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多重身份下的辩护词话语行为

律师多重身份下的辩护词话语行为

一、张扣扣的人际意义身份认同一直是社会科学的中心问题。社会建构理论学家指出，话语作为语言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具有身份建构的功能（辩护词中被告人身份的构建与话语生产者，即律师的态度和视角以及其他话语实践活动参与者的关系密切相关，可以通过系统功能语言学框架下的人际意义构建得以实现。2018年2月15日，张扣扣对22年前杀害母亲的邻居王自新一家进行报复，杀害王家父子三人，案件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张扣扣案一审结束后，其辩护律师邓学平在官方微信公众号和个人微博发布辩护词《一叶一沙一世界》，引发了舆论的广泛关注。不少网友认为，张扣扣犯罪情有可原，应留有一线生机。据微博情绪分析数据（/searchDetailsShare?shareCode=5sqfp5hrU3hXhZ）显示，张扣扣执行死刑半年后网友悲伤和愤怒情绪占比仍超过60%，张扣扣事件在道德上获得了网友的同情。本文将探讨辩护律师如何通过评价资源建构被告人罪犯身份之外的多重身份，以博取公众同情。二、律师减轻处罚的合理性判断评价意义是话语意义的核心，是话语生产者对讨论的事物或命题所表达的态度、立场、观点的概括性术语（为了说服公诉方和法官减轻被告人罪行，赢得公众舆论的支持，被告律师会根据事实和法律提出有利于被告人的材料，为被告人构建罪犯身份之外的其他身份，强调犯罪事实背后的外在背景和内在元素，凸显减轻处罚的合理性。本文将借鉴三、在被告身份建设中的评价策略作为一种辩论语类，辩护词是在高度制度化的法庭语境中出现，总体呈现出论点-论证-结论的语类结构（1法理视角下的反思态度资源在论证部分的148个小句中共出现236例图2显示律师先使用情感类和鉴赏类词汇将被告人的悲伤情感和不幸遭遇前景化，形成渗透型的负面态度韵律，试图激发受众相应的情感反应，理解犯罪行为的外部诱因，认同被告人心理受害者的身份。随后借助传统法规中的弱势社会约束类词汇，如“从轻发落”、“减轻处罚”、“赦免其罪”等从法理视角强调复仇杀人行为的正义性和可原谅性，以“没有道歉和足额赔偿”，“打通层层关系的幕后操作人”等隐性社会约束资源强调受害人行为的不恰当性，暗示被告人复仇动机的合理性，并通过否定式的负面社会约束资源“并未对……有任何伤害举动”，“不会外溢到伤害无辜”等，突出被告行凶目标的明确性，暗示其行为的正当性。最后又借用旁观者对被告人的正面社会评判，从道德方面突出被告人日常行为上的规范性和得体性，塑造出品行端正者形象。情感资源逐步被判断和鉴赏资源所替代，表明律师从具有较高主观性的情感世界过渡到客观性的人际策略，聚焦道德与法规，将自身作为评价主体隐藏起来，增强了可信度与权威性。2律师的社会认同论证部分共有18句自言，130句借言。自言主要用于排除对话性，直陈相关事实，宣布律师观点。借言调节律师与受众的对话空间，包括收缩与扩展两类。前者压缩对话空间，减少话语多样性，后者则为更多的声音来源给予对话空间。图3显示律师主要运用对立、否定、接纳、宣称和认同手段构建被告人的身份特征，以收缩类的否定资源和对立资源使用最为突出。在塑造心理受害者身份时，否定资源“无法给予……足够正义感受”，“也没有给予……足够关爱”等主要通过补充相关信息调节听众期望，强调被告人内心孤独、难过与不满的外部诱因。