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概念辨析

知识分子概念辨析

知识分子的问题意识“知识分子”一词在中国社会很常见，但那些使用这个词的人可能不知道。“知识分子”现在成了“问题语言”。它的含义和概念在今天是有问题的。本文试图从这两个方面入手并从社会语言的角度对如何客观地认识“知识分子”一词进行一些探讨。一其他“分子”类采用的分布说到“知识分子”的词义色彩,有篇文章讲述了这样一件事,文革时期两个小孩子吵架,一个大声道:“你哥哥是劳改分子,你以后也要当劳改分子!”,另一个愣了一下,回骂道:“你们家都是知识分子!你长大了也是个知识分子!”。在这里“知识分子”是被当作贬义词来用的。今天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说法:“向全国广大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和干部,向人民解放军指战员、武警官兵和公安干警,……致以节日的问候!”,在这个语境中“知识分子”是被当作中性词(甚至略带褒义色彩)来用的。但“知识分子”这个词固有的词义色彩是什么,这才是我们要探讨的问题。现代汉语词汇中除了“知识分子”,还有很多“××分子”,我们统称其为“分子”类词语。我们这样看,尽管每个“××分子”的所指各不相同,但既然都有“分子”二字,就应当具有某种共性。我们不妨先从词义色彩的褒义、中性、贬义层面上对“分子”类词语进行一些分析。为了保证语料的权威性,我们选择了《人民日报》。我们对1950年8月、1966年7月、1968年7月、1977年7月、1995年12月、2002年7月共计186天的《人民日报》进行了封闭性查找,共找出92个“分子”类词语。发现除了“知识分子”外,其余91个基本上可以为贬义、褒义两类。现将这91个“分子”类词语按贬、褒两类并按其出现年月分列于下表:上表的91个“分子”类词语中贬义类词语占了78个,褒义类词语只占13个。从发展变化的角度看,如果不计重复词语,1950年8月、1966年7月、1968年7月、1977年7月共出现了40个“分子”类贬义词语,1995年12月、2002年7月则出现了与前面40个不同的另外38个“分子”类贬义词语。也就是说,若以改革开放时间为界限,此后的两个月“分子”类贬义词语的出现数量与此前四个月的出现数量是很接近的,可见“分子”类贬义词语的能产性很强。褒义类词语的情况却恰恰相反,前四个月出现了12个,后两个月只出现了1个“活跃分子”,可见“分子”类褒义词语不但没有什么能产性,而且正在萎缩。有关“分子”类词语,厉兵先生曾发表过一篇名为“说‘分子’”的文章(《语言文字应用》,1994年第4期,第57—62页。以下简称厉文),厉文共列出了169个“分子”类词语,这169个“分子”类词语并没有完全包括上表的92个,上表有46个是厉文没有的。上表有厉文没有的“分子”类词语呈现出两个特点:1.“分子”类贬义词语多数集中在上表1995年12月、2002年7月两栏中,也就是说基本上都是新词语,如“恐怖～、台独～、分裂～、走私～、制假～、法轮功～”等,约有24个。2.“分子”类褒义词语全部集中在上表1950年8月、1966年7月两栏中,也就是说全部都是老词语,共8个,它们是:“积极～、爱国～、贫民～、劳动～、觉悟～、贫苦的革命知识～、反封建～、工农～”。反过来,厉文有上表没有的共计120个,这120个当中至少有112个是“分子”类贬义词语,而且基本上都是20世纪70年代以前就有的老词语,如“后进～、派性～、动摇～、托洛茨基～、犹太复国主义～、剥削～、里通外国～、打砸抢～、地富反坏～、现行反革命～”等等。而在这120个当中可以确定的“分子”类褒义词语只有3个,即“积极劳动的先进分子、真正革命的积极分子、进步分子”,很明显这些也是老词语。这再次说明“分子”类词语大多数是贬义词,少数是褒义词。同时说明今天的“分子”类贬义词语能产性仍然很强,而今天的“分子”类褒义词语却在萎缩。总起来看,除了“知识分子”,上表和厉文中共出现了212个“分子”类词语(重复不计。