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边塞诗的审美特征

中唐边塞诗的审美特征

历代评论家特别关注唐朝的边疆诗派，包括高舒和岑参。其实,中唐的边塞诗歌也有很大的发展,而且不乏优秀之作。中唐诗人姚合的《极玄集》中所提及的“大历十才子”,其主要成员的边塞诗创作与盛唐边塞诗派的边塞诗相比较,呈现出迥异的审美特征。一范围丰富,表现出一种境界生活在中唐前期的大历十才子,面对的是安史乱后的凄凉的社会现实,这些缺乏豪爽健气的文人们感受到的是理想幻灭带来的哀伤、迷茫。因此,他们在边塞诗中创造出来的意境便显示出清旷凄楚的特色。例如,耿氵韦的《塞上曲》:“惯习干戈事鞍马,初从少小在边城。身微久属千夫长,家远多亲五郡兵。懒说疆场曾大获,且悲年鬓老长征。塞鸿过尽残阳里,楼上凄凄暮角声。”诗歌一方面对老兵一生悲苦的遭遇深表同情,一方面斥责了统治者长期的边疆战争。前四句为一层,概述老兵一生;后四句写景抒情,残阳暮角的凄凉与老兵晚景的悲惨交织在一起,真切感人。诗人在诗歌中精心营构了一幅凄清的“残阳暮角”图画。凄苦空冥的氛围,久戍不归边士的惆怅,使得凄清的境界浑然天成。钱起在《送崔校书从军》中写到:“燕南春草伤心色,蓟北黄云满眼愁。”在《送张将军征西》中写到:“战处黑云霾瀚海,愁中明月度阳关。”通过燕南春草、蓟北黄云、黑云瀚海、夜月阳关等边塞景象着力营造出一种空旷凄楚的气氛。另如他的《送张管书记》、《送鲍中丞赴太原军营》、《送王相公赴范阳》等边塞诗把读者的思绪拉到边塞天涯,“日寒关树外,峰尽塞云西。河广篷难度,天遥雁渐低”(《送张管书记》)等诗句使诗歌的形象空间得以无限扩展,境界显得萧散悠远;而且,在这样一种境界当中,诗人对时代风雨的心灵咀嚼,也恰当地表露出来,使读者从中感触到那清旷凄楚境界里作者心灵的忧伤孤寂、愁郁无奈。卢纶是一位能够承接盛唐雄壮、昂扬的边塞诗风的诗人,“有些诗浑健沉雄”,“具有盛唐余风”66,其名作如《和张仆射塞下曲》组诗、《腊日观咸宁王部曲娑勒擒豹歌》等奏出的正是声调铿锵的“盛唐之音”。但是由于时代的影响,他的大多数边塞诗,染上苍凉、沉郁甚至悲怆的时代色彩,如《送郭判官赴振武》:“黄河九曲流,缭绕古边州。鸣雁飞初夜,羌胡正晚秋。凄凉金管思,迢递玉人愁。”李端的边塞诗歌,也常常着力于一种苦寒荒凉意境的描摹,如《关山月》:“露湿月苍苍,关头榆叶黄。回轮照海远,分彩上楼长。水冻频移幕,兵疲数望乡。只应城影外,万里共胡霜。”边关秋霜月露、霏霏雨雪、胡雁戍烟、落日塞草透露出诗人黯淡凄清的心绪。盛唐边塞诗派的边塞诗慷慨激越,具有阳刚之美,显示出一种气势恢弘的境界。尤其是岑参,他的边塞诗表现的境界大多是大雪、大热、大风、大沙漠、大冰崖、大热海、大火山。比如,他写天寒,“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写热海,“西头热海火如煮,海上众鸟不敢飞”,“蒸沙炼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写大宴,“琵琶长笛曲相和,羌儿胡雏齐唱歌”;写大战,“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写雄壮之音乐,“君不闻胡茄声最悲,紫髯碧眼胡人吹。吹之一曲犹未了,愁杀楼兰征戍儿”;写雄壮之舞,“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回裙转袖若飞雪,左蜒右蜒生旋风”。总之岑诗所显现的境界、人物“都是最伟大的、最雄壮的、最愉快的,好像一百二十面鼓,七十面金钲和奏的鼓吹曲一样,十分震动人的耳鼓”129。岑参诗歌激越慷慨,给人以快感、振奋的心理反应。高适边塞诗歌也显示出恢弘的境界深度。他的《塞下曲》:“结束浮云骏,翩翩出从戎。且凭天子怒,复倚将军雄。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日轮驻霜戈,月魄悬雕弓。青海阵云匝,黑山兵气冲。战酣太白高,战罢旄头空。