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埃克塞特》到《比德挽歌》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箴言诗

从《埃克塞特》到《比德挽歌》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箴言诗

谚语诗在英文名称时刻（或gnomic）。这个词来自希拉文。这是一首简洁生动的短诗，意思是为了表达普通真理而陈述。这个定义与谚语(proverbs)并无二致。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箴言诗是从谚语发展起来的一种诗歌样式。它的作者通常都有借用谚语的创作成果的倾向。但谚词是属于民间创作的,具有集体性的基本特征,而箴言诗虽然吸收了民间谚语的养份,却并不必然属于集体创作。形式上,谚语采取“语”的形式(有时押韵)往往只有一二句,箴言诗采取“诗”的形式,且有一定的篇幅。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箴言诗流传下来共有三百多诗行。主要篇目有《卡顿箴言》、《埃克塞特箴言》、《人的天赋》,《人的命运》和《比德挽歌》。《卡顿箴言》实际上是无题的,“卡顿”只是抄稿集的名称。在全部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箴言诗中,论结构和内容,这一篇是最松散、最杂乱无章的。有限的篇幅,表现了多层意思:(1)关于国王与伟人的统治;(2)关于气候的常识;(3)关于真理、财富、智慧的性质与归属;(4)关于人生的疾苦和命运等等。这几层意思而且各自独立,不存在内在的联系。这篇箴言诗的编纂者当初很可能是从民间搜集了这些谚语和格言,然后就将它们随意地拼凑在一起。《埃克塞特箴言》也是无题的,只因收在《埃克塞特抄稿集》中而得名。全诗分四个段落,一开头谈论国王与皇后,但紧接着便泛泛而谈平民女子的贤德,采用的是训戒的口吻。与《卡顿箴言》相比较,主题显然突出了一些,但情节依然不相连贯。《人的天赋》和《人的命运》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堪称姐妹篇,都收在《埃克塞特抄稿集》中。前者大谈特谈上帝赋予人的能力,整篇一百左右诗行,几乎只有一个句型:人能如何如何。后者在句法上虽不像前者那样呆板,但通篇也只强调一个意思:人在世上会遇到怎样的不幸与祸患。稍有不同的是,《人的天赋》始终以肯定的语气说话,没有提供任何相反的意见;《人的命运》则在大书特书人的不幸以后,在结语中忽而转向幸运者,使他与前面提到的那些不幸者形成对比。《比德挽歌》是一首短诗,教导人们应该象比德那样无所遗憾地度过人生。这比德是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一位僧侣作家,《英吉利人教会史》就是他的重要作品。与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诀术歌①1一样,这些箴言诗的文学价值并不大。从严格的意义上说,它们甚至算不上是一些“诗”。一般所谓的诗,都具有审美的价值;抒情诗还具有情感的自然流动,叙事诗则具有情节的有机发展。箴言诗在这几方面都有很大的缺陷,只不过在著录方式上,在韵律上与诗等同罢了。从这点上看,它甚至还比不上诀术歌:诀术歌从实用的观点出发,在不自觉的创作中具备了诗的要素;箴言诗则从教诲的目的出发,在不自觉的创作中与别的样式的诗歌分道扬镳。实际上教诲的目的是箴言诗至高无上的追求,一切为这个崇高的目的服务,所以,对于诗的形态的追求就显得漫不经心,或者说过于草率了。所教诲的目的,指的就是文学的教育功能。在这方面,箴言诗无疑是最成功的,任何其他样式的文学作品,在它面前都相形见绌。盎格鲁·撒克逊的箴言诗,其教育功能通过以下三种手段来体现:1.揭示客观真理:如《卡顿箴言》中就不乏至理名言:“真理平淡无奇”,这是对真理的本质的准确把握;“金子不属于个人”,一语点明财富由广大劳动人民所创造这样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即使那些关于天气的论断,在我们今天看来,是一般的常识,但在当时却是很了不起的发现,凝结着人民群众集体的智慧。