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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狐鸣、独眼、反叛者看新政权的形成

20世纪四五十年代,苏北、安徽、江苏等地多次爆发“毛人水怪”。当时有记忆的当地人可以生动地描述各种场景,如逃离“毛人水怪”。“毛人水怪”事件的缘起、传播,或许具有一定的政治隐情,但其本质是群体性的社会恐惧。各地对这些事件的解决,多是按照阶级斗争的先验式思维,上升或异变为严重政治事件,而非视为社会心理障碍。对“毛人水怪”问题,主要有李若建对20世纪50年代苏、皖、鲁三地相关事件的研究。他从谣言产生、传播和控制角度作了学理性的观察,认为:“在谣言的制造者和传播者中,社会变革的受冲击者起了关键的作用;在谣言传播过程中,民众呈现出集体行为的非理性,同时也存在理性的成分。”“‘毛人水怪’谣言的爆发并非凭空产生,当社会发生巨大的变革时,或者社会中蕴含着强大的不安定因素时,民间聚集的骚动能量没有得到疏通,就可能引发各种恐慌。”(1)本文主要从淮北特有的社会背景、民众心理及政权建立者的社会控制角度来分析“毛人水怪”事件的历史意义。一“毛人水狂”的出现20世纪四五十年代,是淮北“毛人水怪”事件的多发时段。在中共建立政权的淮北,几乎所有地方均有“毛人”、“水怪”的传说,许多孩子、妇女、甚至成年男子晚上不敢出门、不敢独住。“有些村庄集体睡觉,设岗自卫,一夕数惊,恐怖异常,有时自相惊扰,打斗致伤。”(1)1947年,苏北堤东一带盛传“毛人水怪”,传说怪物“来无影,去无踪,时大时小,时有时无。每到夜间便从河中爬上来,它有铜爪子、铁爪子,挖人眼睛,扒人心。”(2)郯城在1949、1953、1954、1957年曾发生过影响极大的“毛人水怪”案,“这些谣言多由江苏省的东海、新沂、沭阳等县传入”。谣言包括:“毛人红鼻子绿眼睛,夜里从门缝钻进来”,“从海里出了水鬼,扒人心、人眼”。(3)为了对付“毛人水怪”,“各地群众纷纷打铁钗,买电灯,严重时群众高挂灯火,手持刀枪等武器昼夜巡逻,呐喊相应,此起彼伏”。(4)1953年,滨海地区“从灌河北传来‘毛人’、‘水怪’谣言,很快在全县大部分乡、镇传播,谣言说‘毛人’、‘水怪’一步能跨7个山芋沟子,专门挖人眼、剜人心。”百姓“白天不敢下田干活,夜间集中住宿,学生不敢上学。”(5)7月,邳县“境内大部地区盛传‘毛人水怪’谣言。白天人不敢下田,天不黑就闭门。”(6)50年代初,淮阴“全县到处闹‘毛人水怪’,闹得人人心惶惶,不但影响了大小水利工程的顺利进行,还影响到农民不敢下田,甚至连赶集、走亲戚、晚上在家睡觉,都提心吊胆。”(7)据不完全统计,仅1949年8月至11月下旬发生的“毛人水怪”案,淮阴被吓死1人,沭阳、灌云误打致死4人,误伤60余人。1953年,仅新沂因惧毛人水怪而丢荒4885亩农田。(8)1952年7月,“‘毛人水怪’反动谣言从沭阳县刘集区传入宿迁县境内来龙区的朱岭、韩集、陆敦等乡,继而传播至全县。”传播面达14个区122个乡,误打致死2人,误伤82人,误打致死牛、驴、猪23头。(9)徐州一次“毛人水怪”事件,死伤达386人。(10)郯城“群众之间因误会互相殴打致伤者66人,秋田荒芜的损失更是无法计算。”(11)1953年“毛人水怪”事件,江苏15个县市误伤814人,致死35人。(12)“毛人水怪”的出现,绝非20世纪四五十年代所仅见。