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希腊文摹仿说

论希腊文摹仿说

本文的目的是验证模仿理论的原始形式和发展过程，并为21世纪的中西文学对话提供参考。一部门法思想中的摹仿说摹仿说由希腊人提出,人们大都知道这一点,但却较少知道它的内在发展。事实上,当亚里士多德用“摹仿”阐明文艺的机理时,他不过是在重复并完善前人。理解摹仿说,至少应了解三个背景:首先,原始的摹仿说不是纯粹的文艺理论,而是希腊哲学的重要内容。其次,希腊哲学产生于大规模的艺术(建筑、雕塑、绘画)、文学(史诗、悲剧、喜剧)繁荣之后,而不是之前。“在英雄史诗及其神奇故事的表面之下,逻各斯开始萌动”。因此,希腊哲学中有着较明显的希腊文学(主要是荷马史诗)的印痕。例如,自然的生成变化和神的意欲行为被不加区分地交织成一幅世界图式。最后,人类的理性(即由人的思维能力所构建的观念世界、逻辑世界)在希腊人那里受到前所未有的认真对待。策勒尔(E.Zeller)说:“希腊哲学是欧洲理智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离开它,欧洲理智生活的发展是不能理解的”。二主体/对象不同的中介——摹仿mimeis摹仿,英文为Imitation或Copy,这两个词带有很强的心理学色彩。前者强调摹拟,指个体感知别的动物或人的动作,并用物质的或观念的形式从事仿真。后者强调复制,即把对象不走样地再现出来。经拉丁文Imitary的中介,摹仿可以被追踪到希腊文Mimesis,此词有摹拟、仿造、映像、代表等义项。显然,摹拟、仿造与英文Imitation和Copy相类,其中突出了主体与对象的关系;而映像(Idea,明显来自柏拉图)、代表(Representation)似有不同。例如,树映在水中,水中之树固可代表树,或水中之树是树的摹仿,然而,水能不能叫做主体呢?换一个问法,出生15周的婴儿看见大人呶嘴而呶嘴,叫做摹仿无碍,因为这个动作包含着婴儿的主动性,但一个无生命的东西映照另一事物,应否称作摹仿呢?这是理解希腊文Mimesis的难处,也是理解摹仿说的入手处。欲擘词求理,必须将逻辑分析转入历史考察。三以“和”为形象的艺术、自然、逻各斯的行为在古希腊,Mimesis确实包含一物对另一物的映照或代表,那是通过逻各斯、数、或理念的内在运动实现的。摹仿作为朦胧观念,也许植根于希腊远古先民的实践与意识,但对现有资料的梳理表明,此词最早只能溯至赫拉克利特:自然是由联合对立物造成最初的和谐,而不是联合同类的东西。艺术也是这样造成和谐的,显然是由于摹仿自然。赫拉克利特认为,自然(包括每一事物)圆融各种元素,如风[气]、地[土]、水、火等,以形成“和”。艺术也一样。绘画混合白黑黄红,音乐混合高低长短,都是以“和”造成“与原物相似的形象”。亚里士多德解释赫拉克利特说,艺术、自然在他那里都是“组合物”;组合物是整体又不是整体,既协调又相抵触。艺术摹仿自然,自然从哪里来?赫拉克利特说:“万物都根据逻各斯产生。”赫拉克利特由此传达出两层意思:(一)微观世界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处于瞬时沧桑状态,因此,万物并无对象、主体之别“无可奈何花落去”,“常恨此身非我有”,这些中国诗词也许有助于理解此意。(二)万物皆幻,艺术摹仿自然,更是幻相,最高的真实在逻各斯那里。从第一层意思看,既然万物皆幻,物我消泯,摹仿当然就可以被看作互相映照、互相代表。