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威权到民主后穆巴拉克时代的埃

从威权到民主后穆巴拉克时代的埃

革命结束后，埃及一直受到干扰。2012年12月25日，在穆尔西总统力推下，饱受争议的新宪法草案总算获得通过，埃及拥有了穆巴拉克政权垮台以后的首部宪法。在之后的两个月内，埃及将举行新的议会选举。1月上旬，为迎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巨额援助，埃及内阁大换血，来自穆兄会的部长人数由五名增加到八名。对此，反对派认为这是穆兄会为进一步巩固权力而不顾国家前途的自私之举。在后穆巴拉克时代的埃及，虽然主导政治过渡的军人集团权势过大，有建立军政体制的强烈冲动，但由于民众基础深厚的伊斯兰党派迅速崛起，军方和宗教两大势力展开了激烈的权力博弈，相互制约抗衡所形成的妥协机制客观上为民主政治发展提供了必需的社会分权要件。换言之，埃及从威权向民主的政治重建前景值得期待，未来的埃及应该是一个多元化的世俗国家和新兴民主国家。审视埃及秩序重建过程中的进展和反复，将会给国情类似的相关国家提供诸多启示。限制公共的自由虽然几千年来历经一次次异族征服和同化，但埃及法老时代积淀的专制传统根深蒂固，并像尼罗河水一样定期泛滥。1952年建立的阿拉伯埃及共和国是特征鲜明的威权主义政治模式，从纳赛尔到穆巴拉克的60年政治发展，尤其是穆巴拉克的30年执政，就是一首法老传统的末世挽歌。平心而论，无论是迄今仍被怀念的“正确独裁者”纳赛尔、开启政治民主化进程的信士总统萨达特，还是被视为“最后一位法老”的穆巴拉克，都是具有超常个人品质并肩负民族国家历史使命的政治领袖。在执政早期，他们借助军队、政党等现代政治工具将其理想付诸实践并建立了某种秩序，其人格魅力和丰功伟绩吸引民众长期追随。穆巴拉克在1975年被提拔为副总统主要是因为他的军功和忠诚，继任总统后他释放重要政治犯、反腐倡廉、改善经济，被很多人视为锐意进取的改革者。但执政者的雅量和强者的慈悲只能维持一段时期的“仁政”，随着社会发展逐渐转入复杂琐碎的建设主题，威权政府曾经的革命特质消磨殆尽，领袖自己也往往被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所迷惑，不仅对变革的要求反应迟钝，而且常常贪权恋栈，寻求长期执政、终身执政乃至权力世袭。事实上，正是不受监督和制衡的权力春药所产生的“路西法效应”——“好人是如何变成恶魔的”效应，才让穆巴拉克执政后期忘乎所以，自认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埃及，自认惟有他才能保证国家的发展和民众的生活需求，为了维持现有秩序，不惜将埃及社会“木乃伊化”，严重阻滞了埃及的政治变革和经济发展。从谦和协商到独断专行，从完美英雄到阶下之囚——穆巴拉克应该很清楚，不是埃及“出卖”了他，而是他“贬低了埃及的国家尊严，让整个国家跪伏在自己脚下”。专制国家的威权领袖就像是一座孤山，或巍峨雄奇或沉浑峻秀，但海拔不会太高，这决定了他如果要抬高自己，就只能矮化民众的水平，有时候甚至不惜将之打压到愚昧状态的地平线以下；民主国家的领导人更像是高原上的山脉，与周边群山相比未必高出多少，甚或还要低不少，高度几乎与之比肩的社会民众也对其缺点了如指掌，借助议会、司法、媒体和选举对之严加监督，而可观的平均海拔让他们即使平庸地按部就班也能满足职位的基本要求，甚至像比利时那样长时间没有正式的联邦政府也不会妨碍社会运转。从纯粹的技术视角看，威权乃至极权政治的决策效率确实远超民主政治，但由于现代社会发展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自上而下地快速实施未经正反充分论证的决策风险太大，一个全局性的错误决策就可能将此前的一切成果化为乌有。