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心》的生态意识

《黑暗的心》的生态意识

《黑暗之心》是约瑟夫康拉德在英国20世纪的代表。他对思想内涵和意境的深刻理解吸引了很多观众。不少学者在研究中认为《黑暗的心》是一部典型的殖民地小说,殖民元素成为小说的热点话题之一。而帝国主义在定居者殖民地的扩张往往首先表现为生态扩张,生态扩张与殖民扩张相互联系和相互支持,共同协助帝国推进殖民进程和维护殖民统治。所以,殖民史和生态史是密不可分的。生态批评是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之关系的批评。其核心思想是生态整体主义,即“把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作为最高价值而不是把人类的利益作为最高价值,把是否有利于维持和保护生态系统的完整、和谐、稳定、平衡和持续存在作为衡量一切事物的根本尺度,作为评判人类生活方式、科技进步、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的终极标准”。生态批评的主要任务是反人类中心主义,它所追求的最终目标就是达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和谐格局。《黑暗的心》展示了欧洲殖民进程对非洲生态环境的破坏。小说中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关系尤其值得关注。透过生态批评视角,把人、自然、自我置于相互联系和影响的生态系统中,可以探讨殖民进程对生态的影响以及康拉德矛盾的生态意识。一、康拉德的生态意识康拉德的生态关怀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原始的自然和动物康拉德的航海生涯和刚果之行,使他屡屡将创作的视野投入到浩瀚的大海和原始的丛林,描写人与大海、人与丛林以及西方文明与原始文化之间的关系。在他的笔下,未受西方文明污染的大海、丛林、荒野充满着和谐的魅力和原始的生机,这体现了他对自然的深深眷恋和独特理解。《黑暗的心》以康拉德1890年的刚果旅行日记为蓝本,描写作为船长的主人公马洛前往非洲内陆寻找白人殖民者克尔兹的故事。多年的航海生涯使康拉德对自然有着非同常人的热爱,在他笔下,无论是浑穆雍容的泰晤士河、高邈静穆的远古森林、神秘可怕的荒野,还是神秘静寂、危险重重的刚果河,都是壮观、伟大、令人敬畏的。自然、人和动物和睦相处。“沿那条河上行,就像回到创世之初,地球上草木丛生,巨大的树木如君主一般,一条空无人烟的河流,一片茫无边际的寂静,一座无法进入的森林,空气温暖,浓重而呆滞,灿烂的阳光下却没有欢乐,荒无人烟的漫长水路绵延向前,一直延伸到远处浓荫的幽幽暗暗之中,银色的沙滩上,河马和短吻鳄靠在一起晒太阳”43。这是一幅原始自然、未受西方文明冲击的画面,安静祥和又充满生机。土著人原始的活力也打动了康拉德:“他们大叫大嚷,还唱着歌,浑身上下流淌着汗水……他们有的是骨骼、肌肉、粗犷的活力和行动的矫健,和岸边的海涛一样自然真切”15。这种粗鲁、愉快、生机勃勃、带有异国风情的原始风尚让康拉德感觉到“一种莫大的欣慰”。土著女人更是被康拉德大加赞赏,她们美丽、野性、威风凛凛、高贵华丽,面对白人殖民者,她们从容镇定、勇敢果断、直面危险。这种原始狂野的活力是留在“美丽世界”中的西方女性无法比拟的。康拉德笔下的大自然又是神秘而充满力量的。通过描写自然的威力,康拉德在一定程度上解构了人类中心主义。当面对外界的入侵和破坏时,似乎“大自然自己在设法驱赶入侵者”16,河流、丛林、荒野都以一种复仇的神态注视着他们。“那些树平静地注视着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肮脏的东西,这个变革、征服、交易和屠杀的先行者”92。要征服这片土地,殖民者必须承受刻骨的伤痛。水中的一截木桩就“可以撕开这只简陋的汽船,让它彻底报废,让船上的朝圣者们统统淹死”43;无数的探险者被原野所淹没,就像大海吞没一个潜水者;热带疾病使贸易站里几乎所有的代理人都病倒;克尔兹虽然能够征服原住民,但显然无法征服这片土地,“这荒野早就发现了他,并且因为他如此不自量力地贸然闯入,狠狠报复了他一下”77。克尔兹在荒野中释放了内心的罪恶,最终死于这片荒野中。(二)西方文明的剥削性和破坏康拉德生活的年代是欧洲资本主义迅猛发展的时代,科技和文明的快速发展加快了人类企图探索自然、征服自然、控制自然的步伐。康拉德近20年的航海生涯使他见证了传统帆船被现代汽轮所取代,他对机械文明所带来的变革深感忧伤和失落。作为“科学和进步的使者”,以传播文明,让“那些无知的人们摆脱他们可怕的生活习惯”13为由,无数的欧洲殖民者来到非洲这片神秘的土地上。他们的到来使当地由动物、植物和原住民所构成的原生生态系统受到了严重破坏。