据:一是盲目受外国文学影响,因为“浪漫主义所最企求者即‘新颖’、‘奇异’”,他批评中国文坛在接受外来影响之后所造成的浪漫主义式的“混乱”,要求这种漫无秩序“仍要回复于稳固的基础之上”;二是极力推崇情感,把浪漫主义等同于情感的过度泛滥,认为“浪漫主义者最反对者就是常态,他们在心血沸腾的时候,如醉如梦,凭着感情的力量,想象到九霄云外,理性完全失了统驭的力量”;三是印象主义,他指出,“印象主义”是浪漫主义的末流,其人生观是建筑在“流动的哲学”基础上的,并且把“五四”新文坛上“小诗”的风行、“游记”的发达,韵文与散文、诗与小说的结合都视作印象主义的具体表现,其缺陷在于零乱肤浅浮泛;四是追求自然与独创,认为无论是“自然”还是“独创”,都是为了打破纪律法则,追求创作的自由。梁实秋认为浪漫主义者对生活和文学是不理性的,不是正视生活的严肃的态度。首先,他批评“五四”新文学盲目反传统的倾向是错误地受着进化论的影响。“浪漫主义者有一种‘现代的嗜好’,无论什么东西凡是‘现代’的,就是好的。这种‘现代狂’是由于‘进步的观念’而生。”的确,达尔文进化论观念影响着“五四”新文学的发展,形成新文学激越前进的面貌。可以说,进化论者是遵循着线性思维来立论的,认为文学在前进,未来的文学总比过去的好,因而积极推进文学现代化的进程。新文学创建初期,大众启蒙的时代要求鼓舞着文学家们操起进化论的武器,坚信文学必然“新旧更替”,坚信从文坛到社会势必全面进化,他们的眼光面对着未来,把中国传统文化视作前进的羁绊,提出“打倒孔家店”,推翻儒家礼乐文化传统,在反传统的基础上构建未来文学美好的蓝图。相反,梁实秋却是要打破这种线性思维,对文学作古今并存的考察。他说:“假如文学全部有一个进步的趋向,其进步必非堆积的,而是比较的。”梁实秋是深受儒家传统文化滋养而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对传统文化有广阔的认识和深厚的眷恋,他断然反对“五四”文学全面反传统的做法,认为“历史文化的传递是连绵不断的,文学的源流也有它的脉络和传承,一代一代去包容那丰富的文化遗产,文学的内容才能够博大,才能够精深。”梁实秋的批判是保守的,但他坚持整体性的文学观,在某种程度上是对中国现代文学彻底反传统倾向的制衡和反驳,离开中国几千年文化积蕴,文学的发展失去了深厚的土壤,势必发育不良,拿不出有分量的作品来。其次,梁实秋以“理性的选择”反对情感的“过分推崇”。“五四”新文学运动深受卢梭启蒙主义思想的影响,呼唤人的觉醒、个性解放,要求情感的宣泄与自我的张扬。梁实秋则从伦理倾向上反对浪漫主义,对他而言,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从根本上说是不同的人格取向和人生态度。他对浪漫主义的斥责概括起来不外两个方面:一是“感情主义”(或曰“抒情主义”),一是“新颖”、“奇异”(即标新立异)。这两项统一于“任性”。浪漫主义所表现、张扬的“自我”,在梁实秋看来,由于没有经过理性的过滤,属于人的感觉范畴,故而不是常态的、真实的人性,所谓“表现自我”只能见出变动不居、肤浅陆离的人生现象和感觉,不能反映深层次的、普遍的人性。梁实秋所信奉的理性精神外化于社会,则是井然有序的秩序与纪纲,这恰恰与“自我”精神相对立,因为后者产生缘由就在于冲破社会旧有秩序的压抑。值得注意的是,他并不一味地反对文学的情感性,因为情感是任何文学类型所不可缺的。梁实秋主张以理制情,要求用理智来限制情感,从而达到情感与理智的统一;而浪漫主义者则要打破这种统一,强调情感与理智的对立,反对理智的干扰与牵制。因此,梁实秋实际上反对的是“情感的质地不加理性的选择”所造成的对于情感的“过分推崇”,认为其弊端是流于“颓废主义”和“假理想主义”。应该说,这的确抓住了浪漫主义的主要缺陷,他所批评的文学创作的肤浅现象以及伤感主义泛滥现象,在新文学初期的确表现得很突出。1928年梁实秋发表于《新月》创刊号上的《文学的纪律》则为对浪漫主义倾向的批判提出理论依据,该文也是他最重要的文学宣言。他说:“浪漫主义者所推翻的不仅是新古典的规律,连标准、秩序、理性、节制的精神,一齐都打破了。浪漫运动的起因是不可免的,且是有价值的,但其结果是过度的,且是有害的。”