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德辉《天文本单经论语校勘记》述评

叶德辉《天文本单经论语校勘记》述评

谢国祯在《系列出版起源》一文中讨论了清代道光、西安和宣武五十多年系列的出版情况。能识书者矣,又未必能抉择审慎,身与校雠之役也。但清季所刻丛书,所以能有其成就者一,则以有力主其事之人也,其中当推陆心源、杨守敬、叶德辉、缪荃孙等,后此则为罗振玉、王国维、张元济、傅增湘诸人。其搜辑鉴别,研赜校雠,深诣孤造,各有其独到之处。”(P221)谢国祯将叶德辉列于清末叶刻书者能“身与校雠之役”、“研赜校雠,深诣孤造”诸人之中的一位,确为中肯之语。作为晚清民初著名学者、藏书家、目录版本学家的叶德辉,其书籍校雠实践包含了为藏书而校雠和为刻书而校雠两个方面,叶氏校勘古籍之功力,实不逊于其版本目录学。叶氏为藏书而进行校雠的成果,今可见者,集中在他所撰写的《郋园读书志》一书中,该书所收各题跋评论版本优劣,参校异同,很多地方牵涉校勘,许多题跋本身堪称一篇校勘记。刘肇隅《郋园读书志·序》概括《郋志》特点为:“大抵体近述古《敏求记》,较多考证之资;例本甘泉《杂记》,兼寓抉择之意;远追晁陈二家《志》《录》之流别,近补纪阮二家《提要》之阙书。是固合考订、校雠、收藏、鉴赏为一家言”。校雠之功在《郋园读书志》中占了相当大的比重。综观《郋园读书志》中的众多题跋,叶德辉校勘古籍时取用的参校本及相关佐证书籍颇多,有助于校勘时的判断,减少见而未校或校而不备情况的产生。叶德辉校勘书籍时往往广求众本以求获得真确的判断。其侄叶启发回忆叶德辉训导说:“版本之学,为考据之先河,一字千金,何可鲜视。昔贤尝以一字聚讼纷纭,故予每得一书,广求众本,考其异同,盖不如是不足以言考据也”。这段话说明叶德辉校勘书籍时态度的严谨,考据的方法主要是以校勘厘正本文,以训沽贯通字义,校勘工作须得力于本文以外的其他的本子,只有这样,才能得出客观和符合实际的结论。叶氏强调为读书而校勘,其校勘的内容着重于比勘版刻行文、字句、行款、卷帙异同以及传刻源流,目的是寻求古书的真实面目,而非简单的为版本而版本。该特征在“校勘记”中往往有所体现:叶氏校勘《国语韦昭解》(明万历乙酉吴汝纪刻本卢抱经以宋本校过)认为:宋公序指为“俗本”的影宋钞《国语》“煞有好处”,并引用钱曾《读书敏求记·经部·韦昭解〈国语〉二十一卷》之语证明:“明道本《周语》云:‘昔我先王世后稷’,注曰:‘后,君也;稷,官也。’则是昔我先王世君,此稷之官也。考之《史记·周本纪》亦然。二公序本直云:‘昔我先世后稷’,读者习焉不察,几讹为周家之后稷矣。《襄王二十四年》:‘左右皆免胄而下,拜。’注曰:‘免胄则不解甲而拜,盖甲胄之士不拜,秦师反是,所谓无礼则脱也。’公序本又去‘拜’字,与注文大相违背。微明道本,于何正之?今世所行《国语》皆从公序本翻雕,知二字之亡,由来久矣。”无论引文结论正确与否,叶氏为读书而择版本的出发点无疑是值得提倡的。叶德辉在《藏书十约》中曾把校雠方法归纳为“死校”、“活校”两种,并在其校理藏书、刊刻书籍过程中多有实践。叶德辉在《郋园读书志·跋明崇祯癸酉赵宦光仿宋刻本《玉台新咏》十卷》中指出:“凡明仿宋刻本之可贵者,贵其存宋版旧式也;宋版书之可贵者,贵其多通人所校,不轻妄改古本也”(P6),通过这一段话,说明叶德辉校书时抱持不轻改古本的原则,这是叶德辉“死校”法的具体体现。从叶德辉的校记中,可发现“活校”法也经常为其所采用。如校《仪礼》十七卷:“此为明嘉靖刻三礼之一,每半页八行,行十七字,士礼居曾刻其《周礼》一种,颇多讹舛,因以宋董氏集古堂本为主,更以各种宋本校正之。”