而在塑造正义复仇者和品行端正者身份时律师运用“不是坏人”，“无人身危险性”，“没有想象的凶残”，“不惹事”等含否定意义的表达调节听众对于杀人犯的心理预判，驳斥控诉观点，进而与潜在的受众联盟。对立资源“而”、“却”、“但”等则主要用于突出复仇原因，调节听众关于司法审判的期望，如在被告人心理受害者和正义复仇者身份构建中律师以“而这复仇的种子却是别人播下的”，“却全然忘记了整个社会对他的弃之不顾”，“但正如我前面所说的，张扣扣这个案件有着极其的特殊性”等强调被告人复仇的被动性，他的行为虽然违法，但却只是想要为母讨回公道，具备民间正义情感，在情理方面有可原谅性。公告类的认同资源“的确”和“确实”等则贯穿于整个身份建构过程中，用来承认被告人的犯罪事实以及法律制裁的合理性，从而创造量刑协商的可能性。扩展类的接纳资源与宣称资源主要用于扩展对话空间，以更为客观的立场进行辩护，减少听话人反驳的可能性，如在塑造正义复仇者身份时律师通过“应当”、“必然是”等高值类接纳资源和“可能会”、“应该能”等低值类接纳资源既强调了国家法律吸纳民间正义情感的必要性，又以委婉的方式表明立场，避免观点的绝对化。宣称资源主要用于引入被告人供述、学者观点、亲友评论等外部声音来塑造被告人身份，如在塑造心理受害者身份时律师借用著名心理学家佛洛伊德的观点突出童年创伤对人心理所造成的巨大影响，借以增加论证的权威性和可靠性，获取听众的支持和认可。3材料中的防范意识不强，存在行为和心理缺陷在构建被告人身份时律师采用了丰富的级差资源调节态度评价的强度，主要以语力资源为主，共计380处，包括数量、体积、跨度、品质、过程等多种类型，具体分布结果如图4。律师在构建被告人身份时主要使用了表示跨度的量化类资源和表示品质和过程的强化类资源。跨度类资源主要是通过时间和空间上的临近性和广延性来调节态度评价的力度，如在塑造心理受害者身份时律师多处使用了“幼时”、“童年时期”等表示时间邻近性的词汇突出了被告人幼年遭受的沉重打击对他后来杀人行凶事件的影响，利用“长期”、“终身”等表示广延性跨度的词汇强化生活窘境和童年经历对被告人的影响。品质类和过程类资源则是通过人、事物与动作的特征分级调节语力的评价资源，如在塑造被告人品行端正者身份时律师借助“很节俭”、“尽职尽责”等品质类资源强化了被告人节俭、负责的思想品格，通过“爱干净的很”、“很少乱花钱”等过程类资源突出了被告人日常行为的自律。这些级差资源与态度资源在使用过程中必不可分，往往呈现出共现性。四、从“t,-反应性”看循环根据这些负面情感、鉴赏资源渗透在论证前两部分，与级差、介入资源一起构建心理受害者身份。例（1）中辩护律师作为评价主体连用两处负面反应性鉴赏形容词“惨绝人寰”、“血腥”刻画了被告人母亲死亡时的惨状，对听众的心理造成冲击，利于引发对被告人的怜悯之情。随后两处负面估值性形容词“毁灭性的”、“常人无法想象的”体现了母亲惨死对被告人的打击之大、影响之深。这些词汇本身就是注入型的品质强化成分，同时语境中的语气副词“简直”作为孤立型的强调词强化了负面的态度韵律，突出强调了幼年丧母的悲惨经历对被告人造成的巨大心理伤害。最后律师运用否定这种收缩类介入资源引入态势类判断，基于不断加强的负面态度韵律反驳被告人能够成为正常人的观点，便于受众接受心理受害者的形象。(1）这样惨绝人寰（-反应性）的血腥（-反应性）场面，对于一个年仅13岁的儿童来说，简直是毁灭性（-估值性）的，也是常人无法想象（-估值性）的。童年时期经受过这样巨大创伤的人，长大后是几乎不可能成为一个健全的正常人的（-态势性）。(2）张扣扣自幼家境贫寒（-反应性），初中毕业即踏入社会（t例（2）讲述了被告人成年后的经历。