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纳作品中的人物与社会

福克纳作品中的人物与社会

威廉福克纳是20世纪美国文学史上的重要人物。他被称为“南方文艺复兴的旗手”和“南方文学的精神领袖”。他是美国南方现实主义的巨人。他一生创作了大量作品且广受关注,从许多方面来看,他都是一个独树一帜的作家。他的题材、构思的独创性及特殊的艺术风格使其在瞬息万变的西方文学思潮中,象一块屹立不动的礁石,始终无人企及。也正如萨特曾说的,从20世纪30年代起,“在法国人心目中,福克纳是一位神祗”。成为“神祗”的福克纳在194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了西方乃至全世界公认的“现代经典作家”。生活在一个处于历史性变革的美国南方社会,福克纳从自己的立场出发,对200年来美国南方社会作了精彩的刻画。南方社会的变迁、各阶层人物地位的浮沉、各种类型人物精神面貌的变化,都可以在他的文字里见到映影——当然,这种映影主观色彩很强烈,有时甚至是扭曲的。他的作品可谓卷帙浩繁,他创作的被后人称为“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TheYoknapatawphaCountySeries)使他获得“那一地区良知的代表”的美称。毫无疑问,福克纳的主要成就就是他的长篇小说,但他也创作了不少饮誉世界的短篇,其中,许多名篇已跻身于最杰出的美国短篇小说之列。本文拟从福克纳的两部精品短篇《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与《烧马棚》的比较入手,在细读的基础上,来分析其作品所反映出来的美国旧南方社会的父亲形象,从而揭示其主题意义。一南方家庭的形象《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叙述的是美国内战后南方没落贵族格里尔森家族(Grierson)的遗孤艾米丽小姐(Emily)在她父亲死后的约40多年里的生存状况。她自持高贵,倔犟不屈,固守过去,无视“无可奈何花落去”的现实,心理严重变态,在封闭与孤苦伶仃中了却一生。而《烧马棚》讲述的则是一个名叫沙迪·斯诺普斯(SartySnopes)的小男孩在道德意识与对家庭的忠诚之间作出的痛苦选择的故事。实际上,这两则故事是紧密相关的:两部短篇小说都属于美国内战后的南方家庭小说。家庭是社会最基本的组成部分,家庭观念深深植根于社会的文化传统中。家庭结构、家庭关系和家庭伦理比任何东西都更能反映社会及其文化的本质。福克纳在娓娓道来家庭故事、展示家庭关系的同时,也表现了南方家庭的腐朽与败落;也正是在揭露这些暴君式家长(艾米丽的父亲和沙迪的父亲)残忍的性格和非人道行为的同时,福克纳揭示了旧南方的解体和旧秩序失败的原因:畸形的父亲与子女之间的关系加剧了家族内部之间的矛盾,而这种矛盾的激化加速与推进了旧南方分崩离析的步伐。而这也正是福克纳先生在这两部短篇小说中所要表达的主题意义:作品中的父亲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其实是旧南方的化身。一方面,他们勇敢、坚定、不屈不挠;另一方面,他们冷酷自私、无情无义,这充分反映了福克纳对美国南方爱恨交织的心情。二从小镇到案件:革命的认同与反抗在《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艾米丽的父亲是一个生前死后都掌握着女儿命运、甚而至于毁灭了女儿一生的暴君。长久以来,镇上人都把艾米丽和她父亲看成一幅画中的人物:身段苗条、穿着白衣的艾米丽小姐立在身后;她父亲叉开双脚的侧影在前面,背对着艾米丽,手执一根马鞭,一扇后开的前门恰好嵌住了他俩的身影。艾米丽的父亲在世时,代表着传统的父亲的形象,高傲而自私,视女儿为私有财产,“赶走了所有追求她的青年男子”。这使得她年近30,仍“尚未婚配”。而他对艾米丽的影响在他死后更是发展到了极致:父亲死后,艾米丽忠诚地守护着父亲的遗体,不让人们来处理丧事,她告诉人们:“她的父亲并没死”。艾米丽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从未真正去爱过谁,从此没了父亲的她“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只好像人们常常所做的一样,死死拖住抢走她一切的那个人”。父亲下葬后,艾米丽大病了一场。人们再见到艾米丽,“她的头发已经剪短”,打扮得“像个女孩”,她决心开始新的生活。艾米丽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北方佬荷墨·伯隆(HomerBarron),背叛了以父亲为代表的她赖以生存的南方价值观与道德准则。然而,有着高傲的优越感的南方小镇人极尽干涉之能事。终于,艾米丽生活中最后一个能获得过正常生活的机会被破坏掉了。因为在人们眼里,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有权利享受正常生活的女子,她成了“一座纪念碑、一个传统的化身、一个过去时代义务的象征”。无怪乎,在这样的家庭及传统势力的控制下,她想过正常生活的一切希望都破碎了。在短暂的反叛后,她终于永久的回归传统。为了拥有伯隆,拥有这份长久的爱情,她只好将他“毒死”。