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故事的类型及特征

西汉故事的类型及特征

汉代的“故事”成为国家管理和治理的基础。它在政治、礼仪、外交政策和祭祀等领域得到广泛使用。近年来，随着出土资料的公布，经典、律令和时令等依据在治国理政中的作用受到越来越多关注，而“故事”作为新出现的一种依据，尚未引起足够重视，研究相对薄弱。邢义田揆诸分歧的原因，往往是研究者囿于体例，直接引用特定“故事”而未搜集更多资料，导致在解读“故事”含义和判断“故事”性质时见仁见智。基于此，本文在搜集、排比和分析史料的基础上，以西汉为时间段，总结“故事”的含义，划分“故事”的类型，归纳“故事”的特点，并对“故事”的效应作一些评价，进而触及汉代治国理政的依据问题。一“故事”的含义“故事”是《史记》和《汉书》等资料中的常见用语，但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专有名词。景帝时，梁孝王担心其派人刺杀袁盎的事情败露而被诛杀，请求宾客邹阳为其开脱，邹阳问计于齐人王先生，后者分析之后告诉他：“故事所以难者也。”首先，“故事”指事例。事例是具体事件，一旦发生，在被后世援引时，即成为“故事”。具体事件发生的年代可以是汉代之前，但更多的是西汉。宣帝时，有人在美阳（治所在今陕西武功县西北）得到一尊鼎并献给朝廷，大臣“多以为宜荐见宗庙，如元鼎时故事”。其次，“故事”指惯例。从《汉书》《汉纪》《西汉年纪》等史料来看，“郑吉故事”“元鼎时故事”“文帝时诛将军薄昭故事”都被援引过一次，而有的“故事”则被多次重复，成为约定俗成的做法，这样的“故事”就是惯例。元朔五年（前124），丞相薛泽被免，武帝任命御史大夫公孙弘为相，并封其为平津侯，开创了丞相封侯的先例，“其后以为故事，至丞相封，自弘始也”。再次，“故事”指旧事。有的“故事”含义较为笼统，仅指过去的事，但没有指向具体事件。过去的事同样有发生于汉代之前的，也有汉代的。武帝时，上大夫壶遂把司马迁著述比喻为《春秋》，但司马迁不这么认为，称其“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春秋》，谬矣”。最后，“故事”还有其他含义。“故事”可以指职事。武帝时，尹齐任中尉期间，“豪恶吏伏匿而善吏不能为治，以故事多废，抵罪”。从数量上看，在“故事”的几种含义中，惯例和事例最多，旧事次之，仅有几例，而职事、过去和文体等多是个例。从出现时间上看，汉武帝之前，“故事”大多分开使用；武、昭、宣时期，“故事”趋为专有名词，但含义较多，惯例、事例、职事和旧事等都出现于这一时期；元、成、哀、平时期，“故事”含义减少，除在少数史料中指旧事和以往外，主要指惯例和事例，较为稳定。因此，无论从数量还是演变趋势而言，西汉“故事”的含义主要指惯例和事例。二“故事”的类型从汉武帝时开始，随着“故事”含义的稳定，时人提到“故事”的频次显著增加，至宣帝时，“故事”被有意识地整理且运用于治国理政中。一是行政类“故事”，指与政治运行相关的“故事”。社会良性运行离不开规定明确的制度和规范，也需要借鉴以往的事例和惯例。不同领域事例和惯例的内容有所差别，那些与政治运行相关的，在被援引时，即成为行政类“故事”。西汉时，行政类“故事”数量非常多，涉及内容广泛。如人才选拔。宣帝即位后，在诸多方面效仿汉武帝，选拔人才也是如此，史载“宣帝循武帝故事，招选名儒俊材置左右”。二是职官类“故事”，指与官制相关的“故事”，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与官吏相关，如官吏的设置，对官吏的监察，官吏的黜陟、告宁和致仕等；另一方面与官僚机构相关，如机构的设置、运作等。《汉书·百官公卿表》和《续汉书·百官志》对各级官吏人数、秩级和职掌等作出说明，但额定的官吏不一定能完全应对复杂的现实，于是就产生了“编制”之外的官吏，他们中的一些是根据“故事”设置的。1993年，江苏省东海县尹湾汉墓出土一批简牍，在编号为YM6D5的木牍《东海郡属吏设置簿》背面，载有东海郡属吏设置情况，其中：人·今掾史见九十三人，其廿五人员，十五（？）人君卿门下，十三人以故事置，廿九人请治所置。吏羸员廿一人。□人以故事置。亭长一人以故事置。、掾史八人，以故事置。木牍中提到的“十三人”“□□人”“亭长一人”“掾史八人”等都是依据“故事”设置。含有“故事”简牍的出土也证明“故事”不仅是后世史家追述汉朝历史的用语，也是汉朝人的习语。官僚机构的运作既有制度规定，也会遵循“故事”，如公府不审判自己的属吏。宣帝时，丙吉在担任丞相期间不查验属吏罪责，“后人代吉，因以为故事，公府不案吏，自吉始”。三是礼仪类“故事”，指与礼仪相关的“故事”。按照《周礼·大宗伯》的记载，礼分为吉礼、凶礼、军礼、嘉礼和宾礼五种，统称“五礼”。西汉诸多“故事”都与礼密切相关。