他们在丛林中建立贸易站,炸山铺路,猎杀大象,用廉价的工业成品换取珍贵的象牙。为了防止被欧洲殖民者抓走做劳工,当地人废弃自己的土地,逃离自己的家园。帝国主义的殖民扩张行为实质上就是对殖民地自然生态系统的扩张行为,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使他们凌驾于自然之上为所欲为。康拉德看透了西方文明虚伪的本质,对所谓的“进步性”提出了质疑,他认为“征服世界往往意味着把世界从不同肤色或是鼻子扁平的人们手中夺过来……为了得到想得到的东西,他们大肆劫掠,那是充满暴力的掠夺,是大规模的血腥谋杀”6,这揭示了西方掩盖在文明之下的对自然和人的剥削性和破坏性。西方文明不仅破坏了大自然的美丽和谐,也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日益冷漠和疏远,人们之间的信任感、责任心、同情心和忠诚正日益遭受腐蚀,追求利益的最大化成为西方殖民者的最终目标,为达目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殖民者之间尔虞我诈、愚蠢地相互拆台和倾轧。面对生病的白人代理人,中心站的会计师麻木不仁、冷漠无情,埋怨“病人的呻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22;贸易站的代理人都“希望被任命去一个能弄到象牙的贸易点,好赚得分成”30,因此他们互相倾轧、互相谩骂、互相仇恨;贸易站的经理只想着如何搞到象牙,如何保住自己经理的位置,对克尔兹心怀憎恨嫉妒;克尔兹是深受西方文明影响的、白人殖民者的代表,他不仅在代理人之中声名远播,还是俄国流浪汉和土著人的偶像,俄国流浪汉谈起克尔兹都会心醉神怡,崇拜他、照顾他、忠实于他,可为了得到流浪汉手中的象牙,克尔兹甚至要杀掉这个崇拜者,克尔兹在当地的土著居民中地位非同一般,“族长们每天都来拜见他,他们还爬着”78,为了“救回”克尔兹,他们不惜冒险进攻汽船,可克尔兹回报给崇拜者的却是暴力、血腥、镇压和死亡,他利用土著的简单纯朴,唆使他们抢劫村庄、打劫象牙,所谓“叛乱分子”的人头会被他残忍地钉在柱子上,以儆效尤。(三)贸易公司的经营目标英国是一个典型的海洋民族,航海精神塑造了英国人冒险进取、坚忍不拔的品质。康拉德认为,随着英国现代化的进程,传统的航海美德———合作、活力、责任感、同情心也慢慢被物质主义、拜金主义所取代。人的自然本性和勃勃生机被压抑、扭曲、摧残,变成机器的奴隶,社会道德沦丧。贸易站“貌似慈善实则虚伪”。西方殖民者号称“每个贸易站都应该像路上的一盏明灯,照向更美好的事物,贸易站固然是一个贸易中心,也应该是一个教化、改良、指导他人的中心”41。而实际上,贸易公司的目的就是赚钱。他们与土著人进行着不平等贸易,用“工业成品,破烂棉布,玻璃珠子和铜丝”换回“珍贵的象牙”。他们用武力强迫黑人炸山修路,那些可怜的黑人“每人的脖子上套着一只铁项圈,一根铁链把他们拴在一起”18,当他们由于饥饿疾病干不动活时,只能瘫在路边慢慢等死。康拉德看到这仿佛“大屠杀后或是瘟疫猖獗”的景象,不由惊呼:“我将要结识的是一个软弱无力却又装腔作势,贪婪成性而又愚蠢至极的目光短浅的魔鬼。”19贸易站的代理人确实是一群以自我为中心、白人至上、金钱至上的强盗、魔鬼,他们华而不实、缺乏信任、麻木不仁。而探险队队员“说话时就像是下流的海盗,他们无所顾忌却没有刚毅,贪婪却没有气魄,残暴却没有勇气”38。克尔兹是一流的代理人,标榜自己是“怜悯、科学和进步的使者”31,实际上却是残忍、贪婪、黑暗的代表,仿佛一个“用陈年象牙雕成的死神……有种难以名状的贪婪,好像要吞下所有的空气,吞下整片大地和所有走在他前面的人”80。他企图征服丛林、荒野和土著,使他们成为获得象牙的工具。他对象牙的胃口越来越大,压倒了以往没什么功利性的欲望,他运回的象牙都是通过不平等交换、诈骗、偷窃、抢劫甚至暴力杀人而获得的。见证了西方文明面纱下的罪恶灵魂,回到城市的马洛对于人们的装腔作势、无聊愚蠢、自以为是深感厌恶。康拉德意识到西方文明带来的物质欲望已经成为一种强大的力量,使人异化堕落,成为只知道赚钱的变态机器。二、康拉德对“内部”的态度康拉德所展现出来的生态意识超越了同时代的许多作家,但受时代、身份的限制,康拉德又不免对殖民者的所作所为呈现出一种暧昧的态度,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一)第三,康拉德把自然视为证成的“背景”,其实体性地称“自然”生态整体观认为,生态系统不仅包含自然的“美好”,也包含了诸如灾难、疾病、沙漠、荒野等“险恶”真相。真正热爱自然不仅要爱它的美好,也要爱它的险恶。康拉德在《黑暗的心》中描写了远离人类文明尘嚣、充满异域风情的非洲土地,但描述中又不自觉地流露出康拉德矛盾的双重心理。他既感慨于这个世界的原始生机和狂野的活力,又对这个世界的“险恶”充满了恐惧和戒备的心理,无法融入其中。