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来伊登》和《富春江》看奋斗

从《马来伊登》和《富春江》看奋斗

伦敦和里程碑。19世纪，美国和中国处于19世纪中后期。然而，我们发现，丁伊登的作品和《普通世界》中的英雄《战争》之间存在着共同的叙事主题。其中，主人公马丁伊登和孙少平都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为了改变他们的生活条件，他们采取了极端的努力。两位作家对他们奋斗过程的叙事,极尽笔力所及叙写其艰辛,同时又将崇敬激情饱满地灌注其中,使得作品极具冲击力。但是,我们也发现杰克·伦敦笔下的马丁·伊登与路遥笔下的孙少平,仍然是两种截然不同文化影响下的典型人物,前者充分地表现了美国精神中的实用主义,后者则深深地浸润着中华民族的儒家文化。一、“天行健,君权神圣”杰克·伦敦出身于美国社会的底层,生存的年代则是美国垄断资本主义已经形成,贫富分化走向极端的时期。杰克出身卑微,并且是私生子的身份,但是,他身上蕴含着强大的“力”,以“超人”自许。杰克7岁开始童工生涯,之后做过海盗、缉捕海盗的警察,在大路上做过流丐,到阿拉斯加淘过金,一次次冒险一次次挑战自我与社会,不仅有强大的体力,还有超人的脑力。从贫穷到成功,让杰克深切地体会了社会的冷酷。《马丁·伊登》是杰克的代表作,也是他自传自白式的作品,显然马丁很大程度上是杰克自传式的人物。路遥出身于中国20世纪中期的农村,是中国作为农业大国已经衰落,城乡差距最为明显的时期。作为农民出身的作家,路遥对土地,对给予了他痛苦、也养育了他的土地,有着深厚的依恋之情,他关注土地,关注世代生活在土地上的农民。同时,他又极其崇尚知识,是知识给了他超越苦难、超越自己狭隘农民意识的能力。在他的作品中,更集中表现的是用知识武装起来的、接受了现代文明熏陶的一代青年农民,高加林、卢若琴、孙少平……他们都不是生活的幸运儿,但是他们身上有农民吃苦耐劳的精神,也有知识给予他们的开阔眼界,高考落榜没有使他们消沉,而是走上了一条更加艰苦的奋斗之路。他们都是顽强的奋斗者,在这些奋斗者中,孙少平无疑是最受关注的一个。马丁的奋斗在最初的日子里,发现了写作的快乐,汲取知识的必要,于是,“他拼命少睡,只睡五个钟点,发现这样也过得下去。”但是睡觉时,“想到要停止生活就恨,即使停止的时间是那么短也罢。”当生活让他不得不去工作时,他来到了一个洗衣作坊,“他不屈不挠,从来不歇一会儿,整整一个星期,只知道争取节省一分一秒的时间,避免耽搁、粉碎障碍,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力量的源泉,一台开足马力的活机器,一个干活能手。”当他的稿件不能顺利地被采纳,他只能靠进当铺维持生存,甚至忍受饥饿。但是,马丁的奋斗是以超人的强力为基础的,从罗丝的视角看马丁:“这脖子很粗,肉筋隆起着,简直像公牛的一般,被太阳晒成紫膛色,充分显出体魄的强健和力量的充沛。”同时作者将自己的许多进化论观点赋予马丁,使马丁的思想充满了激情与哲理,“瞧,我把脸埋在草里,我从鼻孔里吸进去的气息,激起了我千百种念头和幻想,叫我直打哆嗦。我吸进去的是一股宇宙的气息。我懂得歌唱和欢笑、成功和痛苦、奋斗和死亡;我在脑海里看见的那一幕幕幻景,不知怎么着,正是从草的气息升起来的,我真想把这些幻景讲给你听,讲给全世界听。”正如欧文·斯通认为:“杰克·伦敦也从尼采的著作中发现了超人的理论,所谓超人比一切别人更高大、更强壮、更聪明,超人能克服一切障碍,统治奴隶大众。