《埃克塞特箴言》的开头部分也是这方面的例子:“国王没有财富与珍宝就娶不了皇后,他们两人都必须十分富有。”这话十分耐人寻味。“好战的人能够进爵加官,”也是蒙昧而尚武的时代的真实写照。2.陈述事实以论证“真理”:典型的例子是《人的天赋》与《人的命运》。前者极力颂扬人的各种才能,想得出的结论是:这些才能都是上帝赋予的;后者大量罗列人的灾难与祸患,想要证明的论点是:命运变幻莫测,人生充满痛苦(从所反映的思想内容看,这两篇箴言诗很可能出于僧侣之手)。3.直接进行道德训戒:《埃克塞特箴言》除了开头几行,就都采用这种表述方式。妻子应该忠诚自己的丈夫,应该在心目中始终将丈夫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丈夫远航归来,应该细心服侍他;如他迟迟不归,应该等待下去,决不可喜新厌旧,爱上别的男人。这些言论真实地反映了盎格鲁·撒克逊人的道德观与伦理观。另外,《比德挽歌》也是采用这种方式表述的,虽然它的作者与《人的命运》一样,很可能是位宗教人士,但内容是健康的;人活着应该有所作为,不可虚度年华,这样的人生观,永远具有普遍的意义。对于盎格鲁·撒克逊的箴言诗的认识,恐怕不能只停留在一般的形式和内容上,文学批评之外的探索,反而能得到更大的收获。这一点与诀术歌也是一样的。比如说《埃克塞特箴言》这一篇文字,它给我们提供了一幅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航海生活图:丈夫漂泊在凶险莫测的海洋上,一去就是数月,幸运者平安返回家乡,不幸者喂了鱼鳖。妻子在家盼望他早日归来,贤惠者自然忘不了自己的亲人,心性放荡者则招引了野男人……这样一幅古代英国人的生活图,无疑与历史学家的著作一样有价值。同是这篇箴言诗,爱好考据的读者还可以对“弗里西亚的妻子”一语产生浓厚的兴趣。这里的“弗里西亚”指的是北欧荷兰、德国及丹麦沿海的岛屿,这对于研究发生在五世纪不列颠国土上那次外族入侵,就不失为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再比如《人的命运》这一篇,描写了那么多处于绝境中的人:有的在荒野中被狼吃掉,有的死于饥饿、风暴和战争;有的一生中见不到阳光,有的从树上掉下来摔死;有的在险恶的旅途中挣扎,有的因犯罪上了绞架,有的被烈火吞噬;有的因酗酒而杀人或自杀,等等。这一切对于我们认识盎格鲁·撒克逊人所处的恶劣的生存环境,是一份很有用的资料。总之,箴言诗的价值不仅蕴藏在诗的现象之内、更重要的,还蕴藏在诗的现象之外。盎格鲁·撒克逊人的箴言诗对于英国文学来说,固然是古老的,原始的;但箴言诗的传统并不滥觞于他们那个时代,而是更遥远的过去。早在古希腊时代,箴言诗就已经很流行。最早的自然是民间创作,虽然没有文字记录留传后世,但从荷马史诗穿插的格言、谚语可见一斑。后来,不少诗人从事箴言诗的创作,最著名的是西奥尼斯、索伦、波塞里达斯、西蒙尼达斯、舍那法尼斯、代蒙得科斯和尤恩纳斯等“七位智者”(thesevenwisemen)。这几个人大都生活在公元前六世纪前后。到了公元前四世纪,阿尔戈斯①2一位名叫洛翁的雄辩家,曾编辑过古希腊的箴言诗,可惜他的本子后来散失了。今天读者能见到的只有西奥尼斯的一些作品,是公元前三世纪由几位学者保存下来的,其他六位智者的作品,除了一些片断,已经散失殆尽。据有的学者考证,每天日常口语中使用的一些格言,如“你应该去了解自己”、“人欲无穷”,就是这些古希腊智者留下的文化遗产。除了古希腊的箴言诗,比盎格鲁·撒克逊的箴言诗更古老的还有希伯莱箴言,我们可以从《旧约全书》中读到这些作品。它的作者据说是所罗门②3,但箴言诗所表现的风格与意识,属于犹太人流放巴比伦以后(567—538B.C.),故关于所罗门是《旧约·箴言》的作者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古希腊与希伯莱箴言诗在某种程度上与盎格鲁·撒克逊人的箴言诗存在着渊源关系。公元一世纪,深受希腊文化影响的罗马人征服过古代不列颠;基督教则在公元六世纪末传入英国。在这种情况下,盎格鲁·撒克逊人要想超脱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宗教箴言诗,实际上已在盎格鲁·撒克逊的箴言诗上打上了自己的烙印:《人的天赋》和《人的命运》已经证明这一点。