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家庭暴力婚姻家庭案件的审判实践

涉家庭暴力婚姻家庭案件的审判实践

家庭教育是一个普遍的社会问题，其严重的损害决定了家庭法律干预的必要性。为了指导各级法院法官审理涉家庭暴力案件,2008年3月,最高人民法院中国应用法学研究所(以下简称法研所)制定了《涉及家庭暴力婚姻案件审理指南》(以下简称《审理指南》);同年5月,法研所在全国指定了九个基层试点法院。作为试点法院之一,笔者所在的福建省莆田市城厢区人民法院按照试点工作要求,于2010年3月成立了福建省首个反家庭暴力合议庭,负责审理涉家庭暴力婚姻家庭案件。截至2013年底,该合议庭共受理涉家庭暴力婚姻家庭案件72件;在这72件案件中,共发出人身安全保护裁定41份,保护的有效率达95.12%,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果和法律效果。一、家庭教育的基本特征笔者在审判实践中发现,起诉到法院的涉家庭暴力婚姻家庭案件与其它类型的涉暴力案件相比较,有以下几个方面的不同。受害者年龄及文化程度从性别看,该合议庭受理的72件涉家暴民事案件中,有70件的受害人为女性,其中女童1件,老年女性1件,女性受害人的比例为97.22%,可见,家庭暴力受害人仍以女性居多;从当事人的年龄情况看,20-40岁年龄段的当事人占79.17%,可见,因家庭暴力提起诉讼的以青年居多;从当事人的文化程度看,施暴人和受害人文化程度为小学的比例分别为26.08%和20.29%,初中为37.68%和46.37%,高中为14.49%和8.7%,大学为20.45%和15.94%,可见,家庭暴力的发生与施暴人和受害人所接受的教育程度无明显关联。另外,我们还针对施暴人前科、劣迹情况进行专门的统计,在72件涉家暴婚姻家庭案件中,有26.39%的施暴人之前存在故意伤害、吸毒及酗酒等前科劣迹,这些施暴人致受害人轻微伤以上的占73.68%,可见,有恶习的人更容易对家庭成员实施暴力,造成的伤害后果也更严重。身体暴力和精神暴力目前,合议庭受理的涉家庭暴力婚姻家庭案件,暴力类型多以身体暴力为主,但也有较明显的精神暴力和性暴力。身体暴力主要体现在肉体上的伤害,例如殴打、体罚、限制人身自由等;精神暴力主要体现在从精神上对受害人进行折磨,如威胁、恐吓、咒骂、讥讽、凌辱人格等;性暴力主要体现在受害人拒绝性行为时,施暴人强迫受害人接受。性暴力通常还伴随着身体的暴力,使受害人感到痛苦、恐惧、屈辱等。多次或长期施暴的次数和时间跨度起诉到人民法院的涉家庭暴力婚姻家庭案件中,施暴人常常会因不同的事由,在不同的时间里,多次或长期对受害人以多种方式不定期地施暴,施暴的次数和时间跨度通常都很长,且具有连续性。受害人大都有长期和反复受暴的经历,其共同点是,第一次遭受家庭暴力的时候,受害人大多采取容忍的态度,只是在多次受暴力后才会报警,或对外求助。二、我们的做法司法新技术的应用根据《审理指南》的规定,申请人获得人身安全保护裁定后,必须于15日之内提起离婚诉讼。逾期未提起离婚诉讼的,裁定自动失效。但实践中,部分受害人只想要摆脱家庭暴力,而暂时不想离婚。为了保障受害人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也有过无暴力生活的权利,我院探索了以下司法创新措施:一是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民事案件案由规定,将人身安全保护裁定纳入“婚姻家庭纠纷”案由内,使人身安全保护裁定成为一个可以单独申请的事项;二是对申请人提供的初步证据进行审查后,认为符合条件的,在48小时内作出人身安全保护裁定。此类裁定的有效期通常为6个月,自送达之日起生效,送达后立即执行。截至目前,该合议庭以单独案由共受理2份申请,并及时发出人身安全保护裁定。经对这两份独立人身安全保护裁定的申请人进行跟踪回访,发现效果良好。