[5(P49)叶德辉在这里是以宋本《仪礼》来校勘明嘉靖徐氏覆宋刻三礼本《仪礼》十七卷,这是叶德辉“活校”法的具体实践。叶德辉校勘古籍时为减少见而未校或校而不备情况的产生,多取参校本及相关佐证书籍,注重版本选取,校勘典籍态度的审慎,校雠方法灵活,集中体现以上校勘特点的校勘著作以《天文本单经论语校勘记》(先后被收入《郋园读书志》、《续修四库全书》)为最。《天文本单经论语校勘记》为叶德辉得到日本癸巳刻白文本论语,又搜集多种日本刻本校勘而成。叶氏选择了正平集解本、皇侃义疏本、《七经·孟子考文》所引古本、足利本一本二本三本、今本、津藩造馆本、重刻唐卷子本共九种参校,校录异同“合得三百余事,为札记一卷”。《天文本单经论语校勘记》内容涉及学而、为政、八佾、共20篇,406条。叶氏于每条首载原句,于句下依次记录刻本相同者与不同者及差异所在。其中记录刻本相同状况一语既结,叙述虽简,然综合各条记录,可为版刻流传考证之一助。对各刻本差异的记载则相对复杂得多。从内容上来看涉及虚词使用存无、改换、字数增减、实词使用差异、文句次序表述出入、章节缺失、记录古通假字等方面,且多有发现,予学者启迪。虚词使用存无改换方面,校勘记中记录最多,叶氏于《序》中即称:“然此本此二事与二本合而他处虚字出入十异二三。”仅记载句尾语气词“也”存无情况的条目就有近80条,占札记406条的近五分之一,尚不包括“也”字在句中位置的不同、相同文句中“也”与“哉”、“焉”、“之”记录的淆乱、“而”、“之”、“乎”的记载等。在已成校勘札记的基础上,叶氏又著《跋》,“复举合于宋以前诸本者分为二科:一曰汉唐石经本;一曰群书引文本,共得如干条。”《跋》中所引证书籍近三十种,包括蜀石经本、唐石经本、以及诸史、汉以前文辞、子家征引之文。得出“大抵日本自唐以来与中国同文,其所传经籍多唐时卷子旧本,故文字异同皆非宋椠宋注二者所能比埒”的结论。尤值一提的是,叶氏考论文句异同,并不轻视诗集笺注,如选用《文选》中《江淹杂体诗注》、《演连珠注》、《苏子卿古诗注》等为征引比校对象等,比核范围的扩大,使校勘具有更加广泛的实用意义。值得注意的是,天文本单经论语校勘《序》《跋》收入《郋园读书志》时,文字表述多有出入:就题目而言,《校勘记》“序”题为《天文本单经论语校勘记》、“跋”题为《日本天文刻论语后跋》,《读书志》将“序”题为《论语白文十卷附札记日本天文癸巳刻本》,“跋”则以“又”记之;对版刻称谓亦有不同,如《郋园读书志》将“皇疏本”改称“皇侃本”,“某某同”改称“见”、“又见”此原为附题、统一体例、力趋省减等造成差异,尚不谓大变;但改换用语、调整例证甚而意义变化颇大之处亦有所见。笔者以《郋园读书志》比照《天文本单经论语校勘记》序跋发现,除调整文字顺序、术语使用变化外,尚有多处着意修改之处:就前序而言,主要有:1.序文“虚字出入十异二三”改为“虚字出入十异五六”;2.“日本诸本”改为“按二本中”3.“百七十余事”改为“百六十余事”;4.“古本足利本”作“古文足利本”;就第1条、第3条而言,该修正使统计数字更加准确;第2条中互有得失,将“日本诸本”修改为“按二本中”,更加鲜明地指向正平集解本与皇侃义疏本,以区别于其它日本刻本———黎刻正平本札记所引津藩造馆本、傅懋元观察重刻唐卷子本、《七经·孟子考文》引本,确有必要;将“古本”改为“古文”则似为不妥之语。相较于序文,后《跋》的修改更为普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