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待诏待遇初探

汉代待诏待遇初探

在汉代的史书中，有很多关于“等诏”的记载。学术界对于汉代的待诏也有不少论述。安作璋和熊铁基等先生将待诏视为汉代官员任用制度的一种方式,认为待诏是一种候补官,任内无正式俸禄,只享有一定的生活补助,并且这种补助的数量因所在官署不同而不同。1孔令纪和孟祥才等先生对汉代“待诏”的论述基本上与此相同。2此外,将汉代的待诏视为候补官的还有韦庆远和邱树森等先生。3与以上意见略有差异的是,杨鸿年先生认为太史待诏是正式职官,其他待诏不是正式职官。4国内虽然有以上这些对于汉代待诏的论述,但对汉代待诏进行专门讨论的论文还难得见到。国际方面,西北大学出版社1985年出版了黄留珠先生著《秦汉仕进制度》,其“附录”显示,日本学者杉本宪司作有《关于汉代的待诏》一文。但黄先生并未介绍此文的内容,他自己的著作中也没有关于汉代待诏的任何论述。由于国内国际学术资讯还不完全畅通,我至今还无缘见识杉本这一论文。所以,我特作此文,对汉代待诏的一些问题进行补论。一、待诏、金川门待诏汉代存在两种不同的待诏。一种是如学者所说的作为候补官的待诏。这种人待诏期间没有任何官职,他们等待的是皇帝将之任命为某种官的诏令。另一种是指已经出仕为官的人(有时也包括未出仕者),在某一时候“待诏”,但等待的不是任命为官的诏令,而是指定做某事的诏令。第二类待诏,史书记载较略,通常被学者忽略了,本文也只能在材料允许的情况下略作补充,本文讨论的重点仍是作为候补官的待诏。作为候补官的待诏,秦代已出现,如叔孙通于博士中待诏。5汉代大量出现,是在武帝时期。最早的应是东方朔。史言武帝初即位的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十月下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而“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自衒鬻者以千数。……朔文辞不逊,高自称誉,上伟之,令待诏公车”。6稍后有了“待诏陇西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期诸殿门,故有‘期门’之号自此始”的记载,7事在建元三年(前138年)。以后,待诏之制在汉代一直被沿用,徐天麟著《西汉会要》和《东汉会要》都列举了两汉大量的待诏事例。作为候补官的待诏,所在官府机构多种多样,西汉所见有丞相府8、太卜寺9、玉堂殿(黄门)10、尚方11、保宫12、殿中13、承明庭14,等等。而见得最多的是公车待诏、金马门待诏。《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卫尉属官有公车司马令,前面曾说东方朔“待诏公车”,而《史记·滑稽列传》褚少孙补《东方朔传》记:“朔初入长安,至公车上书,凡用三千奏牍。公车令两人共持举其书,仅然能胜之。”可见,公车待诏应是通过向公车署上书而后得以待诏的。西汉的金马门也是待诏者比较集中的场所。武帝时东方朔先待诏公车,而后待诏金马门。15主父偃、严安、徐乐、贾捐之、郑朋等人都曾待诏金马门。16金马门是一个著书和校书的机构。作为候补官的待诏,东汉已比西汉明显少见,并且,多数都在公车署和鸿都门。东汉的公车署仍是主受章奏及征召等事务的地方,《后汉书·丁鸿传》李贤注:“公车,署名,公车所在,因以为名。