从这个意义看，践行民主政治不是要选出最优秀的政治领袖，而是为了减少犯错，避免领袖快速实施错误的决策。对于本·阿里、卡扎菲、穆巴拉克等被民众赶下台甚或受辱而死的威权领袖而言，任期的限制其实是一种保护，既帮助威权领袖避免因绝对权力诱惑而导致的个人和家庭悲剧，更帮助整个国家和民族避免发生全局性的政治悲剧。穆巴拉克如果在1993年急流勇退就是一位伟大的总统，但恋栈到2011年则是一个悲剧，他留给人们的最深刻记忆，现在恐怕只剩下肮脏的政治交易和残暴的镇压。世界范围内从威权政治向民主政治的过渡大多曲折，埃及的政治过渡注定不会一帆风顺，穆巴拉克时代高压下的稳定和秩序在未来的某段时间可能会被怀念，但本质上类似于中国古人的追慕尧舜，是表达对现状的不满和批评而不是希望回到过去。从政治制度的角度来看，还没有形成以妥协为灵魂的社会分权民主是一种社会意识，它在世界各国的不同发展程度取决于各国国情，但究竟是哪一种社会存在决定着民主政治的发展程度值得深入探究。人类社会各个阶段的经济发展水平明显悬殊，但每个阶段都有过切实的民主政治实践，且不说原始社会的部落民主制、古雅典的直接民主制和古罗马的代议民主制，仅就从1215年英国大宪章开始起步迄今已逾800年的西方现代民主而言，其经济基础从传统庄园经济转换为现代工业经济，不同时代的物质生产水平差异悬殊。相反，现时经济程度已经远超19世纪初期法美水平的众多发展中国家却仅有少数建立起了民主政治框架，故经济发展水平显然不是能够对民主政治起决定作用的社会存在，而且也得不出人均收入达到何种水平就可以或必然践行民主政治的结论。综观所有实行共和/民主政治的国家，其在初始阶段的共同特点，就是执政当局对其他社会团体缺乏压倒性的主宰力量，官民之间以及民众的各派势力之间既相互对立又相互需要，谁也不能消灭谁，必须通过妥协的方式实现共处。可见，民主共和政治形成的要件首在分权，而分权的前提是存在力量均势和相互制衡的条件与需求。如果社会各集团间存在基于力量均势和相互制衡基础上的社会分权，只有建立起一套妥协机制才能实现各派利益集团的和平共处，这个国家的顶层设计从最初就会有分权和相互制衡的理念，就会为包容性的制度构建预留权力空间。事实上，有着这样社会结构特点的国家，在一段时间的摸索之后也大多建立起了具有各自特色的民主共和政体。相反，如果社会各利益集团间不存在平衡和协调各自利害关系的需要与条件，缺少基于力量均势和制衡基础的社会分权，整个官僚阶层就缺乏践行民主政治的动力，逐渐垄断大部分政治和经济权力，越来越以“支配者阶级”自居，不愿平等地善待其他社会群体，施政思路薄支厚取，施政作风浮夸奢靡，整个国家长时间实行成本畸高的极权和威权统治。从技术的角度看，民主就是把单个看都处于劣势的民众通过选举的形式组织起来集体对抗处于优势的利益集团，在承认现实不平等的前提下为利益冲突方提供一个安全博弈的平台。实际上，民主是一种由无数细节构成的、以妥协为灵魂的政治制度和生活方式。作为政治制度的民主不是想拥有就能一蹴而就，它在程序和内容上都必须切合现实国情；作为生活方式的民主也不是想拒绝就能彻底剔除，它不同程度地存在于所有人际社会的事务处理中。民主建设是一个“永远在路上”的动态发展过程而非某种终极目标。始自顶层设计的政治制度从根本上制约着国民素质，决定着一段时期内民众的生活方式和目标追求。社会政治制度的主导面一旦确定，绝大多数民众就会表现出一种“平庸的恶”，放弃独立思考和判断，为了私利和生存而主动调整自己，心甘情愿地依附于整个社会体系，积极参与并最终发展出与之相适应的制度体系、思想文化以及民族素质等。践行专制统治的国家会发展出一套集权理论和维稳机制，建立起打着人民旗号的贵族政权，通过限制政治自由来保障社会稳定和一段时期内的经济增长。既得利益者大多是特别害怕社会失序的秩序党；体制依附者则渴求进入主流利益集团，贪腐和不公等体制痼疾成为一种被羡慕的生活方式，社会关系持续紧张，社会运行成本高企，整体性的社会分裂和暴力冲突似乎不可避免。