他着力抨击的是浪漫主义所主张的“天才的独创”、“想象的自由”两大口号,认为文学必须用一个常态的标准从混乱中清理出来,使之从无序走向有序,因此他倡导“文学的纪律”和“节制的精神”,从学理上看,这种理性精神有益于节制“自我”向狂热的另一种无序的极端倾斜,构成了对五四自我精神的互补力量。虽然梁实秋不遗余力地抨击五四新文学,认为其中浪漫的因素、情感的泛滥、形式的肤浅严重阻碍了现代中国文学走向伟大的进程,但他毕竟是在张扬自由、民主的五四新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一代知识分子,且有着美国留学的经历,所以他保守却并不迂腐,古典却并不呆板,相反他在文坛上独树一帜的理论勇气和坚守己见的自由品格,处处显示了与五四精神的投合,与现代自由主义思想的交融。因而,可以说梁实秋与“五四”是隔与不隔的关系,保守的古典文学主张导致了他与要求激烈变革的“五四”新文学的“隔”,现代的自由主义话语立场却又使他发扬了“五四”的自由、民主和尊重个性的时代精神,斯为“不隔”。二、阶级论和文学工具论的建立和发展“五四”以后新文化统一阵线日渐分裂,20年代末政治化倾向日益明显,随着马克思主义阶级论的传播,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这一声势浩大的文学运动在1928年全面崛起,“文学革命”转化成“革命文学”,文学实际上已公开成为阶级斗争的工具,阶级论和文学工具论开始主导当时的文坛。1930年3月,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无产阶级文学形成以左联为核心的阵局,对峙于民主主义、自由主义作家的文学运动及其文学。无产阶级文艺思想秉承五四“为人生”、“改良人生”的传统,自觉让文学担负起时代的重任,强调文学的社会功利性,特别强调文学的阶级性,将文学视作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一部分。从1928年开始,梁实秋的文学批评也随着时代文学的变化而发生转向,前半期是对“五四”浪漫主义文学的否定,这时自然地转到对以左翼革命文学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批判。在他看来,革命文学不过是“五四”浪漫主义文学的延续和发展,所以他曾称左翼文学为“伤感的革命主义”或“浅薄的人道主义”,梁实秋从以下两个方面对无产阶级革命文学提出批判:(一)以“阶级性”取代文学的合理特征左联的理论纲领宣布要“站在无产阶级的解放斗争的战线上”,“我们的艺术是反封建阶级的,反资产阶级的,又反对失掉地位的小资产阶级的倾向。我们不能不援助并且从事无产阶级艺术的产生。”显然,左联把文学视作具备阶级属性的意识形态,并宣告要以无产阶级的文学来对抗封建阶级、资产阶级的文学。左联作家们是以一颗炽热的社会热情来投入到文学活动中去的:“你们应该到兵间去,民间去,工厂间去,革命的旋涡中去!你们要晓得我们所要求的文学,是表同情于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的写实主义的文学;我们的要求已经和世界的要求是一致,他们昭告着我们,我们努力着向前猛进!”梁实秋高度肯定无产阶级文学态度的严肃性,承认文学存在阶级性,但认为“阶级性只是表面现象。文学的精髓是人性的描定。人性与阶级性可以同时并存的,但是我们要认清这轻重表里之别。”在他看来,阶级性是人的外在社会特征,它的意义在于,可以透过一定的阶级意识和阶级性行为,看到人深刻的情感和理性,后者才是文学应表现的内容。对于文学活动来说,作为文学题材的人生现象没有阶级分别,文学创作者没有阶级分别,文学作品价值与受众数量与喜好无关,故而大众化的无产阶级文学不是常态的文学,只是阶级斗争的工具。梁实秋冷静认识到,革命文学创作实际的不成功,正是极端的功利主义所带来的,把文学当作阶级斗争的工具而否认其本身的价值,“我们不反对任谁利用文学作工具,但是我们不愿任谁武断的说只有如此才是文学。”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梁实秋抓住了问题的症结,以“阶级性”取代对人的情感和理性的表现,以“阶级性”来判断文学作品的价值,必然会使文学丧失区别于政治的特殊性和独立性。