反应类鉴赏资源“贫寒”、“不如意”描述了被告人艰难的生活。经验过程“初中毕业即踏入社会”，“被人骗入传销组织”等引发式态势类判断资源和能力类判断资源“学历不高”突出了被告人的受教育情况，为听众塑造出一个知识水平低，没有机会接受良好教育的不幸少年。“工作辛苦但收入微薄”和“拮据”等构成类鉴赏资源揭示出社会分配的不平衡，突出了被告人经济条件差，生活贫困的窘境。这些客观性的判断与鉴赏资源逐步形成了负面的态度韵律，并通过量化和跨度资源“多次”与“长期”加以强化。最后律师运用接纳类介入资源“可以说”引入主导型态度韵，包括2例负面愉悦类情感资源、1例负面能力类判断资源、1例负面反映类和1例负面构成类鉴赏资源，凸显被告人内心的悲伤、煎熬、孤独和无助。强调副词“极其”和过程强化词“加剧”进一步强化了这种负面态度韵，与被告人童年的不幸遭遇相呼应。为了提高受众对所构建身份的接受度，律师利用宣称资源将态度评价归属至权威学者和被告人，借以增加辩护观点的真实性和可靠性，强化被告人可怜悲惨的受害者形象。(3）悲惨的（-反应性）童年经历，长大后再怎么成功（+能力性）、美满（+构成性），心里都会有个洞（t，-态势性），充斥着怀疑（-安全性）、不满足（-满意性）、没有安全感（-安全性）……不论治疗身体还是心理上的疾病，都应考虑患者童年发生的事。那些发生于童年时期的疾病是最严重（-估值性），也是最难治愈（-反应性）的。(4）王三娃用木棒将我母亲一棒打死，我也在现场，当时我年龄还小（-能力性），只有13岁（t，-能力性），我就想拿着刀将王三娃弄死（t，-满意性），最后被我爸爸拉住了，当时我看到我妈鼻子口里都是血，心里非常痛苦（-愉悦性）。例（3）中的观点来源于奥地利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对立资源“再怎么……都”将正面判断资源“成功”和鉴赏资源“美满”与负面隐喻式判断资源“心中都会有个洞”以及负面情感资源“怀疑”、“不满足”、“没有安全感”进行对比，强调童年阴影是难以弥补的，产生的心理疾病也是难以治愈的。以宣称手段引入著名心理学者的观点，增强了态度评价的权威性，突出了被告人的心理受害者身份。例（4）是被告人的供词，律师先借助物质小句介绍了被害人王正军殴打被告人母亲致死的犯罪行为，然后使用隐性负面判断表达“年龄小”、“只有13岁”点明被告人能力不足，无法为母亲讨回公道，突出了被告人的可怜和弱小。最后利用情感资源“想拿刀将王三娃弄死”和“痛苦”突出了被告人内心对杀母凶手的愤怒和憎恨以及对母亲去世的哀伤和悲痛，促使听众移情，理解其犯罪行为。2通过揭露和揭露来表达正义性构建被告人正义复仇者身份的过程处于辩护中由情入理的转折阶段，律师首先借助消极情感资源再次强调其犯罪行为的心理状态和情感基础，接着通过社会约束资源对被告人的复仇行为作出消极评判，融合情理与法理试图达到为被告人减刑的目的。例如，在辩护词第三部分“复仇有着深刻的人性和社会基础”结尾处辩护律师根据国内学者黄永锋关于复仇心理学的研究概括了被告人的整个复仇心理过程。由概念意义引发的情感类资源“眼睁睁看着母亲在自己的怀里断气、死去”，“目睹母亲的尸体在马路边被公开解剖”等重申了被告人童年时期的不幸遭遇，间接传达出被告人内心的悲痛之情。“难以想象的痛苦和羞辱”、“愤怒”、“强烈的复仇欲望”等强化类情感资源突出了母亲被害给被告人留下的巨大阴影和被告人对杀母凶手的强烈不满，以此试图证明被告人的报复行为带有一定的正义性，为母报仇情有可原。律师利用归属类的宣称资源援引了历史上典型的复仇案例和权威学者的复仇理论，主要借助社会约束中的恰当类资源对被告人、复仇之人与受害人的行为进行负面评价（见图5）。