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德的冲突与统一放纵的智慧《十日谈》的欲望表现

美德的冲突与统一放纵的智慧《十日谈》的欲望表现

叔叔告诉我。“就起源和性质而言，人类的美德总是与某些缺陷有关，同样，人类的残疾也总是与一种美德有关。”。”恣情纵欲应是一种恶习,然而在中世纪意大利人文主义作家卜伽丘的小说《十日谈》里,它却成为一种“美德”,在特定的看似相反的意义上,作品的表现形式与思想核心形成了统一。正如有人说世界的推动力是利己主义、道德观是利他主义一样,卜伽丘将个人欲望尤其是情欲的放纵与抑制概括在人类进步的历史进程中,“十日”之名也如犹太教的“十诫”、佛教的“十戒”和“十恶”一样充满直指的力量而意义非凡。中世纪的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的下层民众与被强迫劳动的奴隶的心理恐怕是相似的,教会的禁欲主义是锁链,民众的有意纵欲是破坏。“纵”与“禁”这一对双生子相生相克,推动了社会矛盾的继续,也促进了新时代的到来,这也如“十诫”、“十戒”、“十恶”的戒条本身一样充满必然性。锁链从来不会自行解脱,不到蒸汽蓄满汽缸,火车头不会走,恣情纵欲也需要爆发的效果;但造反的奴隶最终也需要约束,再快的火车头最后也需要刹车,卜伽丘对社会新时代的理性设想就像车夫手里的缰绳一样从来不敢松懈,无论开始如何利用恣情纵欲的冲击力,最终也会把它赶回最阴暗的角落里。《十日谈》表现了这样一个纵欲与制欲的过程,它本身构成矛盾。一方面,《十日谈》猛烈地抨击天主教会的禁欲主义和腐朽的封建主义,提倡人要顺应天性而行、适时享乐,隐含了积极进取的人文主义观。纵欲表现贯穿了《十日谈》的大部分,涉及爱情、情欲、教会堕落以及大众愚昧等开阔的领域,其中的爱情、情欲是大多数故事的主要内容,对它们的描写往往与教士修女的放纵行为和下层人民的迂腐麻木相关联,带有刻意的放纵倾向和追求否决一切的讽刺效果。这种“刻意放纵”是卜伽丘用以打破禁欲主义和其他腐朽道德约束的锐利武器,也是《十日谈》最具锋芒的思想价值之所在。与“破”相对,另一方面卜伽丘在作品中歌颂现世生活,赞美爱情并认为它是聪明机智和高尚情操的源泉;更重要的是,若从全部一百个故事着眼,会发现卜伽丘对过度的“放纵”又不能容忍,他赞美的是理智指导之下的爱情自由,对刻意放纵行为的渲染,是为了突出崇高的纯洁美好的爱情,最终为实现“理想社会”搭桥开路。这个“理想社会”不免君权和宗教专制,但社会的联结与支撑主要靠理智,因此他不仅赞美爱情,还要歌颂人们的忠实、慷慨、大度、博识与友谊。这是“立”。有“破”有“立”,《十日谈》表现出了一套辩证的革新思想。在除旧布新的意义上,卜伽丘可比于被马克思赞为“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的但丁。由于欲望表现贯穿了“破”与“立”,顺着欲望的线索可以追寻卜伽丘复杂的思想,更可借以探究他在晚年为什么要焚毁作品,皈依教会,几乎放弃了人文主义者的立场,所以,下面主要通过“欲”来分析作品何以破、何以立。一、故事中的人欲和思想变化欧洲中世纪,教会的极端统治没有停留在日常生活等表层领域,它深度的思想控制最终造成当时人们的落后愚昧,这是导致社会停滞的根源。因此,反教会,特别是反禁欲主义就成为人文主义作家的首要任务。《十日谈》对天主教会腐化堕落和禁欲主义毒害人们心灵的揭露抨击是相当猛烈的,它从宗教人员的堕落到整个教会的污浊不堪,再到教会教义的荒谬以及最终后果都给以彻底的批判。小说开始,卜伽丘并没有从欲望切入,而是先表现天主教自身。