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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时期内外观的变迁

一、周、汉“国家”的范围及内容李原鹏心首次提出了汉代的“国家结构”。与此相对,西嶋定生在论述中国王朝与周边诸国家形成的国际秩序时,同样使用了内臣、外臣这样的词汇。西嶋指出:“南越王、朝鲜王被授予了臣服于皇帝的王这一爵位,听命于中国的君主……相对于被称为内臣的国内官僚及诸侯,他们因处于中国之外而被呼为外臣。在这样一种形式下,中国的王朝权力与周边国家方才建立了政治性关系。”西嶋持有与上原专禄相同的立场,如今,学界遵从当时的用语,把栗原所谓周、汉“国家”的范围作为“天下”来讨论。据这些研究,秦汉“统一”使战国时代的“天下”范围形成一个“国家”,此后,在旧有“天下”观念的基础上,更高层次的“天下”又被重新建构。由是而言,或许应该检讨以下两个问题:第一,如果认定周汉之间具有一种相似性,那么在“内”、“外”范围扩大的情况下,它是如何存续的?第二,该时期穿插着秦王朝与武帝期两次“郡县化指向的时代”,对于夹在两者之间的时段,其内外观的形态具体为何?关于第二点,学界已经有一些基于秦律的细致研究。在上述分析的基础上,本文希望针对大櫛、熊谷遗留的课题以及先前提出的第一点问题展开考察。换言之,笔者要探讨的是:(1)汉初诸侯王与服属汉朝的周边诸民族在地位上的差异;(2)武帝以降内外观的变迁以及由此产生的与周的相似性。二、汉初皇帝朝诏的达达方及其内外观皇帝使用的六种玺(以下总称“皇帝六玺”),是栗原论及汉代内外观时采用的论据之一。皇帝六玺,皆白玉螭虎纽,文曰“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凡六玺。以不过,笔者过去的研究已经阐明,直到宣帝时期,实际存在的应当只有皇帝行玺、皇帝信玺。此处可以举出下达诏书这一具体事例,来说明上文提及的丞相对“外”的干预。大庭脩早已阐明,汉朝建立之初,向郡守下达的诏书是由御史中执法发出的,向诸侯王国的诏书则由丞相作为发信人。当然,下达诏书之时,还应以皇帝玺封缄。于是在西汉后期,皇帝玺与天子玺对应着不同的诏书下达对象。这无疑可以看作是内外观的反映,那么在汉初,既然诏书的下达路径因内外观出现差异,相应地,当时存在的两种皇帝玺在用法上应该也具有区别。进而言之,汉初之所以需要两枚皇帝玺,就是因为诏书有着不同的下达路径。笔者曾考察皇帝行玺、皇帝信玺各自与封建诸侯、郡县统治的关系,三、“元产品”观念的历史成因我们已经明了,诸侯王在汉初被置于“外”,且这一状况持续到了武帝时期。如果按照大櫛所说,该时期进行着将诸侯王吸收入“内”的动向,那接下来的问题便是,诸侯王与列侯在武帝期有何异同?依照西嶋定生的说法,列侯往往被视作一群在关外拥有封邑的人。那此时列侯的管理为何会被移交给大鸿胪?大鸿胪的前身典客本是负责“外”的官员,若以大鸿胪掌列侯,是否意味着列侯已被置于“外”?我们可以用武帝元狩二年(前121)印制改革的内容来解答这一问题。关于此,《初学记》卷一二《职官部》太常卿条引《汉官仪》有下记载:“孝武皇帝元狩二年,令通官印方寸大,小官印五分,王公侯金,二千石银印,龟钮。”然而,人事自律性的程度作为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在各王国间会有差异,不能用一部分的特殊事例来概括全部情况。因此更引人关注的是元狩二年这一时间点的意义。《汉书》卷六《武帝纪》云:元狩元年(前122)冬……十一月,淮南王安、衡山王赐谋反,诛。党与死者数万人。据该记载,印制改革的前一年,即元狩元年,竭力反抗汉朝的淮南王与衡山王终于被清除。若将此视为属吏任命权全面回收的发端,我们也就能理解翌年为何要实施印制改革。在上文考察的基础上,下面转入如下与内外观相关的问题,即元狩二年印制改革的对象,还包括了本就由汉朝中央制作的诸侯王印。根据过去的研究,可以说这次改革完成了诸侯王印从玉玺到金印的降格,这样的话,在列侯交由大鸿胪管辖的太初元年,诸侯王业已入“内”,所以不能因管辖权的转移就说列侯被推至“外”。不仅如此,汉朝此前已经停止向低于列侯、关内侯的爵位授予封邑,如上文所示,以此时诸侯王与列侯的相似性为背景,两者是都被定位为“内”的,但这仅仅说明了列侯事务交由大鸿胪掌管的根据,至于到底为何要进行这次管辖权的转移还不甚明晰。此处想要关注的是武帝期所见封侯理由的变化。