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初肉刑的三种

汉初肉刑的三种

在所有现存作品中，有五种最古老的惩罚：墨、陈、陈、宫和大创造，即隋朝以前的“五罚”。至战国时期,“韩任申子,秦用商鞅,连相坐之法,造参夷之诛;增加肉刑、大辟,有凿颠、抽胁、镬烹之刑”(P1096)。秦朝更是“专任刑罚”,以刑杀为威,至“赭衣塞路,囹圄成市”(P1096)。汉朝建立之初,仍沿用先秦和秦朝刑制,直至汉文帝刘恒即位,才开始“除诽谤,去肉刑”(P436)。“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21(P3117),重视法律又反对苛法严刑。他认为:“法者,治之正也,所以禁暴而率善人也。”(P418)。他知道法不是万能的,因而更重视“以德化民”,整肃吏治。他指出:“法正则民慤,罪当则民从。且夫牧民而导之善者,吏也。其既不能导,又以不正之法罪之,是反害于民为暴者也。何以禁之”?即位当年(纪元前179年),就下诏“除收孥诸相坐律令”(秦法,一人有罪,并坐其家室。汉律因之,至文帝乃除)(P419),使秦商鞅以来的连坐法得以废除。三年(纪元前177年),诏令除“诽谤妖言之罪”(P424)。文帝十三年(纪元前167年)五月,齐太仓令淳于公有罪当刑,被解送长安狱中。公小女缇萦随父到京师,上书文帝云:“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复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由也。妾愿没入为官婢,赎父刑罪,使得自新。”(P427)文帝怜悲其意,于是下诏说:“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德之薄,而教不明欤!吾甚自愧。……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无由至,朕甚怜之。夫刑至断肢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岂称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具为令。”[11(P1098)据此,汉政府将“断肢体”的劓刑和刖刑,“刻肌肤”的黥刑“易”之为劳役刑、笞刑和生命刑。“易刑”之举,乃汉代诸多政治事件之一,在漫长的中国古代历史长河中可谓沧海一粟,但两千多年以来,缘于该事件的学术争论几乎未停止。随着时间的推移,争论的问题越来越多。本文就其中的焦点问题略抒管见。一、汉初的“肉刑”汉初有几种肉刑?《汉书·刑法志》和《史记·孝文本纪》中均有关于汉初肉刑种类的记载,即汉文帝肉刑令中的“今法有肉刑三”。所谓“今法有肉刑三”,很明显是说现在的法定肉刑有三种。到底是哪三种,《史记·孝文本纪》无下文,《汉书·刑法志》却说得十分清楚:“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奏言:‘当黥者,髡钳为城旦舂;当劓者,笞三百;当斩左趾者,笞五百;当斩右趾,及杀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赇枉法,守县官财物而即盗之,已论命复有笞罪者,皆弃市’。”(P1099)张苍、冯敬所说的黥、劓、斩左趾、斩右趾,即汉文帝在除肉刑诏书中所指的致人“终身不息”的“断肢体、刻肌肤”的三种肉刑亦即“汉承秦制”在刑罚上的表现。由此可见,汉初的法定肉刑有三种。但是否真的只有三种?不然!所谓“今法有肉刑三”之“三”肉刑,只是汉文帝要“易”之肉刑,除此之外,当还有不易或未易之肉刑,如旧五刑中的宫刑。二、汉初的刑罚制度汉初有宫刑否?回答是肯定的。