《埃克塞特箴言》所表现的主题甚至与《旧约全书·箴言》中的一段文字基本相同,请看:《旧约全书·箴言》③4才德的妇女谁能得着呢?/他的价值远胜过珍珠。将当作的工作派给婢女。/他想得田地,就买来。《埃克塞特箴言》(节录)①5好战的人能进爵加官。应该严守秘密,只有他们两人在家时,做妻子的应该始终将他放在心上,虽然不能绝对地说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箴言诗完全模仿了希伯莱箴言,但两者间存在着一定的联系,几乎是肯定的(至少编辑者受过《旧约全书·箴言》的启发。)不过,应该看到,《旧约全书·箴言》所表达的意义比《埃克塞特箴言》深刻一些,.结构也更完美。这应作具体分析:盎格鲁·撒克逊人论年代虽晚于希腊人和希伯莱人,但他们当时仍未摆脱蒙昧与野蛮的状态,而比他们年长许多世纪的希腊人与希伯莱人反而更文明,更开化。当一种文明程度较高的精神产品影响文明尚处在初级阶段的同类时,后者很难一下子将前者的优点全部吸收过来,它会顽强地将自己某些不成熟的特色表现出来。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箴言诗,相比之下显得更幼稚、更简朴,道理就在这里。随着历史的发展,当盎格鲁·撒克逊的箴言诗像希腊与希伯莱箴言那样成为文化遗产时,它又会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影响后来者。这也是历史发展的规律。就在盎格鲁·撒克逊同一时期,箴言诗已经与其它式样的诗歌创作(如史诗、宗教诗歌等等)结成联盟。箴言在那些诗中虽只是偶尔为之,却像食品中的盐,起着点化旨趣的作用。现举《贝奥武甫》中一例:《贝奥武甫》中这一类格言式诗句比比皆是(请参阅诗行25、455、572、930、1328、1384、1838、2029、2600、2708、2764、3077等等)。它们与前面那些箴言诗虽不一定存在着必然联系,但可以肯定:这里面存在着一个传统,正是这传统在文学的历史进程中发挥了作用。到了伊丽莎白时代,这种传统似乎已经反映在十四行诗的创作中。比如莎士比亚写的某些十四行诗,前十二句是正文,最后的对句提纲挈领,用的便是说教的口吻。就是他的诗剧,也经常要穿插一些道德或伦理的议论,比如《哈姆莱特》第一幕第三场波劳涅士对儿子莱阿提士所说的一段话,就是箴言诗的腔调:你注意把这几句话牢牢地印在你的脑子里。心里的话不要说,不要向人家借钱也不要借钱给别人:你自然就不能用虚伪对待任何别人。②7莎士比亚以后,箴言诗的传统一直没有间断过。十七世纪,英国诗人法朗西斯夸·豪斯(1592——1644)的创作也经常播布箴言诗的精神,如他写的《论人的生与死》、《考虑后果》等诗歌作品都是很好的例子。启蒙主义时期的大诗人蒲伯(1688—1744)的名作《论人》也属于这一类。除了诗歌形式本身,箴言诗的精神还渗透进其它文学形式之中,如散文、小说等等。文学史上的每一位作家,几乎都在不同程度上创作过(或引用过)类似箴言诗的格言或警句。甚至非文学的创作也不例外,尤其是哲学。两者的关系是那么紧密,有人就干脆将蒲伯等人的创作称为哲理诗。不过,我们必须注意到:在哲学自成一门科学以前,箴言诗早已产生。因此,如果两者存在什么渊源的话,只会是箴言诗扶助过哲学的成长,而不可能相反。他的丈夫心里倚靠着他,必不缺少利益。/他一生使丈夫有益无损。他寻找着和麻,甘心用手作工。/他好像商船从远方运粮来。、未到黎明,他就起来,/把食物分给家中的人,用手所得之利,栽种葡萄园。/他以能力束腰,使膀臂有力。他觉得所经营的有利,/他的灯终夜不灭。他手拿撚线竿,手把纺线车。/他张手周济困苦人,伸手帮补穷乏人……/能力与威仪,是他的衣服。他想到日后的景况就喜笑。/他开口就发智慧。他舌上有仁义的法则。/他观察家务,并不吃闲饭。他的儿女起来称他有福。/他的丈夫也称赞他说,才德的女人很多,惟独你超过一切。/艳丽是虚假的,美容是虚浮的。惟敬畏耶和华的妇女,必得称赞。国王没有财富与珍宝就娶不了皇后,他们两人都必须十分富有。受人尊敬的女子成功有望;她应该显得快活,应该表现出慷慨太方。无论她参加什么宴会,在同伴面前应首先招呼自己的保护人,很快将第一杯酒送到丈夫手里。还应懂得如何以善相规……水手航行的时间漫长,他既然不能马上返回,她就应该等待,直到称心如意的时刻到来。他会来的,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