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爱玲《倾城之恋》的叙事策略

论张爱玲《倾城之恋》的叙事策略

张爱玲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位传奇人才。他的小说也充满了传奇色彩，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了一首多姿多彩的景象。在当代对文学家的研究中,关于张爱玲文学的研究已经成为与鲁迅相提并论的主题。她的小说是现代与传统的成功结合,以现代的笔法写出一个有着传统血液的中国女人的思想和对人生的评价,自有其独特的魅力。笔者试图通过对她的中篇小说《倾城之恋》进行叙事学角度的分析,从而领略张爱玲小说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魅力。一叙述情境:开场白的小说传统性张爱玲的小说中洋溢着一种浓浓的中国古典文学的韵味,这不仅是因为小说中词汇的选择,色彩的运用等等有着浓厚的中国风味,更由于她的小说骨子里就流动着中国古典文学的血液。在《倾城之恋》这篇小说中,它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采用“开场白”讲述的叙述语式。《倾城之恋》的开头是这样的:“上海为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小时,然而白公馆里说:‘我们用的老钟’。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在这里,张爱玲采取了中国古典小说中常用的开场白的形式。古典小说家习惯在故事开头之前来一段开场白,营造一个叙述场。开场白有的是讲述一个故事的范式,作为预述;有的题诗以引起叙事的话题。而现代小说则有意打破叙述者与读者之间的界限,往往直接切入到故事。但张爱玲在叙述语式上更偏爱古典小说的范式,与古典小说不同的是她的小说的开场白外围话不多,一般只是摆出故事的叙述的姿态,来营造一种叙述的气氛,以便与读者作直接的交流。《倾城这恋》正是如此,先以悲凉的胡琴声,奠定下全文的基调,也把读者带入到张爱玲小说的情调之中。这正是传统小说的写法,不仅在《倾城之恋》中是这样,在《沉香屑第一炉香》和《金锁记》中表现得更为典型:“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香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象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张爱玲的小说用开场白这样的传统小说的手法,把读者带入到一个她讲述的特有的文学世界中去。开场白是她的故事讲述之前的铺垫,是她的小说艺术独有魅力的来源之一。这也正是她的小说传统性的一点体现。叙事情境上的传统性——作者叙事情境。所谓叙事情境指的是叙述者与故事之间构成的关系,最基本的有三种:第一人称叙事情境、作者叙事情境和人物叙事情境。《倾城之恋》基本上采用的是作者叙事情境。作者叙事情境的基本特征是,叙述者外在于人物的世界——叙述者的世界存在于一个与小说人物世界不同的层面。叙述者采用的是外在聚焦。《倾城之恋》中大部分的除对话以外的篇章都是由作者作为叙述者向读者进行叙述,当作者在叙述的时候采用的是外部聚焦。如:她答应了徐太太。徐太太在一星期内就要动身。流苏便忙着整理行装。虽说家无长物,根本没有什么可整理的,却也乱了几天。变卖了几件零碎东西,添制了几套衣服。徐太太在百忙中还腾出时间来替她做顾问。徐太太这样的笼络流苏,被白公馆的人看在眼里,渐渐的也就对流苏发生了新的兴趣,……他每天伴着她到处跑,什么都玩到了,……晚上他们常常出去散步,直到深夜。她自己都不能够相信,他连她的手都难得一碰。她总是提心吊胆,怕他突然摘下假面具,对她作冷不防的袭击,然而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他维持着他的君子风度。她如临大敌,结果毫无动静。她起初到觉得不安,仿佛下楼梯的时候踏空了一级似的,心里异常怔忡,后来也就惯了。流苏勾搭上了范柳原,无非是图他的钱。真弄到了钱,也不会无声无息的回家来了,显然是没得到他什么好处。本来,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妇……”“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在列举的段落中,作者充当了叙述者的角色,从不属于故事人物的外部进行聚焦,作者以全知的角度对故事里发生的事和故事里的人物作出了自己的评价,这当中也夹杂了张爱玲对人生的体验和评价。张爱玲以这种全知视角、外部聚焦叙事情境,作为贯穿她的故事的联结,这也是传统古典小说的特点。传统的小说中总存在着一个明显的叙述者角色,这是中国古典小说由话本演变而来遗留下来的,张爱玲的小说亦具有这样的特点。叙事时间上的传统性——事件完整,环环相扣。在《倾城之恋》的整个故事的叙事中,它的叙事文本是封闭的。故事有着完整的叙述的结构,故事的衔接是紧密的,流苏离婚在白公馆里居住——在白公馆受到兄嫂的欺压——与范柳原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到香港——回上海白公馆——第二次到香港,遭遇到战争——与范柳原结婚回上海,这一系列事件的连续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整个的作品中没有跳出于总体叙事的事件,一系列的事件有着明显的因果联系,故事的发生、发展、高潮和结尾都是一环紧扣一环,这是传统小说的叙事时间的典型。从以上三方面的分析解读中,我们可以认识到《倾城之恋》是一篇有着传统的小说叙事结构的小说,它的框架是中国古典小说的框架,《倾城之恋》中弥漫的是弥漫于张爱玲所有的小说中的浓厚的中国文化。