推崇民主信念的国家则发展出各自的均势理论和妥协合作机制，在相互制衡的基础上寻求能够得到认可的最大化利益，被迫但却基于理性计算的妥协变成了一种习惯、常识和生活方式，包容异议，接受失败，和平抗争，依法诉求，在承认别人利益的同时保护了自己的利益，最终造就成熟的民主政治和可持续的社会发展。穆尔西政府的意图西式民主政治的顺畅运转需要两个前提，即军队的国家化和政教分离，但在埃及，这两个前提在可预见的时间内几乎都不可能实现。没有穆兄会的抗争和分权，军人政治就会由干政发展为军人政权；没有军队的制约和保障，穆兄会就可能颠覆埃及的现代化和世俗化成果。所以在现阶段，以军队/宗教分权为基础的民主政治秩序重建，本质上就是埃及过渡时期的权力制衡式民主政治框架。在后穆巴拉克时代的埃及，穆兄会是最具影响力的政治伊斯兰组织，组织严密，民众基础深厚，因为长期受旧政权打压而被视为变革力量的代表，赢得了议会和总统选举。就职后的穆尔西总统动作频频，一方面积极关注民生，大手笔解决埃及的经济和社会问题，强力镇压西奈半岛恐怖势力，重拳改组军队以巩固地位，在地区事务中积极发言，宣称要建立一个多元民主的世俗化新埃及；但另一方面，穆尔西试图解除总检察长职务的违宪越权之举，以“维护革命成果”为由的肆意扩权意图，都和穆巴拉克初上任时太过相像，出于某种迫切改善人民和国家状况的“良好用意”而有意无意践踏法律违规操作，试图集立法、司法和行政大权于一身，按照自己的理解改造埃及，在基督徒和世俗民主派修宪代表缺席的情况下强行公决宪法草案。作为世俗势力代表的埃及军人集团以“支配者”心态主导政治过渡，在不损害自身主要利益的前提下选择性地支持民众的民主诉求，当形势于己不利时又肆意改变游戏规则，暂时还看不见其回到军营的迹象。由于埃及最高武装部队委员会已经表明不会轻易放弃权力并为此做了许多尝试，因此埃及人最终很可能只能得到一个“影子民主”。从政治发展的视角看，要在法老传统深厚的埃及最终建立民主政治，现阶段似乎就直接取决于是否有利益集团能够与军人集团持久抗衡并最终形成某种分权。在自由主义政党力量微弱和民众宗教意识浓厚的情况下，穆兄会就是那个能够制约军人集团权势膨胀的利益集团。同样，穆尔西之所以会取消扩大总统权限的宪法声明，固然有来自自由派、左派和基督徒的广泛质疑和抵抗因素，但军队的态度显然是最重要的因素。如果没有足够的约束力量，尚未完成从传统向现代转型但却执掌最高权柄的穆兄会，也许有可能在某个时刻建立起伊斯兰神权体制，民选总统穆尔西重蹈穆巴拉克从英雄到囚徒的威权领袖堕落历程。民主选举权利的维持总体上看，埃及从威权向民主的政治过渡已经具备了基本的分权要件和还算良好的开端，在现代政党发育并不完善的情况下，在议会保留1/3的独立候选人席位以防止某一政治派别形成足以修改宪法的2/3绝对控制权，总统对总检察长只有提名权而没有任命权以防止权力过分集中，各派势力在强大的街头运动压力下都积极向民众释放善意，新宪法也确实试图在总统、议会和军队之间寻求制衡。故只要以广场青年为代表的埃及民众能够守住手中的民主选举权利，不动摇、不懈怠、不折腾，给理想一点时间，军队和宗教这两大集团间的权斗及妥协就是埃及政治过渡的最佳动力和路径。穆兄会凭恃民意阻遏着军人集团重建军人政权的强烈冲动，军人集团则打碎穆兄会建立伊斯兰神权体制的企图，二者能否斗而不破，并最大限度地造福国家和民族，取决于双方的政治智慧和外部环境。土耳其尽管是中东地区发展程度最高的伊斯兰国家，而且始终有着欧盟和美国的外部正向因素，但民选文官政府仍历经60多年的多党民主化实践才初步与军队有了平等互动，并能够在2011年2月集体审判上百名试图发动政变的现役和退役军官。由此审视埃及民选政府与军人集团的关系演变，可以得出两点结论：埃及军队要在后威权时代的秩序重建和权力体系中保留最后的话语权大概也是无法阻挡的现实，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