另,本文所列“分子”类词语均出自这212个),其中可以确定为贬义词的约有191个,可以确定或勉强确定为褒义词的约有21个。所谓勉强确定为褒义词的是“热心分子、勇敢分子、活跃分子、骨干分子”。厉文说:“分子类词语的色彩有时很微妙,像‘热心’‘勇敢’‘活跃’‘骨干’之类,不能算贬义吧,但‘热心分子’‘勇敢分子’‘活跃分子’‘骨干分子’之类,如果不是老熟人调侃之谈,而是出自‘有关方面’有身份者之口,那就值得好生品味品味”。这话有一定道理。如果换一种说法,把“热心分子”换成“热心人”,把“骨干分子”换成“骨干力量”,那么后者的褒义色彩是十分明显的;如果是“骨干成员/人员”则其中性色彩十分明显。但如果要在“骨干力量”“骨干成员”“骨干分子”三者之中选出相对贬义色彩的词的话,恐怕非“骨干分子”莫属。这样说并非意味着上面的4个“分子”类词语都应划归贬义类,其实褒贬问题仅仅是“分子”类词语的表层问题,我们要探讨的重点是这个表层问题下面更深层的问题。“分子”作为一个构词成分,最适宜构成贬义色彩的词,这是它的常态。所以,越是地道的贬义字眼就越能和“分子”搭配,造出地道的“分子”类词语。但在一定的社会文化背景下(比如政治化),“分子”也可以构成褒义色彩的词,这是它的“变态”。通过对17例较为典型的“分子”类褒义词语的考察,我们发现一种倾向,一个(或若干个)“分子”类褒义词的背后几乎都有另一个(或若干个)与之对立的“分子”类贬义词的存在,比如有“工农分子/贫民分子”就有“资产阶级分子/地主分子/富农分子”,有“劳动分子”就有“剥削分子/剥削阶级分子”,有“无产阶级知识分子/贫苦的革命知识分子/革命知识分子”就有“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有“左派分子”就有“右派分子”,有“进步分子、真正革命的积极分子/积极分子、优秀分子、积极劳动的先进分子/先进分子、觉悟分子”就有“反动分子、落后分子、后进分子、保守分子”,有“坚定分子、中坚分子”就有“动摇分子、投机分子、中间分子”,有“爱国分子”就有“叛国分子”。表面看每组词的两边左为褒义右为贬义,但从社会语言的角度看,这些词语大多是特定时代政治化的对立在词语上的反映。其实,无论贬义还是褒义,所有的“分子”类词语都具有一个共同的固有的因而更具本质属性的词义色彩——对立。不同的是,“分子”类褒义词语体现这种色彩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要有明确的“分子”类贬义词语作为其相应的“对立面”以彰显其褒义(往往是政治意义上的);而“分子”类贬义词语体现这种色彩则是无条件的,它主要靠“预设”来确立其“对立面”。绝大多数的贬义“分子”类词语没有相应的褒义词语与之对立,比如有“坏分子、好战分子、腐败分子、变节分子、违法分子、可疑分子”,但没有“好分子、和平分子、廉洁分子、忠诚分子、守法分子、可信分子”,因为有这样的“预设”:正常情况下,人不会是坏的、好战的、腐败的、变节的、违法的、可疑的。所以“分子”类贬义词语所预设的对立面就是——一般人、多数人。如今的中国社会是一个强调政治和谐而不是强调政治对立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那些以体现政治对立为主要特征的“分子”类词语(无论褒贬义)也就开始大面积消失了。由于“分子”类褒义词语大多属于这类词,所以伴随着它们的大面积消失,如今的“分子”类词语就呈现出了整体贬义化的倾向。厉文的最后有一段话:“附记:本文初校时,见8月27日新华社一则消息:近年来荣誉称号繁多,缺乏严格的标准和条件,国家人事部为此专门发出通知:今后荣誉称号的名称统一规范作‘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也就是说,如果认真贯彻这一通知精神的话,以后就不会在正式场合中出现“劳动分子”和“先进分子”之类的词语了。的确,我们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如果中国社会持续正常和谐的话,褒义类“分子”词语可能会从正式场合中消失。“分子”最不适宜构成中性色彩的词,因为中性色彩是与对立这样的色彩相抵牾的。