这可能就是Mimesis的最初意义。从第二层意思看,既然最高真实被预设为逻各斯,自然、艺术的逐层摹仿当然也就每况愈下,远离真实。毕达哥拉斯学派的理论是赫拉克利特的变异式置换:“数”代替了“逻各斯”。在赫拉克利特那里,逻各斯统治一切它具有范型、大法的属性。艺术摹仿万物,万物摹仿逻各斯。在毕达哥拉斯这里,数“居于首位”。它具有逻各斯的所有属性。万物及艺术都摹仿数。“一切其他事物都表明,其整个本性是对数的摹仿”。四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和感悟对摹仿说起转捩作用的是德谟克利特这主要是因为他提出了摹仿的主体问题。在许多重要的事情上,我们是摹仿禽兽的。……从蜘蛛我们学会了织布和缝补,从燕子学会了造房子,从天鹅黄莺等歌唱的鸟学会了唱歌。“摹仿”被不动声色地偷换为“学习”。这偷换潜藏着德谟克利特理论的全部奥秘。如果说赫拉克利特、毕达哥拉斯注重艺术与万物、万物与本体构成的相似性,那么德谟克利特则强调主体心理、行为的活动性。这一转变的根源在哲学中。德谟克利特上承留基伯(Leucippus)的原子论,认为世界的本原是原子和虚空。原子是构成事物的最小微粒,在旋转时相互碰撞,或因结合而形成物,或因脱落而使物消失。与此相表里的是感觉论。德谟克利特认为,感觉无非两种性质:流射或约定。依流射说,感觉是事物影像流射给人的印象。影像是原子构成的事物轮廓,印象则是构成事物的原子在感官压下的印记。约定又叫意见,即人的主观感受。依约定说,感觉“不是按照真理,而是按照意见显现的”。理解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和感觉论是理解其摹仿说的关键。德谟克利特虽将研究对象指向了主体的心理行为,但他的原子论和感觉论却告诉我们,影像虽真,却如同彼岸世界一样遥远,可望而不可即,主体的内摹仿活动再积极,所把握的也只是影子。又回到了赫拉克利特、毕达哥拉斯那里。苏格拉底沿德谟克利特的道路前行,以“认识你自己”为座右铭继续追问摹仿如何成为可能的问题。他说,如果心灵中没有一些与宇宙本原相符合的原则,那么,外部世界何以被知觉,摹仿何以进行?五摹仿是艺术的重要支点三一式结构理念(三重世界,一种摹仿)的提出,使柏拉图成为古希腊摹仿说的集大成者。柏拉图的摹仿说有三个突出特点。首先,摹仿就是制造(或创造)。《蒂迈欧》说,宇宙是由造物主以理论为范型,将混沌的物质与空间相结合而制造的。“宇宙所摹仿的是为理性和理解所把握的范型”。把摹仿视为制造,是柏拉图理论的重要支点。因为在古希腊,技艺与艺术相通。凡凭技艺所制造的东西都不可能是原物,而是次一级的摹本。其次,摹仿又是“分有”。《理想国》卷五:“认识美自身的存在,并能区分理念及分有它的事物的人,是既不会把分有物当做理念,也不会把理念当成分有物的”。《蒂迈欧》说:“天体是可见的,灵魂不可见,但分有理性与和谐”。最后,艺术分有理念又远离理念,是失真的赝品。《理想国》卷三说,艺术“对于认识真理没有多大价值,而且迎合人性中的低劣部分”,即引发感伤癖和哀怜癖。柏拉图试图打通理念与艺术的努力,无形中表露出两点不同寻常之处:一是用灵感说肯定了艺术与理念的联系;二是否定快感反倒提示了它有巨大作用。这些都被亚里士多德所发掘。六摹仿是艺术的共性亚里士多德是古希腊摹仿说的定型者。其方法论的突出特点是演绎法,即以几何学为范型而建立的科学知识三段式。但在亚里士多德这里,方法论不等于方法。除证明推理外,其著作充满了经验观察、词义辨析、假设尝试、或然推论、有机论、历史说明等方法。