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元量词《玉楼春》补校

汪元量词《玉楼春》补校

王元良是元代一位学者。《玉楼泉》这本书是他人生的结晶。原载于《诗渊》第九册,唐圭璋先生编《全宋词》收汪元量词作三十三首而未收此词;由孔凡礼先生检出,收于他所编的《全宋词补辑》中。孔先生有《读汪元量<玉楼春>》专文(刊《文史知识》1997年5月号)。笔者学浅识陋,对汪元量并无研究,因读孔文,冒昧设问,求教于孔先生及诸位大家前。先录该词于下以便说:[玉楼春]——度宗愍忌长春宫斋醮咸淳十年聪明帝,不见宋家陵寝废。暂离绛阙九重天,飞过黄河千丈水。长春宫殿仙璈沸,嘉会今辰为愍忌。小儒百拜酹霞觞,寡妇孤儿流血泪。疑问是从“度宗愍忌”引起的。孔文谓:“‘愍忌’,死者生日。”《宋史》有载,度宗生于理宗嘉熙四年(1240)四月九日。所以孔先生判定:“该词作于至元十六年至十九年(1279-1282)之间某年的夏历四月九日。”我的疑问是:(一)该词作于元初无疑。词题为“度宗愍忌长春宫斋醮”,孔先生的解说是:“(元初)长春宫为度宗作愍忌之醮”,即“(因)度宗愍忌,长春宫(为之设)斋醮”。心中不免产生疑问了:蒙元灭宋,为厌“东南王气”,尽发故宋皇陵,焚骨扬灰,将理宗颅骨制成饮器;对未亡的宋宗室一而再、再而三地迫害,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在这样的情势下,元初能有为宋度宗“愍忌”而在“大宗师长春真人”丘处机的“长春宫”设“斋醮”的事?我觉得实难以置信,几可以断言是绝对地不可能的!而且,若为“度宗愍忌”而作的“斋醮”,又怎么能是“嘉会”呢?然而,词题明明是写着“度宗愍忌长春宫斋醮”,这是怎么回事呢?按我的理解:并不是如孔先生所说“(因)度宗愍忌,长春宫(为之作)斋醮”,而是“度宗愍忌(之日,恰值)长春宫斋醮”;事情应当反过来说更为恰当:某年月日,“长春宫斋醮”,汪元量参与此“嘉会”;他心怀故宋,记得是日恰是“度宗愍忌”,伤感难已,乃作此词。(二)“愍忌”是指死者的“死日”还是“生辰”?在这首词中这是关键。检看《汉语大词典》,有“愍忌”条,其释文云:愍忌死者的生日。清韩泰华《无事为福斋随笔》卷下:“元秦王夫人《施长生钱记》云:‘秦王薨愍二忌:三月廿五日是为愍忌,四月四日是为薨辰。’”读后未能解惑——据其引文并不能得出“愍忌”是“死者的生日”的结论。请教了杭州大学汉文字学学者俞忠鑫先生,承他指教,原来《汉语大词典》所引清韩泰华《无事为福斋随笔》引文下还有一段文字,为:“又,郭畀《客杭日记》:‘十月十六日,先妣悯忌也。’是悯忌,生忌也。今以悯忌为死忌,误。”这样就明白了。孔文释“愍忌”为“死者生日”是有根据的。然而,我对此是有怀疑的。1.即使按清韩泰华《无事为福斋随笔》所引二文,只能说明“愍忌(悯忌)”或异于“薨忌”;并不能得出“愍忌(悯忌),生辰也”的必然结论。2.所谓“愍忌,生辰”说,仅见于韩泰华《无事为福斋随笔》一书,不能直接用来解五百多年前的宋元事;该书不也说“今以悯忌为死忌”么?事实是:自古至今,“愍忌”不指“生辰”。例证极多。