通观《汉书》卷一五《王子侯表》、卷一六《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卷一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汉朝建立之初的封侯者以建国功臣居多,但到武帝时期,基于推恩令明确支撑以上假说的史料并不存在,不过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明,推恩令是内外观变化的背景之一。据上一节的论述,诸侯王在武帝初期仍属于“外”。但推恩令将他们的儿子封为列侯,这就包含有将本应属于王国的成员拉拢进汉朝“内”部的意味。结果,诸侯王的血缘集团逐渐割裂并被拽入汉朝之“内”(这是汉朝有意为之,抑或只是事势使然,难以定论),可以认为,诸侯王本身也转变为“内”的这一内外观变革就是乘此而起的。而这种通过“割裂”外部集团来进行摄取的方式,在此后改变了对象,仍然继续存在。对此将待下节探讨。四、“汉”字的存如上文所示,诸侯王已经被吸收入“内”,因而在大鸿胪的管辖下,作为“内”的诸侯王、列侯与归服程度较低(还停留于“外”)的归义蛮夷并存。这让人感觉内外之别已不受重视。第2节提到的诏书下达路径的一元化也与此相通。然而,对于完全臣服、已成为“内”之一部的蛮夷降者,汉朝在这段时期前后却新设了典属国来管理。属国的设置开始于武帝元狩年间,《汉书》卷六《武帝纪》元狩二年条载:“秋,匈奴昆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合四万余人来降,置五属国以处之。以其地为武威、酒泉郡。”《汉书》卷一九上《百官公卿表》上又记有:“典属国。秦官。掌蛮夷降者。武帝元狩三年(前120)昆邪王降,复增属国……成帝河平元年(前28)省并大鸿胪。”如果简单地来解释,可以说在太初元年的时候,大鸿胪兼掌作为“内”的诸侯王、列侯和作为“外”的归义蛮夷,典属国则掌管作为“内”的蛮夷降者,形成了一种非常复杂的状况。然而,蛮夷降者的君长被封为列侯(一部分是关内侯,爵不及此者也会有封邑)乃这段时期的通例,在这一过程中,印制方面也有了新的变更,异民族专用的样式正准备登场。关于异民族印的特征,渡边惠理曾做过简洁的整理,首先,印文带不带“汉”字之所以成为一个问题,是由于匈奴单于玺的更换事件,我们要讨论“汉”字,应从这里开始。《汉书》卷九四下《匈奴传下》记载该事件始末的篇幅略长,我们将相关部分抽出:“王莽之篡位也,(始)建国元年(公元9)……因易单于故印……明日,单于果遣右骨都侯当白将率曰:“汉赐单于印,言玺,不言章,又无汉字。诸王已下乃有汉,言章。今即去玺加新,与臣下无别。愿得故印。”这段材料的重点是说,汉朝赐予匈奴单于的印上并不带“汉”字,王莽却添加入“新”字,因而引发匈奴方面的不满。栗原朋信认为匈奴单于是比外臣的臣服程度更低的“客臣”,他以此来解释不带“汉”字的原因,另一方面,他又将普通外臣的印上带有“汉”字视为一项规律。这里我们暂且撇开“汉”字的存在标示着“外”的身份这一先入之见,针对匈奴单于及匈奴诸王的待遇进行重新思考。按栗原朋信的说法,入朝于汉的匈奴单于并没有被纳入汉的臣列,而是作为“客”,保留有一定的独立性。但对于单于之下的匈奴诸王,汉朝便不会允许这样的特权,这也就是所谓的“与臣下无别”,意思是匈奴诸王“与已成为汉朝臣下的诸王无异”。换言之,对于匈奴这一外部集团,只有单于还在外臣之外保留着位置,其下的诸王都已被吸收为外臣,这种形式割裂着两者的关系。这种情形,与推恩令所带来的诸侯王血缘集团的遭遇,在形态上异常相似。看来,与其说不带“汉”字源于匈奴单于本身的特权,倒不如认为这是在容许其特权的同时,又将单于从汉朝内臣与外臣形成的集团中排挤出去,并且分化匈奴的措置。此前提到的蛮夷降者的首领获赐封邑之后由主爵中尉管理,而其部众却被置于典属国的管辖之下,可视为与之相同的现象。以上的考察可以推导出,不管是内臣还是外臣,在它们与汉朝缔结关系时被看重的只是汉朝与被任命者,或者更直接地说,只是皇帝与被任命者的个人关系。正因为如此,对于被任命者以下的集团构成人员,汉朝在授予他们位阶时,就引起了集团的分化,尽管这可能并非当事双方的本意。对于秦简所见“臣邦”,渡边英幸将其理解为“并非表示特定规模的组织或领域的概念,而是一种通过臣属于己国的君主而成立的‘封建’性统治路径在法制上的表现”。并且,这种个人关系累积形成的“‘封建’性”统治,以模仿理想中周制的“拟制性封建”的形态,反映在了西汉后期的制度上。因选择“拟制性封建”,皇帝的“家”便被相对化,汉朝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外”还存在着其他的“家”。