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司法制度的历史演变

明代司法制度的历史演变

中国封建社会的专制中央集权制度已经发展，显示出君主专制政权的前所未有和加强。国家政权组织形式(政体)的局部变化,必然要求构成国家政权的诸要素发生相应的变化。明统治者是如何来调整这些要素以适应高度强化的皇权呢?对此问题的探讨,史学界大多从立法、行政机构的改革等方面作了比较详细的论述。而对于作为国家政权三要素之一的司法权却很少论及。本文拟通过对明代司法制度的研究,探讨中国封建社会晚期君主专制政体强化的原因、特点及影响。一、都察院、刑察机关的机构设置所谓司法组织制度,是关于司法活动的主体(司法机关)及其从属性组织的各个方面问题的制度。实质上就是指司法组织的种类、结构、层次及其相互关系。明统治者为了适应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空前强化的需要,在承袭唐、宋司法组织体系的基础上进行了调整、改革,从而形成了以中央“三法司”统管全国司法,以地方按察司分管地方司法,以五军断事官主管军队司法的严密司法组织系统。明代的“三法司”,指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刑部“掌天下刑名及徙隶、勾覆、关禁之政令”。负责审判全国刑狱和处理刑事事务。洪武元年置刑部。洪武十三年罢中书省废丞相,提高六部地位。刑部规模由此扩大,其职权也上升,刑部尚书由正三品升为正二品,成为直接向皇帝负责的全国最高司法审判机构。大理寺“掌审谳平反刑狱之政令”。是中央常设刑事案件复审机构。吴元年,置大理司卿。洪武十四年,复置大理寺。规定“凡刑部、察院、五军断事官、直隶府、州、县罪囚,左寺理之,十二布政司右寺理之。”都察院“职专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都察院以司法监察为主,负责对刑部的审判和大理寺的复核进行监督,并参加重大案件的会审。吴元年,置御史台。洪武十三年罢御史台。洪武十五年改置都察院。提刑按察司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洪武九年,改行中书省为承宣布政使司,主管一省行政,另置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分管一省司法、监察和军事,称地方“三司”。洪武十四年,复置各道提刑按察司,并定各道按察分司,这样,提刑按察司成为地方最高司法机构。五军断事官主管军队司法审判。吴元年,在大都督府内设断事官管理军户刑事诉讼。洪武十三年,改大都督府为五军都督府,以中军都督府断事官为五军断事官。上述司法机构的设立,标志着中国封建社会司法组织制度的进一步完善。同时,也从法权的组织构成上体现了君主专制政体的进一步强化,具体表现为:第一,分割司法权,层层监视,互相牵制,集最高司法权于皇帝。朱元璋认为元朝灭亡的主要原因在于权臣擅权,皇权旁落,“臣张君之威福”,因而尤其重视分割臣下权力。明代的司法组织系统充分体现了这种通过分权以达到集权的意志,在机构建置上:中央“三法司”共存,各司其职,互为牵制,统于皇帝;地方“三司”并立,行政、司法、军事三权分离,统于中央;军、政司法机构分离,保障皇帝对军权的垄断。另外以都察院监察刑部、大理寺,以十三道监察御史监察地方“三司”,最后形成使各衙门“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的专制格局。中央三法司并立,实质上是将审判、复审、监察权分离。洪武十五年,“命天下诸司刑狱皆属刑部,都察院详议平允,又送大理审复,然后决之。其直隶诸府、州、县刑狱自今亦准此令。”这样刑部掌审判,大理掌复审,都察院掌监察的分工成为定制。