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写壮士的翩翩英武,写行军的声势浩大,写军械的雕绘瑰丽,写战斗的持久艰辛,这些来自诗人在边塞的亲见亲闻,充溢着诗人昂奋激烈之情;诗歌恢弘的气势情调,道出了诗人欲以军功立勋业、致高位且名垂不朽的壮志。又如他的《送浑将军出塞》,境界宏大,气象豪迈。以高适、岑参为代表的盛唐边塞诗派的边塞诗境界恢弘,主体风格表现为威武雄奇、明朗张扬;中唐边塞诗创作群体大历十才子的边塞诗流露出群体性的伤悲,基本格调婉转感伤,诗歌意境凄清苍凉,这体现了安史乱后的审美总趋势。二效果深重,表现鲜明的热情性大历十才子边塞诗的抒情方式委婉含蓄。他们对于接触到的客观物象往往不是以冷静的态度去写实,而是根据自己的独特感受,把物象个性化,把在大自然中得到的物象经过内心深处的人格化和感情化处理,使之充分表达自己的内在意绪。他们在边塞诗中经常采用以实写虚的手法,也就是把抽象的内在思绪化为具体的外在景观,使心境物化,借助有限的实在的物象去引发无限情思,充分点染,使得作品思致深婉,韵味无穷。“月明边徼静,戍客望乡时。塞古柳衰尽,关寒榆发迟。苍苍万里道,戚戚十年悲。今夜青楼上,还应照所思”(耿氵韦《关山月》)弥散在诗中的是一幅苍凉空旷、荒芜萧瑟的塞外风景画,诗人正是通过塞外衰柳、边关榆树、无际荒漠等外在景物,并抓住戍客远望故乡这最有特征的一刹那,真切、深刻、传神地描绘了广大将士久戍思归的心绪,诗人对战争的厌倦之感也贯穿在诗歌之中。钱起的《送征雁》、《送张管书记》、《送王相公赴范阳》,李端的《度关山》、《雨雪曲》等诗作,皆善于把握一时一地刹那间的感受,注重内心世界的倾诉、主观感受的描绘,并在对外景的描摹中注入内在的思绪——一种无望、黯淡、忧愁的意绪。诗人内心悯乱哀时的情绪贯穿在可观之景当中使诗歌更加富有韵味和情趣。总的来说,大历十才子的边塞诗在写景抒情时已不像盛唐边塞诗派那样着重于总体感受的把握,而是偏于较精细深婉的心态描写。盛唐边塞诗派的边塞诗无论是昂扬奋发的壮志抒写,还是由对朝廷不满、征战之苦、思乡思亲等引发的沉郁、愤慨,大都显得激越明朗。岑参的边塞诗所具有的巨大的艺术魅力,在于诗中恢弘壮烈的热情的激越抒发。如《奉陪封大夫九日登高》、《奉陪封大夫宴得征字时封公兼鸿肿卿》、《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献封大夫破播仙凯歌》(六首)、《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等等,在这些诗中,作者往往通过颂扬上级或友人的煌煌战绩,描写军营紧张艰苦的生活,表现了自己勤劳王事的立功塞外的激情,显得慷慨高昂。有的是直抒胸臆,抒发自己立功塞外、卧尸沙场的激情,“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银山碳西馆》)“忆昨看君朝未央,鸣坷拥盖满路香。始知边将真富贵,可怜人马相辉光。男儿称意得如此,骏马长鸣北风起”。(《卫节度赤骡马歌》)有的是边塞风光的抒写,浸透着一种饱满的激情,如,“白草磨天涯,胡沙莽茫茫”。“看君走马去,直上天山云”。“还家剑锋尽,出塞马蹄轻”。在写景中寄寓了作者的豪情壮志,倾注了诗人热爱边疆的深厚感情。李颀是盛唐边塞诗坛上有相当高地位的诗人。李颀的边塞诗虽然为数不多,仅存《古从军行》、《塞下曲》(二首)、《古塞下曲》、《古意》等几首,但总的来说,这些边塞诗歌格调悲壮,抒情方式激越直露。《古从军行》大致作于开元后期或天宝年间:“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自开元中期以后,唐朝廷对外用兵频繁,造成劳民伤财及边地的不得安宁,特别是给戍边的将士和边民都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年年征战,有多少尸骨埋于荒野!全诗表现了作者对那些穷兵黩武的统治者强烈、激越的愤懑不满之情。三文景之间:语言和文学特征面对无望的环境,大历十才子的内心体验着风雨晦明带来的悲愁哀伤,他们的内在情感也特别复杂微妙,因此作品则显现出表现内在心境和情绪的特征。他们善于捕捉内心深处某一特定瞬间的特定感受,并以一种精细曲折的手法表现出来。