法研所认为,我院的此项司法创新,能够警告潜在的施暴人,有效预防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的家庭暴力,对完善人身安全保护裁定制度具有重要的价值。人身安全保护裁定的救济人身安全保护裁定要达到保护受害人的目的,首先要有对施暴人形成强大威慑力的作用,这样才能使施暴人因为清醒地意识到违反人身安全保护裁定的严重法律后果而不敢以身试法。公安机关既有行政执法权,又具有刑事侦查权,而且享有威慑力强大的拘留和逮捕执行权。人身安全保护裁定涉及对公民人身权利的限制,公安机关作为执行机关,既有利于快速、及时地保护受害人,也能对施暴人形成强大的威慑力,应当由公安机关执行。问题是,人身安全保护裁定源自没有法律约束力的《审理指南》,且该制度处于探索试点阶段,还没有上升到立法,无法给公安机关规定义务。为了解决人身安全保护裁定的强制执行问题,我们查阅了发达国家的经验,发现此类法院令状都是由法官发出,由警察执行。比如,在美国,预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的民事保护令就是由法官发出,由警察在8小时内送达给被申请人。又如,在澳大利亚,预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的家庭暴力干预令也是由警察负责送达和执行。在总结和借鉴经验的基础上,我院向城厢区委建议建立反家庭暴力部门联动机制。在城厢区党委的高度重视下,城厢区专门成立了反家庭暴力领导小组,由政法委领导全区反家庭暴力工作,并牵头建立公安、检察、法院、司法行政等多部门联动机制。2012年5月,城厢区出台《关于构建预防和制止家庭暴力联动机制的若干意见》,其中第三条第二款第(八)项规定:“公安机关对违反人民法院生效裁定的行为,应当及时制止,控制被申请人,并根据情节对违反保护裁定的行为人予以处罚。”2013年9月,我院与公安机关联动,首次由公安机关依法对一违反人身保护裁定的施暴人进行行政拘留。在法院反家暴工作的推动下,福建省委领导相继作出重要批示,要求严格规范家庭暴力处置工作,提升化解家庭矛盾纠纷、处置家庭暴力的工作效能。2013年10月,莆田市公安局出台《莆田市公安机关办理家庭暴力案件工作规定》,其中第二十六条规定:“家庭暴力施暴者违反人民法院作出的保护受害人人身安全保护裁定涉嫌违反犯罪的,公安机关应当依法给予治安管理处罚或追究刑事责任。”该规定的出台,增强了莆田公安机关对家庭暴力案件的干预力度,也有力地配合了人民法院的反家庭暴力工作。使用基本家庭教育知识，正确确定家庭教育1.谁是施暴人?家庭暴力识别难,在互殴案件中识别哪一方是家庭暴力施暴方更是难上加难。为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运用家庭暴力特点和规律的基本知识,作为断案的重要辅助手段。例如,2011年,合议庭审理了一起涉家庭暴力离婚案。经审理查明:原告(女方)52岁,长期从事体力劳动,体质较好。被告(男方)60岁,体弱多病,且患有心肌炎。在一次争执中,男方打了女方一耳光,并掐住女方的脖子,大叫“闭嘴”。女方激烈反抗,掰断了男方的左手食指。夫妻双双报警,都称自己是受害人。经法医学鉴定,男方轻伤、女方轻微伤。后双方在公安机关主持下达成了谅解。现在女方提起离婚诉讼,再次主张自己是受害人。人民法院该如何识别谁是真正的施暴人?审理中,合议庭从暴力的过程、暴力的动机、双方的体能及暴力的危险程度等方面进行综合分析,最后推断男方是施暴人。理由:从动机看,男方施暴的目的是控制住女方,让她闭嘴。为控制住女方,男方先打了女方一耳光,随后掐住女方的脖子不放。女方激烈反抗,掰断了男方的左手食指。男方的行为应属于控制型暴力,女方的行为则属于抵抗型暴力。从双方体能看,60岁的男方与52岁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女方对比,双方的体能相当,各方都不占优势。