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楼赋》用典浅析

《登楼赋》用典浅析

王迅是“建安七子”中的第一位作家。他才华横溢,“文若春华,思若泉涌,发言可咏,下笔成篇”。王粲擅长辞赋,其赋作注重锻字炼句,风格清新秀丽。在其辞赋中,《登楼赋》历来受到世人称赏,被誉为是“东汉抒情小赋最高成就的代表”。《登楼赋》是王粲在荆州依附刘表时登上麦城(故城在今湖北当阳县东南漳沮二水会合处)城楼时所作,全文仅用300余字,就形象地抒发了作者淹留异地、思念故园、怀才不遇的愁苦。文中多处用典,疏通并掌握这些典故有助于深刻地理解全文。什么是用典?《现代汉语词典》解释:典,又叫典故,指诗文里引用古书中的故事或词句。《艺术语言辞典》解释:用典,又称引用,指借用现成的话语(警句成语诗词熟语)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又叫明引暗用。《古代汉语》认为:“写文章用典起源很早,先秦古书就有不少引言引事的,汉代文章用典更多,但都只是修辞手段,并没有成为文体特点。”《古诗文鉴赏21讲》认为:“古典作家写诗作文,总喜欢借用别人的现成意象,或原封不动,或稍加改造,于是就有所谓用事使典。”这些表述虽各有不同,但主要内容都是一致的,即典故就是要引言引事。据此,可对《登楼赋》中的六处用典进行简要探析。一、孔子的思考与王样品的归浚及其成就《登楼赋》中“昔尼父之在陈兮,有归欤之叹音”,这个典故出自《论语·公冶长》:子在陈,曰:“归欤!归欤!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圣人孔子和弟子颠沛流离来到陈国时,孔子发出感叹:“回去吧!回去吧!我故乡的那些弟子,他们志向远大然而学识尚浅,文采不凡,我还不知道怎样去指教他们呢!”这则典故里王粲借用了孔子在陈思念家乡的旧事,孔子“归欤”的心情与王粲“情眷眷而怀归兮”的心情有了共同之处,正是孔子的思乡引起了王粲的共鸣。那么,这则典故还有什么意义呢?孔子的思乡和王粲的思乡有什么关联呢?从主观上说,是因为孔子意识到,自己颠沛流离周游列国去游说诸侯,收授弟子,最后才发现,自己家乡还有许多优秀弟子都还没有教育好呢!进一步说,自己历经磨难辛辛苦苦努力在他乡追求实现自己价值的机会,最后才发现,自己离开了真正能实现自己价值的地方——家乡,这是一种饱经沧桑后的顿悟,更是一种历尽艰辛后的失落。这正与王粲“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的感叹是一致的。从客观上看,孔子的“归欤”是被迫的,《史记·孔子世家列传》记载: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强,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孔子曰:“归欤归欤!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于是孔子去陈。这就说明,孔子是因为受战乱寇仇之苦而被迫离开陈国的。这种饱经罹难的遭遇也与王粲“遭纷浊而迁逝兮”的人生际遇相似,王粲真正体味到了孔子的辛酸和失落,因此才会用这个典故来暗示自己的无奈与悲伤,才会用孔子之酒杯浇自己心中的块垒。二、作为阶下囚的钟仪:王浚之色,我以表“钟仪幽而楚奏兮”这则典故出自《左传·成公九年》:晋候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使税之,召而吊之。再拜稽首。问其族,对曰:“泠人也。”公曰:“能乐乎?”对曰:“先人之职官也,敢有二事?”使与之琴,操南音。公曰:“君王何如?”对曰:“非小人之所得知也。”固问之,对曰:“其为大子也,师保奉之,以朝于婴齐而夕于侧也。不知其他。”公语范文子,文子曰:“楚囚,君子也。言称先职,不背本也。乐操土风,不忘旧也。称大子,抑无私也。