即以北宋末、南宋初而言,为宋死事者以“愍”为谥者甚众,如:建炎元年(1127)十二月,金兵攻同州,守臣郑骧死之。事闻,谥威愍。建炎二年(1128)正月,金兵破长安,守臣唐重死之。事闻,谥恭愍。同年正月,金兵攻西京,溃兵南遁,河南尹孙昭远骂曰:“若等不以此时报国,南去何为!”为叛兵所杀。事闻,谥忠愍。建炎三年(1129)十月,金兵攻黄州,守臣赵令峸死之。事闻,谥忠愍。同年十二月,知镇江府兼浙西安抚使胡唐老,为军贼所杀。事闻,谥定愍。绍兴二年(1132)十月,尚书郎李亘,为伪齐(刘豫)所杀。为亘立祠,名愍忠。王伦,建炎元年(1127)使金,不屈,绍兴十四年(1144)卒为金所杀。谥愍节。甚至对已在金为官因犹思南而被杀者,宋廷也“赐谥”曰“愍”。如:宇文虚中于靖康元年(1126)使金被留,在金官至礼部尚书,阴结义约,于金皇统六年(宋绍兴十六年,1146)被杀。事闻,宋赠谥肃愍。等等,极多。再举两件事。一是:据《辽史》卷八《穆宗纪》“(应历)十七年(丁卯,宋太祖乾德五年,967)五月壬辰,北府宰相萧海瓈薨,辍朝,罢重五宴”。卷七八谓萧海“年五十,卒。帝悼,辍朝二日”。967年(丁卯)五月壬辰是初四,“辍朝二日,罢重五宴”,当为辍初四、五(或初五、六)二日之朝,罢五月端午之宴;即萧海瓈薨,辽穆宗“即日”为“愍悼”。此“愍”是不是具有“薨日”的意思呢?又一事是:绍兴元年(1131)正月,顺昌盗反,军校范旺叱之曰:“吾等父母妻子皆受国家廪食以活,今力不能讨贼,反更助为虐,是无天地也!”被杀,妻同死。旺死后其尸迹不没,“民为设像城隍庙,岁时祭享”。事闻,诏立祠,号“忠节”;后诏立“愍节庙”以祠之。所谓“愍节”,就是“愍祭忠节”之意了;“岁时祭享”,岂不是以范旺的“死日”正月为“愍忌”?3.“愍忌”之制,史书有载。《明史》卷七十二《职官一》:“凡丧葬、祭祀,贵贱有等。……凡帝后愍忌,祀于陵,辍朝不废务。”非常之明确:“愍忌”,死者“死日”,而非“生辰”。4.帝王“生辰”各有其节。如南宋七帝:高宗以五月二十一日为天申节,孝宗以十月二十二日为会庆节,光宗以九月四日为重明节,宁宗以十月十九日为天祐节,寻改瑞庆节,理宗以正月十五日为天基节,度宗以四月九日为乾会节,瀛国公以九月二十八日为天瑞节。凡帝王生辰,统称“圣节”(《宋史》卷一百一十二《礼十五·圣节》)。“忌日”呢?礼制也有明文规定:“经传所载,忌日为亲死之日;则死日为忌,非谓生辰也。”(《明史》卷六十《礼十四·忌辰》)“生辰”,非但不能称“愍忌”,连“忌”字都不能用的。所以,“愍忌”,“死者死日”。清人韩泰华释“愍忌”为“死者生日”之说,误,不可从。对于本题——解汪元量词,“愍忌”指“死者的死日”,有什么意义呢?(三)汪元量入元为黄冠,且“供奉翰林”,“颇为显贵”(王国维《观堂集林》),大约是这个原因,所以他才有可能参与那次“长春宫斋醮”。从汪词的文辞看去,当系一次盛大的“嘉会”。是不是可以探索一下,它可能会是怎么样的一次活动呢?“嘉会今辰为愍忌”——宋度宗的生日可知,其死日也是可知的。据《宋史》,宋度宗于咸淳十年(甲戌,1274)“七月癸未崩”,即死于七月初九。“愍忌”,“死者死日”。那次“长春宫斋醮”及汪元量此《玉楼春》词当作于七月初九。