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凝论女性意识的女性心灵

铁凝论女性意识的女性心灵

铁凝在《对优虐待和其他评论》中说：“小说不是科学的。事实上，小说依赖活跃的思维世界非常狭窄。小说对读者的攻击能力不是基于各种深层思想的排列，而是基于作者生活氛围创造的思想和表情的丰富性。”“小说家不应该是冲动的，而应该是真实的，而不是雄心勃勃的，关注人类的生存、情感和灵魂。”。《大浴女》也正是铁凝对女性意识女性心灵的又一种把握、发掘和显现。小说通过女主人公尹小跳“犯罪——赎罪——终于解脱(走进心灵花园)”这一心路历程的真实描述,铁凝以她对女性的关爱,同情,怜悯和理解,对现实女性命运再次提出询问和质疑。一、救助“罪犯”的活动,让其“死”“原罪”源于《圣经》中的神话故事,人祖亚当和夏娃生活在原始的伊甸园中,园内有两棵树,生命之树和智慧之树,上帝耶和华规定他们只能吃生命之树上的果实,“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以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死。”(创世纪2:16—17)即便如此,他们依然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蛇出于嫉妒之心,诱惑人祖偷食智慧树上的果实,从而触怒上帝,上帝把人祖贬谪人间,带罪修行。从此他们永远离开了原始的伊甸园和最本真的快乐,开始经历痛苦灾难的修炼和折磨。而基督教的原罪论则认为:“由于人祖所犯下的原罪,人性当中总有一些阴暗和虚伪在蠢蠢欲动,人类始祖因为‘犯罪’而使人类从此笼罩在‘罪’的阴影之下。”所以西方基督教认为人是有罪的,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人生只有一个目的,即以不同的方式自审或者自救,经历生活中的种种艰辛磨难,经历无以复加的精神磨难和心灵痛苦,从而洗清罪孽,由地狱升入天堂。尹小跳并非有论者所认为的“刻薄、自私、虚荣心强、心理阴暗”,尽管在她一生当中,在她的灵魂深处,永远存在着两大罪恶:尹小荃落井而死也许是个偶然事件,谁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尹小荃之死就是被尹小跳谋杀的,但在尹小跳的内心深处,却一直认为尹小荃之死与自己有着无法摆脱的关系,因为“尹小跳永远记住她和尹小凡那天的拉手,和她在尹小帆手上的用力。那是一个含混而又果断的动作,是制止,是控制,是了断,是呐喊;是大事作成之后的酣畅,还是恐惧之至的痉挛?是攻守同盟的暗示,还是负罪深重的哀叹……”,“人的一生一世,能够留在记忆里的东西是太少了。宏大的都是容易遗忘的,琐碎的却往往挥之不去,就比如一个人的手,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另一个人手上用过那么一点点力。”就是那么一点点力,让尹小跳终生无法释怀,一直处于某种沉重压抑的罪感心理之中无法自拔。尹小跳不是罪犯,也没有任何人要她对尹小荃的死承担责任,但在精神层面上,道德的罪恶感却让她永远背负上了沉重的十字架,她无法摆脱“罪”的指责和审判,永远陷入了无以复加的原罪劫难之中,精神与灵魂的磨难和折磨难以言说。如果说尹小荃之死是她年幼时出于对母亲不良行为的憎恨等复杂因素而使她“在尹小帆手上轻轻的用了一下力”,没有及时拉回走向死亡的尹小荃;那么要求唐菲为了她的调动而献身,让唐菲与那位不怀好意的副市长进行交易,则使尹小跳陷入更深的原罪的深渊而无力自拔的又一重“罪恶事实”。她明明知道这样做对唐菲是多么大的伤害,却利用她在唐菲心目中的地位,利用唐菲对她的内疚“逼良为娼”,她这样做不仅仅是对唐菲人格的侮辱,也深深地侮辱了她自己。由此,尹小跳开始了自责与煎熬的历程,也开始了受难。正如人祖被赶出了伊甸园,从此远离最本真的欢乐,而被抛入受难的轮回之中,无法逃遁。正如有论者所言的“铁凝的深刻之处,正在于紧紧抓住了尹小跳的这一潜隐的罪性情结,而对尹小跳的内在心灵世界进行了不失严酷的精神拷问与灵魂审判”。二、个自虐的环境基督教神学认为:人不能亦无需否认与掩饰伴随罪行而来的罪责与罪咎。他需要做的是靠从上帝而来的恩典获得赦免并从罪性、罪行、罪责与罪咎中得以释放。由于人祖的犯罪而使人类从此笼罩在罪的阴影之下,由于人性当中的一些阴暗和虚伪,更是由于原罪的诱惑,使的尹小跳犯下罪行走进了原罪的深渊,开始受难。然而,面对人祖犯下的罪恶,仁慈的上帝依然用忍耐的心宽容了他们。上帝派儿子耶稣基督到人间拯救人类。耶稣说:“我实在告诉你们,世人一切的罪,和一切亵渎的话都可得赦免。”