从第一天前三个故事可以看出,卜伽丘根本上信奉天主教,崇敬神明,但他否定神职人员对天主教道德规范的背叛和对神灵的亵渎,这就首先从宗教本质立场上抽掉了天主教会伪装圣洁清高的踏脚板,于是对修士、修道院长之流纵欲贪财等行为的抨击就合理合义了。如第一天故事之四和第九天故事之二,不仅小修士、修女情欲难耐,就连道貌岸然的大院长们也把持不住,空戒淫欲而舍身风流,可见教会禁欲主义的愚蠢。其他像修士偷人妻女,院长与人通奸、神父修女相互勾搭等事例也在作品中屡见不鲜,都从教会自身的角度指斥其虚伪与堕落。禁欲者纵欲,禁欲主义岂不是“谴责人们心中的淫念,就为了把这班罪徒从女人身边吓跑,那娘儿们就好归他们自己受用”!(《十日谈》)神职人员在情欲方面是这样,物欲方面也是这样。如第一天故事之六,那个“冒犯”基督的人为了免受火刑,向担任宗教裁判所裁判官的神父献上一大块“脂膏”就给从轻发落了;第二天故事之五,教皇刚刚下葬的当夜,神父们就去盗墓。可见当时教会腐败到什么程度,虽不许百姓点灯,但州官顾自放火。既然连圣洁的神父、修女都欲望横流,那人欲的客观存在、教会的伪善和禁欲的极端不合理也就昭然若揭了。这是卜伽丘提倡顺应欲望而行的第一步骤,接着,他就突破宗教的范围,从更广泛的层面上深入表现人欲的天然性质。第一,表现压制欲望的愚蠢和危险。这以第四天故事之五最为典型。故事讲莉莎贝达和罗伦佐真心相爱,可她的三个哥哥横加干涉,杀死了罗伦佐;莉莎贝达找到情人的尸体,把死去的头颅藏进花盆,日日对之伤心落泪;不料狠心的哥哥们还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扔掉了花盆,导致莉莎贝达变得疯疯癫癫,最终还悲惨地死去。“唉,是哪一个坏蛋,偷走了我的花盆?……”凄绝的花盆就像中国雌雄生死不渝的伯劳鸟一样暗示了爱情的力量。第四天故事之八、第二天故事之十等都讲了这一问题。不过,卜伽丘在这方面显然侧重于情欲,而我们又不能单纯从情欲的角度去看,因为情欲是人欲重要的一面,这里它所代表的应该是所有的人之“欲”。卜伽丘是以对情欲不可强行抑制为喻,揭示禁欲的荒谬性。如他在第四天“绿鹅”故事中就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原来自然的力量比……教诫要强得多了。”(《十日谈》)可见作者要从根本上有力地回击教会势力的疯狂压制,为此他请出早于他的意大利诗人基陀·卡瓦尔坎蒂、但丁和已到暮年的契诺·卡·皮斯托亚等人来做自己的同盟。第二,卜伽丘又提出与教会势力关系密切的封建君主之荒淫和大量描写民众的愚昧。第一天故事之五,侯爵夫人以母鸡劝谕法国国王就反映了封建君王的贪恋美色;第三天故事之四、之十,第六天故事之十,第九天故事之五等,都深刻表现了下层人民的愚昧甚至是愚蠢。如第六天故事之十讲“尊贵”的契波拉教士专门拿所谓的“圣物”骗乡下人的钱财:明明是鸟毛,硬说成是“天使之羽”;货真价实的木炭,却说曾被“圣体”的汗浸灭。可怜可悲的乡下人们,竟然都信以为真,甘愿纳钱供物。其中特别有“卡拉德林”这一形象值得重视,围绕着他发生的故事共有四个之多,这在《十日谈》中绝无仅有。四个故事中,卜伽丘将卡拉德林当作愚昧人的典型有意进行了夸张,主要反映的就是教会禁欲主义对人民精神的毒害问题。从卡拉德林身上,我们可以看出行为以至思想经过教会长期钳箍,人就会如同没有灵性的猪一样呆傻。不过,卡拉德林恋爱的故事表现的又是另外一个问题:既然连愚蠢的卡拉德林都有情欲需要,那人欲的普遍存在与不可抑制也就理所应当了。总之,国王荒淫也好,民众愚昧也好,作品着重说明的只有一点,就是教会禁欲主义违背了人的天性,危害是严重的,反禁欲合情合理、合乎人性的发展规律。以上都是卜伽丘从反证的角度说明问题,其实在《十日谈》中占较大比重的是对人欲的正面提倡。首先,卜伽丘强调顺应欲望能给人带来快乐与幸福。