刘邦十分重视法律,攻入秦都咸阳即命“萧何尽收秦丞相府图籍文书”,对“秦重宝财物府库”则封而不动,然后还军灞(水)上,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并声称“悉除去秦法”,致“秦民大喜”(P23)。汉政权建立后,面对统治全国的新形势,感到“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于是命萧何以秦律为基础,“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此所谓汉《九章律》,亦即通常所说的汉律。秦律源于战国时期李悝的《法经》,而汉律又源于秦律,只是稍有损益而已。所以说,汉初仍沿用秦或前代的刑罚制度,秦及秦以前的如族刑、枭首、腰斩、弃市等不仅被汉沿用,且又增加了“殊死”之刑(颜师古云:“殊,绝也,异也,言其身首离绝而异处也”)(P951),“秦或前代的肉刑制度,如墨、劓、刖、宫等”,在汉初依旧入律(P86),不曾稍有减损。惠帝、高后之时,刑制一如高祖,旧五刑仍在沿用,宫刑依然存在。孝文皇帝即位,为实践黄老“无为”政治纲领,继续恢复和发展社会经济,以求达到“休养生息”的目的,采取了许多措施,其中包括文帝元年(纪元前179年)十二月的“尽除收孥相坐律令”(P110)三年(纪元前177年)五月的“除诽谤妖言罪”(P118),十三年(纪元前.167年)五月的“除肉刑法”(P125)等刑制改革措施。对于汉文帝十三年的除肉刑,历来有宫刑除与未除两说,这正好说明汉初确有宫刑。三、汉景帝“除宫刑”为粉饰太平所作的贡献汉文帝除肉刑是否同时除去宫刑?史学界素有争论,其分歧当然是学者各自所依据的史料所致。前文已论及汉初最少有包括宫刑在内的四种肉刑。已知汉文帝诏书中明令除去墨、劓、刖刑,而宫刑是否除去则不能定论。或说汉文帝诏书中的“终身不息”即指宫刑。“终身不息”之“息”有滋生、增长之义,又特指人或动物的衍生繁殖,如周孝王云:“昔伯翳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赐姓羸。”(伯翳乃秦先人大费)(P177);又如《汉书·卜式传》云:“式既为郎,布衣草蹻而牧羊。岁余,羊肥息。”均有此义。据此推论,所谓“终身不息”似指宫刑。果真如此,则文帝诏书中的“今法有肉刑三”之“三”字当是“四”字的笔误。关于这种推论,史料中亦有多处佐证。《汉书·晁错传》载,汉文帝十五年(纪元前165年)九月,晁错应贤良文学士对策时向汉文帝进颂说:“今陛下配天象地,覆露万民,绝秦之迹,除其乱法;躬亲本事,废去淫末,除苛解娆,宽大爱人;肉刑不用,罪人亡帑;诽谤不治,爱恤少孤;罪人有期,后宫出嫁;尊赐孝悌,农民不租;除去阴刑,害民者诛。”1](P2296)案:汉文帝诏令除肉刑事在十三年五月,仅两年零四个月之后,晁错即讲到“除去阴刑”,对此,当然不能轻易否定。又《汉书·景帝纪》载,景帝元年(纪元前156年)冬十月,诏曰:“孝文皇帝临天下,通关梁,不异远方;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遂群生;减耆欲,不受献,罪人不帑,不诛亡罪,不私其利也;除宫刑,出美人,重绝人之世也。”(P137)景帝所言史事与晁错对策之辞无异,都论及孝文帝除宫刑。盖孝文帝后七年(纪元前157年)六月已亥刘恒驾崩,丁未太子刘启即皇帝位,从登极到发布该诏书,前后仅四个月,汉景帝该不会愚人及己吧。须知该诏书旨在规范宗庙祭祀,其中对孝文皇帝的溢美之辞如“通关梁”、“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罪人不帑”、“出美人”等都是文帝在位时的重大政治举措,且屡见于其他典籍,似乎更不能怀疑。前引两段文字均出自《汉书》。按常理推论,班固撰《汉书》始于东汉明帝永平元年(纪元58年),距汉文帝除肉刑不过220多年,其间虽有纪元22年的新市、赤眉农民起义,但因为文书典籍毁损不多,且两汉历史衔接紧凑,史事记录不应有误。