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希望走向希望家庭从解体到建构解读《厨房》和《满月》

从希望走向希望家庭从解体到建构解读《厨房》和《满月》

一对小说主题的探讨吉本贝隆的小说《城堡》（1987年）。以下使用中文译名)以“我”为故事叙述者,讲述“我”——女大学生樱井美影——因祖母去世,失去了世上最后的亲人后,孑然一身,孤独无助。这时,以前曾受过祖母的照顾,同在一所大学念书的男生田边雄一意外地来到“我”家,真诚地邀请“我”到他家一起生活。“我”到了田边家,加上雄一的母亲惠理子,三人组成了一个临时家庭。雄一上学,打工,惠理子夜晚出去工作,“我”打扫房间,制作各种可口的食物,愉快地充当着“家庭主妇”的角色。田边母子的关爱和平静的临时家庭生活渐渐治愈了“我”心灵的创伤。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雄一和自己一起打扫厨房。梦醒之后,“我”发现雄一竟然做的是同样的梦……女作家大庭美奈子(1930—)在谈到自己对《厨房》的感受时说:“我对散见于作品中的青春气息充满了好感”。老作家中村真一郎(1918-1999)则评价说:“这篇小说完全舍弃了传统文学的感觉、思维和教养,不愿束缚在传统的框架中,显得自由奔放。对像我这样的上一辈人来说,觉得它是一种天真无邪的新文学。”(木股知史1999:43)的确,《厨房》中人物形象和情节的设定颠覆了传统小说的模式,对话也紧贴当代日本青年人的表达习惯。故事情节虽然有些“荒唐无稽”(山田有策1999:204),但作为“一种天真无邪的新文学”作品,问世之初不仅在日本社会和文坛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最终还获得了第六届《海燕》新人文学奖。1988年2月,吉本芭娜娜又发表了短篇《满月》,延续了《厨房》的故事。《满月》仍以“我”为故事叙述者,讲述半年后“我”离开了田边家,目前从事与食品相关的工作。一天夜里,“我”接到雄一打来的电话,得知惠理子被害。看到失去亲人的雄一和“我”一样跌入孤独的深渊中,“我”决心帮助他。优柔寡断的雄一不敢面对“我”的关爱,竟开始躲避“我”。一天晚上,“我”在伊豆偶然地吃到了一碗美味的猪排盖浇饭,突然想到了雄一,觉得也应该让他尝尝。“我”顾不得临近深夜和路途的遥远,叫上出租车,给雄一送去。当“我”出现在雄一的面前时,雄一既惊讶又感动。在“我”结束工作,即将返回东京的前一天,雄一主动打来电话,说要去车站接“我”。“我”告诉了列车到站的时间和月台……两篇小说都以各自家庭的解体为开端,叙述了一对孤独的年轻人相互鼓励和帮助,从陷入绝望到看到希望的故事。两篇小说问世多年来,从小说文体、小说叙述、人物刻画、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等不同角度的研究论文已有十多篇,基本上都是肯定性的评价。评论者无一例外地使用诸如“死亡”、“丧失”、“绝望”、“救助”、“疗伤”等字眼,试图概括小说的主题。如吉田司雄(2004)认为《厨房》是描写“‘天涯孤独’的少女日渐伤愈的故事”;江种满子(1988)认为是特殊家庭中人们相互抚慰的一种尝试。周异夫(2004)分析了吉本芭娜娜文学的孤独主题与社会意义。笔者认为,《厨房》的确表现了“(亲人和家庭的)丧失”、“绝望”、“救助”、“疗伤”,但从《满月》中我们还看到了一对青年男女对建构理想家庭的渴望,而这一主题事实上最终否定了《厨房》中所渲染的“丧失”、“绝望”,重申了家庭在当今工业时代和后工业时代的作用以及意义。此外,两篇作品的关键还在于,男女主人公心灵创伤的治愈以及最终渴望建构家庭的方法既非通过信誓旦旦的表白,也非缠绵、浪漫的爱情。贯穿作品之中的只是借助简朴的日常饮食,一箪食,一豆羹,主人公相濡以沫,帮助对方在身体和精神上获得再生的力量。二惠理子对我的主归并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从《厨房》到《满月》,家庭形态先后发生了如下的变迁,而主人公之间的关系也随之变化,发展。