从暴力的危险程度看,男方左手食指骨折经鉴定为轻伤;女方脖子出现淤青,左脸红肿,经鉴定为轻微伤。虽然男方伤情较女方更为严重,但男方掐住女方脖子的暴力行为危险程度更高。女方的脖子被男方掐住后,可能在短时间内窒息而死亡,此时女方遭受的是严重的生命威胁,而女方掰断男方手指的行为正是在性命攸关的紧急情况下,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作出的反应,她的行为是自卫,没有超过合理的限度。2.针对男性实施家庭暴力的案例行为人施暴的目的,是让受害人因害怕而顺从。但是,暴力威胁有时也能产生同样的效果。实践中,我们发现家庭暴力受害人常常受到施暴人的威胁,但威胁能否构成暴力,不好界定。遇到这样的问题,我们同样运用家庭暴力基本知识作为断案的辅助手段。2011年,反家庭暴力合议庭审理了一起离婚案件。我们查明:原告(女方)与被告(男方)婚后,男方经常殴打女方,并曾致女方轻微伤。不太常见的是,男方长期将家中的一个篮球用一块白布包住,白布上写着“我要打死、打死某某(女方姓名)、打某某”的字句。男方把篮球挂在家中的阳台上,一不高兴,就击打该篮球,边打边喊“我要打死某某(女方)”。合议庭认为,男方的行为,从视觉和听觉两方面着力,使女方在内心里产生恐惧,从而在行为上顺从。男方的做法达到了控制女方的目的,完全符合行为人实施家庭暴力的目的,构成家庭暴力。判决书以男方实施家庭暴力为由,判令原、被告离婚;婚生儿子由没有暴力倾向的原告抚养;被告酌情赔偿原告精神损害抚慰金人民币5000元。此案一审判决生效,效果良好。切断家庭教育的代际传递，维护儿童的合法权益1.双方一般不在其抚养子女2013年我院就受理了一起这样的案件:原告(女方)起诉要求与被告(男方)离婚。在双方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男方因怀疑女方生活作风、经济等问题多次殴打女方,曾致女方轻微伤。男、女双方共生育二女一子,但审理期间,女方明确表示无能力抚养三个子女,只能抚养小女儿,并要求大女儿及儿子由男方抚养。合议庭认为,男方具有家庭暴力行为,本不宜直接抚养子女,但因女方明确表示无力抚养三个子女,且男方也请求抚养大女儿及儿子,并向我院出具承诺书,保证会履行抚养义务,不会作出虐待子女等行为,其也具有抚养子女的能力,故我院综合以上情况,对女方要求小女儿由其抚养、大女儿和儿子由男方抚养的主张,予以支持。2.考虑到孩子和父母之间的利益冲突三、维护妇女儿童权益的难点家庭暴力问题是社会普遍关注的焦点问题,也是当前维护妇女儿童权益的难点问题。我们的反家暴工作虽然取得了一定的经验和成效,但是也发现了一些急待解决的问题。证据的关联性根据民事诉讼法第六十四条的规定,当事人对自己提出的主张,有责任提供证据。普通民事案件适用“谁主张,谁举证”的民事证据规则,当事人对其提供的证据的真实性、合法性和关联性负有举证责任。审判实践中,受害人提供的证据主要有报警回执单、伤情鉴定书及照片等,但一般都很难证明伤害系施暴人所为。如果施暴人对受害人提供的证据的关联性予以否认,那么根据民事诉讼证据规则,受害人提供的证据的证明力就会减弱。基于家庭暴力案件的隐蔽性等特点,如果严格适用普通民事案件的证据规则,可能导致无法认定家庭暴力事实,这对保护受害人的合法权益十分不利。关于安全保障的决定是独立提出和执行的1.人身安全保护裁定是独立的法律活动,而非联系法上的诉讼尽管2013年民事诉讼法第一百条增设了行为保全制度,可以作为人身安全保护裁定的立法依据,但民事诉讼法第一百条并没有关于如何操作的具体规定。从民事诉讼法和《审理指南》的规定看,人身安全保护裁定均应依附于民事诉讼活动,不能单独提起。而实践证明,很多遭受家庭暴力的受害人申请人身安全保护裁定的目的不在于离婚,而在于通过人身安全保护裁定的签发和执行制止暴力、警示和震慑施暴人。目前我院对人身安全保护裁定进行单独立案还属于探索阶段,单独立案人身保护裁定的推广和具体实行急待反家庭暴力立法或相关司法解释予以明确。