诸待诏者,皆居以待命。”东汉后期,出现了著名的鸿都门待诏。灵帝“好文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并待制鸿都门下,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17皇帝之命令可称制,也可称诏,待制显然就是待诏。这里有几个问题需要进行说明。1.宋代学者徐天麟《西汉会要》卷三六“待诏”列有丞相府待诏,注明是指刘德。现代学者也多列举了丞相府待诏,有的学者还指明是指刘德。这是正确的。但这些学者也有疏忽之处,即忽视了丞相府还存在一类已出仕而等待提供服务之诏令的待诏,即本文所称的“第二类待诏”。《汉书·昭帝纪》记元凤元年(前80年)十月“丞相征事任宫手捕斩(上官)桀。”颜注:“如淳曰:‘时宫以时事召,待诏丞相府,故曰丞相征事。’”颜注又引张晏曰:“《汉仪注》:征事比六百石。皆故吏二千石不以臧罪免者为征事,绛衣奉朝贺正月。”师古说:“张说是也。”可见,丞相征事显然是已经入仕为官者,虽然这些人有被免官的经历,但毕竟还是比六百石的官员,任官之待诏丞相府与非官员等待授官诏命的待诏显然不同。2.宋代学者徐天麟和现代学者安作璋、熊铁基、韦庆远、孟祥才等将金马门待诏和宦者署待诏分别列举,就是说,他们都将金马门和宦者署当作了两个不同的官署。但是,金马门和宦者署其实是同一机构。《史记·滑稽东方朔传》:“金马门者,宦者署门也,门傍有铜马,故谓之曰‘金马门’。”可见,金马门待诏和宦者署待诏是一回事。3.现代的学者都将待诏视为一种候补官,就是说,是由未出仕者或曾出仕但又因故被免除了所有官职的人充任的角色,但是,有的著作在列举汉代的待诏时,却没有严格按照这一标准,出现了自相矛盾的现象。安作璋、熊铁基和孟祥才等先生在上引著作中列有“公孙弘待诏金马门”。我认为,公孙弘的待诏与作为候补官的待诏是不同的。《汉书·公孙弘传》:“元光五年,复征贤良文学,菑川国复推上弘。……时对者百余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召入见,容貌甚丽,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可见,公孙弘是任为博士后才待诏。汉代的博士已经是官,《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奉常(太常)下有博士,“博士,秦官,掌通古今,秩比六百石”。公孙弘以博士待诏和秦代叔孙通“待诏博士”是有明显区别的。此外,我们可以肯定“五柞宫待诏”不应作为候补官看待。《西汉会要》卷三六列有“五柞宫待诏”,下注是指“执金吾广意”,安、熊二先生在上引著作中也列有“郭广意待诏五柞宫”。但是,郭广意在“待诏五柞宫”前已是执金吾,故广意待诏也只是等待某种侍卫任务而已。并且,汉代的待诏都在京师官署,而五柞宫是汉代的离宫,地在扶风,陈直《三辅黄图校证》卷三:“五柞宫,汉之离宫也,在扶风周至。宫中有五柞树,因以为名。”所以,像这样在离宫待诏,显然不是等待任命为官的诏,而是等待提供某种服务的诏。另外,东汉的太史和灵台集中了许多待诏,《续汉书·百官二》“太史令”条刘昭注引《汉官》曰:“太史待诏三十七人。……灵台待诏四十一人。”但我们已说,本文同意杨鸿年先生的意见,认为这些人是正式官员,那么他们也应当是等待提供服务之诏令。作为候补官的待诏,由于不是正式的官,他们的待遇与官员显然不同,学者们也有所论,但多是从经济方面进行论述。