洪武二十六年,进一步明确三法司的分工,规定全国徒流以上刑事案件必须送刑部审录,然后送大理寺复审,监收候决。如果刑部不经大理寺复审就擅自发落,则必受弹劾。嘉靖十一年,大理寺题准“凡大小词讼……非由大理寺评允,不许发落。若徇私废法及改易发落者,但听本寺及科道官参究检举。”同样,大理寺也不能越权独立立案审判,弘治十七年,刑部主事朱鎏曾弹劾大理寺越权审判,认为“部囚送大理,第当驳正,不当用刑”。整个明代,刑部与大理寺的职权范围都泾渭分明,各主其事。都察院的司法监察职能主要体现为都御史参加“三司会审”,负责弹劾不法官吏以及十三道监察御史对地方司法的监察。“三司会审”,即重案和疑难案件由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都御史共同审理。都御史“大狱、重囚会鞫于外朝,偕刑部、大理谳平之”。若刑部、大理审刑不当或有所隐瞒,立遭御史弹劾。洪武十六年,御史陶仲弹劾刑部尚书开济私自处死狱官,开济被捕下狱。嘉靖四十五年,御史王时举弹劾刑部尚书黄光升处刑不公,黄光升被发往口外充军。此类弹劾事件在《明史》中不绝于书。除都御史外,都察院下辖十三道监察御史,他们“按临所至,必先审录罪囚,吊刷案卷,有故出入理辨之”。实质上是中央派往地方的监察官。洪武十四年,首次遣监察御史分按各道罪囚,此后各代皇帝都常遣监察御史到地方审理刑事案件。正统四年,规定“凡告有司官吏人等,取受或出首赃私等事,直隶赴巡按监察御史,在外赴按察司并分及巡按监察御史处,陈告明白,依律施行。”由于监察御史是代天子巡狩,有大事奏裁,小事立决的特权,因而往往凌驾于地方法司之上,即使地方“三司”已审定的案件,也常常要“告抚、按以听于部、院,。十三道监察御史实质上成为联络中央和地方司法的桥梁,是皇帝在地方的耳目。审判、复审、监察权的分离,从而将国家的司法权一分为三,它们彼此互为配合,互为监察。由于“三法司”地位平等,互不相属,都是直接向皇帝负责,于是国家的最高司法裁决权自然便集中到了皇帝手里。第二,刑部职权变化,反映了明代罢丞相,提高部权以强化皇权的专制特色。隋唐以来,刑部职能以处理司法行政事务为主,兼理复核大理寺所审案件。明代刑部地位发生变化,其职权大致可归纳为下列六个方面:1.主审有关特权阶层的刑事案件。《大明律》规定:官吏、宗室、勋戚都属“八议”之类,享有法律特权。一般法司不能主持这些特权阶层的司法审判,只能由皇帝指定的部门设特别法庭审理,然后将审问结果呈报皇帝,由皇帝裁决。刑部往往承担此职,“凡军民、官吏及宗室、勋戚丽于法者,诘其词,察其情伪,传律例而比议其罪之轻重以请”。2.负责京师笞以上罪的审判。“京师笞以上罪,悉由部议。”3。负责地方徒流以上罪的终审判决。洪武二十六年规定“布政司及直隶府、州、县、笞杖就决;徒流、迁徙、充军、杂犯死罪解部,审录行下。具死囚所坐罪名上部详议如律者,大理寺拟覆平允,监收候决。”4.主持全国死罪囚徒的复审定案。“两京、十三布政司,死罪囚岁谳平之。”5.处理司法行政事务。如管理刑部监狱、清查办案文件,监督赃款及赎款的收缴等。刑部职权的变化表明,明代的刑部完全把持了国家的重大司法审判权,由单纯的司法行政机构转化为司法审判机构,出现了天下刑名归刑部的局面。明代刑部职能之所以发生这样的转变,是由于朱元璋在洪武十三年罢中书省、废丞相、提高六部地位后,刑部由向中书省负责变为直接秉承皇帝意志处理国家司法事务。刑部作为六部之一,本来属国家行政执行部门,由于明代刑部总揽了全国司法审判大权,从而表明中国封建社会晚期,行政与司法进一步混合。故清代法学家沈家本评曰:“唐末(刑部)尚书属尚书省,尚为行政长官。明则天下刑名皆归刑部,大理寺不过覆按而已。司法、行政混合之制,盖至于明不复分矣。”第三,地方司法机构的建立,反映了中央集权的进一步强化。在明以前,中国封建社会的地方政权向来是行政、司法、军事三权合一,从而往往导致地方势力膨胀,影响中央集权。朱元璋吸取了这一教训,于洪武九年废行中书省,将地方权力一分为三,由布政司、按察司、都司分掌地方行政、司法、军事。