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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枚进乡之行与刘霞帘的命运
袁枚和刘霞霞离开天台县,从临海、台州和黄岩来到乐清县雁荡山。雁荡分南、北两支,袁枚所欲游处为北雁荡,简称雁山,多奇峰、奇瀑、奇洞、奇石,远比平阳县以西的南雁荡壮美。进入乐清县境,当晚袁枚受到故友县武官白琏的款待。翌日白氏派车送袁枚游雁荡。途中夜宿一姓倪的士绅家,次日由倪氏为袁枚备车赶路。马车向西北方向行驶,午后驶经雁山南麓的芙蓉峰,见此峰圆亘特立,不甚高,山上垦出层层梯田,栽满碧绿秧苗,山溪潺潺,可供浇灌。芙蓉峰南不远处是东海。袁枚一生未尝登山观海,有此机会自不会放过,于是驻车携霞裳沿山路登上峰顶。袁枚此时不禁想起曹孟德《步出夏门引》“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名句。其眼前所见虽不如曹诗所描写的那样壮观,但“一望水天空,方知海不同”《望海》诗,与昔日登南京摄山所见长江,登华山所见黄河,气派自然迥异。放眼烟波浩淼,万里无垠,太阳悬于海上,如同沐浴过一样鲜红。但站立不大一会儿,袁枚觉衣衫抖动得厉害,大海上波涛则腾空而起,可知海上起了大风,又见渔船帆桅倾斜,随时有船覆人没之险。袁枚忽然有所感,对刘霞裳说:“大海风光诚然壮观迷人,但并非风平浪静,其间暗藏着种种危险。如今人间宦途客,其实都置身这样的大海之中。”刘霞裳说:“可惜众人皆甘于宦海浮沉,惟先生知机,而早退仕途,可以在岸上观海,此亦弟子所不及也。”二人闲话了一会儿,因觉山风渐大,乃下山继续前行,经过了“盘盘欲上天,四十九盘岭”(《过四十九盘裁到雁山》)与形似马鞍的马鞍山,于净名寺休憩。净名寺四面皆山,于寺门前可远望观音岩,此山山顶如观音发髻高耸。袁、刘尚未及细观,忽然一片山云如炊烟升起,须臾之间几百条白云漫山遮掩,观音岩倏忽消逝。袁枚大为惋惜,道:“眼前有景观不得。”但未料片刻之后,仿佛观音大发慈悲,调遣风神又将云烟徐徐吹开,如同卷起九华帐,露出“观音”的双鬟来。刘霞裳说:“先生不信佛,未料观音却待先生不薄。”袁枚笑答:“老夫不信佛,而信因缘。此亦因缘也。”此晚二人饭后又闲步至附近铁障城、一线天。归来袁枚作诗,记云:“……步入铁障城,城高天渐小。打头洒珠玑,湿我缣单衣。似雨恰非雨,濛濛山溜飞……一线天未过,一线月已来。”(《晚宿寺中同霞裳步铁障城、认一线天》)净名寺距雁山著名的大龙湫四五里。次日袁、刘起床后,用过早餐,即直奔大龙湫。大龙湫是海拔近200米的连云峰中飞泻下来的瀑布,它与灵峰、灵岩为雁荡三绝,名闻遐迩。远在大龙湫三里之外,袁、刘已看见一匹白练从天而下,但却听不到轰然之声。及到近处审视,看清瀑布二十丈以上是水,二十丈以下飞瀑则已化为游荡的白烟,弥漫的雾气,飘曳的轻纱,纷飞的杨花。大龙湫忽然坠下,又忽然上升;忽而稀疏,又忽而细密。山风一次,显得飘散无依;白光照耀,又映出五色绚丽。袁、刘站在百步之外,犹觉寒泉喷面;而逼近其侧,反而发燥衣干。大龙湫落处甚高,而山崖中洼,瀑布无抵触,故不能撞击助威扬声;无凭藉,亦只能随风变幻。袁枚观赏半晌,一直沉默不语,刘霞裳很觉奇怪,袁枚忽然开了口:“你道大龙湫与石梁瀑有何区别?”还未及刘作答,袁已自问自答:“大抵石梁文,龙湫武;石梁喧,龙湫静;石梁急,龙湫缓;石梁冲荡无前,龙湫如往而复:这就是二者的不同。当初观石梁瀑时,以为天下瀑布就是这个样子;其他瀑布可以不看。