“热心分子、勇敢分子、活跃分子、骨干分子”首先不是中性词,但彼此有些区别。“活跃分子”倾向褒义,因为在实际口语中有时可与“保守分子”相对立。“骨干分子”非褒即贬,我们既可说“他是革命队伍里的骨干分子”,更可说“他是反革命集团里的骨干分子”,这本身就构成了对立。“热心分子、勇敢分子”是否在正式场合使用过不敢肯定,似乎是对褒义类“分子”词语的模仿,可以肯定的是它们经常出现在调侃的场合,即明褒暗贬。这些都是由“分子”决定的,而不是由“热心、勇敢、活跃、骨干”这些字眼决定的。现在看来“知识分子”的问题。如果回到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社会语境中,“左”有“无产阶级知识分子”,“右”有“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中间的“知识分子”表面看似乎可以算作中性色彩的词。但这与其说是从词语的色彩上划分不如说是从“阶级立场”出发将“知识分子”划分为“左、中、右”。但这里的“中”完全不同于词语的中性色彩的“中”。厉文说:“至于‘知识分子’一词,在众多的‘分子’中算是老资格了,但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它连‘中性’的地位都没保住”。其实,作为“分子”类成员,知识分子的“分子”一样具有对立这样固有的词义色彩。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分子”类词语中只有“知识分子”的前面可冠以各式各样的定语,名目之多,无出其右。例如“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臭～、无产阶级～、革命～、贫苦的革命～、大～、小～、高级～、自由～、官方～、俳优～、道统～、正统～、传统～、现代～、批判性～、技术性～、专业～、自由择业～、现代社会职业～、自雇～”等等,令人眼花缭乱。从词义色彩的角度似乎可以这样看这个现象:各种名目的“知识分子”反映了不同时代对“知识分子”不同的“处理方式”,“资产阶级、革命”等字眼是在有意强化“分子”所固有的词义色彩,以图使其政治化,整个词义色彩显示出极端的褒贬色彩;“技术性、专业”等字眼是在有意弱化“分子”所固有的词义色彩,以图使之学术化,整个词义色彩显示出较为明显的中性化色彩。但这些都没能改变“知识分子”本身所固有的词义色彩。我们只能说“专业知识分子”是中性词,但不能说“知识分子”本身是中性词。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地说“知识分子”本身是一个具有贬义倾向的词,它也存在预设的对立面:一般人、多数人(详见下文)。至于把“知识分子”当作中性词来用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们的结论是:“知识分子”是一个包含对立色彩的词,进而可以说它是一个缺乏正面色彩的词,所以,要正面言说它就不该用“分子”。二不符合时代的国际需求“知识分子”一词来自西方,是Intellectual/Intellectuals的译词。Intellectual最早出现于19世纪末的法国,主要用来描述那些受过教育但又与传统和秩序相悖的人或者说用来指称以对社会具有批判性、对立性为主要特征的知识群类。这就是古典意义上的知识分子。显然这个词在诞生之初就携带着对立的色彩,并且它指称的是一个少数人的群类。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Intellectual在欧美都曾经有过被视为贬义词的经历。应当说当初用“知识分子”来对译Intellectual实在是很准确。这个准确度一直维系到了中国的20世纪70年代末。在中国,20世纪初至40年代末,“知识分子”主要指称这样一种少数人的群类:他们有知识有文化,他们学习并传播西方的思想,他们反对帝制、反对封建主义、反对帝国主义、后来在“国统区”反对国民党统治,并且付诸了行动。在统治者眼里他们是一群异端分子、激进分子甚至是反动分子。