在《厨房》里,祖母去世后,家里的厨房和冰箱成了“我”的最爱。“在被田边家收留之前,我每天都睡在厨房。我在哪儿都睡不安稳,就在房间里四处寻找能安然入睡的地方。有一天黎明,我发现冰箱旁边最易酣然入梦。”(吉本芭娜娜1991:7;以下取自该书引文都只注页码)装满食品的冰箱和制作食品的厨房既是生命的源泉,也是母爱的隐喻。在现代家庭中,厨房——作者为此特意使用了kitchen这一词汇——早已不是日本传统小说所出现的那种昏暗、脏乱、充满油烟的“台所”,而是汇集了冰箱、电饭煲、微波炉、电灯、天然气、自来水等现代科技产品以及摆有美酒佳肴的地方,是忙碌后一家人团聚、欢笑、其乐融融的场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难看出“我”所渴望的实际上是母爱和温馨的家庭。而一旦这样的“我”走进田边家时,首先想看的自然是厨房。“在小巧的荧光灯下,静静地摆放着餐具、洁净光亮的玻璃杯。初看上去并不配套,但仔细看却全是精品。还有特别的用具……比如装盖浇饭的碗、做奶汁烤饭的碟子、特大的盘子、带盖的大啤酒杯,赏心悦目。雄一叫我随便看,所以我连那台不大的冰箱也打开看了。里面摆得井然有序,没有多余的东西。我不住点头赞许,真是不错的厨房,我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厨房。”(15)“我”当晚住在了田边家,依旧睡在冰箱边,但此时的感受却与在自己家里的感受大不一样:“有趣的是,今夜我又睡在厨房旁,但并不孤独。也许这正是我等待的。等待着有这么一张床,使我忘记过去,忘记未来,哪怕是片刻。……静谧安宁……最好,这里最好。”(25)。从“我”的感叹中我们能窥测出喜悦。“这里最好”的“这里”既包含着“冰箱和厨房”,也意味着田边家。至此,“我”叙述了樱井家的解体以及临时家庭成立的过程。从中我们可以知道,“冰箱和厨房”一下就让“我”喜欢上了田边家。尽管如此,这似乎绝不会是让“我”喜欢临时家庭的根本原因。因为“我”自己家里也有让“我酣然入梦”的冰箱和厨房。“我”之所以能喜欢这个临时家庭,其中必定另有原因。当“我”到了田边家,第一次见到雄一的母亲惠理子时,立刻为她的美貌惊呆了,并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人”。事后雄一告诉“我”,惠理子原名雄司,实际上是他的父亲。“我的母亲死后,……他决心变成一个女的。……他做事喜欢干净彻底,于是从头到脚全部都做了手术”(22)。在《厨房》里,惠理子买来漂亮的玻璃杯送给“我”,并袒露了自己的身世,鼓励“我”说:“人在成长中,如果没经历过一次彻底的绝望,就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决不可放弃,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72)在《满月》里,从惠理子的遗书中我们看到了母女般的真情:“收留美影是我最大的快乐!我总想看看美影。那孩子也是我的宝贝。”(81-82)可见,对于渴望母爱的“我”来讲,惠理子才是“我”喜欢临时家庭的根本原因。在母爱和临时家庭的庇护下,“我”内心的伤痛渐渐得到了治愈,不仅忘记了过去的孤独,甚至不愿意再回到自己以前的住所。一天,为了整理残存的东西,我回到了原来的住房。打开门之后,吃了一惊。不再住之后,这房间完全换了一副面孔。静寂黑暗,毫无生气。原来熟悉亲切的一切好像全都扭过脸去,不理睬我。我没有说我回来了,而想说打扰了,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祖母死了,这房间的时间也死了。我实实在在感觉到这一点。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只有离开这里,别无他法了。