杰克觉得超人哲学很合他的口味,因为他自以为是一个可以克服一切障碍的超人,一个最后可以统治(教育、领导、指引)大众的巨人。”(1)马丁则是杰克·伦敦笔下一个能够克服一切障碍的超人形象。孙少平的奋斗则是以坚韧的耐力为支撑的,核心内涵是儒家的“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李遇春这样论述:“孙少平就是一位洋溢着儒家文化中奋斗精神的刚强或刚健形象。事实上,孙少平的艺术前身马建强(《在困难的日子里》)的名字更能说明路遥心目中这个形象的文化含义。孙少安偏重于体现儒者的厚德载物,重土安居;而孙少平偏重于展示儒者的自强不息,志在四方。”(2)孙少平出身贫困的农民家庭,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读完了中学。知识开阔了他的眼界,使他很难再回到家乡,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农民,于是开始了他艰苦卓绝的奋斗之路。路遥说:“在我们的作品中,可以有批判,有暴露,有痛惜,但绝对不能没有致敬。”即使是作者自己认为,急忙分不清“好人坏人”的高加林,也真诚地予以了赞美,高加林的坚强、高加林的才华、高加林的胆量……而孙少平身上则充分地体现了作者崇尚的苦行僧似的奋斗精神,第一次做小工的孙少平,背着几乎把他挤压到土地里的石块,艰难地一步步前行;孙少平裸露着伤痕累累的脊背,趴在四面透风的房子里一粒豆大的烛光下,聚精会神地读书……孙少平这样的背影,让我们体会到的不正是作者的奋斗精神吗?——“只有拼命工作,只有永不竭止的奋斗,只有创造新的成果,才能补偿人生的无数缺憾,才能使青春之花,即使凋谢,也是壮丽的凋谢。”正是因此,作者对孙少平是满怀激情地抒写,是发自内心的赞美。孙少平的奋斗也就有了至深的感人力量,基于此,有人说,孙少平的奋斗影响、激励了一代年轻人,是不过分的。二、“完善的责任”—奋斗目标——直白与困惑杰克·伦敦的奋斗过程更多的是冒险与激情,包含着对世界的探索,也毫不掩饰对财富的追求,阿拉斯加淘金是典型的冒险与财富之旅。路遥的奋斗过程更多的则是吃苦与忍耐,更多的是等待机会或者寻找机会,虽然奋斗的目标中必然包含着对财富的追求,甚至也可以说对财富的追求是奋斗的最根本的目标,但是,这在儒家思想浸润下的知识分子也必然是最隐秘的,甚至连面对自己也难以承认的。杰克笔下的马丁奋斗目标非常明确,追求财富,追求爱情。作者充分地展现马丁第一次见到罗丝的内心活动,“他把她比作长在一根纤细的枝条上的一朵苍白的金花。不,她是一个精灵,一个天仙,一个女神。”“这个女人值得你为她而活,去赢得她,为她奋斗——对,还值得为她死呢。”当他发现罗丝能谈文学,会弹钢琴后,“这道鸿沟变得愈来愈宽阔了;可是比这发展得更快的是,他想跨过去的野心也愈来愈高涨了。”马丁就是从此开始了他的奋斗——饥渴般地吸食知识。他具体的奋斗目标虽然从船长到作家,但是,终极的目标都是进入中产阶级,赢得罗丝的爱情。钱满素在谈论美国人的实用主义时认为:“美国人注重实干,不尚空谈。早年的拓荒精神一直延续下来,生活就是求生存求发展,适应和改造环境,使之更适合人类生活。”(3)马丁就是一个试图通过实干改变自身生存条件的典型形象。“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关于“义礼”的取舍是儒家文化的核心。在《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的身上充满了路遥对生活的诗意追求,孙少平的奋斗、孙少平的苦难作者都给予了诗意的、超世俗的理解。