律师在评价复仇行为时，评价主体，即判断来源主要是中国古代律法及相关司法实践，且以“从轻发落”、“赦免其罪”、“减轻处罚”等具有弱势或否定意义的评价性词汇为主，这种方式既弱化了复仇行为的恶劣性，又为律师给被告人作减刑辩护埋下了伏笔。在对受害人进行评价时律师利用宣称手段引入被告人对案件事实的陈述以及对被害人犯罪行为的判断，以负面社会约束类资源“幕后操作人”、“煽风点火”等暗示被害人父子三人行为的不恰当性，突出被告人复仇的起因。这种方式既能够了解被告人真实的犯罪动因，又可以避免律师个人观点的主观性，更有利于为被告人的复仇行为正名，易被听众接受。而在对被告人的行为进行评价时辩护律师将态度与介入结合，打开了一个可以量刑协商的多声对话空间。在辩护的第四部分律师以“的确犯有故意杀人罪和故意毁坏财物罪”，“应当对张扣扣的行为给予惩罚”等表达中的显著性认同手段“的确”和高值类接纳手段“应当”公开认同了被告人复仇的犯罪事实以及应承担的法律责任，但却未曾明确刑罚的力度，借以为国家法律与正义情感的协商提供可能。律师还借助否认类表达“没有违法犯罪前科”，“不是危害社会的人”，“不会外溢到伤害无辜”等调节听众期望，说明被告人本质上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暗示其行为具有可宽恕性。3．自我价值说辩护词运用多种积极社会评判资源构建被告人品行端正者的身份（见图6）。态势性使用比例最高，突出被告人日常品行的端正和规范。利用宣称资源引入第三方的观点进行评判，以便以一种更为客观的方式说明被告人生活中并非恶人，只是命运让他有了不同于常人的选择。(5）张扣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那种大奸大恶的人吗？显然不是。邻居兼同学张良刚评价张扣扣“不打牌，不抽烟，不喝酒（t，+态势性），不惹事（t，+态势性），也不乱花钱（t，+态势性），自尊心很强（+态势性），对人有礼貌（+态势性），爱干净的很（+态势性），家里收拾的利索（t，+态势性），衣服都是自己洗（t，+态势性）”；王家亲戚王汉儒评价：“平时不爱出门（t，+态势性），喜欢呆在屋里，小伙子还比较有礼貌（+态势性）”；朋友曾秋英评价：“和工友们在一起相处的很好（t，+态势性），平时有说有笑，和别人都没有矛盾（t，+态势性），扣扣这个人生活很节俭（+态势性），很少乱花钱（-态势性），也不到外面乱跑和也不出去玩（t，+态势性）”；前同事梁江召评价：“他和同事相处都很好（t，+态势性），平时和同事也没发生过矛盾（t，+态势性），他这个人做事尽职尽责（+可靠性），我们在一起还互相请吃饭（t，+态势性），他这个人还是比较大方的（+态势性），别人请客吃饭，他也会请客（t，+态势性）……我和扣扣还是集团工作标兵（+能力性）。”例（5）来自辩护的尾声部分，主要围绕被告人的道德和人品展开论述。律师运用让步型认同手段设问首先对被告人的人品提出质疑，为听话者创造出一个负面评价被告人的对话空间，接着又通过否定手段“显然不是”给予明确的否定回答，调节了听众的心理期待，为接下来对被告人的正面评价埋下伏笔。然后借助“不打牌，不抽烟，不喝酒，不惹事，也不乱花钱”等否定式的负面社会评判资源调节了听众对被告人品的预判，塑造出被告人在日常生活中无不良嗜好、生活自律的个人形象。通过“没发生过矛盾”、“相处很好”等隐性社会评判对被告人的日常人际交往进行评价，间接表明他易于相处、随和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