(34)对于“我”受伤的心灵被治愈的过程,叙述者“我”在作品中并没有做任何细致的讲述,读者所能看到的也只是“我”为惠理子、雄一制作食物,而且全都是些诸如粥、面条、色拉等极其普通的家常便饭。但这一切并非是为了报答田边母子对“我”的关爱,而是“我”喜欢扮演“家庭主妇”这一角色,这其中也反映出“我”对临时家庭的喜爱。从《厨房》最后的梦幻中也不难看出“我”和雄一有着共同生活的愿望。这一愿望在《满月》中得到了升华。三惠理子对我的态度得知惠理子“很早以前”(72)被人杀害了,惊讶之余来不及细想,“我”便立刻去了田边家,并看到了惠理子的遗书。“不过,雄一你要想想看,我要是死了,就剩你自己一个人了。并不是和美影在一起。那孩子的事要认真对待了。”(81-82)从惠理子“很早以前”被人杀害到后来举办葬礼,雄一一直没有“及时”告诉“我”,但为何如今又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呢?更何况是在“半夜一点”(71)。见面后,雄一为何又迫不及待地给“我”看这封遗书呢?显然,雄一的这些做法都是经过了长时间考虑的。他不外乎是想通过这封遗书表明他今后要“认真地对待我”,并暗示了与“我”共同生活的意思。看完遗书后“我”回忆道:这半年来,……从祖母去世到惠理子被害,表面上我和雄一都是笑脸相迎,但内心却不断变得复杂。太多的喜悦和悲伤使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难以承受,两人一直苦心地支撑着看似和谐的空间。(132-133)“太多的喜悦和悲伤”指的是什么呢?从文本中来看,“喜悦”可以理解为“我”喜欢田边家,和雄一母子在临时家庭中一起生活并渐渐摆脱了内心的痛苦和孤独,而“悲伤”大概就是“我”和雄一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人之间若即若离的尴尬吧。在临时家庭的生活中,“我”对雄一日渐有了好感。“刚才我已经碰到他了。在这里居住了近一个月,第一次碰到他。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喜欢上他。”(46)雄一对“我”也很热情,处处为“我”着想。惠理子也曾告诉“我”:“他没有把你当外人看待。但我不能保证有没有男女之情。”(29)虽然双方都有好感,但都尽量避开亲昵的举止,“苦心地支撑着和谐”的空间。恐怕也正是这种内心复杂、“苦心支撑”等原因,在田边家住了半年之后“我”搬了出来,临时家庭也随之解体。如今,由于惠理子被害,田边家解体,一对孤独的年轻人再度走到一起,对家庭的渴望自然成为共同的话题。一天晚上,雄一借着酒兴对“我”说:“要是今天没有尽头该多好呀!今夜永远持续该多好哇。美影,你就一直住在这里吧?”“住倒可以。”我想反正他是酒后的胡言,因而尽力温和地说:“惠理子已经不在了。两个人住在一起,我是作为那种女人呢,还是作为你的朋友呢?”“卖掉沙发,买一张双人床吧?”雄一笑着,接着极其坦诚老实地说:“我自己也弄不清。”(98-99)虽然两人都不清楚应该保持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但交谈之中不难看出双方都拥有共同生活的愿望。由于相互猜疑和缺乏自信,双方若即若离,几乎没有真正的交流,关系由过去临时家庭中苦心支撑的情形发展到猜疑、犹豫的困境之中。作者随后并没有安排什么跌宕起伏的情节,只是让雄一过去的恋人奥野登场。那天,奥野突然闯入“我”工作的房间,气急败坏地说:“可你根本没有承担起恋人的责任,只是一味地享受恋爱的甜蜜,……(你)总是那么不负责任、若即若离的,很舒服,是吧?可是,恋爱不就是要照顾别人,是件很辛苦的事吗?可你光逃避责任,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什么都看透了。”(110)事后,“我”反省自己:“虽然她的分析指责很大程度上出于她的私心,但是那犀利的言语相当准确地戳到了我的痛处。”(110)反省之余“我”开始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即以恋人的身份积极、主动地帮助雄一摆脱痛苦,不应该无休止地猜疑和徘徊。