对孙少平的奋斗目标作者更是给以高扬的精神展示,“他一个人独处这天老地荒的山野,一种强烈的愿望就不断从内心升起;他不能甘心在双水村静悄悄地生活一辈子!他老是感觉远方有一种东西在向他召唤。他在不间断地做着远行的梦。”孙少平这样的内心活动随处可见,反复展示了孙少平奋斗的高扬的精神目标。在他们中学毕业时,田晓霞描述了一幅庸俗而实际的农村生活画面:“满嘴说的都是吃;肩膀上搭个褡裢,在石圪节街上瞅着买个便宜猪娃;为几根柴禾或一颗鸡蛋,和邻居打得头破血流。牙也不刷,书都扯着糊了粮食囤……”孙少平的奋斗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拒绝这种庸俗而实际的生活,要做个普通人,但不要做一个庸俗的人。当侯玉英向孙少平表示爱慕之情,表示“我会让你一辈子吃好穿好”时,孙少平脸上露出温和而讽刺的笑容。但是孙少平也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人,在他高扬的精神追求中,不时地会流露出现实的、物质的困惑。20世纪70年代直至80年代初中国城乡差别明显,各属不同的天地,许多农村青年为了摆脱土地,走入城市,不惜代价。孙少平的奋斗不能不说没有这个实际的打算,“迄今为止,他还不敢想象改变自己的农民身份。”“我倒不是梦想入公家门。”作者用的是“不敢想象”、“不是梦想”,在孙少平看来摆脱农民身份、走入城市是难以实现的一个梦想,同时也说明孙少平内心对此的真诚渴望。当他在黄原城边落下户口时,他想“他已经成了一名黄原人,这本身就有非凡的意义。”作者甚至替他想象如果知道他可以做一个大队书记的上门女婿,他也会为了结束不稳定的生活而接受。这时孙少平身上的理想光辉完全被现实所遮蔽,这就是孙少平的生活实际对他高扬的精神追求的羁绊。而当他可以去做一名煤矿工人时,他更是无比激动:“他将有正式工作了,只要有个正式工作,哪怕是让他下地狱他都去!”正如李遇春的分析:“由于路遥择定并认同的传统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体系中最为强势的儒家文化,而儒家道德伦理文化观念对生命个体的本能欲望与自由意志具有一种天然的抑制功能,这就必然会酿成《平凡的世界》中信奉儒家文化价值观的人物形象的内在生命焦虑。”(4)三、从现实物质利益的现实出发,以悲剧意识强烈的矛盾意识毋庸置疑,杰克·伦敦的作品更多的充满了对社会的批判,尤其是对上层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马丁·伊登》这部作品中,马丁从一个下层社会的水手,靠着艰苦的奋斗,和极为偶然的机会,打入了上层社会。从贫穷到富有,让马丁感受到的并不仅仅是物质享受上的差别,而是甚至更是受金钱财富左右的人与人的关系,包括爱情。马丁的奋斗以爱情为动力,作者赋予马丁超人的强力,相信“捷足先登,强者必胜”,马丁渴望的是自身作为强者而被承认。但是,当他艰苦奋斗积极进取然而身无分文走投无路时,包括爱人罗丝都弃他而去,而在他有了大量的版税后,“如今他吃得起成千上万顿饭,胃口也愈来愈差了,人家可偏偏一次次地硬来请他。”还包括罗丝的爱情,“我不免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份爱的力量的源泉是我出版的书籍和读者的欢迎。拿你来说,我不提版税的问题,尽管我相信,你母亲和父亲肯回心转意,版税起了极大的作用。”杰克·伦敦在赠给厄普敦·辛克莱的那本《马丁·伊登》的题词中写道:“我写作《马丁·伊登》的宗旨之一就是攻击个人主义,我一定是失败了,因为没有一个书评家看出这一点。”