从纵向的时间来看,淮北历史上是“毛人水怪”事件的高发区。早在唐德宗建中三年(782)秋,“江淮讹言,有毛人食其心,人情大恐。”(13)元顺帝(1333-1370)时,宿迁顺德乡皂河,“水怪杀人,里人闻虹县朱山有神能除之。”后官府设立朱山大王庙以祀此神。(14)正统年间(1436-1449),宿迁有两只铁钟浮于河中,“声吼如雷,居民以为水怪,杀牲祀之。”(15)据方志载:弘治间(1488-1505),寿春荆涂峡“有水怪作孽,阻拒峡口,淮水不得泄,则壅而傍溢。……又顺治六年,水兽见于淮。”(16)康熙二年(1663),沭阳“河四决,西北水兽出没,有火光起波上,平地水深丈余。”(1)光绪十四年(1888)秋,“淮水泛涨,浮山下水高于上游者尺许。或见有水兽拦阻,下游水不得下注。盐局许观察萨阿使祭之,水遂退。”(2)清代亳州的水神庙,“俗呼为水兽庙”。(3)1921年5月,《申报》载洪泽湖发现水怪,“连日淮阴西南境滨湖居民,皆见有形似巨蟒之水怪游行湖面。据接近湖滨农人云:该水怪身长数丈,腰围径一尺有余。初自泗阳曹家嘴湖面南来,现已出入顺河集湖面云。”(4)1931年,有人在洪泽湖边询问关于湖边铁牛的作用,“或云铁牛以驱怪,当日许真君追捕水怪时,曾骑一神牛。怪见真君即骇走,遥见有牛卧于堤上,仍疑真君在其处,即奔窜不敢稍停。”(5)同年发生在淮北的伏汛大水,“事前曾传洪[泽]湖发现牛首怪物,登载各报。”1935年,地方报纸“又载淮安二堡湖滨有谢姓,运柩过湖,复睹该物,目光似电,吼声如雷。”(6)正史与方志对安徽等地的毛人多有记载,汉武帝(BC141-BC87)时,宣城人秦精入山采茶,“逢一毛人,长丈余,引客指茗生处,赠怀中橘而去。”(7)据《南史·梁本纪》,梁武帝进攻东昏侯萧宝卷时,“郢城有数百毛人逾堞且泣,因投黄鹄矶,盖城之精也。”(8)唐时,“有人入黄山深处采茶迷路,遇一毛人,引至深洞,啖以果实,留连数日,复送至洞口,赠珠一颗而别。”(9)据黄庭坚诗注,舒州王翁主簿峰庵,“王道人参禅四方,归结屋于主簿峰上,尝有毛人至其间问道。”(10)安徽方志中,有数处毛人洞,“相传夜有毛人曾听经”。(11)就地区性横向比较,已查明的苏北中共区域或淮北1949年后“毛人水怪”的源起,与晚清和民国其他国统区并无二致,多源于内心恐惧的民众误会使然。早在光绪初年,镇江大闸口夜晚有人鼓噪,一对船上夫妇闻声起视,不慎跌入河中。“邻舟闻声,皆喊:妖怪已落河矣!旁人更惊喜不迭,及听甲妻呼喊,众始知落河者实人也,非妖也,然已打捞不及矣。缘该处素有水怪迷人,死者已无算,其起先之惊骇者,盖谓妖将复出也。”(12)1947年9月,常州沿河一带,多次闹“水怪”,“人心惶惑,一夕数惊。”地方政府正确地分析了这些事件的起因:“大多因形设像,捕风捉影,甚至全属神经过敏,庸人自扰。……本邑在闹水怪案中,捉获数人,讯之均属误会,横遭鞭打,闹成笑话。”北塘乡民陈春发,晚上在码头上钧鱼,对岸一渔夫竟疑为水怪,大声呼喊,数十乡民持各种器具将陈围住殴打,经自卫队救出,始知误会。奔牛、吕城各地,亦有同样事情发生。(13)国统区中即使是有人故意制造的“水怪”案,也没有任何政治企图。9月20日,常州自卫队附汪润海,因看戏争夺座位,击毙乡民张金大,竟“谎报区公所,伪称击毙水怪”。(14)不久,镇江抓获数起伪装“水怪”者,他们也仅是逾垣劫舍的水贼。(15)次月,镇常丹扬指挥部在孟河境内拘捕一名不说话的男子,“咸疑为水怪”,经讯始知为广东潮州籍一名退役的聋耳军人。