但是,张爱玲的小说从另一方面来说却又是现代小说的典范,从她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现代派小说的手法。二选取人物叙事情境,采用内部聚焦张爱玲的小说中有着浓厚的传统的韵味,但如果她的小说是一味的传统,那么,她的小说再好,也只能算是中国的古典小说,但张爱玲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她的传统是现代了的传统。借用古典小说开场白的旧模式,注入新的展示型的叙述方式。古典小说的开场白常常交代了整个故事所发生的时代背景,地理环境,社会生活等内容,但《倾城之恋》明显地不属于这一范畴,虽然有的读者会说《倾城之恋》的开场白也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地点:上海,白公馆。但上海几乎是张爱玲所有小说发生故事的背景,而张爱玲的故事又几乎都发生在大家庭聚居的深宅大院,所以,这个交代不具有古典小说交代背景的效果。相反,我们更注意的是她营造出来的一种气氛。古典小说的开场白要么是叙事性的小楔子,要么是提纲挈领或者引起类比的诗词,而《倾城之恋》的开场白则明显有别于上述两类,这一开场白不是“讲述”式的,而是“展示”型的,叙述者仿佛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全知者,把她所看到的一切客观地展现给我们看,从而让我们进入到她的小说世界。可以说,张爱玲是以“旧瓶装新酒”,她借用了开场白的形式,却注入了新的叙述方式,屏弃了讲述的叙述方式,而选择了展示。众所周知,讲述是中国古典文学中常用的叙事方式,而展示则是一种新的外来的叙述方式。通过“开场白”这一最传统的故事讲述模式,张爱玲向我们传达了现代性,不能不说这是天才的创见。选取人物叙事情境,在叙事聚焦中,采用内部聚焦。小说正是以作者叙事情境、外部聚焦与人物叙事情境、内部聚焦之间的转换来组接全篇,使小说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得到了几近完美的结合。张爱玲的文字工夫非常熟练,她把内部聚焦与外部聚焦结合在一起,笔锋在作者叙事情境与人物叙事情境之间跳跃,腾挪依转,却来去自如,毫无衔接上的痕迹。门掩了上,堂屋里暗着,门的上端的玻璃格子里透进两方黄色的橙光,落在青砖地上。朦胧中可以看见堂屋里顺着墙上上下下堆着一个书箱,紫檀匣子,刻着绿泥款识。正中天然几上,玻璃罩子里,搁着珐琅自鸣钟,机括早坏了,停了多年,在微光里,一个一个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离着纸老过。流苏觉得自己就是对联上的一个字,虚飘飘的,不落实地。白公馆有这么一点像神仙的洞府,这里悠悠忽忽过了一天,世上已经过了一千年。可是这里过了一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因为每天都是一样的单调与无聊。流苏交叉着胳膊,抱住她自己的颈项。七八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在这段文本中,白流苏就是人物叙事情境中的“反映者”,文本采用了通过白流苏这一反映来进行反映的内部聚焦。读者通过她的眼睛来观看屋内的陈设和景物,通过她的感觉来感受白公馆的那种死一般的寂静和凝滞。在这同时,读者还间接看到了流苏内心对周围景物充满了恐惧的反映和联想。如果说文本的开头两句,聚焦还不十分清晰的话,那么从“朦胧中可以看见”以后,便显然都是以流苏微聚焦者的内部聚焦,镜头在室内缓慢地移动,最终又回到并停留在聚焦人物的内心。这长长的一段文字,正是典型的内部聚焦。用大段的对话代替作者的全知视角的叙述,让故事内容客观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达到展示的效果。小说有一半以上的篇幅是对话,虽然不同于海明威的小说以毫无修饰的纯粹的对话来进行全篇,但正如罗钢在他的《叙事学导论》里说的一样,“要在叙事中作到彻底的戏剧人是十分困难的,要作到这一点,我们必须对文本中的叙述因素和非叙述因素作严格的区分,并把前者清除得干干净净。例如,只有不带任何介绍与导入性质的动词如‘他说’,不带作者任何阐释性描写的纯粹的人物对话才能算作非叙述因素,但在任何叙事中,这些因素都是很难避免的。叙事中的对话,必然伴随着‘他说’之类的导入性词语和‘抬起头来’一类最简略的行动描写。叙述话语,只要不致破坏读者那种正在亲身经历叙述事件的幻觉,就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展示’的效果。”张爱玲的对话虽然有简短的修饰语,如“笑道”、“轻轻说道”等等,但都没有影响阅读的效果。如:三爷道:“六妹,话不是这么说。他当初有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们全知道。现在人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记在心里?他丢下的那两个姨太太,自然是守不住的。你这会子堂堂正正地回去替他戴孝主丧,谁敢笑你?你虽然没生下一男半女,他的侄子多着呢?随你挑一下,过继过来。”白流苏冷笑道:“三哥替我想到真周到!我可惜晚了一步,婚已经离了这么七八年了。依你说,当初那些法律手续都是糊鬼不成?我们可不能拿着法律闹着玩哪!”三爷道:“你别动不动就拿法律来唬人!法律呀,今天改,明天改,我这天理人情,三纲五常,可是改不了的!你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流苏站起身来道:“你这话,七八年前为什么不说?”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