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近代史上的地地之争

日本近代史上的地地之争

在日本近代史的研究中，对明治维新后地方税收改革及其建立的土地制度的探讨是确定明治维新性质的重要课题。长期以来,日本史学界对明治维新后的地税改革及其确立的土地制度等问题,一直存在着不同观点的对立和争论。争论所涉及的问题,主要是:地税改革后日本的土地制度和寄生地主经济究竟是什么性质?农业形态是封建性的还是资本主义性的?如何看待小农经济?地税改革在日本资本主义和农业发展中有什么作用和影响?等等对于这些问题,本文不拟一一涉及,仅就地税改革的原因、内容及其作用和性质作些分析,并着重就地税改革的历史意义及其确立的土地制度的性质问题,谈谈自己的看法。(一)深化国有企业改革明治维新是属于近代民族民主运动范畴的资产阶级改革运动,是日本近代史上划时代的重大事件。在推翻德川幕府的封建统治、建立全国政权后,明治新政府从一八六八至一八七七年的十年中,自上而下地实行了一系列的资产阶级改革:“废藩置县”,建立了中央集权的统一国家;改革封建等级和封禄制度,取消了武士的封建特权,瓦解了封建武士阶级;学西方大搞“文明开化”和“富国强兵”,办近代科学文化教育,建立近代常备军警制度;改革地税,确立近代土地制度;“殖产兴业”,大力扶植资本主义的发展,等等在这一系列的改革中,地税改革是一项根本性的改革,是各项改革的基础。而这项重大改革的进行,又有其深刻的政治、经济背景。纵观世界近代史,任何一个国家在从封建制度向资本主义转变时,都必须解决土地问题。当然,由于所处的具体历史条件互异,各国解决土地问题的道路和方法也不尽相同。在英国,是通过“圈地运动”,用典型的资本主义大土地所有制取代封建土地所有制。法国大革命摧毁了封建庄园制,确立了资本主义形态的小农土地所有制。在比英法后进的普鲁士德国等欧洲国家,解决土地问题的方式和道路又有其不同的特点。列宁在概括西方国家农业中资本主义发展的规律时,曾提到过“普鲁士式的道路”和“美国式的道路”这两种不同的典型明治维新后,由于商品货币经济的急速发展,国内统一市场的初步形成和资本主义的发、展,要求把全国经济基础的农业也纳入资本主义发展的轨道。因此,新政府面临的重大课题之一就是必须解决土地问题,这就是明治政府进行这次不彻底的地税改革(农业改革)的根本原因。这时,不仅提出了改革旧的封建贡赋制度的问题,而且提出了废除封建土地所有制,建立近代土地制度的更高要求。因为土地是封建经济的基本生产资料,封建土地所有制是整个封建生产关系的决定因素。如果不废除封建土地所有制,建立适应资本主义发展的近代土地所有制,就会使资本的原始积累无法进行,严重地阻碍日本资本主义的发展,也就无法保证日本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这就必然会使明治政府已经进行的对封建制度改革的一切成果付诸东流。明治初年农村政治形势也迫使明治政府不得不实行地税改革。当时,各地频繁发生的农民起义,冲破了各种封建限制,提出了耕者有其田的要求,而且已经威胁到明治政权的基础明治政府实行地税改革的直接原因是为了解决财源问题。要使日本摆脱半殖民地化危机,要“自立自卫”、“确守国权”地税改革既已势在必行,明治政府从一八七〇年起就开始做了一系列准备工作。一八七〇年六月,神田孝平首先提出了《田租改革建议》,历数了封建税制的弊端,强调确立统一的近代税制的必要性,提出了允许土地自由买卖的主张,并且建议颁发地券。在这一著名的《建议》中,还提出了按土地买卖价格确定地价,再按地价的比率征收货币地税等具体改革办法。为明治政府准备好了一个全面的基本可行的改革方案。七月,民部省主张统一全国地税,提出实行税法改革的建议。八月,废止不许农民弃农转业的规定,允许农民有改变职业的自由。一八七一年五月,发布水旱田一律允许用货币交地税的布告。七月,“废藩置县”,最后废除了诸侯的封建领地和领主权力,导致封建领主土地所有制的瓦解。九月,宣布允许农民自由种植作物,废止了压制农业商品经济发展的种种限制。一八七二年一月,先在东京,进而在全国颁发地券。二月,明令解除自一六四三年以来幕府制定的永世禁止土地买卖的禁令。七月,通告在全国丈量土地和颁发地券,确认土地所有权。经过充分准备后,于一八七三年七月二十八日,公布了五个文件从一八七三年宣布实行地税改革起,到一八八一年基本完成。在这八年中,有一项很重要的修改,就是在一八七七年政府宣布,地税率从地价的百分之三减为百分之二点五。这是在农民强烈要求减低地税率的起义压力下,政府被迫做的让步。农民称之为“用竹枪挑出来的二点五。”(二)日本经济发展的基础尽管地税改革极不彻底,但在历史上仍起着巨大的作用。