文学对人的作用是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的,不是立竿见影的,武器论、工具论过分夸大文学的作用,使得文学负荷过重,丧失自身应有的审美性,审美性是文学区别与其它意识形态的重要特征,脱离审美的文学只能沦为政治的附庸,不成其为真正意义上的文学。梁实秋还指出,以文学为工具,会导致作家以作品的社会效果来判断作品的价值,读者越多则作品越好,这势必鼓动文学家为大众而创作,结果是使“文学的质地降低了来俯就大多数的人”。这种现象是无产阶级文学激进的表现,郭沫若就曾宣告无产阶级文学“通俗到不成文艺都可以,你不要丢开大众,你不要丢开无产大众”。在梁实秋看来,这种时效性的刻意追求必然使文学丧失长久的价值。梁实秋作为一个古典主义者追求的是作品的永久价值,并以作品能否传世作为评价优劣的标准,这种主张是积极合理又有价值的,有裨于培养作家的精品意识,杜绝粗制滥造的应时之作。(二)反对普罗文学的“公开的辩论”梁实秋是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他追求思想的自由,反对国家权力意志对文学的强权干预。1929年9月国民党全国宣传会议第三次会议上要求用“三民主义”来统一文艺的所谓“文艺政策”,他尖锐讽刺:“我就不知道‘三民主义’与文艺作品有什么关系;我更不解宣传会议决议创造三民主义文学,如何就真能产出三民主义的文学来,我们愿意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请任谁忠实同志来创作一部‘三民主义的文学’给我们读读。”在梁实秋看来,所谓“文艺政策”是以理论公式强加在文学的领域上。社会生活无线广阔、浩瀚、丰富多样,文学所表现的领域则必然是丰富多彩的,文学活动绝不是单调划一的,不能用概念化、公式化的要求来束缚文学的自由天地,国家意志强权干预只会带来文学的衰竭,不能产生真正的艺术作品。梁实秋反对以暴力压迫异己,反对文艺的“统一”,呼吁不同文学主张之间用“公开的辩论”的方式来“在真理上争长短”。国民党禁查普罗书籍时,他坦诚为普罗文学辩护:“普罗文学的理论,是有不健全的地方,本刊屡有批评,可是它的理论并非全盘错误,实在它的以唯物史观为基础的艺术论有许多是颠扑不灭的真理,并且是文艺批评家所不容忽视的新贡献。即是反对普罗文学的人也该虚心的去了解它,然后才能有公正的判断。要想在理论上争长短,是非要挺出身来用公开论战的方法来干不可的。一切暴力的手段来压迫异己,可以得势于一时,但难得永久的胜利。”“有人反对普罗文学么?站出来公开的辩论!”梁实秋是反对普罗文学阶级论主张的,但他肯定普罗文学的唯物文艺论的新贡献,坚决反对“三民主义文学”统一文艺的意图,反对国民党文化专制政策,要求以辩论而非暴力的方式来解决文学争端,他所要维持的是文学生态的多样性和学术论争的公开公正性,反对以政治干预文学。梁实秋坚守文学家的个性与独立性。他说:“文学家永远不失掉他的独立”,“伟大的文学者,必先不为群众的胃口所囿,超出时代的喧嚣,然后才能产生冷静的审慎的严重的作品”。革命文学家将文学作为革命的工具,无产阶级作家从阶级斗争要求出发,提出“题材的积极性”之说,呼吁文学表现火热的革命浪潮和这浪潮中火热的生活,一时文学报刊杂志充斥着“革命”、“战争”之类的字眼。梁实秋认为,对于文学而言,重要的是生活而不是革命,虽然革命也是生活,但生活不仅仅只有革命,因而不应要求所有的文学都有革命性,文学应有多重色彩。文学题材的限制将严重束缚文学的表现力,只能表现某一阶级生活和情感,而不能表现人生中的普遍伦理价值,因此他提出“与抗战无关论”,鼓励作家多写与抗战无关的生活。这一主张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他被视为反动分子,遭到严厉的舆论批评。其实,梁实秋并不是反对抗战文学,更不是反国家、反革命,而是反对单纯只写与抗战有直接关联的生活,提倡文学对多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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