名其二卿,尊君也。不背本,仁也。不忘旧,信也。无私,忠也。尊君,敏也。仁以接事,信以守之,忠以成之,敏以行之。事虽大,必济。君盍归之,使合晋楚之成。”公从之,重为之礼,使归求成。这则典故中,作为阶下囚的钟仪热爱家乡忠于祖国,他的高尚品质让对手也钦佩不已,最后获得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实现了自己的价值。王粲自己正是虽窘迫潦落,但仍不改本色,盼望自己也能被晋侯、范文子这样的人发现自己的才华品德,赏识自己,委于重任,使自己有所作为,实现自己的价值。可以说,王粲就是希望自己依附的刘表能像晋侯、范文子那样英明,而钟仪就成了王粲极力效仿和羡慕的对象。从中我们可感受到王粲深深的悲苦。三、“人情同于怀土吾,吾吾穷达也无法改变”的情感“庄舄显而越吟”的典故出自《史记·张仪列传》:陈轸适至秦,惠王曰:“子去寡人之楚,亦思寡人否?”陈轸对曰:“王闻夫越人庄舄乎?”王曰:“不闻。”曰:“越人庄舄仕楚执璝,有顷而病。楚王曰:‘舄故越之鄙细人也,今仕楚执璝,贵富也,亦思越否?’中谢对曰:‘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彼思越则越声,不思越则楚声。’使人往听之,犹尚越声也。今臣虽弃逐之楚,岂能无秦声哉!”这则典故以庄舄思念家乡、不改乡音表达了王粲相同的思乡之情。但这个典故还有可深究之处,庄舄在家乡鄙细而于他乡显达,按常理来说庄舄应该志得意满春风得意才是,可是王粲关注到的是他饱受思乡之苦的情形。这不由得让人想到:人对故乡的情感是不会因为人生的富贵穷通而有所改变的。既然如此,那么人们为什么又要纷纷背井离乡,漂泊异地去追求富贵显达呢?这样饱尝思念之苦、离别之痛到底是否值得呢?这种种思索质问,无疑是对自己追求的否定,无疑会带来无边的失落与空虚。因而,他总结了钟仪和庄舄的故事,得到了“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的结论。人们对家乡的感情是一种超越于世俗功利价值之上的存在,是人生的穷通得失也无法改变的情愫。王粲反思这些旧事时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四、第三,王浚之“照旧”,这也是个“清”的故事,但是,从“假高”到“未极”“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中的“河清”一词出自《左传·襄公八年》:子驷、子国、子耳欲从楚,子孔、子峤、子展欲待晋。子驷曰:“《周诗》有之曰:‘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兆云询多,职竞作罗。’谋之多族,民之多违,事滋无成。民急矣,姑从楚以纾吾民。晋师至,吾又从之。敬共币帛,以待来者,小国之道也。牺牲玉帛,待于二竟,以待强者而庇民焉。寇不为害,民不罢病,不亦可乎?”……乃及楚平。这则典故中值得注意的是,河清是黄河水变清的意思,比喻国家太平,人民安居乐业。而“俟河清”就表现了王粲渴望结束战乱,盼望天下太平,从而自己也可以“假高衢而骋力”,施展自己的才华,为国效力;然而,“人寿几何”也反映出人们对这一期望的实现一直是一种悲观的态度。因而,王粲也说“俟河清其未极”,表现了在“日月之逾迈”中,作者意识到自己生命的短暂,自己的渴望是难于实现的,心中不由得涌起无奈与悲伤之情。而且,更可悲的是明知道愿望无实现之可能,却还要自欺欺人地怀着侥幸的希望。这是对动荡社会的感叹,对纷繁战争的愤恨,是对自己执着追求的哀伤,更是对自己执着追求的否定。它对现实有清醒的认识,但在情感上却有太多的纠结。在这则典故里,我们还看到了王粲那强烈的入世志向和积极向上的政治热情。正是这种志向让我们觉得王粲可钦可佩,也正是这种遭遇让我们觉得王粲可悲可叹。