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论有死的灵魂

柏拉图论有死的灵魂

在人类历史上，体育是一种罕见的文化现象。例如，运动员可以在竞技游戏中演出。古老的文化或文明系列中,体育与奥运会唯独在希腊人的手中发生了。谈体育说奥运的文章已经不少了,这里只想说说它的哲学意义。一、对体育的理解当柏拉图触及到“世界3”和“世界2”这两个世界的时候,他便对人的结构进行了分类,还对人体器官的功能进行了鉴定,他为此提出了“灵魂不朽”的概念。与此同时,他又有了“肉体必死”的观念,肉体在他看来只是心灵的助手。在不朽的灵魂与要死的肉体之间,柏拉图还觉得应该有一个“有死的灵魂”。这个“有死的灵魂”管理着那些要死的肉体。“它们造成了一个有死的躯体,并且放进另一个有死的灵魂(这有死的灵魂是灵魂的理念的肖像)到这躯体里面。这个有死的灵魂包含着强烈的和必然的激情——快感、痛苦(忧愁)、勇气、恐惧、愤怒、希望等等,这些情绪全部属于有死的灵魂。为了不要无必要地玷污了神圣的事物,所以这些低级的神灵把有死的灵魂和那神圣事物的住所分离开,让它住在躯体的另一部位。所以就在头与胸之间设置了颈子作为地峡和界限。”(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2卷,第241页)柏拉图为了这两个世界的解释与沟通真是苦费心机,人体结构第一次得到了这位哲学家的奇妙解读。高级心灵的任务是把握真理,所以它们的位置放在大脑里面;低级的意识分管着人们的情感、情绪和愤怒,所以它们就不能在大脑里呆着,只好放在胸腔之中。照柏拉图的分类,“世界2”就在胸腔里,“世界3”则在大脑里。“世界3”不朽,“世界2”有死。那些还在地上爬行的动物们由于头颅不能高高昂起,所以也就永远没有灵魂,没有“世界3”。这与体育有什么关系?看似没有,其实密切。只要看看柏拉图对肝脏的论述就可进一步知道他内心中的体育世界。柏拉图说:“由于饮食的欲求是灵魂的无理性的部分,不听从理性,所以神创造了肝,以便由理性而来的思想力量下降于肝中,好像在一面镜子里一样,接受原始的形象。”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镜面作用并让低级中枢接受某些真理呢?柏拉图的解释是:神“于安排人体中较低级的部分时,也要使得这些部分可以分享一定程度的真理、领悟一些圣言。”这很像高高在上的统治阶级在自己吃饱喝足的时候也曾想到让他的下人吃点残羹剩饭那样,胸腔内的脏器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待遇。黑格尔纠正别人的错误时说:“所以柏拉图领悟圣言的能力归在人的无理性的肉体方面。虽说人们常常以为柏拉图给予理性以接受启示、圣言等等的能力,这乃是错误的。他说,启示、圣言乃是在无理性中的理性。”为有明确的阐释,黑格尔再次引用柏拉图的原话说:“神把领悟圣言的能力给予人的无理性部分,这一点可由这事得到充分证明,即:没有人当他理性清明时会得到圣言和灵感。只有或者当一个人在睡梦之中,他的理智受阻碍之时,或者当一个人在病态和狂热中他忘其所以之时,他才会得到圣言或灵感。”(柏拉图《蒂迈欧》,转引自《哲学讲演录》第242页)这是什么意思呢?原来大脑过于娇贵,不可能时刻保持清醒,它要休息,它要在夜色中睡眠,于是在神灵休息的时候就让胸腔中的低级中枢们开始活动,人类反倒感觉到一些神灵的启示。情感、情绪和愤怒等功能也由此展现。正是这样,“肉体方面”因此而成了“物理性的”东西。心肝肺尚且如此,四肢肉体岂有高尚?当战争出现的时候,当国家需要保护的时候,当我们共同爱护金钱的时候,肉体就获得了启示,有死的灵魂和有死的躯体在软弱中有了强硬的呼唤。面对破门而入的强盗,败家子和皇亲国戚们才想到了自己的禁卫军和国防卫队,尽管这些军人常常遭受他们的打骂和唾弃。柏拉图在解读他所提倡的四大美德(智慧、勇敢、节制和正义)的时候,专门对“勇敢”和“愤怒”进行了阐发,并且与高贵的理性发生了联系。他说:“勇敢是对于正当的合理的意见的坚持,对于有威力的伟大的东西的畏惧,是不为情欲、享受所动摇的坚定精神。”这种高贵品质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更是得到了弘扬与发挥。人因为有欲望,所以为了满足欲望就必须进行劳动,但是欲望具有强大的“引诱”作用,于是人类就必须对“欲望”进行控制,控制的力量就是“逻各斯”和“理性”。