它通过税制和土地问题的解决,为日本建成近代的资产阶级民族国家,奠定了基础。首先,地税改革使国家有了在全国征收统一稳定的货币地税的可能,从而确立了政权的财政基础。明治政府实行地税改革时,就提出要“以不减少原来(指幕末时期)的岁入为目标”由于有了高额地税对政府财政的不断充实,巩固了新政权,使政府能够发展国营军事工业,搞“富国强兵”摆脱半殖民地化的危机;养活了政府庞大的官僚机构和军警人员,加强中央集权以巩固自己的统治;也有资金大搞“文明开化”,发展近代科教文化事业。从而使日本迅速地走上了近代资本主义国家的发展道路。其次,地税改革还是日本进行资本原始积累的重要基础。明治维新后开展的日本原始积累,是以租税制度、保护制度和国债制度三项为主要杠杆的。政府正是凭借国家政权的力量,动用国库资金,把从农民身上榨取的血汗钱做为搞工业化的资金,才能大搞“殖产兴业”,扶植、保护私人资本主义的工矿业、运输业及金融业的建立和发展,大大促进了日本资本主义的形成和发展。也正是通过地税改革,才使农民有了与土地分离的条件,农民有了人身、移居、职业的自由。在农村由于阶级分化而丧失土地的农民日益增加,他们被迫流入城市,不断补充城市工人阶级的队伍,为资本主义产业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大量廉价劳动力。地税改革后,随着原始积累和产业革命的开展,应资本主义工业化的要求,农村过剩人口不断被城市和工业所吸收。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日本工人总数(包括织工、官营、私营工厂职工和矿工)开始不断增长,到一八九四年工人总数猛增至一百四十四万一千零十一人,突破百万大关,一八九五年已达一百五十九万八千二百三十人最后,地税改革还是日本农业近代化的基础和开端。地税改革后,封建领主土地所有制的废除,提高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对解放生产力作用很大,这就促使农业生产力迅速发展,耕地面积不断扩大,单产迅速提高,农业技术水平和经济作物生产也不断提高和扩大(三)废除封建对土地私有权的认识地税改革,顾名思义,自然首先是一次确立近代土地税制度的税制改革。经过改革,废止了实物形态的封建贡赋制度,改为统一的货币地税,有力地促进了商业性农业的发展。这种影响是深远的。马克思指出:“在货币地租通行时,占有并耕作一部分土地的下属农民和地主之间的传统的合乎习惯法的关系,必然会转化为一种契约的、按明文法的固定规则来确定的、纯粹的货币关系。”而且货币地租,“必然会引出这个结果,使土地变为农民自由掌管的财产,或是引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形式”通过地税改革,把以收获量为标准的纳税办法,改为以法定地价为准,按一定比率纳税的办法,就把封建幕府时期种类繁杂、极其零乱的封建实物贡赋制度,改为全国统一的货币地税制度。另外,在减税以后,向低税率的近代税制转化,加之工商业的迅速发展,使地税在整个国民收入中的比重开始逐渐下降。总之,地税改革把新的地税制度纳入了近代税制的体系。地税改革不仅仅是税制的改革,其实质在于废除封建领主土地所有制,确立近代土地所有制。关于封建领主土地所有制和封建经济的瓦解,我们可以从列宁区别封建制经济与资本主义经济的三个方面来稍加说明。“第一,农奴制经济是自然经济,资本主义经济则是货币经济。”至于近代土地制度的确立,则以地税改革正式从法律上确认土地私有权为重要标志。恩格斯指出:“完全的、自由的土地所有权,不仅意味着毫无阻碍和毫无限制地占有土地的可能性,而且也意味着把它出让的可能性。”做为土地所有权的表现的土地出让、抵押和买卖,地税改革后亦在日本农村普遍进行。仅在一八八三至一八八五年间,就有二十一万二千五百零五户农民因交不起地税等原因而丧失了共二万一千七百八十三町步的土地,每年出卖土地的数目,竟达到全部耕地的百分之三至百分之三点五我们知道,这种自由的土地私有权,是近代资本主义的产物。严格意义上的土地私有权的法律观念,已不是封建的范畴,而是近代资本主义的范畴。马克思曾指出:“这种关于土地自由私有权的法律观念,在古代世界,不过出现在社会有机秩序终于解体的时期;在近代世界,不过随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而出现。在亚洲,它还不过间或由欧洲人输入。”