(1)中共区域的“毛人水怪”事件,起源与上述案例极其相似。40年代苏北堤东南灶周家墩有一个孩子,夜间突然大哭起来,自称身体被抓,疑为‘“毛人水怪”。“这样使得周围许多群众秉灯待旦,诚惶诚恐。”(2)1949年8月至11月下旬苏北的“毛人水怪”案,肇因于7月21日清江浦一名船户,听到水面有响声,即惊呼有水怪。流言随即扩展到淮阴、灌云、沭阳、涟水、泗阳等7县。(3)1954年的“毛人水怪”案,源于4月29日,“睢宁县姚集区戴庄村两个不规矩的人,听到西院戴尔奇有病呻吟,二人便持棍喊:‘快打毛人!’以致轰动全庄50余人去打毛人。”(4)不言而喻,“毛人水怪”事件的出现,是源于人们群体性的心理恐惧。运用科学或生活常识,消除大众心理恐惧是解决这类事件的最有效途径。1949年以前,镇江、常州等地发生的毛人水怪案,正是通过科普来化解民众的恐惧的。而淮北地区的“毛人水怪”案不是通过解构恐惧,而是通过重塑威权来加以解决的。二从古代文献记载的角度,看这从“生产”到“反”淮北是中国群体性恐惧最突出的地区。自周至唐,中央政府对淮夷的征战不绝于书。一方面,中央政府的镇压带有较多的恐怖手段。王充指出:“[周]成王之时,四国簒畔,淮夷、徐戎并为患害。夫刑人用刀,伐人用兵,罪人用法,诛人用武。……德劣故用兵,犯法故施刑,刑与兵犹足与翼也。”(5)另一方面,正是因为民众的普遍恐惧,淮夷社会精英为了动员民众,又经常利用神秘力量相号召。如淮夷三十二世君徐偃,神迹卓著,被说成“威德日遠”。(6)传说徐偃为弃卵所生:“徐君宫人娠而生卵,以为不祥,弃之水滨。独孤母有犬名鹄苍,猎于水滨得所弃卵,衔以东归,独孤母以为异,覆暖之,遂昲成儿。”后鹄苍临死生角,并长出九尾,由狗变成黄龙。徐偃“欲舟行上国,乃通沟陈蔡之间,得朱弓矢,以已得天瑞,遂因名为弓,自称徐偃王。江淮诸侯皆伏从,伏从者三十六国。”(7)秦以后,从大泽乡的狐鸣篝火,到颍上县的独眼石人,淮北反叛者无不制造、利用民众的恐惧心理,以策动群体性的动乱,反抗和推翻“旧”政权。林语堂写道:中国“历代创业帝王,几从无出自大江以南者。……这个开业帝王的产生地带,倘以陇海铁路为中心点,它的幅径距离不难测知。汉高祖起于沛县,即现在之徐州,晋室始祖起于河南,宋室始祖起于南部河北之涿县,明太祖朱洪武出生于安徽之凤阳。”(8)除刘邦和朱元璋外,起于淮北的开业帝王尚有曹操、曹丕父子(沛国谯人)、南朝宋高祖刘裕(彭城县人)、南唐烈祖李昪(徐州或海州人)、五代梁太祖朱全忠(砀山午沟里人),以及祖籍为徐州的萧道成、萧衍。顾祖禹写道:“自秦以后,东南多故,起于淮泗间者,往往为天下雄。”(9)开业帝王与反叛者是同源的,前者是后者中的成功者。他们与陈胜、吴广、项羽、黄巢、郭子兴、刘福通、张士诚、张乐行等一同构成反叛金字塔的顶端。而不成功的“匪类”则成了反叛金字塔的中下部,势如汪洋大海。长期以来,淮北民众予统治者以亡命轻生的印象。史称,“淮土于周为荒服,去丰镐王化寖远。故诗书皆称淮夷,意其民人好勇斗狠,亦犷悍而难治矣乎。”(1)淮地的中心徐州府属,“周秦以来,民无百年之安,壮者恒佩匕首,摩厉以自卫。勇决敢死,豪杰之士,挺生其间,而专利逞忿之徒、孽芽作慝。故太史公曰:西楚之俗,剽轻易发怒。”(2)对这样的民众,统治者总是不惜以恐怖杀戮来反制。是以这里“风俗之移变而愈下”。(3)明以后,淮北作为“行政权力统治社会”的典型地区,作为被中央政府有意牺牲的“局部”,(4)人为的水患,更加剧了民众的恐惧。