其中提刑按察司“纠官邪、戢奸暴、平狱讼、雪冤抑、以振风纪,而澄清其吏治。”由此可以看出提刑按察的职能主要分两个方面:一是主管本地区的司法审判,称“在外之法司”。《大明律》明确规定“凡狱囚鞫问明白,追勘完备,徒流以下从各府、州、县决配。至死罪者,在内听监察御史,在外听提刑按察司审录。”这表明除直隶地区外,各地徒流以上案件都必须交提刑按察司审理。除了正常的狱讼外,提刑按察司还有“雪冤抑”的职能。明政府规定:凡有告户婚、田土、钱粮、斗讼等事,先向所属地方衙门上诉,如果断案不公,直隶地区由巡按监察御史处理,各省由按察司和监察御史审理。这即是说提刑按察司有权对州、县地方官已审决案件重新判决。按察司的第二个职能是负责对地方官的监察,“凡官吏贤否,军民利病,皆得廉问纠举”。通过按察司在地方的“纠官邪,戢奸暴”活动,从而将地方官的言行纳入皇帝的严密监视之下,以保障中央对地方的控制。朱元璋本人对按察司的作用曾有一段精辟的论述“朕以天下之大,民之奸宄者多。牧民之官不能悉知其贤否,故设风宪官为朕耳目。激浊扬清,绳愆纠谬,此其职也。国家法律必务精详,奸民犯法,吾所甚恶,当亟除之,不可贷也。有司以抚治吾民为职,享民之奉而不思恤民,惟以贪饕掊克为务,此民之蠢也。宜纠治其罪,毋姑息纵其为害。”这充分说明设按察司的目的其一是通过分割地方权力以利于中央集权;其二是通过对地方官的监察以保障中央集权。第四,独立军队司法机构的设立,反映了通过军、民分治以强化皇权的目的。明朝统治者设立了专门的军队司法机构——五军断事官,下属五司,每司设稽仁、稽礼、稽智、稽信五人,主管所在军队的刑狱。洪武十五年,在锦衣卫属下设镇抚司“掌本卫刑名、兼理军匠”,成化时,又以南镇抚司专管军队刑狱。五军断事官对军户案件有相对独立的审判权。“凡军官、军人有犯人命,管军衙门约会有司检验归问。若奸盗、诈伪、户婚、田土、斗殴与民相干事务,必须一体约问。与民不相干者,从本管军职衙门追问。”所谓“与民不相干者”,必然是指涉及军队内部的军政事务。如“擅调官军”“失误军事”“主将不固守”等。除了军政事务不许地方官干涉外,对武官的司法审判也不许行政长官染指。洪武三年,颁“武官有犯奏请”令,规定如果武官犯罪不经奏请不得擅自逮捕审训。洪武十四年,又具体规定对武官三品以上的起诉必须先奏请方许立案,四品以下可由所在卫所立案审理,但仍得“请旨裁决”。《大明律·名例律》中特定《军官有犯》条,具体规定军官犯罪的审理程序:如军官有犯,由所在卫所将犯罪事由报五军都督府审理,然后“奏闻请旨取问”。如果六部、都察院、按察司以及地方行政长官在审理案件中牵连到军官,或者告军官犯不公不法之事,“俱要密切实封奏闻,不许擅自勾问”。在严防行政长官干涉军队司法审判的同时也禁止军官无故受理民事案件,“若管军官越分辄受民讼者,罪亦如之”。明代独立的军队司法机构是适应军、民分籍的军户制度而建立的。军权的独立必然包括军队司法审判权的相对独立,这样方保军队管理的独立性。同时由于军、政长官互不干涉内务,从而防止了地方出现军、政合一的趋势,消除了割据势力产生的土壤,从而有利于皇帝对军权的垄断。二、司法的干预上述的司法组织制度从法权的组织构成方面反映了皇帝对法权的垄断,而司法审判制度则在法律实践方面体现了将“专横提升为法”的专制实质。主要表现为下列四个方面:第一,皇帝进一步控制最高判决权。明初,虽然有“三法司”负责全国司法审判,但朱元璋却坚持“凡有大狱,当面讯,防构陷锻炼之弊”。如胡惟庸案、郭恒案、空印案等,从立案、审训到裁决,他都亲自参加。故《明史》评曰“其时重案多亲鞫,不委法司。”这样,皇帝通过直接参与审判把持了重案的直接裁决权,借以铲除威胁皇权的政敌。对于皇帝无暇亲自参加的重要刑狱,主要通过三条途径保障皇帝对司法权的控制。1.通过法司会审和一些特别审判(圆审、热审等)将最终裁决权归于皇帝;2通过死刑复奏制(“三覆奏”“五覆奏”)将全国死刑复核权归于皇帝;3.通过“诏狱”行使最高裁决权。