其实从书中我们看到的是作者对社会的批判。“摩斯一家人当初不愿意凭他本人或者他的作品来欢迎他,因此,他们如今欢迎他,也不会是因为他本人或者他的作品,而是因为他的名望,因为他是个出人头地的名人,还有——为什么不欢迎他呢?——因为他手头有十万左右的金元啊。资产阶级社会就是这样衡量人的,他是谁呀,竟想指望不这样?”马丁后因极度厌倦,投海自尽,表现的仍是强者的不妥协,蕴含着强烈的对社会的批判意识。在《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安、孙少平是两类奋斗者的典型,孙少安心甘情愿地承担着生活赋予他的沉重负担,以踏踏实实的劳动对生活负责;孙少平则充满激情和冒险精神,渴求忘却生活中实际的物质羁绊。但是,当孙少平成为一名煤矿工人后,他开始成了煤矿“孙少安”,开始安于他的现实生活,“他也不再企图改变自己煤矿工人的身份。他越来越感到满意的是——这工作虽然危险和劳累,但只要下井劳动,不仅工资有保障,而且收入相当可观。”并且承认自己对今后的安排是“一个实际的打算”。孙少平高扬的精神追求从此走向生活的现实,作者由歌颂冒险转入歌颂踏踏实实的劳动。孙少平形象的这种变化,正是基于作者对生活的理解,在《人生》中,当高加林被城市抛弃,被迫重返老土地时,曾有一段作者的感慨:“是的,现实是不能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谁如果想离开自己的现实,就等于要离开地球。一个人应该有理想,甚至应该有幻想,但他千万不能抛开现实生活,去盲目追求实际上还不能得到的东西。尤其是对于刚踏上生活道路的年轻人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最重要的认识。”孙少平的身上就体现了作者既追求理想,又认同现实的情怀。路遥的同学张泽顺在一篇文章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路遥在想象中勾画了一幅冰天雪地中一对恋人互以身体取暖的浪漫图画,并深深为他们的爱情所激动。但是作者又从生活实际出发,认定爱情中纯精神的浪漫、幸福必然被生活中的物质欲望逐渐磨蚀,因而他又悲观地说:“所以我又想,冰天雪地里的那对恋人,就其命运本质来说,仍是悲哀的,他们逃脱不了结局。”作者对理想、浪漫的渴望,及对实际物质羁绊无法摆脱的宿命认识,使他陷入难以解脱的困惑中。在《平凡的世界》中,路遥描写了几对超越物质利益的爱情,润叶对孙少安的爱、金波与语言不通的藏族姑娘的爱、孙少平与田晓霞的爱……都以悲剧结局。其中最具浪漫、传奇色彩的是金波与藏族姑娘的爱,美得如梦如幻,虚幻得一无所知,只有一份刻骨铭心的爱。这爱是那么短暂,因为短暂而保持住纯精神的浪漫、崇高,因为短暂而永恒。这是路遥在渴望激情与恐惧物质羁绊之间的无奈,孙少平与田晓霞的爱也体现了路遥的这种无奈。生活在极度贫困中的孙少安、孙少平都赢得了有着优越条件的城市姑娘(润叶也已经走进城市)的爱,因为他们身上闪烁着农业文明的亮点——强悍、勤劳、敢于面对艰苦的环境。孙少安过于粘滞于土地,甚至没有在精神上、心理上去感受这份爱,而是从生活实际去考虑这份爱的可能性。他没有接受润叶给予的浪漫,而是现实地选择了生活中应该属于他的婚姻。孙少平回应了田晓霞的爱,他们的爱似乎摆脱了一切物质羁绊,路遥满怀激情地表现他们的浪漫。但是,在体验着这浪漫、这激情的同时,孙少平从未忘记他们之间的差距——揽工汉与地委书记女儿、煤矿工人与省城记者。孙少平哪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