洪水到来时,那毁灭一切的浑然气势,让人类顿觉自身的渺小。洪灾过后,即使幸存下来,人们心理的创伤也至痛至巨。被洪水吞噬的家园、亲人的生离死别、个人的无助感,等等,均对民众心理造成普遍的伤害。由此造成民众恐惧益深,迷信日炽。到民国年间,沛县,“民智不开,迷性极深,一草一木,皆可称之为神,一鸟一虫,亦可呼之为仙。”有沛民见一水蛇,即拜为“太王”,“焚香祈祝,远近闻者,皆匍匐前往,募资唱戏更欲为之修庙。在每日人群环扰之下,而蛇竟因无食而死,乡人厚葬之,并为之树立牌位,期于最近为之立庙。”(5)无独有偶,淮阴人视之高于观音诸神的大王,实际上也是洪泽湖中的一种水蛇。(6)源于迷信的狐仙崇拜更为普遍。《聊斋志异》中这类故事不胜枚举。滕县地方志载,天启二年(1622)春,“群狐昼见,作童女形,拍手笑歌。”(7)徐州使宅有雕堂,“盖多妖狐”。(8)据野史,“板浦在东海之滨,鹾商攒聚,市肆回环,巨镇也。商垣每多魅,或狐祟,驱除不能去。”(9)有一沂湖农民,“偶从湖滨买一巨鳖归。人云:‘此囷囷者恐修蛇为变,曷絷其一足,悬以觇之。’农亦疑,因如其说,系茅檐下。”(10)辛亥前后,淮阴有位本为读书人的警官,“一夕,某姓屋上,两猫相斗,家人疑贼。适某巡至,初闻尚不敢入,逡巡良久,始敲门入。猫见亮即遁,屋瓦犹响。某巡曰:‘此狐仙也,宜礼敬之,想尔家得罪他了。’”(11)戴厚英的小说中,生动地描述了颍上县“姨奶奶”为镇长母亲驱除鬼祟的场景。(12)淮北是匪患的多发地。与洪水的破坏性一样,当土匪到来时,一般无所依恃的平民,从个体而言,非常渺小。事实上,淮北一些方言中,“水”与“匪”是同一个字。(13)戴厚英写道:“淮河教会我的第一种能耐就是逃。土匪来了,逃。大水来了,逃。日本的汽油划子来了,逃。……我从来不说‘逃’字这样低下的字眼,只说‘跑反’。”(14)对政府威权、土匪贼寇、天灾人祸的无力抗拒,愈使普通百姓感觉自身的弱小。淮北百姓不但拜各种各样的“神”,而且拜各种各样的“鬼”,甚至连老树(1)、屋蛇、黄鼠狼(许多地方称之为“黄大仙”)、老牲畜……均在拜祀之列。出生于淮阴的台湾作家司马中原曾云:“故乡的人们谈起鬼,像谈他们亲朋戚友一样。”(2)愈加严重的普遍性恐惧,更有利于别有用心者的社会动员。明以后,由宗教或其他社会领袖策动反叛、自立为帝的现象在淮北如雨后春笋。天启二年,巨野徐鸿儒,“以妖术煽众,为闻香教。设盆水照人头面,自见帝王将相衣冠”。从者达数万人,攻占了郓城县城。(3)沛县赵古元,自称真人,万历中,往来徐、颖一带,“徐人富室奉女为皇后,高梁人孟化鲸、王垣海等共拥戴之。”(4)沛人李英“与其党王道会、丁过安、支计果等多人,以妖言倡乱于江淮之间。金科、马永、陈用、沈贵、张科等口称天魔下降,真主出世,剪纸成兵,伪授侯伯等官。”(5)顺治年间(1644-1661),城武人李化鲸,“纠党谋逆,奉伪主,僭忠义王,遂发兵反。”(6)咸丰十一年(1662),定陶贾由彪等谋反,聚集2000余人攻打定陶县城。(7)1927-1928年涟水大地主朱温领导红会暴动,目标是打下南京称帝。(8)1929年2月12日,山东马士伟称帝,国号“黄天”。(9)同年4月11日晨,宿迁薛干臣称帝,建立“大同”国。(10)20世纪四五十年代“毛人水怪”事件发生时,淮北既存在着民众普遍恐惧的土壤,也存在着大量具有社会动员能量的各色人等。因此,对“毛人水怪”事件的解决,体现了非常复杂的政治考量。即通过清除潜在的社会动员者来重构恐惧、而非解构恐惧,以稳定社会局面。