今日才悟化工事事无复笔,连一条瀑布都可化作万千形态,可见人间凡耳目所未及者,不可以想当然臆测,你当牢记这点。”刘唯唯。顺便提及的是半个月后,袁枚还观赏了青田县石门洞瀑布。此瀑在石洞中,洞如巨蚌张口,可吞数百人。瀑下水,也有一亩方圆,深百丈,瀑布飞下如蛟龙入海,激荡之声,如在大瓮内撞击钟鼓,使人别有一番听觉享受。这是石梁、龙湫所无的。袁枚后写出散文《浙西三瀑记》,描述此行观浙西三瀑的感受。而此时观大龙湫则作歌行体《观大龙湫作歌》,生动地描述“龙湫之瀑何静妍”,将它比作织女织素、玉龙流涎、天女散花……又赋予“地位绝高依傍少,水亦变化如飞仙”的哲理,堪称力作。此后数日,袁枚与刘霞裳游览了灵峰洞,因山路狭窄,无法乘轿,只能拄杖步行,袁枚边走边数石坡,竟有377层之多,袁枚颇为自己“公然两脚犹能到”而自豪。但山行崎岖不平,一峰才相送,一峰又欢迎。袁枚有一种青山似茧将人包裹的感觉,日日在山峰间穿行。经过了天柱峰、老僧岩、展旗峰、剪刀峰、玉女峰、卓笔峰,皆赋诗。其《卓笔峰》二首其一云:“孤峰卓立久离尘,四面风云自有神。绝地通天一枝笔,请看依傍是何人!”卓笔峰如一枝独立的大笔,高锐入云,地所依傍,诗中寄寓着诗人独立无羁、不甘世俗束缚的个性。袁枚实际上是把卓笔峰当作人生的一种象征。袁枚等在雁荡山风景区游览了很长时间,主要景点足迹皆踏遍,于是折回南行至乐清县,受到县令张荆岩的招待,并为办行装。赴温州则游览了谢客岩,崖上篆刻传为谢灵运当年所书,令袁枚遥怀康乐公,想起其“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名句,后又乘萝茑船渡瓯江至温州。温州地区山清水秀,有华盖山、江心寺、摇动岩、云溪、姑妇峰、温溪等自然风光,但毕竟不及雁荡山风景奇丽,使袁枚难以兴奋。袁枚一到温州感兴趣的是当地结婚坐筵的风俗。袁枚早就听人说过温州一带,凡人家女儿结婚第三日,必于娘家张饮设乐,遍请郡中美女作陪,美女东西列坐,新妇南向而坐。娘家主人则打开大门,任客人进室观看新妇与众佳丽,并不被视为非礼。如果客人喜欢某佳丽就可以上前敬酒,佳丽饮毕要拜谢客人。但客人必须自饮一大杯酒,此谓以大报小,所以非酒量大者亦不敢贸然上前敬酒。此风俗流传已久,据说不这样做其家子息不繁。为了引来客人,所以主人尽量请来城中相貌美丽的女子坐陪。袁枚对此大胆开放的风俗一直有怀疑,想亲自证实一下真伪。未料到袁枚四月十九日来到温州,二十日城中一王姓人家女儿正好结婚,而二十二日晚果然举办了“坐筵”之礼。袁枚闻讯自然不能错过一睹新奇婚俗的机会,于是与霞裳赶到王家。王家乃一大户,此时更是珠围翠绕,粉黛成行,环肥燕瘦,美不胜收。新娘子乃是其家小女儿,容貌亦甚出色。袁枚只觉粉香扑鼻,钗簪耀眼,大为惊喜,暗叹果然名不虚传。霞裳年轻好色,更是目不转睛,如醉如痴。王家主人不认识袁枚等,把他们当作一般来客,但亦热情欢迎。袁枚本不善饮,加之年老亦不可太轻佻忘形,故命霞裳按当地风俗向其相中者敬酒。霞裳酒量不错,正盯住新娘子跃跃欲试,待听老师一吩咐,自然劲头十足,于是向王氏家人求得一小杯酒,径向新娘子走去。新娘子年方二八,天生丽质,又精心打扮,更显得顾盼生辉,光彩照人。新娘子大方地接过霞裳的敬酒,红唇沾杯,缓缓饮尽,并起身向霞裳连续三拜。霞裳心花怒放,此时有人向霞裳递上一大杯美酒,霞裳亦不惧,为显豪迈之气,仰头几口干尽,又把酒杯底朝上,向新娘子与众佳丽示意。佳丽们拍手鼓励,袁枚在旁亦赞曰:“壮哉霞裳!”