时局的动乱,世态的炎凉,使他们对复杂心理的感受格外敏锐和深切,惊异、迷茫、落寞、萧瑟各种心态使得他们的笔法精细纤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相应地表达各种各样的细微感受,使其内心体验恰当地寄托出来。看十才子的诗,眼前出现的多是边塞荒漠中的月夜秋霜、迷蒙暮云、荒陌衰草、残花败柳、危楼断垣、寒山野水,这些带有风情雨意的物象,是他们内心落寞惆怅的外现。如钱起、李端在边塞诗中就成功地运用了“明月”、“笛音”、“笳声”、“冻雪”、“寒雨”、“塞草”、“边雁”、“荒城”、“戍楼”等意象构建出荒凉的环境和悲怆的气氛。如“露湿月苍苍,关头榆叶黄”。(李端《关山月》)“去镇关河静,归看日月明”。(钱起《送王相公赴范阳》)“风急翻霜冷,云开见月惊”。(钱起《送征雁》)“笳声悲塞草,马首渡关云”。(李端《奉送宋中丞使河源》)“云旗临塞色,龙笛出关声”。(钱起《送鲍中丞赴太原军营》)“代云横马首,燕雁拂笳声”。(钱起《奉送户部李郎中充晋国副节度出塞》)诗中通过边塞清冷夜月,哀怨笛音笳声这些意象表现了征人望月闻笛产生思乡之情及对塞外生活的厌倦心情。此外,“雁塞日初晴,狐关雪复平”。(李端《度关山》)“略地关山冷,防河雨雪稠”。(李端《送彭将军云中觐兄》)“雪岭无人迹,冰河足雁声”。(李端《塞上》)“戍烟千里直,边雁一行斜”。(李端《送王副使还并州》)“河广篷难度,天遥雁渐低”(钱起《送张管书记》)等诗句中,诗人借用了“冻雪”、“寒雨”、“边雁”等意象寄寓了征人也是诗人凄寒衰飒的心情。盛唐的边塞诗中积极进取的精神、美好的愿望和雄浑豪壮的意境始终是主流。诗人往往用奋发向上、豪健有力的笔势,激励起悲壮昂扬的情怀。这就是高适、岑参边塞诗所歌唱的主旋律。王翰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犹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寄深沉的痛苦于豪爽的神情之间,透出强烈的时代特色。诗人以明快的语言、跳动跌宕的节奏,反映出奔放的情怀,产生出一种令人激动和向往的艺术审美感受。又如王昌龄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全诗意气昂扬,笔势豪健,把历史和现实相联系,扩大了诗句的历史内涵,体现了盛唐的时代精神,从现实感受和历史回顾中折射出深邃高远的意境。另外,他的《从军行》(青海长云暗雪山),诗歌以豪健有力的笔势描写了大漠红旗、长云雪山,并以此烘托战士的鏖战,使整个画面气氛显得热烈而激昂,显示出壮丽豪放的艺术特色。历史演变、社会转型和时代精神的差异,是大历十才子与盛唐边塞诗派边塞诗歌在审美特征方面存在差异的社会原因。盛唐边塞题材的繁盛,孕育于开元、天宝间的盛唐文化精神。立功边疆、报国赴难,时代的最强音在盛唐边塞诗派的边塞诗歌中得到了极其充分的体现。盛唐边塞诗歌大都显得雄奇壮丽、气势恢弘,这是盛唐气象。然而,诗至中唐,边塞题材在诗人的创作中一变而为对社会现实的忧虑。安史乱起,唐王朝陷入深重的灾难。大历十才子等中唐诗人们的诗歌远离了盛唐的慷慨昂扬。“时运交移,质文代变”395,处于这一形势下的大历十才子的边塞诗,我们无法再找到建功立业的雄心与渴望,找不到盛唐的激越与豪迈,我们感受到的是忧伤悲哀,空寞凄惨。社会的转型、时代的变迁带来心态失衡、意志薄弱,希望破灭导致中唐大历十才子诗人边塞诗作的狭隘和感伤;时代的差异还导致不同的诗人际遇。这是大历十才子与盛唐边塞诗派边塞诗歌在艺术形式方面存在差异的主体原因。安史乱后,时代的盛衰变化在大历十才子诗人的心理上造成了强烈的失落感,反映在边塞题材上诗歌低沉伤感的基调。另外,考察盛唐边塞诗派与中唐大历十才子诗人的边塞诗作,可以发现诗人的社会参与和个人的经历常与作品的审美旨意相互映衬。盛唐诗人要体现乐观高昂和建立功业的情调,是带着普通性地跟随边将出征,以寻求仕进或报国的捷径,由此盛唐边塞诗派的边塞诗的基调总体表现是奋发向上,笔势豪健有力,抒情激越直露;相反,中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