1949年前后,淮北“毛人水怪”流言,多被视为政治阴谋,中共地方政权或公安部门把几乎所有的“毛人水怪”事件定性为地主和其他“阶级敌人”的阴谋破坏。在一些地区,“凡发觉‘毛人’谣言流传,县公安局一面上报地区,一面与县委研究。……对被管制的分子和地主分子进行监视”。仅1957年,因“毛人水怪”事件,郯城褚墩、黄山两公社清查出各类异己分子45名,其中赌博30名,投机倒把5名,外逃坏分子1名,其他9名。(11)据李若建不完全统计,盐城地区办理过209起“毛人水怪”案。苏北、皖北和山东郯城即逮捕1374人,处决75人。(12)郯城对“毛人水怪”案的处理,具有典型性。1953年12月,“郯四区小归昌村闹‘毛人’谣言时,谣言大部是妇女传的,少数传播者是落后党团员、转业军人、投机商人、反革命家属等。”(13)显然,作为政治事件,上述说法颠倒了因果关系。比较合乎逻辑的是,平时不落后、甚至“先进”的党团员、转业军人等,因被发现传播“毛人水怪”流言,而被组织定性为“落后者”。即便如此,“毛人水怪”的罪魁祸首仍然被转嫁给了反革命分子的头上:“公安局先后召开了妇女会议进行教育,接着召开了村民大会,指出‘毛人’谣言是反革命分子的造谣破坏,使谣言很快平息。”借这次事件,“县公安局对郯城南部的104名反动会道门骨干进行了一次集训,逮捕法办了其中活动突出、罪恶重大的反动道首6名,同时清理了郯城南部外地迁入的政治面目不清的复杂分子,重点密捕其中活动突出的,在原籍又有重大恶迹的反革命分子4人,押回原籍法办,稳定了郯城南部的社会秩序。”1953年全县逮捕“毛人”谣言犯131名,其中判10年以下徒刑的21名,管制14名。(1)同年,江苏省对待此类事件,公安部门“严厉打击蓄意制造谣言、煽动闹事的不法地主、反革命和治安危险分子的破坏活动。”在35个县市逮捕788人。(2)这种做法,当然不可能消除民众普遍恐惧的社会性土壤,但却实实在在地清除了具有社会动员能量的异己分子。就维护政权的角度而言,实为终南捷径。而对那些被定性为“坏分子”的人来说,不论有无“毛人水怪”事件,其命运已被先天性地决定了,任何偶发的事件均会导致其必然被清除的结果。事实上,20世纪四五十年代淮北因“毛人水怪”事件被清除者,根本不是实在的阶级的敌人,(3)而是潜在的政权的危险。三《隋书》卷7《景宗神道》淮北历史上,社会动员者在争夺天下时,往往制造并利用民众的普遍恐惧;而在夺取天下后,既要适时地解构一些恐惧,更要重塑新的威权,以强化社会控制。作为典型的小农世界,淮北确如马克思所说的那样,由行政权力统治着社会。同时,淮北还体现了政治权力塑造着社会这一历史实际。淮北小农需要高高在上的代表,需要有人自上而下地赐给他们阳光雨露。同时,他们也需要趋之仰之的崇拜偶像。而最高统治者总是这类偶像当仁不让的自我塑造者。刘邦称帝后,就塑造了大量的神话。包括其母梦与神遇,其父曾见乃母在大泽之陂与龙交;(4)在丰县大泽中斩当道大蛇(白帝子),等。(5)朱元璋称帝后,也被“发掘出”许多神迹:“高皇在[皇觉]寺,尝戏书九字于伽蓝背,云:发你去三千里外充军!伽蓝夜来托梦于僧,致心乞赦。僧遂呼高皇话其实,皇言有之,乃洗去。伽蓝复来谢去。”(6)淮北水怪的超现实形象,多少带有淮地治水中被妖化的淮涡水神巫支祈的影子。(7)但即使是水怪领袖巫支祈,也是天命君主大禹的囚禁物。《西游记》中以“妖猴”形象出现的孙悟空逃不出代表正面力量如来的手心,具有深刻的政治历史寓意。唐代传奇文学中还有淮北东海勇士杀蛟的传说:“东海之上有勇士,甾邱欣过神泉,令饮马。