五、从“磨而不磷”到“能做”“惧匏瓜之徒悬兮”的典故出自《论语·阳货》: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某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凭借中牟发动叛乱,导致国家动荡的佛肸招纳孔子,孔子打算前去依附,他的弟子子路就反对说:“过去我曾经听您说君子不依附施行不善之事的人,现在您要去依附佛肸,这怎么说得过去呢?”孔子回答说:“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不是说坚硬的东西是怎么磨也磨不薄的,白的东西是怎么染也染不黑的。我怎么能做匏瓜,白白的悬挂着而不吃呢?”这则典故中孔子以匏瓜设喻,说明人要竭力寻找到实现自己价值的途径和机会,要尽力让自己的才华为社会所用,从而实现人生的意义。在这里王粲借孔子之言表达了自己的心声,同时也表现了自己的忧虑。他意识到自己依附的刘表也是个“不善者”,知道刘表是一个“有才而不能用,闻善而不能纳”的人,但王粲也像孔子一样自负,相信自己能够“磨而不磷”、“涅而不淄”,坚信自己的高尚品行和卓越才华不会使自己白活一世的,自己一定能力挽狂澜,一展抱负的。尽管他心怀犹豫,可还是一意孤行。王粲积极用世的精神呼之欲出,想实现人生价值的热情让人动容。真是造物弄人,王粲在荆州滞留15年,刘表都没有重用他,王粲一直没有等到展示自己才华抱负的机会。王粲复杂而矛盾的心情在这个典故中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六、大量用典的使用效果“畏井渫之莫食”的典故出自《周易·井卦》:九三: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用汲,明王受其福。《象》曰:“井渫不食”,行恻也。求“明王”受福也。这则典故中“井渫”指除去井底的污泥。由此我们可得到这样一些信息:除去污泥是一个艰苦的劳动过程,除去污泥的目的是要实现井的价值——取水饮用。王粲用这个比喻自己长期艰难地生活,用十年磨一剑的工夫就是为了有所作为,让自己为世所用,从中表现了他艰辛努力,渴望一展抱负和建功立业的决心。“莫食”指没有人来取水。这是“井渫”的结果,实际上是写出了自己努力的失败,自己无人赏识,无处施展才华的忧虑和苦闷。而用“畏”字领起全句,就表现了作者在漫漫求索过程中的无奈和痛苦,同时对前途渺茫的担心与忧虑。对于像《登楼赋》这样用典较多的作品,阅读时要充分重视对典故的解析,“这种用典的方法,往往使文章晦涩难懂。因此,在阅读骈文时,不能单凭字面去理解,需要认真考察有无出典,只有弄清楚了典故,才能真正了解作者所要表达的意思”。《登楼赋》中大量用典所起到的效果是很明显的。第一,让作者逞才使能,表现作者渊博的知识和高妙的语言表达能力。《三国志》中记载,王粲“博物多识,问无不对”,而且擅长“强记默识”。因而,对于使用《论语》、《周易》、《左传》、《史记》等经典著作里的典故,可以说是信手拈来而已。作者并非有意堆砌典故,这些典故的使用不过是作者的妙手偶得,表面上所有的典故都抒发思乡之情,但所用典故都是有感而发,各有所指的。这篇文章虽多处用典,却没有使用生僻典故,没有让文章生涩难懂,反而让人对其渊博知识和高超的文学才华钦佩不已。第二,言简意赅,含不尽之意于言外。语言精练是《登楼赋》的一大特色,这与大量用典是分不开的。作者用简洁明了的典故把深厚绵邈的情思传达了出来,使文章既庄重典雅又引人遐思,起到以少胜多,让人回味无穷的效果。同时用典还把作者不敢明言或不能明言的意思含蓄委婉地表达了出来。比如“尼父在陈”、“匏瓜徒悬”、“井渫莫食”等典故中,王粲就表达了对刘表不会用人、压抑人才的不满,直接抒发这种情绪对当时的王粲是极其危险的,是不能明言的,而真正熟悉典故的人则很容易体会到其中的含义。第三,形象生动,继承发扬民族传统文化。用典多以故事和比喻的形式出现,读者在阅读中只有掌握了故事,还原了喻象才能明白作者表述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