这样看来,外臣印上附加的“汉”字,绝不是表示授印对象为异民族,而是说明该印的持有者处于汉朝之“外”,且与汉朝的皇帝缔结了个人关系,形成了“家”。此时之所以选择“汉”字加于印文,当然是因为作为赐予者的皇帝为“汉”家之长,“汉”乃“家”之姓。以上关于“汉”字的讨论有些过长了。总而言之,尽管“汉”字与内外观密切相关,但它的有无并非直接表示内外之别。那么,异民族专用印上完全不含有指示“外”的要素吗?对这一问题,我们根据钮式进行重新检讨,以此结束本文的考察。汉印钮制的演变尚有许多不明之处,但吉开将人关于蛇钮印的考察以及下川可保梨对龟钮印的研究,可谓先驱。行文至此,还应该再追问的是,在各种各样的动物中,被选择的为何是蛇与骆驼?过去的一些研究从赐予对象的民族文化特征和所属地域的地理特质中去求解,值得注意的是,“蛇”、“驼”的字形相似。尽管在普通话中读音不同(shé/tuó),但其声旁均为“它”(tā)。而按照第1节的介绍,秦以“它邦”称呼在“外”诸国。据此推测,蛇钮、驼钮是作为“它”(=“他”)的象征而被选定的。在此时的汉朝内部,通过从其疆域所包含的多种地域性中化约出农耕、一夫一妻制和熟食这三大公约数,确认了汉朝所被表现出来的单一空间特征,赋予汉朝以“地域性超越者”的地位。这样看来,如前文所主张的那样,可以认为,异民族印的出现不会早于西汉后期。前文曾尝试从官制的层面———典属国并入大鸿胪的一元化过程———说明此点,五、内外观终身性的初步探究现简要总结一下目前关于内外观演变的结论:(1)汉初,仅直辖地及受封于此的封君为“内”,诸侯王与异民族均为“外”。(2)武帝时期,由于属吏任命权的回收和推恩令等多重因素,诸侯王被吸收入“内”。受封的蛮夷降者也被纳入“内”,其部众与归义蛮夷,即非臣属的异民族,被视为“外”。同时,“内”与归义蛮夷又被置于大鸿胪的一元化管理之下,致内外之别开始淡薄。(3)西汉末期,伴随“拟制性封建”的趋势,汉家与之“外”的家出现相对化,内外之别再度变得重要。与此并行的是异民族印样式的创制,它实现了“内”、“外”的可视化表达。直接担负该作用的是钮式,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汉朝的他者认识(以及基于此的自我认识)所造成的影响。尽管本文参考的各种对于制度、事件的理解几乎都是学界的一般说法,但最终还是获得了一些新的认识,归根到底是因为,历来的研究均受到“外=异民族”这一先入之见的局限。过去因为这种框架,使很多的可能性遭到抹杀,亦导致了大量复杂却无益的讨论。然而本文所述,说到底不过是一幅基于印制的示意图。依照先前所确认的,所谓的内外观终究是思想的产物,不能认为它是一种以明确的制度固定下来的东西。所以,如果改变视角的话,一定可以开展多种多样的分析,照此推进,就可以获得相应的意义。不过,将一个个的印章、律文、归顺行为等片断信息搜集起来并对其进行归纳的研究方法,乍看之下是根据“实态”的实证考察———根据研究对象的不同,有时也确实可以成为扎实的实证研究———但一步出错,也会给如内外观这样本来模糊的图景带来被强行构造化的危险。而若将这样得出的结论作为唯一“实态”来理解,反而会与历史“实态”愈发乖离。虽然对于本文的研究是否也属于这一类仍然感到些许不安,但目前还是希望能够继续与内外观的“暧昧”为伴,把它从“法的控制”、“礼的控制”这样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篇幅所限,且待来日。【补记】本文为作者来杭州出席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魏晋研究室、《浙江学刊》杂志社共同主办的“出土资料与战国秦汉社会变迁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由黄桢先生所译。引文除上述所注外,比较重要的包括以下诸篇(按照发表先后排序):王子今:《“汉朝”的发生》,《中国史学》18,2008年。甘怀真:《东亚古代册封体制中的将军号》,徐兴庆编《东亚文化交流与经典诠释》,2008年。阿部幸信:《武帝期·前漢末における国家秩序の再編と対匈奴関係》,《早期中国史研究》1,2009年。阿部幸信:《漢初における諸侯王と礼·法》,《中央大学アジア史研究》36,2012年。渡边英幸:《秦漢交代期における民·夷の帰属と編成》,爱知教育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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