七月初九,是什么日子呢?——据元·陶宗仪《辍耕录》“丘真人”条云:“大宗师长春真人姓丘氏,名处机,字通密,号长春子。……赐号神仙,爵大宗师,掌管天下道教。甲申三月至燕,八月奉旨居太极宫。丁亥(1227)五月,特改太极(宫)为长春(宫)。七月九日,留颂而逝。……。已上见《蟠溪集》、《鸣道集》、《西游记》、《风云庆会录》、《七真年谱》等书。”可知:七月九日也正是元代掌管天下道教的“长春宫”主、“大宗师长春真人”、“神仙”丘处机的升天之日。也就是,按我的理解——该“长春宫斋醮”是为纪念长春子丘处机升天之日而设的,所以说“长春宫殿仙墩沸,嘉会……”;下文中又有“霞觞”,亦是道家语;只有这样,这里的文辞方可称有着落。而这一日,又恰是宋度宗的“愍忌”,所以说“嘉会今辰为愍忌”——这句中的“嘉会”是指纪念长春子升天“长春宫设斋醮”的“嘉会”,“愍忌”则是指宋度宗“驾崩”的“愍忌”。“嘉会”是“嘉会”,“愍忌”是“愁忌”。“嘉会今辰‘为’愍忌”句中的“为”字,无论于律、于意,必当为平声,即“是”义——“为纪念长春子升天之日而设的嘉会‘是’度宗的愍忌”;决不能作仄读,即不能作“为了”解的——绝不可作“嘉会‘为了’度宗愍忌而设”解。(四)如此,该“长春宫斋醮”之“嘉会”作于哪一年,也可以稍作考虑了。我以为,或当为至元二十四年(1287)的丁亥年,丘处机“神仙”升天一甲子,为此而举行纪念活动。汪元量此词亦当作于此日:至元二十四年(1287)七月初九。(五)这里有个问题似须探索——元江南释教总统杨琏真珈发宋陵之年,和人们如汪元量等人得知杨琏真珈发宋陵事之年的问题。杨髡发宋陵之年,一般认为有二说:一说是在乙酉即至元二十二年(1285),系宋元际人周密(1232—约1298)在元初所著《癸辛杂识》所载;一说是在戊寅即至元十五年(1278),系由事隔400年后的明清际人黄宗羲(1610-1695)考出;清后史界多以黄说为是(如《续资治通鉴》,如孔凡礼先生等)。然而,这里就有问题了:杨髡发宋陵在萧山、在绍兴、在杭州,周密当时就在杭州,就在身边发生的这样巨大的事变,何以会弄错,且迟了七年,相差如此之大?在此二说外,又可有一说,是《续资治通鉴》及《元史·世祖纪》,谓:至元二十一年八九月,元朝廷“以江南总摄杨琏真加发宋陵冢所收金银宝器修天衣寺”。本文不讨论以上数说的是非,但从这里可以说明两点:1.杨髡发宋陵事在当时是封锁消息的,至少对“南人”、“汉人”是封锁消息的,以致(“南人”、“汉人”们)在当时就不明其年月,传闻讹出;2.不论发宋陵事发生在哪一年,而周密得知此事则在至元二十二年(1285)。那末,汪元量得知此事会是哪一年?他时在大都(今北京),他能比身在杭州的周密更早得知?似乎难以想象,至早或者也就在至元二十一至二十二年(1284—1285)吧。也就是,我以为汪元量作此词,必当在至元二十一二年,他得知杨髡发宋陵事之后,而不能更早(如至元十六至十九年即1279—1282之间的某年);因此,才使不忘故宋的汪元量极为悲痛,在(至元二十四年)纪念长春子升天而设的“嘉会”之日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