如第二天故事之四,兰多福醉心冒险发财最后真就成为巨富还乡,充分肯定了顺应欲望、任意而行,同时也表露出对享乐主义和功利主义思想的提倡。在这方面更多的是“放纵”情欲,主要集中于第三天。故事中不管是修女、修士、院长或平民,他们都放任自己,尽情寻欢作乐,结果不但神职人员们没有遭天谴,平民百姓也没受世俗教规的惩罚,反倒乐趣无穷。按照第九天故事之二女院长的说法“不过硬要一个人抑制肉欲的冲动,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只要大家注意保守秘密,不妨各自去寻欢作乐吧”,禁欲本身成了一个大笑话。于是卜伽丘又大力推崇爱情,认为爱情是人类快乐幸福的源泉,为了爱情可以不惜一切,即使武力夺取,即使杀人也不算作孽。如第五天故事之一,西蒙和李西马柯就是以抢亲争取到幸福的生活。完美的爱情人人憧憬,以此为号召,就如在乞丐面前丢下了一块金子,带有巨大的蛊惑力量。其次,卜伽丘要打破旧的禁忌,推崇机灵善变的个性。最突出的例子如第六天故事之七,菲莉芭与情人幽会,被丈夫发现告上法庭,她于是直接针对法律的偏失,向法庭提出一段慷慨激昂的抗辩之辞,最后迫使法官修改了法律。这不仅反映了人欲的力量,同时菲莉芭的机智灵活也代表了卜伽丘所推崇的一代新人形象。需要说明的是,卜伽丘对人的各种欲望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夸张表现,但重在情欲,这是作者的刻意选择。就人的七情六欲来说,情欲最接近人的本能,也最易为人们注意,利用放纵情欲抨击教会的禁欲主义可以获得最猛烈的效果,能迅速引起当时人们的共鸣和响应。同时,卜伽丘在作品中也提倡完美的爱情,但他首先并不是要人们注意二者的不同之处,而是先期作为反禁欲爆发的导火线,后来再用完美的爱情来约束引导无原则的纵欲。如第四天故事之一所表现的那种纯洁坚贞的爱情,在《十日谈》中少之又少,但即使是这个故事也紧紧地与情欲相连,表现了情欲被扼杀的毁灭性后果。表现情欲,尤其是没有原则的宣淫纵欲,并不是卜伽丘的思想局限;而爱情又何尝是与情欲分开的呢?把爱情看作是对情欲的升华,也并非没有道理。卜伽丘在百篇故事中虽然说明重点各不相同,但往往一个故事就涉及到许多方面,他把表现欲望与表现广阔的社会生活结合在了一起。如第二天故事之七,除了表现为满足情欲可以不惜一切、情欲不可强行抑制的问题外,同时表现世俗贞操观念的可笑问题,内部欲望与外部诱惑的问题,极端纵欲的后果问题等。其中纵欲和嘲笑贞操观念属于“破”的范畴,但提防诱惑和纵欲的破坏力已经属于“立”的范畴了。二、行为与心理的统一纵欲固然能给禁欲主义以最有力的打击,促人猛醒,冲决禁忌,但正与它的强大威力相统一,过度纵欲的后果又显而易见和悲惨无比。对此卜伽丘有清醒的认识。如第二天故事之七中那些贪恋苏丹公主美貌的男子最后都不免杀身之祸就是有力的证明。在第四天那些悲惨的故事中也有很多反映了这一主题,如那个扮成伽百列天使偷情的教士,那六个私奔而结局悲惨的男女青年,他们都是完全放纵情欲,成了受情欲摆布的牺牲品。除了淫邪的教士外,卜伽丘对这些牺牲品都给予了深切的同情。但人世间自有铁的规律,耽于情欲、任意胡为不是真正的生活,反而可能破坏既有的或将得的幸福。卜伽丘相当反感美色与金钱结合作恶,他提倡情欲放纵是发自本性的那种自然释放,而不是谋财取利的手段。如第八天故事之十,那个西西里的女人以美色骗走商人的全部财产,结果被商人施巧计,不仅骗人不成,反而家产丧尽。说明以色行骗就背离了美貌和爱情的意义,必有恶报,也连带反映出极端的贪欲不足取。卜伽丘有意以这样的故事劝谕人们不要把自己完全放脱给欲望,那将面临危险的深渊。所以,上一节里作者欲擒故纵的欲望,到这一节里就成了先扬后抑的妄想。