我认为,待诏作为一种候补官,其待遇不仅体现在经济方面,还应从政治方面来把握。从经济方面来说,待诏者有一点微薄的收入。《汉书·东方朔传》云武帝令其待诏公车署,“奉禄薄”。这里将待诏的经济待遇称为俸禄,与前举安作璋、熊铁基、孔令纪和孟祥才等先生著作中称为生活补助不同。《汉书·东方朔传》还说他“奉一囊粟,钱二百四十”。可见,其收入一是粟,一是钱。安、熊二先生考证出,汉代官员的俸禄有一段时间是发钱,并且是以谷物数量折合成钱。18那么,官员的俸禄要么发谷物,要么折合成钱发放,不可能同时发物又发钱,这样,像东方朔既受粟,又受钱就确实与官员的俸禄制度是不同的。但是,何德章先生对于汉代俸禄制度的考证表明,西汉“百石”官月俸钱为720,百石以下小吏月俸钱在600—100之间,并且,西汉官吏“不仅按秩别享受规定的月俸钱,还可以从国家仓库中领取口粮,以保证日常生活之需。从汉简中的材料看,领取的口粮数似并不因秩别的高低而升降,大小官吏的‘廪’是同一个标准”。19那么,东方朔既受粟,又受钱就与官员的俸禄制度并无质的不同,只是量的区别了。参照何先生考证的结果,西汉公车待诏的待遇应在百石官之下,约相当于百石以下小吏的中间等级。学者们还指出,待诏的经济待遇因所在官署不同而不同,待诏公车可能是最低的。我同意这一看法。《汉书·朱买臣传》:“待诏公车,粮用乏,上计吏卒更乞丐之。”说明公车待诏俸禄微薄,不足维持生活所需。所以,《汉书·东方朔传》记其待诏公车,向武帝抱怨“饥欲死”后,武帝“因使待诏金马门”,说明金马门待诏的经济待遇肯定优于公车待诏。《史记·滑稽列传》:武帝时,“东郭先生久待诏公车,贫困饥寒,衣敝,履不完”,这说明公车待诏的衣、履等着装都是自备的,所以东郭先生才会因无钱购买而“衣敝,履不完”。但是,有些官署待诏的服装却是国家提供,《汉书·李寻传》记哀帝时黄门待诏李寻对旨曰:“臣寻位卑术浅,过随众贤待诏,食太官,衣御府,久汙玉堂之署。”可见,黄门待诏的衣物是御府供给的。从政治待遇来说,待诏要入仕为官,主要依靠进见皇帝并被赏识的机缘。这方面,公车待诏的机缘可能比较少,东郭先生“久待诏公车”20、朱买臣“书久不报”都说明长久无缘进见皇帝,而《汉书·东方朔传》传云其为公车待诏,“未得省见”,后调为金马门待诏,就“稍得亲近”。不过,一旦受到天子的赏识,公车待诏出仕所任之官却并不比其他官署的逊色,多数时候还更好。如《汉书·谷永传》云他在公车待诏,后“擢为光禄大夫”。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而其他官署之待诏,初仕时多数任郎官,如,太卜待诏为郎,21东方朔自金马门待诏任常侍郎,后又自宦者署待诏任为中郎,刘歆“待诏宦者署,为黄门郎”,梁丘贺自黄门待诏为郎,李寻自黄门待诏迁黄门侍郎,翼奉自宦者署待诏为中郎。22李宫和郑朋都由金马门待诏任黄门郎,23主父偃、徐乐、严安由金马门待诏“皆为郎中”。24我们知道两汉郎官最高为六百石。虽然公车待诏初仕为郎者也并非没有,但多数初仕都比郎官地位高不少。东汉有些公车待诏初仕即出外任官,如鲁恭自公车待诏出为中牟令,赵熹自公车待诏出为“守简阳侯相”25。而东汉的鸿都门待诏,初仕也是为“悉除为郎中、太子舍人”。17公车待诏的初仕至少在秩品方面不逊于鸿都门待诏。二、待诏与皇帝的个人好及参数无关汉代待诏的基本性质,是如学者所说的候补官。但是,我认为,这种认识仍嫌笼统,其性质还可进一步明确。汉代待诏者,有许多是具有某种特殊才能的人。