2.人身安全保护裁定缺乏法律约束力虽然在试点过程中,我们联合公安机关解决了人身安全保护裁定的执行问题,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但由公安机关执行人身安全保护裁定还只是内部文件规定,缺乏法律约束力。这些规定比较笼统,没有对公安机关执行人身安全保护裁定的具体操作程序和公安机关及其工作人员不履行职责时相应的法律责任等进行明确规定。实践中,因公安机关工作人员认识不到位,导致推脱责任,受害人求助无门的不正常现象还存在。因此,人身安全保护裁定的执行制度也急需健全。法官的司法审查能力审理家庭暴力案件除法律知识外,还涉及家庭、社会、心理等诸多方面问题,需要专门培训才能迅速更新理念、提高审理技能。未经过培训,法官对家庭暴力的观察和评估能力较弱,无法有效查明事实及处理家庭暴力案件,在预防和干预家庭暴力方面,更是无法起到主导作用。目前法研所提供的“提高涉家庭暴力案件审理技能”互动式培训,因每期对人数有严格的限制,不能满足各试点法院的需要,而各地法院自行开展的针对法官反家暴审判业务能力的培训不多,急需增强对法官的培训。四、完善针对未成年子女的相关法律规范涉家庭暴力案件审理面临的难题之一,就是证据问题。合理分配当事人的举证责任,是家庭暴力案件审理中不可避免的因素。笔者建议从以下几方面完善涉家庭暴力证据制度:在遇到双方有多个子女,而无家庭暴力一方又没有能力抚养全部未成年子女的情况下,根据案件具体情况来考虑双方未成年子女抚养权的归属。根据《审理指南》第63条规定,施暴人不适宜抚养未成年子女。这是为了有利于子女身心健康,保障未成年子女的合法权益,也为了斩断家庭暴力的代际传递链条。但是,如果双方有多个子女,而无家庭暴力一方又没有能力抚养全部未成年子女,法院应如何解决孩子的抚养权,这是审判实践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我们认为此类案件可以从以下两方面来考虑未成年子女抚养权的归属。在家庭暴力一方已经认识错误,消除家庭暴力行为的情况下,可以将子女判归其抚养。在家庭暴力一方未消除家庭暴力的情况下,不宜将未成年子女直接判给其抚养,法院可以在财产分割时向无家庭暴力一方倾斜,以保障随其生活的未成年子女学习和生活的质量。存在家庭暴力一方在消除家庭暴力后,可以根据相关法律规定要求变更孩子抚养权。当父母的利益与未成年子女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未成年子女的利益应优先于父母的利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审理离婚案件处理子女抚养问题的若干意见》规定:“人民法院审理离婚案件,对子女抚养问题,应当依照婚姻法第二十九条、第三十条及有关法律规定,从有利于子女身心健康,保障子女的合法权益出发,结合父母双方的抚养能力和抚养条件等具体情况妥善解决。”如果离婚纠纷案件中的一方被认定存在家庭暴力,那么根据法律规定,人民法院应当判决准予原、被告离婚。离婚后,双方的未成年子女随哪一方生活,既关系到父母的利益,也关系到未成年子女的利益。2013年,合议庭审理原告(女方)诉被告(男方)离婚纠纷一案中,男方曾数次对女方实施家庭暴力,女方要求与男方离婚,男方也同意与女方离婚,但是主张其已经做了结扎手术,没有生育能力,要求两个子女都由其直接抚养。我们认为,人民法院在确定未成年子女抚养权的时候虽然应考虑父母的利益,但是当父母的利益与未成年子女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未成年子女的利益应优先于父母的利益。由于男方存在家庭暴力行为,属于不适宜直接抚养未成年子女的情况,为有利于子女健康成长,保障子女合法权益,故将两子女抚养权均判给无家庭暴力的女方。判决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