到了50年代尤其是60年代,“知识分子”又主要指称这样一种相对少数人的群类:他们至少出身于小资产阶级家庭,他们受过“反动思想”的教育因而总是或多或少地都有“反动思想”的遗传。他们自负、他们多事,他们与工农大众对立。他们的世界观基本上是资产阶级的,所以差不多应当划归资产阶级(按“资产阶级”是思想意义上的,并非经济意义上的)。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看,他们是政治上的异端,他们是应当向“人民”认罪和忏悔的一个群体。以上两个“知识分子”的概念所指及其词义色彩都不同程度地与古典意义上的“知识分子”相吻合。时至今日“知识分子”指称的是怎样一个群类呢2003年1月17日《羊城晚报》A8版上有一篇报道,题目叫“知识分子将成为中国‘中产阶级’”,我们引出其中的关键句子:“北京消息据人民网报道:据国家人事部门统计,目前在全国3800万专业知识分子中,约有1000万在非国有企事业单位工作。根据国家统计局去年的调查,中国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水平与本次调查中的自由择业知识分子的收入相差较大。……上海正在形成一个具有高文化层次、工作稳定、收入丰厚、生活质量较好的社会群体。这个阶层的现状,在很大程度上接近现代社会职业知识分子的特点。据一份调查显示,这个群体的分布状况如下:学历,大专以上占86.18%;调查对象涉及20种不同业务,可归纳为中介机构中的专业人士、非公企业中的技术与管理人员和自雇知识分子三大类。……”。我们弄不明白“专业知识分子、自由择业知识分子、职业知识分子、自雇知识分子”的所指,但明白这篇报道标题中的“知识分子”所指的对象范围特别大。从权威词典的定义来看,这样理解“知识分子”也没错。《现代汉语词典》“知识分子”词条称:“具有较高文化水平、从事脑力劳动的人”。如果把其中“具有较高文化水平”理解为大专以上学历的话,报道中“知识分子”的所指就是正确的。但如果这样理解“知识分子”,那么未来中国城市人口中可能会有半数以上的人都是知识分子了。这样一来,这个“知识分子”就几乎与古典意义上的“知识分子”风马牛不相及了,即彼“知识分子”非此“知识分子”也!为了叙述方便,我们暂且将此“知识分子”换个说法,叫“知识人士/群体”,这个概念所指称的是现代社会中具有较高文化水平、从事脑力劳动的人。他们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又在社会的各个领域里工作,不成其为一个阶级。从政治和文化的角度看,他们的异质性大于同质性。随着知识经济的快速发展,这个群体的成员数目将会急剧增加,其成分也会越来越庞杂,成员间的异质性也会越来越大。就其整体而言,这个社会群体并不是少数人的群类,而且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或绝大多数)人并不具备与其他社会群体对立或对社会负有批判责任等这样一些社会特征。所以,再用过去的“知识分子”来指称这个庞大的现代社会群体实在不准确,即使在它前面加上任何定语也无济于事。不可否认的是,在当今中国确实有一批人不仅乐于接受而且特别珍爱“知识分子”这个符号。他们反对将这一概念泛化,对“知识分子”的外延和内涵进行了严而又严、窄而又窄的界定。他们或强调不仅要有较高的文化水平,而且能够对社会承担起批判责任的人才算知识分子,或强调能够做大众的启蒙者、导师、精神领袖的人才算知识分子,如此等等。这样的界定实际上是符合或基本符合“知识分子”的古典定义的,这个群类也确实是少数人的群类。对今天的“具有较高文化水平、从事脑力劳动的人”这个现代社会群体来说,我们认为用下面两组词比较合适:“知识人士/知识界人士”,“知识群体”(集合词)。这两组词的定义就是“具有较高文化水平、从事脑力劳动的人以及由他们构成的社会群体”,概念所指和色彩意义都很贴切。如果要翻译为英文,就是Intelligentsia和Theintelligentsia(集合词),这两个词诞生于19世纪中叶的东欧,就今天的语感而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