文帝“除宫刑”似是史实。但细一推敲,其中尚有不少疑点。首先,宫刑与墨、劓、刖刑同为五刑中的肉刑,文帝十三年除肉刑令中的“今法有肉刑三”怎么解释?前文已肯定汉初有宫刑,若文帝有除宫刑之意,则诏书中的文字应是“今法有肉刑四”,既然不是四而是“三”,这只能说明汉文帝并无除宫刑之意,或者他根本不知道《汉律》中还有宫刑。其次,如果汉文帝十三年除肉刑时一并除去了宫刑,那么晁错对策中的“除去阴刑”和景帝诏书中的“除宫刑”岂非赘言?宫刑亦为肉刑,且在五刑中墨、劓、刖、宫是并列的四种肉刑,为什么墨、劓、刖刑能以“肉刑”包括,而唯独宫刑要另行提出并与“肉刑”并列?难道晁错、刘启眼中的宫刑不是肉刑?抑或除肉刑令后又曾有“除宫刑令”?其三,如前所言,汉文帝除肉刑实乃“易”刑,即以髡钳(剃发并以铁圈束颈)易黥,以笞(用带节竹板抽打脊背)三百易劓,以笞五百易斩左趾,以弃市(在闹市中处死)易斩右趾。易刑实施后,表面看社会上的确少了许多墨面、无鼻、跛足者,但事实上那些被刑的罪人除“髡钳为城旦舂”者外,其余的几无生机。正如班固所说:“是后,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斩右止者又当死。斩左止者笞五百,当劓者笞三百,率多死。”(P1099)由此可见汉文帝除肉刑只是为了粉饰太平,为其宣扬所谓“德政”、“治世”造舆论。因为所易之刑较之旧刑更惨酷,社会影响更坏,所以景帝亦云“加笞与重罪无异,幸而不死,不可为人”(P1100)。故其在位时两次下诏减少笞数。景帝此举,说明他较之文帝要怀柔些。然而何以汉文帝除去的宫刑在景帝中四年秋又得以施行?此宫刑复于何时?既然汉文帝无明确的除宫刑诏令,无具体的除宫刑时间,景帝亦无具体的复宫刑诏令和时间,只能说明汉文帝除肉刑未除宫刑,故发生在景帝中四年秋的“赦徒作阳陵者,死罪欲腐者,许之”事件只是史家对景帝朝大赦所作的记录,而非景帝复宫刑。既然未除,何以言复?其四,文帝诏书中的“终身不息”之“息”并非衍生繁殖之意,应把它理解为滋生、生长。所谓“终身不息”只是汉文帝对被刑之人终身致残而不能恢复原来状貌的悲惨结局的感叹,这与诏书中的“朕甚怜之”的意思相吻合。所谓“朕甚怜之”,并不是某些文章所说的是汉文帝对缇萦的“怜悲”之情,而是汉文帝刘恒对被刑者“终身不息”结局的某种无奈和同情。《汉书·刑法志》中有一段文字对“终身不息”作了准确的注释:“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奏言:‘肉刑所以禁奸,所由来者久矣。陛下下明诏,怜万民之一有过被刑者终身不息,及罪人欲改行为善而道无由至。”(P1099)这段奏章是因汉文帝下诏除肉刑而议请汉文帝拍板定新律,未涉及任何一种具体的肉刑,只讲被刑之人的结局,即人们“一有过”便被(肉)刑,一受刑便“终身不息”——被黥者,所刻面容终身被毁;被劓者,被割掉的鼻子终身长不出;被刖者,被砍掉的下肢终身无法再植。这就是“终身不息”的本意。其五,司马迁乃武帝朝太史令,编撰《史记》始于太初元年(纪元前104年),距汉文帝除肉刑仅60年。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记述了天汉三年(纪元前98年)自己“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的史实,悲怆地喟叹因受腐刑而“身毁不用矣”。被世人视为奇耻大辱的宫刑对司马迁的打击可想而知,但他并不讳疾,而是直书其事,由此可以看出《史记》确为信史,缘何《史记·孝文本纪》中自始至终没有汉文帝除宫刑的文字?当然是因为汉文帝未除宫刑。正因为如此,故司马迁在《孝景本纪》中记录景帝中四年秋“赦徒作阳陵者,死罪欲腐者,许之”的事件时,只书“赦徒作阳陵者”,其后并无“腐”、“宫”字样,如此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