这渊源于他作为医生子弟耳濡目染所受到的思维训练。他习惯于从事实出发,细致分析。如果答案不符合事实,他宁愿放弃,沿另一条思路重新开始。这样,从赫拉克利特以来的摹仿说在他手里逐渐成熟。其特点可概述如下:(一)亚里士多德取消了理念(因为在经验中找不到),把物质世界作为本原,摹仿只剩下艺术对自然(含人类社会)的再现。(二)他把摹仿引向心理学领域,不管摹仿的“本能”还是对摹本的“快感”,都属于创作或欣赏的心理过程。(三)摹本的价值可以而且应当超过原本,因为任何摹仿都使人“求知”,而艺术摹仿所体现的节奏与和谐,符合人的天然爱好,更能产生快感。(四)因此,摹仿的三种方式(按事物的本来面目,按人们所说所想的样子,按事物应当是的样子)中,第三种最佳。用他的话说,诗比历史“更富于哲学意味,更受到严肃的对待”。由此可见,亚里士多德表面上与柏拉图针锋相对,实际上无一不是从中引伸出来的。甚至对摹仿的最高价值的看法,他们都完全一致。在柏拉图那里,真是摹仿的理念境界,在亚里士多德这里,真仍是摹仿的极致。摹本的价值不在自身,而在于逼近或体现真的程度如何。区别仅在于,亚里士多德用艺术概括之真代替了理念之真,把普遍性赋予了人的理性。亚里士多德把摹仿说建立在唯物主义一元论的基础上并给予科学说明,破除了神秘性,所以,他才能超越柏拉图,近追苏格拉底、德谟克利特,远接毕达哥拉斯、赫拉克利特,通中有变地予以完成。如果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看作古希腊摹仿说的两座高峰,又把中世纪之后的西方哲学、文论史划作两段,那么,中世纪似乎是柏拉图的一统天下,而文艺复兴之后则是亚里士多德的全面复辟。因为“意大利三杰”最先以回归世俗生活,描摹物质世界为突破口,此后的古典主义、现实主义(自然主义)等一步步把亚里士多德理论推向极端。七逻各斯、数、理念、知识的构成清理摹仿说在古希腊的发展轨迹,大致可得出如下几个小结论:1.摹仿说经历了从赫拉克利特、毕达哥拉斯、德谟克利特、苏格拉底等人的首创和酝酿,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不是缔造者,而是集大成者和定型者。2.以柏拉图为界限,摹仿说可划分为各有侧重的三个时期。此前,摹仿主要指艺术与物质,物质与超验之范型之间构成的相似性;柏拉图的摹仿主要指制造、分有、仿制和再现;此后,摹仿重点指向主体(心理)在仿真基础上对普遍性的追求。3.摹仿说最早脱胎于万物构成论。希腊人没有“从无到有”的创世说,而认为宇宙由质料性的元素构成。既如此,从元素到事物,再到整个宇宙的生成,其间必有某种范型(或原理,或内动力)存在。这就是逻各斯、数、理念等。由于它们的运动,即从元素到物质的演进,是看不见的,所以,可见的物质对逻各斯、数、理念等的摹仿就包含被制造、映照、代表之意。在德谟克利特、苏格拉底,特别是柏拉图转向寻找摹仿何以成为可能的主体原因之后,到亚里士多德,摹仿说才被确定为艺术理论。4.因此,从根本上说,摹仿说在古希腊始终是沟通可感与不可感两个世界,追求最高真实的工具,属于认识论范畴。尽管亚里士多德把各类实体按现实性程度排列成连续的等级,克服了两个世界的断裂,摹仿可用来说明艺术的创作过程,但其中的认识论功能并没有减弱,摹仿仍然是“求真”的重要手段。自从达·芬奇把摹仿说改换为镜子说之后,如何忠实地描写生活,以揭示真理,一直是西方哲学和文艺理论的主题。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