(马可福音3:28)由此人类终于可以为洗刷自身的罪孽找到了一种信仰和精神寄托。“人们为了回到无罪的本初和回到欢乐而耗尽了力气,或将耗尽终生的力气,回到欢乐,回到欢乐。”P.16尹小跳在有意无意走向原罪,背负沉重的精神十字架之后,面对道德的审问,面对心灵的煎熬。她不由自主的以不同的方式自审与自我救赎,她渴望回归,回到无罪的本初,回到原始的欢乐。她可以忍受尹小帆的任性抢夺和无理取闹,对她表示极大的宽容和忍让;她可以忍受方兢的爱情游戏和伤害,甚至把这伤害看作是一种惩罚。“也许她的心早就盼望着被惩罚了,就让方兢对她不负责任吧,就让方兢随心所欲地对她讲他的艳史吧,她似乎怀着受虐的心理迎接这一切承受这一切,”“她悲痛欲绝的时候却也轻松的要命,”“只有怀着赎罪的心理才能对人类和自己产生超长的忍耐”(P.198);她终于明白陈在是她一生的至爱,却又最终放弃陈在,把他归还给万美辰;她终于可以原谅并宽恕自己的母亲章妩;她以一种自虐的行为来惩罚自己,她一直都在自虐以渴望减轻自己内心深处的罪恶感。为了赎罪,尹小跳付出了太多太多。“是谁让你对生活宽宏大量,对你的儿童出版社尽职尽责,对你的同事以及不友好的人充满善意,对伤害你的人最终也能粲然一笑,对尹小帆的刻薄一忍再忍,对方兢的为所欲为拼命地原谅拼命的原谅?谁能有这样的力量,是谁?尹小跳经常问自己。她的心告诉她,单单是爱和善良可没有这样大的能耐,那是尹小荃。”“许多年前扬着两只小手扑进污水井的尹小荃,永远让她人穷志短,背负着一身还不清的债”(P.196)让她身受负罪感的煎熬,永远处在炼狱般的挣扎之中,她愿意付出终身的努力去埋葬心底曾经有过的阴暗,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赎罪,回归无罪的本初。三、孤独和困惑是受虐和恐惧的爱情尹小跳最终走进了心灵的花园,《大浴女》如是说。她拉着自己的手走进了她的心中,“她拉着她自己的手往心房深处走,一路上到处是花和花香,她终于走进了她内心深处的花园”,“她拉着自己的手一直往心灵深处走,她的肉体和她的心就共同沉入了万籁俱寂的宁静”。(P.71)经过重重的自审与自救,经过重重的磨练与痛苦,尹小跳终于获得了解脱。她以她的忍让、退却、她的一忍再忍、她的努力完成了赎罪的目的,那颗曾经伤痕累累、痛苦不堪的心终于得以安宁。但现实是否真的如此?这是否是铁凝的一种善良的愿望呢?不可否认,在铁凝的小说叙述中,与章妩、尹小帆、唐菲相比,尹小跳是“幸运”的,尽管她一直都在自虐在忏悔,至少在精神层面上,她走出了心灵的阴影和原罪的惩罚,获得了“重生”。她的母亲章妩,为了摆脱农场繁重的劳动,与唐医生私通,并生下女儿尹小荃,是对她的丈夫尹亦寻最大的背叛,而当尹亦寻明知他们的关系,为了维护男人的尊严,更为了控制妻子,他没有发作,也不给妻子任何忏悔的机会,被剥夺了忏悔权的章妩永远也无从倾诉、忏悔自己的“罪恶”,终身背负沉重的十字架;她的妹妹尹小帆,竭力追求优越于他人的感觉,拼命攻击她的姐姐,抢夺姐姐的风衣,占有姐姐的情人,尖刻、无情地攻击尹小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回她的自信,但这种攻击和刻薄却更深刻地反映出她内心的孤独和焦灼;她的朋友唐菲,是她掀开了下水井盖,在某种程度上是致使尹小荃死亡的真正元凶,但她却一直不愿正视这一点,而是把罪感抛给了尹小跳。身为私生子,她唯一所拥有的只有美貌和身体,也只能靠出卖身体获得她所要的一切,最终在癌症的痛苦中郁郁死去。在这里,铁凝似乎在告诉我们:“只有用爱、宽容、忏悔和虔诚地赎罪,才能获得拯救和解脱。”但事实在于:走进现实生活,尹小跳是否最终能够释怀,尹小跳是否最终能够不再孤独和困惑,尹小跳又是否最终能够幸福?笔者认为这颇值得怀疑。为了赎罪,为了能够获得心灵的安宁,她付出了太多太多,失去方兢,放弃陈在,怀着受虐的心理去承担一切。但正如刘慧英在《走出男权传统的樊篱:文学中的男权批判》中所言:“性别类型和位置注定了男女两性在对整个世界和人生理解方面的隔膜,尤其是在对爱的意义的领会上女性承受着一种绝对的孤独和困惑的处境”。为了能够“走进心灵的花园”,年近四十的尹小跳毅然放弃了陈在。然而当她依恋却又固执地把陈在还给万美辰时,当她放开了即将拥有的幸福,重新选择了孤独和寂寞,我们很难想象尹小跳是否还能真的感到幸福。与此同时,在铁凝的文本序列中,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经历着心灵的浩劫和磨难,都在经历着逃离孤独寻找皈依却无家可归的宿命的轮回。尹小跳曾经把自己忏悔意识的消失,并最终“头顶波斯菊”“走进心灵的花园”归功于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