不顾路途遥远,深夜里给雄一送去美味的猪排盖浇饭就是“我”积极承担责任,主动靠近雄一的表现。我们留意到“我”在送饭之前的一段思忖:我们俩的心,在被死亡围困的黯黑中,正沿着一个缓缓的弯路,紧紧相依,彼此扶持前行。然而,一旦绕过坡去,就会各奔东西。如果错过现在的话,我们两人将永远只是朋友。我的预感是不会错的。(139)到此,“我”终于明确了“我”与雄一之间的关系。要想超越朋友关系,“我”必须承担起恋人的责任,帮助雄一走出悲痛的深渊。当“我”端着猪排饭,出现在雄一面前时,惊诧的他一把握住“我”冰冷的手,把“我”拉进房间。由于第二天还有工作,“我”要赶回伊豆。“我”和雄一临别前的一段对话颇有意味:“我是从伊豆坐出租车赶过来的。雄一,我不想失去你。我们俩虽然都一直非常孤单寂寞,但也算活在轻松愉快的地方。死亡太沉重了,我们这么年轻,本不应该体会到它的残酷,但是没有办法啊……今后,如果和我在一起,或许会遇到痛苦、烦恼、龌龊的事,但只要你不在意,就让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一个更严酷、也更光明的地方吧。等你恢复精神以后也不晚,仔细考虑考虑好吗?请不要就这样消失掉。”雄一放下筷子,直直盯着我,说:“这样的盖浇饭大概一辈子再也不会吃到了……太好吃了。”“是吗。”我笑了。“总的来说,我很没出息吧?下次再见面,我会让你看看我男子汉强健有力的一面。”雄一也笑了。(154-155)雄一为“我”主动而坦诚的言行所感动,决心抛弃过去优柔寡断的弱点,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在“我”结束工作,即将返回东京的前一天,雄一主动打来电话,说要去车站接“我”。“我”告诉了他列车到站的时间和月台。在《厨房》里,厨房和冰箱成为了临时家庭的纽带,而在《满月》中,一碗美味可口的食物促使两人走到了一起。这段深夜送饭的情节可算作《满月》的高潮。作者在这里不仅过分地渲染了食物的作用,而且“我”那近似于疯狂的“空间大移动”也令人感到有些荒唐,让人感到有些童话般的色彩。但是从建构家庭的角度来看,如果说在《厨房》里两人建构家庭的愿望还只是在梦幻中的话,《满月》里则升华到了现实之中,家庭的建构充满了希望。四家庭、共同生活的建构在谈到《厨房》的主题时,作者曾表示不愿将这篇小说写成恋爱风格的故事1。从文本中我们也的确看不到卿卿我我、情意缠绵的描述,我们看到的是对厨房的描述和食物的烹饪。换言之,从《厨房》中我们只能看到一个明显的主题,那就是通过厨房,通过日常生活中最简朴的食物来表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爱。有学者因此将《厨房》中的临时家庭称为“食缘家庭”2。到了《满月》中,食物和建构家庭两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贯穿两部作品主题的日常饮食成为了一对孤独的年轻人相互鼓励、相互帮助的纽带,并最终促使两人走到一起,表现出建构理想家庭的愿望。吃着“我”送来的盖浇饭,雄一说:“为什么和你一起吃东西,就觉得吃得这么香呢?”我笑着说:“是因为食欲和性欲同时得到了满足吧?”“不对不对!”雄一大笑着说,“肯定因为我们是一家人。”(153)围绕着一对青年男女相互鼓励和帮助,两篇小说中都没有常见的那些爱的誓言和哲理性的说教,最普通的日常饮食成了关爱的表示,促使两人走到一起。为什么惟有食物才能表达真情?虽然我们有理由相信作者试图表达食物与生命关系的重要性,但如果用千里迢迢送一碗盖浇饭的描述来说明这一重要性的话,未免夸张,甚至荒唐。我们因此不得不从文本中寻找合理的答案。从《厨房》到《满月》,“我”和雄一之间充满了猜疑、犹豫。“我”对厨房的依恋是渴望其乐融融的家庭,但在临时家庭的生活中,“雄一白天上学,打工,惠理子夜晚出去工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