与吉礼相关的，如成帝即位后没有子嗣，又多次出现灾异，刘向和谷永等人归咎于后宫，成帝下诏省减椒房掖庭支出，许皇后上疏辩解，请求依照“故事”祭祀自己的祖父，“又故事以特牛祠大父母，戴侯（许广汉，皇后叔祖父）、敬侯（许延寿，皇后祖父）皆得蒙恩以太牢祠，今当率如故事，唯陛下哀之”。还有一些“故事”兼具不同类型。成帝时，孔光“以高第为尚书，观故事品式，数岁明习汉制及法令”。三“故事”的历史地位“故事”产生于特定时代，既反映时代特征，也受时代变动影响。随着时代变迁和形势推移，“故事”的类型、主题等也会变化。不同时代的“故事”既有共性，亦有特点。总体而言，西汉“故事”呈现出以下特点：第一，“故事”来源的多样化。西汉“故事”来源广泛，古人古事和今人今事都是潜在来源。所谓古人古事可能存在争议，但这并不妨碍时人援引。居摄二年（7），王莽为实现登基目的，称“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绍天明意，诏予即命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与古人古事相比，今人今事对时人而言相对真实，更可能被援引而形成“故事”。哀帝建平二年（前5），“以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置官属，大司马冠号如故事”。“大司马冠号”始于汉武帝时期，当时“武帝罢太尉，始置大司马以冠将军之号，非有印绶官属也”。今人今事的主体大都是皇帝和臣僚，他们的言行都会形成“故事”，正如邢义田所言：“故事非必出自皇帝，臣僚的一言一行只要有人引为先例，也可以是故事。”由此看来，西汉“故事”来源多样，古今人物言行、风俗习惯以及儒家经典、汉家制度等，只要被援引，都会成为“故事”。第二，“故事”承袭中的去情境化。“故事”产生于特定时代，也产生于特定情境。情境改变，“故事”的可行性亦应进行审视。然而后世在援引“故事”时，往往把“故事”与其产生的情境剥离，仅是单纯地援引“故事”，致使“故事”在承袭过程中去情境化。西汉中期，匈奴发生内乱，呼韩邪单于在汉朝帮助下回归北庭，匈奴对汉朝保塞称藩，并遣侍子、朝正朔，宣帝则“以客礼待之，位在诸侯王上”，第三，“故事”是否被遵循的两可性。西汉时，“故事”尚不是法令，不具有法令那样的强制约束力，其被遵循与否依赖事件参与者的主观意愿。一方面，他们可以选择并遵循“故事”。成帝鸿嘉（前20—前17）中，“上欲遵武帝故事，与近臣游宴，（张）放以公主子开敏得幸”。这种情况的出现与“故事”地位模糊有关。《汉书·佞幸传》载弘恭“明习法令故事”，四“故事”减少决策时间遵循“故事”意味着使用过去处理相似问题的办法和途径解决当前面临的问题，否定“故事”则意味着不认可以往的办法和途径。无论哪种情况，“故事”都与现实纠葛在一起，对现实产生复杂影响。一方面，遵循“故事”有助于提高决策效率。“故事”作为已经实行的事例和存在已久的惯例，可为后世处理相似事件提供依据。遵循“故事”就能减少决策时间，提高解决问题的效率。文帝在位期间，西汉进入治世，他的一些事迹如迫杀薄昭、出宫人和遗诏薄葬等，在后世皆成为“故事”。其中的“出宫人”虽然不始于文帝，但他更进一步，允许出宫妇女自行改嫁和临终自出本宫嫔妃，同时，遵循也就是因循和守旧，在时代和情境已变的情况下一味遵循“故事”，就会带来流弊，这样的“故事”如章帝在诏书中所言“因循故事，未可观省”。另一方面，改变“故事”可能带来利益，也可能带来弊端。“故事”包含着诸多细节，在某些情况下，改变细节不会带来重大影响。哀帝建平四年（前3），匈奴上书愿意于次年朝见，其朝见人数亦有“故事”可从，“故事，单于朝，从名王以下及从者二百余人”。此次单于提出增加人数的要求，“愿从五百人入朝，以明天子盛德”，因此，当“故事”被遵循时，它就是依据，能够为解决相似问题提供模板；而在时代和情境已经变化的条件下，遵循等同于墨守成规，放任“故事”或产生弊端。改变或否定“故事”意味着寻找新的解决办法，但也会导致灾难。“故事”发挥怎样的效应，与遵循还是改变“故事”并无直接对应关系。五“故事”是因果报应的结果根据吴咏絮的研究可知，战国中晚期，“故事”二字开始连用，并见于《战国纵横家书》和《商君书》等资料，古人在治国理政时往往遵循一定的依据。不同时代遵循的依据有所差异，同一依据在不同时代的地位也有变动。在汉代，治国理政依据包括过去形成的经典和礼仪，也包括现在的律令、时令和天象，以及穿梭于过去和现在之间的“故事”。在这些依据中，自然界的规律性和偶然性变动占有较大比重，举凡季节更替、灾祥降临和天体变动，在天人感应和阴阳五行观念流行的环境里，都极有可能引起相应人事的改变，汉代治国理政中的自然因素大大加重了。在这样的趋势下，“故事”作为新增的依据，不仅把过去与现在联系在一起，也增加了治国理政依据中人的分量，推动着治国理政时更加注重人自身的言行和传统。西汉“故事”的应用表明，时人在这些言行和传统面前是有选择余地的——遵循与否，这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