如,太卜寺待诏,集中了一批善于占卜之人,《史记》将他们列于《日者列传》中;承明庭和金马门都是著书和校书之所,那里集中的是一批有文学或经学才能的人,如扬雄、刘向等;太史“掌天时、星历。……灵台掌候日月星气,皆属太史”。在太史和灵台待诏的都具有一定天文、卜筮知识,另外,黄门(玉堂殿)也是善阴阳占候之待诏者所在官署之一,如,哀帝时李寻就因“好《洪范》灾异,又学天文月令阴阳”而在那里待诏。26西汉后期,方术之士多被召来待诏。《汉书·郊祀志下》:“成帝初即位……明年,候神方士使者副佐、本草待诏七十余人皆归家。”这被罢归家的七十余本草待诏可能是自云能采仙药的方术之士。但,“成帝末年颇好鬼神,亦以无继嗣故,多上书言祭祀方术者,皆得待诏,祠祭上林苑中长安城旁”。27另外,还有“以医待诏”,如伍宏,28“以善格五召待诏”,如吾丘寿王29。还有“待诏相工”30。还有以善琴待诏者,《汉书·王褒传》:宣帝时,“上颇作歌诗,欲兴协律之事,丞相魏相奏言知音善鼓雅琴者渤海赵定、梁国龚德,皆召见待诏”。东汉灵帝设立的鸿都门待诏也是由善文赋书法之人充任。以上这些待诏,都与皇帝的个人好尚有密切关系,这些待诏者也是一些才具比较独特的人。我们已说,公车待诏的经济待遇较其他官署待诏的略差,政治方面得到皇帝赏识的机会也相对少一些,但一旦被皇帝赏识,出仕为官的品秩却通常较其他官署的待诏优越,并有一些可出外任官,与其他官署待诏初仕多任郎官有别。《汉书·李寻传》载,李寻在黄门待诏,“食太官,衣御府”。据《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太官和御府都是少府的属官,颜师古注:“太官主膳食。”“御府主天子衣服也。”而少府是掌管天子私财的机构。日本学者加藤繁、西岛定生,中国学者安作璋、熊铁基对此都有论述。31那么,黄门待诏的廪食和衣物都是皇帝私财供给的。除了廪食和衣物外,估计黄门待诏还应和公车待诏一样,也享有以钱发放的“俸禄”。前引加藤繁等学者的著作指出,汉代财政分国家财政和帝室财政两部分,国家财政由大司农掌管,帝室财政由少府(西汉还有水衡都尉)掌管。前引何德章先生的研究已指出,西汉官员的俸禄除月俸钱以外,还“廪食太官”,即从国家仓库中领取口粮。“国家仓库”是何先生的原文,不过,明白了太官是少府属官,而少府财物系皇帝私有后,似乎称“帝室仓库”更合适些。何德章先生在讨论“两汉俸禄制度”时,有“西汉官吏的俸钱与‘廪食太官’”一论,就是说,他认为西汉所有官吏都由太官发口粮。其依据就是《汉书·贡禹传》记其汉元帝时上书中有“拜为谏大夫,秩八百石,奉钱月九千二百,廪食太官”之语。不过,早在二十年前,杨鸿年先生已经指出,各种大夫以及尚书之类都是宫内官,“某些宫内官和在宫内执行职务的官,他们的饮食亦由太官主管”。所以,杨先生有“太官主某些官吏饮食”之论。4这样,“廪食太官”就不是所有官员都如此,而是只有宫内之官及在宫内执行职务的官才如此。对于何、杨两先生之论,目前还难以遽断孰是孰非,但我倾向认为杨先生之论更合情理,根据如下:1.太官主管的是皇帝私财,而国家官员的口粮供给是不应全部由皇帝私人负责的,大部分应是出自国家财政。2.《汉书·百官公卿表》、《续汉书·百官志三》和其他的官志书都指出,大司农(即秦的治粟内史)“掌谷货”,并且国家主要仓库如“太仓”是属于大司农的,而少府及水衡都不见有大的储谷仓库,如果全国官吏都“廪食太官”,太官的谷物从何而来呢3.汉代官员的口粮似乎是在哪服役即“廪食”于哪,据《后汉书·丁鸿传》:“永平十年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