二人看罢热闹,回到宿处夜已深,但袁枚犹兴奋不已,难以入睡,于是起床写下《温州坐筵词》六首,其二、其三云:“坐中珠翠西行排,扶出新人冉冉来。好似百花齐吐艳,护他一朵牡丹开。”“笙歌迢递出云端,洞启重门到夜阑。不是月宫无界限,嫦娥原许万人看。”次日晨起袁枚将诗稿给霞裳看,霞裳赞道:“先生之作足可补古代《竹枝》所未有,而温州坐筵之风亦可借先生之笔千古传扬了!”袁枚离开温州又向东北行进,来到处州治所丽水县。处州境的名胜为黄龙山,山上多大圆石,或卧或立,奇形怪状,又与天台、雁荡大不相类。袁枚游罢黄龙山写出《游黄龙山记》,此文主旨不在写景,而在探讨黄龙山为何如此矜奇,他认为是造物者无意为之,偶然而生,适然而成:若造物者有意为之,反达不到这样的奇境。文云:……当玄黄未判时,元气茫茫,山水土沙熔为一片,石如柔乳,羼和其间。一旦天浮地沉,沙飞水归,风从而荡揉之,星横于天,石横于地,诡状殊形,或开辟即露,或俟后人搜爬始露。历年愈久,蕴畜愈厚,山形愈奇。今人见山顶有舡,有匣,有屋,有朽槥(小棺),此岂真有人焉飞上置之哉!所以然者,取此之由。惜人形体小,年寿促,后天地生,先天地亡,不能坐而待之、瞭然视之耳。然其理不过如是……霞裳读罢此文有些不解,道:“此‘山说’也,非‘山记’也,不知于黄龙山有何关系?”袁枚答:“举一隅反三隅,并可知万隅。我因游黄龙山而憬然有悟,故直抒所感,一泄为快,并不管其为说还是为记也。”霞裳这才明白此文奥妙之所在:文章本无定法,全在抒写性灵,行其所当行,止其所当止。袁枚等离开丽水县折北而行,则踏上归途。其停留第一站是缙云县。袁枚在离开天台时,曾有朋友对他说:“先生此行以雁荡归去,有永嘉之仙岩,缙云之仙都峰,都值得一游。”袁枚牢记此言。但袁枚误以为归途将经过仙岩,谁知当至永嘉乘船北行了十余里,问船夫仙岩何在,回答是:“仙岩在永嘉之南,现已是南北殊路矣。”结果错过一游以瀑布、深潭出名的仙岩风景的良机,十分惋惜。为吸取这个教训,袁枚等一到缙云县,即去拜访县令,请他帮助一游仙都峰。缙云县令与袁枚素不相识,对于袁枚之诗文亦并不以为然,所以态度冷淡,就借口仙都峰处溪水猛涨,不便游览而婉拒。这是袁枚此次出行首次碰壁,于是知趣而退,游兴为之索然,乃决定放弃仙都峰之游。未料途中夜宿城外黄碧塘虞氏园,得虞沅兄弟之助,竟偿心愿。次日晨,虞氏兄弟亲陪袁枚、霞裳骑马游仙都峰。仙都峰古称缙云山,在县城东面,传说黄帝曾于此炼丹,后驾龙升天。《图经》载:唐天宝七载(784)六月八日,有彩云覆绕缙云山独峰之顶,云中仙乐响亮,鸾鹤飞舞。俄闻山呼万岁者九,诸山皆应。刺史苗某将此事报于朝,乃赦封为仙都,建黄帝祠宇。周围三百里,禁采樵捕猎。仙都峰由此闻名天下。一行人先来到响岩洞,虞沅先拾起一块石头,敲击岩洞石壁,竟传出击鼓声,声音宏亮,余音不绝。袁、刘奇之,亦仿效,同样响声咚咚,在岩洞中久久回荡。袁枚感叹说:“造化之奇,实令人难以想像。”接着又驰向鼎湖峰。此峰拔地而起,虽仅170余米,但孤峰独立,如同玉笋,故亦显得峭拔,有“可望不可上”之感。虞沅告:传说黄帝曾于山顶置一万钧大鼎,日夜炼丹。待仙丹炼成,乃有神龙写五色祥云而下,黄帝脚踩金色莲花,乘神龙飞升,其众臣攀龙须跟随。后因大鼎太重,把峰顶压陷,积水成湖,此山亦名“鼎湖峰”。袁枚听罢笑云:“恨不与黄帝同时生,否则亦可攀龙成仙矣。”虞沅戏云:“先生虽未升天,亦是人间神仙,尚何求乎?”说得袁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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