为了显示皇帝的淫威,明朝统治者还发展了前朝的“廷杖”,形成制度。所谓“廷杖”,即在皇帝的决定和监督下,于殿廷之上对大臣直接执行杖刑。“廷杖”在明代的泛滥,充分反映了皇帝的专横暴戾之气。(有关明代“廷杖”已有专文论述,故不详述)第二,行政对司法的干预进一步加强。在专制主义制度下,司法从来不享有独立的权力。一方面是“皇权”决不容许“法权”超越自己,而是把“法权”控制在手,作为打击政敌和镇压被统治者的工具。另一方面是在中国封建社会,行政权是国家政权的中枢,因而必然存在行政对司法的干预,形成专制政体下的“人治”现象。明代行政长官干预司法主要有四种形式:1.通过参加“会审”参与司法审判。圆审,又称九卿会审,指六部尚书、通政使与大理寺卿、都御史会审。九卿中除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都御史外,都属行政长官。又如朝审,六部尚书或内阁大学士等都有资格参加,审判中由吏部尚书秉笔,权力很大。2。以“奉旨录囚”的形式参与复审工作。如洪武十四年“命法司论囚拟律奏闻,从翰林院春坊会拟平允,然后覆奏论决。”又如嘉靖十五年冬“上特命少傅大学士李时、夏言同武定侯郭勋审刑部重囚,释放应死者凡六十八人。”3.内阁通过“票拟”左右法司的司法审判。“票拟”就是为皇帝起草批答奏文的大纲,呈皇帝签批。三法司的奏折同样要经内阁“票拟”后方能报皇帝批阅,这样内阁首辅便可假皇帝之手改变法司的判决。如嘉靖时李福达一案发,世宗将对获罪官员马录量刑的题本交内阁首辅杨一清拟票,其结果是完全按阁票下诏,将马录永远充军。4.地方各级行政长官参与司法审判。明代虽然在省一级设提刑按察司主持地方司法审判,但并未完全取消行政长官参与司法审判的传统。布政司下设理问所“典刑名”,布政使也有参加地方三司会审的机会。尤其是省以下的府、州、县基层行政官,仍然兼行政与司法于一身,知府除了掌一府之政外还要“宣风化、平狱讼”,知县除了掌一县行政外仍要“严缉捕、听狱讼”。行政对司法的干预,是专制制度的必然反映。干预的程度越强烈,表明专制程度越高。行政长官往往利用手中的权力干扰和破坏法司的正常审判,为自己的政治野心服务,从而导致司法程序的紊乱,削弱法权的威力,使“法治”徒具空文,实现彻底的“人治”。第三,宦官、特务组织干预司法,这是皇权极度膨胀的特有产物。随着皇权的极度膨胀,皇帝个人的精力无法处理高度集中的立法、行政、司法、军事等大权,而本来应当分担此任的国家官僚系统却因为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的尖锐越来越得不到皇帝的信任,君臣的离间为侍从于皇帝左右的宦官集团提供了权力空间。从永乐时期起,宦官便利用“厂卫”特务组织参与了司法审判。“厂卫”是锦衣卫与东厂、西厂、内行厂的合称,是宦官直接控制的特务组织。锦衣卫虽然在形式上不属于宦官组织,但其缇绮多为宦官亲信,实质上也是宦官控制下的特务组织。由于西厂和内行厂时设时废,故锦衣卫和东厂是宦官干预司法的核心力量。宦官和“厂卫”干预司法审判主要有三种形式:1.设立刑堂,专理“诏狱”。洪武十五年,锦衣卫下设北镇抚司,专理“诏狱”。皇帝往往将重大案件交锦衣卫审理,“帝时有诛戮,辄下镇抚司杂治”。这样锦衣卫成为直属皇帝的特务司法审判机关,既可以不经过三法司和任何法律手续逮捕拷问官吏,又可以私设法庭、监狱,审判有关不轨、妖言等重事。成化十四年,皇帝专门给镇抚司颁发印信,规定镇抚司所理“诏狱”直接上奏皇帝,卫使不得干预。嘉靖时镇抚司与宦官勾结取幸于皇帝,故“事多下镇抚”。御史曹怀叹曰:“朝廷专任一镇抚,法司可以空曹,刑官为冗员矣。”万历中期,“诏狱”更甚,只要对矿监、税使稍有不敬,则下“诏狱”受讯,以致于镇抚司拘押的人数剧增,囹圄人满为患。2.“厂卫”参加会审,监督法司的审判。在明代各类形式的会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