从此,艾米丽把自己从喧嚣的现实世界中彻彻底底地隔绝开来。在那栋“尘埃遍地,鬼影憧憧的房子里”,她“就这样度过了一代又一代——高贵、宁静、无法逃避、无法接近,怪僻乖张”,直到老死。在《烧马棚》中,故事背景从小镇转移到乡下。与衰败的格里尔森家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作者描写了穷白人斯诺普斯一家人的生活。乡下小男孩沙迪(Sarty)的父亲阿伯纳(Abner)总是同别人处于冲突状态之中,并总是以烧掉别人的马棚或仓房来报复。沙迪钦佩父亲的勇敢和独立性;但良心和道德告诉他,父亲的做法是错误的。最后他经过激烈的内心冲突作出了痛苦的选择。他告了密,以致他父亲在纵火时被枪杀。小说在反映了父亲阿伯纳朴实、直率的一面的同时,也揭露了他偏执、自私、狭隘、暴烈的一面:在4年的南北战争中,“他偷了匹马逃跑,藏在树林里,见人就躲(不管穿蓝的还是穿灰的)”。从文中我们得知:父亲阿伯纳在内战中其实不属于任何一方,他但求从战争中得到一些好处。而战后,自恃为战争立过功的他却在心里失衡起来。他容不下土地有产者们拥有的安宁而体面的世界;对于庄园主德·士班少校那“大得像个官府”、“雪白、漂亮的宅第”,流露出来的是“妒火中烧”、“真狠不得一口吞下肚”的表情。他刻意把踩上马粪的脚踏在德·士班少校家从法国带回的上等地毯上。而在治安官宣判他“须拿十蒲式耳玉米做赔偿庄园主地毯的损失”后,他的“老脾气又来了,那古老的血液又涌上来了”,“愤恨、残忍与渴望哺育的这样一腔血”使得他急火攻心,气愤填膺。他又准备去实施以前的老勾当:纵火烧马棚。作为儿子,沙迪可以说对父亲阿伯纳忠心耿耿。为了父亲,他在治安官审讯父亲纵火烧哈里斯(Harris)的马棚一案中,保持了缄默以维护父亲声誉。尽管在哈里斯的马棚被烧后,他被骂作“烧马棚的贼”,并被打得头破血流。但在看到庄园主德·士班少校的宅第后,他却“心里安定起来”,并“感到一阵欣喜”,因为他觉得“爸爸惹不了他们了”,“这个安宁而体面的世界自有一股魔力,就算他想尽办法放上一把小小的火,这里大大小小的马棚牛棚也决烧不掉一根毫毛”;这样他不用生活在“恐惧与绝望中”,他尽可以去欣赏和追求德·士班少校那“漂亮、雪白,像官府一样”的大宅。然而,沙迪这点小小的喜悦很快被冲走了。父亲执拗地要去烧德·士班少校的马棚作为报复。这一次,小沙迪走出了背叛父亲的一步,也正是这次选择使他彻底地背叛了代表传统的父亲的血统,从而为他的追求创造了机会。三南方:清教主义———“柏拉图”的父权制美国南方著名女作家威尔迪指出:“小说的生命来自地域”。一个作家的生活,他所处的社会现实,他所受的文化熏陶,不仅在极大程度上决定他写什么,更重要的,还决定他怎样写和怎样评判他所写的内容。作为一个一生中绝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美国南方小镇的作家,那“邮票般大小的土地”是福克纳创作的源泉,南方地域文化和思想不可避免地在其作品中烙下了痕印。同美国其他地区一样,南方的文化由不同的成分组成,而其基础则是以加尔文主义为核心的清教。作为16世纪欧洲宗教改革产生出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派别,加尔文主义强调人与上帝之间的直接联系;另一方面,它又僵硬地信奉着关于原罪和命运生前决定等教义,压制人的欲望。同样,清教主义从宗教的角度出发,维护父亲作为一家之主的绝对权威,要妇女和孩子们如像教会顺从耶稣那样顺从一家之主。所以在清教徒家庭里,父亲们往往专横暴戾,以“加尔文化了的耶和华”的名义在家中实行统治。正因为美国南方是清教思想统治的“圣经地带”,这就不难理解《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与《烧马棚》中两位父亲表现出的冷酷无情与自私偏执的禀性。《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与《烧马棚》都深刻而细腻地刻画了专横、暴戾的父亲形象。他们大体上是按生活中的人物来塑造的,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艾米丽的父亲在许多年前就已死去,而且他从未以一个真实的人物形象出现,主要以一种虚幻的影响存在于故事之中。父亲的面貌真实与否也许已经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种专横自私的父亲形象的含义及这种畸形的父亲与子女之间的关系对家族和子女的那种难以摆脱的消极的影响。艾米丽是南方以父亲为代表的旧道德的反叛者,她曾试图打破一切传统(她也确实这么做了);但另一方面,她又不能挣脱旧道德给她带来的种种精神枷锁和消极影响,最终沦为旧道德的殉葬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沙迪走的比艾米丽远的多:他勇敢的走出了代表传统的父亲的限制,开始了新的生活。福克纳小说中这一虚一实的两个令人生畏的父亲形象在剥夺子女的自由与纯真、践踏子女的人性的同时,其实也在践踏自己的人性,把自己非人化了。正是南方以清教主义为基础的父权制塑造了这样暴戾、自私、无情的父亲形象,而这也正如文学批评家肖明翰先生所指出的:真正的罪恶是那不仅伤害着妇女和孩子,而且把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