其仆曰:饮马于此者,马必毙。邱欣曰:以邱欣之言饮之。其马果毙。邱欣乃去,夜拔剑而入,三日三夜,杀二蛟一龙而出。”(8)至元十六年(1279),五河县有一深潭,潭涸后,人们发现潭角有一洞,里面有一黑犬状物体,“相率以锹铲禾乂击之,犬含水一喷,云气上腾,乘之向西南去。一老人云:此蛟也,得水仅能一跃,可十数里,水尽则止。众奔索之,约二十里许,果蜿蜒陆地,长丈余,遂屠之。”(1)中国传统政治家一向推崇孔子所说的“不语怪、力、乱、神”。一部关于《易经》的著作写道:“苟达乎道,则牛鬼蛇神、蛟人龙伯非怪也;不明乎道,则指之屈伸,拇之运动,无非怪也。”(2)有人写道:“牛鬼蛇神,惑民诬世。”(3)长期以来,各级封建政府更以打击虚拟世界的牛鬼蛇神为己任,以体现其正统性。沈元炼《溧邑侯吴公(鹤山)遗爱碑记》:“正气足以除鬼魅,如前马村之赛会,有禁一举,而焚其牛鬼蛇神、怪怪奇奇之傀儡也。”(4)有清一代,杀戮与牛鬼蛇神并列的蛟鼍曾被列为官员的业绩。当然,伐蛟的表面意义是防止水患,官方认为蛟能带水灾。《吕氏春秋·季夏纪》:季夏之月,“令渔师伐蛟取鼍,升龟取鼋。”(5)直至清代,统治者均念念不忘伐蛟之事乾隆二年(1737),上谕中称:“东南地方,每有蛟患。考之于古,季夏伐蛟,载在月令。今土人留心者,尚能豫知有蛟之处,掘地得卵,去之则不为害。且蛟行资水,遇溪涧而其势始大。田畴虽不可移,而庐舍茔厝,尚可迁就高阜之地以避之。是亦未尝不可先事豫防,惟在实心体察耳。”(6)乾隆十一年(1746),江西按察使翁藻奏:“江、浙、四川所属及江西之德兴、宜黄等县,屡被水患,多系蛟发所致。臣考《月令·季夏》有伐蛟之文。其法虽不传,然询之野老,皆言生蛟之地,冬雪不存,夏苗不长,鸟雀不集,其土色赤,其气朝黄而暮黑,夜视之气冲于霄,候雷雨而兴。其时在夏末秋初,若于未起之前,察气观色,掘地得之,其害可绝。请通行各省,令地方官晓谕居民,留心察看,如法搜捕。”(7)嘉庆十四年(1809),谕军机大臣等,“因思上年洪[泽]湖盛涨,系安徽潜山地方起蛟,上游水势陡涨,湖身骤难容纳,以致启坝宣泄,民舍田庐多被淹浸,为害不浅。伐蛟见于《月令》,昔人有行之者。……务须于深山穷谷,随时留心察看刨挖。”(8)光绪八年(1882),御史光熙奏请仿行伐蛟古法。光绪下令:“着各直省督抚加意讲求,防患未然,用副轸念民生至意。”(9)光绪十年(1884),御史程鼎芬奏:“东南水患,多起于蛟。请查照古法,先事掘除。”(10)大肆伐蛟,表面出于迷信的劝农传统,实际上也出于塑造正统的政治考量。消灭具有神性的牛鬼蛇神之属的蛟龙,显然是清政权天授神权的明证。尽管中国传统统治者认识到民众的普遍恐惧是动乱的土壤,但更认识到水怪妖魔终究是虚拟世界的不驯者,本身并不会对统治者构成威胁。那些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具有较大社会动员能量的人,任何时候都是政权的潜在威胁。因此,清帝对有社会动员现象的事件均作为政治大事。每位皇帝的硃批,对动员者无一例予以从宽。山西民众拒官,雍正硃批:“此等必穷究其根源,不可疏忽,以长刁风。”(11)1725年,福建彰浦“奸民”聚众,雍正硃批:“一点宽纵不得。……只以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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