前面说过,卜伽丘对放纵欲望的大量表现并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在给它充分的自由让它尽力奔驰之后,他开始渐渐收紧缰绳。过犹不及,顺应欲望、冲决羁绊不能过度;情欲是这样,其他物欲也是这样。虽然他过多提倡早期冒险的功利主义,对疯狂追求物质满足的后果所提无多,但如前所说,这里的情欲代表了一切人欲,必须有度。提出抑制欲望是卜伽丘表明重建理智控制的第一步,第二步他开始构筑以慷慨、大度、友谊为道德原则调整人与人关系的理想世界。他首先极力推崇慷慨大度,把它当作人的无限力量与进入较高境界的标志。这集中体现在第十天的故事中。人们对这一天故事的思想倾向争论较多,很多人认为这些故事主旨与前面故事大相径庭,并非作者本意或认为是他屈服于教会压力的反映。但我不这么认为,虽然这些故事说教气味浓厚,特别是反映出了对人欲的压制与贬低倾向,但这并不能说明作者就放弃了对人欲的提倡,更不要说背弃前面故事所一直提倡的人文主义思想,相反,这是对放纵人欲的进一步利用。人欲必然要与社会道德与理性原则相结合,这是维持任何一个社会的基本要求。即使是后来的资本主义社会形成了,也不能无条件地提倡满足个人欲望。至于这些故事中体现出来的封建主义思想与宗教意识以及对妇女地位的贬低,不过是卜伽丘受时代所限、保留了一些落后思想的反映。并且,如果抛开其中显示的落后成分,这些故事的主旨与前面故事的主旨是相呼应、相统一的,或者说是辩证的,或者说是一放一收的,总之都服务于卜伽丘对新社会的设想。《十日谈》以封建说教的故事告终,也并不能说明卜伽丘后来就放弃了奋斗的信念。正如方平先生所言:“《十日谈》的写作过程本身就是一场斗争,但是作者坚持到底。”况且,卜伽丘晚年要焚毁《十日谈》及其他著作,又打算皈依教会,也并不能说明他就屈服于当时天主教会的教旨,特别是禁欲主义的教旨。因为卜伽丘从始而终都是一个真正的天主教徒,在当时情况下,晚年的他如果不想在身后“坠入地狱”,那就只能服从天主教会。虽然猜想可能大大不同于实际的情况,但促成一个人思想转变的因素是相当复杂的,不能对之求全责备。《十日谈》前后并不矛盾而是统一的,尤其体现了欲望与理智的辩证关系,此为一点插论。第十天故事之三很好地反映了卜伽丘对那种慷慨大度处世原则的推崇。纳山不仅乐善好施无人能及,而且有天大的胆量。即使明知妒嫉他的人请他赴鸿门宴,他也爽快赴约,显示了卜伽丘对这种态度的推崇力度。慷慨大度也是强大的人欲所奈何不了的。如第六个故事,国王为国终于克制了情欲之火;第七个故事,民间少女的爱情最终不能突破门第的高下之分。这些故事中很多都赞扬了封建君王以及教皇、院长的“慷慨”,可见在一定程度上卜伽丘期待领导者的自律,不妨认为他纵欲正是为了合理地禁欲,以期实现稳定理想的社会新秩序。在人格的完善上,他又极力推崇机智与智慧。以此为内容的故事在全书中为数不少,并且,它们又往往与情欲纠缠在一起,或者以之谋求欲望的满足。如第三天故事中机灵的马夫、多谋的商人妻子、聪明的医师女儿,还有第七天所有故事的主人公,他们或者巧妙地避开纵欲者的纠缠(如第一天故事之五中的侯爵夫人、第八天故事之四中的寡妇),或者以高尚的情操惩治淫荡者(如第八天故事之七那个谨严的学者)。欲望终归不能放任自流,卜伽丘最后需要的是秩序。卜伽丘还推崇亲密忠诚的友谊,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第十天故事之八。两个好朋友,为了对方的幸福,一个甘愿让出娇妻,一个甘愿替友赴死。虽违背常理,但反映出友谊在卜伽丘的观念中占有着重要地位,超出关于欲望的观念甚远。所以,卜伽丘的最后要求在于理智的回归,体现为人生欲望与慷慨大度、智慧、友谊等个性的结合,并且让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