“土地所有权的垄断,本来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一个历史前提,并且仍然是它的持久不断的基础”无论从经典著作的有关论述或是从日本资本主义发展的史实来看,我们可以说,通过地税改革,废除封建领主土地所有制后,确立的日本土地制度,是基本适应资本主义发展要求的近代土地所有制。再从近代土地制度确立后日本地主经济的性质来看,它已不再是封建领主经济,而是日本资本主义经济的一个组成部分了。新兴地主阶级尽管还保有浓厚的封建色彩,甚至可说是有“半封建性”,但已不同于封建等级,与幕府时期的封建领主有着根本的区别。他们多以经营手工工场和商业起家或一直兼营工商业。他们自营土地上的农产品或以地租名义榨取得来的农产品,是农产品商品化的重要部分。所以,他们有扩大和发展农业商品经济的要求。明治初期,他们中有不少人在农村直接经营土地,搞些普及良种、推广先进技术的活动。所谓明治“三老农”和“老农时代”的集大成者石川理纪之助等人是最有影响和最著名的代表人物在近代土地制度下的广大自耕农,也不同于封建领主土地所有制下的农民。由于地税改革也确认了自幕末以来的自耕农的土地私有权,产生了一大批小块土地所有者。他们耕种的土地约占全国耕地的三分之二,在农村中的地位亦不容忽视。这种自耕农的小土地所有制,“是封建土地所有制解体所引起的各种形式中的一种”地税改革所确立的近代土地制度,是一个历史的进步。它不仅是对封建生产关系的否定,而且促进了农业生产力的解放和农业生产的发展,从而对日本资本主义的形成和发展,也起了很大的历史作用。(四)重视佃农的地位和土地制度的封建残余明治维新后的地税改革,虽然废除了封建领主土地所有制,建立了近代土地所有制,有其历史进步性,但由于种种历史原因,地税改革的不彻底性也表现得十分明显。首先,地税改革不是土地革命,没有彻底解决土地问题。明治政府没有也不可能实行耕者有其田。当时占农村人口三分之一的广大佃农并没有得到土地,政府不仅没有确认他们耕种的土地的所有权,甚至在地税改革后他们还丧失了永佃权。最突出的一点,就是在地主与佃农的租佃关系中,还保留了浓厚的封建因素。地税改革后,被确定了土地所有权的土地所有者向国家交纳的是货币地税,但地主向佃农收取的却仍是高额实物地租。佃租占佃农总收获量的百分之六十八(其中由地主交纳给国家的地税约为百分之三十四),佃农仅得百分之三十二,而且一切生产费用都要由佃农来负担。因此,佃农扣除种子和肥料等生产费用后,所余极其微薄,连糊口都十分困难,根本无法积累资金,其经济地位很难上升。一旦遇到天灾人祸,则更加难以为生,大量的佃农只好卖儿卖女,或债台高筑,从而沦为地主和高利贷主的债务奴隶。广大佃农不仅受高额实物地租的榨取,而且由于地主还常常以种种借口向佃户夺佃、强迫抵押青苗田,更使其处于贫困和痛苦的深渊。加之地主受到政府的保护,得以压制农民的反抗,地主还多是政权基层组织的区长、户长等等,在农村有着实际的统治势力,所以能君临于农民之上。此外,日本残存的封建宗法的社会关系,还在农村占据统治地位。这一切,使日本农村生活和地主与农民的关系中,封建残余十分浓厚。由于地税改革的不彻底,使明治维新后确立的近代土地制度深深地打上了封建的烙印。这种“二重性格”,是日本近代土地制度的显著特点。正是在这种近代土地制度下,农村阶级分化尽管进行得较为缓慢,但土地仍相对地向地主手里集中。出现了像新日本农村极度分散的零星小片佃耕地的汪洋大海,虽然一方面起到了“蓄水池”的作用,使农村潜在过剩人口很大,减轻了城市流动过剩人口多、对资本主义工业发展的不利影响,而且广大农民的极端贫困,也使资本家能够剥削廉价劳动力,从而提高日本工业产品的国际竞争能力。但是另一方面,却使农村的负担更加沉重,使广大农民更加贫困,因而日本国内市场十分狭窄,反过来,又给日本资本主义工业的发展带来极为不利的影响。随着明治政府贯彻“殖产兴业”,大力扶植资本主义工业的方针,八十年代初开始进行日本产业革命,日本资本主义迅速发展后,相比之下,日本农业的发展越发显得落后,日本的农村也愈益显得贫困了。之所以造成这样的历史局面,究其原因,完全在于地税改革的不彻底,完全在于日本近代土地制度中保留着浓厚的封建残余。我们知道,从一种剥削制度到另一种剥削制度的变革,往往无例外地会保留旧制度的残余和痕迹。这是由剥削阶级的本性决定的。他们在铲除旧制度的同时,还会在经济上利用它们的残余为自己谋利,并使之成为新生产方式的一种补充。所以,在明治维新后的地税改革中,在废除封建领主土地所有制和确立近代土地制度时,保留着浓厚的封建残余,并不足怪。列宁在论及资产阶级革命时曾指出:“对资产阶级有利的是资产阶级革命不过分坚决地扫除旧制度的一切残余,而留下其中的某一些,就是说,要这个革命不十分彻底,不进行到底,不坚决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