相对于康拉德心目中西方世界的美好强大,这个蛮荒之地只是个虚弱的陪衬。热带森林构成的特殊地理环境、恶劣的气候、肆虐的热带疾病使它充斥着荒凉、呆滞、野蛮、阴暗和鬼魅,甚至给白人英雄克尔兹带来了罪恶和死亡:“这片荒野中沉重无声的魔咒唤醒了他那早已被遗忘的残忍的本性,让他记住了那些得到过满足的野蛮的冲动”89。可见康拉德对自然的爱是有选择的、功利性的爱,而不是对自然整体的热爱。这种功利性的“爱”使康拉德把自然视为探险征服的对象。作为康拉德的代言人,马洛在文中提到:“我小时候就特别爱看地图,我会一连几个小时盯着南美洲、非洲或者澳大利亚,沉浸在探险的梦想中。”7多年的航海生涯和多国之旅确实使康拉德探索了大海、陆地、丛林等未知之地,探索征服自然已经成为康拉德的荣耀和乐趣。动物是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个物种的消耗或灭绝有可能导致另外一些物种的灾难,从而影响整个生态系统的平衡、稳定和发展。人与动物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以及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使人类高高凌驾于其它动物之上,动物成为人类任意屠杀的对象和利用的工具。《黑暗的心》中多次提到了象牙,获取象牙是欧洲殖民者冒着生命危险,前往非洲腹地,不择手段、杀人抢劫的直接目的。可关于殖民者肆意屠杀大象,导致大象这个物种的灾难,进而导致当地整个生态系统的紊乱,康拉德只字未提,甚至连大象这个动物在小说中都没有出现过。“大象”的缺场和“象牙”的反复出现说明康拉德只把目光投向了动物的工具作用———提供象牙。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康拉德生态意识的局限性。(二)非洲—对土著形象与文化的否定生态保护和生态平衡的恢复不仅应当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还必须是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所以,要想有效地消除生态危机,就必须解决人与人、民族与民族、发达国家和落后国家之间的矛盾,做到平等、公正,尊重不同民族的语言、文化、历史,倡导民族的个性差异。在康拉德的叙述中,非洲土人和西方白人显然是不平等的,无论是智力外貌,还是文化文明程度,土人都远远低于西方白人。他们样貌丑陋,仿佛不属于人间的怪物,赤身裸体、目光狂野、动作野蛮;他们智力低下、头脑简单,说着“奇怪的话,那根本不像人类的语言”90,会被汽笛声吓得四处逃散;他们甚至有着“世间最大的罪行”———食人肉,船上的食人族水手想要吃掉攻击汽船的人,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却没有进攻船上的“朝圣者”,马洛认为不是源于他们约束的美德或某种原始的荣誉感,而是由于朝圣者的外表让人没有胃口。这些土著即使受过所谓西方文明的教化,也难以摆脱野蛮愚蠢、智力低下的形象。野人火夫在马洛眼中只是一只用两条腿走路、穿着马裤、拙劣模仿人的狗;自我感觉良好的黑人舵手却是马洛所见过的傻瓜中最没主见的一个。持西方中心主义思想的白人理所当然认为“自我”文化更加先进优越,正如克尔兹受国际禁止野蛮习俗协会委托所写的报告中所说:“我们白人在他们(野蛮人)眼中必然带着超自然生物的特点———我们是带着神一般的威力去接近他们的。”66而非洲文化却是愚昧无知、野蛮原始的代名词,被扭曲歧视或全盘否定。想到“与这些野蛮而狂热地喧嚣着的人有着远亲关系”46,马洛感到心惊肉跳、无比厌恶。白人要把西方的文明之光带到非洲,从而将丰富多样、充满个性差异的异域民族降格为同质化、一体化的西方社会大机器中的零部件。康拉德显然忽视了一个民族,即使是极度落后的民族,其语言、文化、风俗的内在价值,从不平等的视角表达了对土著文化的理解,显然不利于矛盾的解决以及生态平衡的恢复。多元的文化身份“多元语言和文化背景使得后殖民作家同样经历着不同宗教信仰和民族文化的相互冲突与融合的过程”,康拉德叙事语言的矛盾性正体现了他双层的、矛盾的文化焦虑心态。他笔下无论是白人与黑人、欧洲与非洲,还是自然与文明,都在对立中互相融合。他对非洲土著既同情又鄙夷,对欧洲文明既忧虑又崇拜,对自然既亲近又存有戒备心理。这与其多元的文化身份和特殊的历史语境是分不开的。康拉德出生于俄罗斯占领下的波兰,见证了自己的祖国在沙俄的统治下遭受的民族压迫,少年的经历使他对殖民事业持批判态度。1886年康拉德加入英国国籍,英国现代文明和帝国政治文化的熏染却使他对英国殖民主义仍抱有幻想,可见他对帝国主义的态度从未明朗过。然而多年的航海生涯使他继承了英国航海传统的优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