在逻各斯与理性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东西,非常重要,那就是“愤怒”。柏拉图说:“愤怒一方面是和欲望相关联,但是也同样可以同欲望作斗争,站在理性这一边。”(柏拉图《国家篇》第4卷)为了拉拢愤怒,为了让愤怒这样的非理性内容发挥作用,柏拉图把它看成了理性的朋友,认为在“同欲望作斗争”的时候,“站在理性这一边”。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原来人类的肉体再低贱,它也有不可或缺的作用,人类为了活着为了吃饭就必须劳动甚至战争,不能抢到食物的时候,再高贵的灵魂也要饿死,所以打仗和勇气就成了愤怒的必然品质,而且变成了理性的好友。柏拉图说:“愤怒相当于国家中勇敢的保卫者那一等级。一如勇士为了国家的理性目的而拿起武器,同样,愤怒如果没有为坏的教育所败坏的话,它就能支持理性。”高高在上的皇帝、君王和贵族们,当你们作威作福的时候,如果有人要谋杀你们又没有人保护你们时,则你们就没有任何高贵可言,再不朽的灵魂也要死亡。于是,这里发生了一个条件性的矛盾,即灵魂不朽但必须得到肉体的保护。只有在这个时候,勇士的愤怒和拿起武器才能成为心灵的同盟。只有当灵魂受到威胁的时候,柏拉图才不得不向这个“有死的躯体”屈服。他说:“所以国家的智慧和个人的智慧是相同的。同样,国家的勇敢和个人的勇敢也是相同的。”(柏拉图《国家篇》第4卷)智慧是柏拉图心目中最高尚的内容,国家需要;但是勇敢却是“有死的躯体”中的愤怒,却也成了国家和个人的高尚品质。国家想有这样的品质吗?那就得尊重民俗与风尚。法律的制定必须尊重风俗,希腊人尚武、勇敢,于是在培养人的勇敢与尚武精神的教育中就必须提倡这些内容。最好的教育途径当然就是体育,特别是斯巴达式的那种残酷的体育。别以为柏拉图是真正的体育爱好者,不尽然。他的体育思想其实是灵魂不朽的另一种解释。在为灵魂的辩护中,在考虑到灵魂的脆弱与危险时,他不得不来搬救兵,那救兵就是健康和勇气。好多人看不出柏拉图的这个图谋。阅读完尼采和黑格尔之后我们才能真正领会其微言大义,难怪尼采会说:“民族的良医唾弃哲学家”,“哲学是毒药”,“哲学对大众有害。”(参见尼采的《希腊悲剧时代的哲学》有关章节)他唾弃的正是柏拉图。柏拉图是真正的撒谎大师,他的哲学就是高贵的谎言。二、音乐与东南角虽然柏拉图打击了肉体,虽然建立了灵魂不朽的“理想国”,但他还是给予了“有死的躯体”以灵魂的观照,激情中的情绪、情感和愤怒得到了某种程度的保留和肯定,低贱的肉体被赋予了获得圣言与启示的可能。然而,希腊人的道德伦理却大不同于他。这个不同就是黑格尔所说的:“在公众中的生活和为了公众的生活并不需要那种软弱的怯懦的善良,而正需要一种强毅的善良”。(《哲学史讲演录》第246页)尼采所批评的正是那种在理性观念影响下而逐渐堕落并变成“软弱的怯懦的善良”,他肯定和弘扬的则是前苏格拉底时期希腊人的那种没有理智影响的“强毅的善良”。在文明史中,谁是“那种软弱的怯懦的善良”呢?在我看来,不仅有柏拉图以来的希腊人,更有秦汉以来的中国人。希腊与中国的文化背景实在不同,两者的教育和风化也不同,人性中的特质也就因之有异,但因为“文化”而变得文弱则有某些共同的地方,否则,不会有尼采的怒吼,也不会有中国的“外王”一派。到这里,我们才能在哲学上了解体育对于人的真正作用——教育。因为教育在柏拉图看来就是“保持国家的方式”。这样“他要把这种风俗礼教直接在个人中间培养起来,首先是并且特别是在监护人之中培养起来。既然监护人有责任培养这种风俗礼教,所以必须特别注重对于他们的教育。其次就须注重对于战士们的教育。至于对工商业阶层的教育,国家并不很关心。”(黑格尔《哲学讲演录》第2卷第258页)在这种情况下,音乐与体操才成了最为重要的教育手段。在柏拉图的心目中,只有两类人必须接受教育,他们就是贵族的监护人和保护监护人的武士。为此,黑格尔对柏拉图给出了一个最简洁的概括:“教育,选择最好的东西,简言之,伦理,乃是柏拉图所特别强调的。”(《哲学讲演录》第2卷,第259页)这是一种奇特的语言游戏。柏拉图在他那所设有体育场的学园中讲授的国家理念和教育思想竟是这样一种区别“世界3”与“世界2”的东西。双方矛盾重重,但又无法分离,柏拉图时常打击肉体,但又发现真把肉体消灭了,那不朽的灵魂却不能不朽,所以又得照顾一下胸腔里的愤怒和勇敢,还得通过体操和音乐来教育监护者和保卫国家的战士。马克思是黑格尔思想的继承者、发扬者和批判者,肯定直接间接地阅读过柏拉图的这些话语。在《费尔巴哈》这篇重要文献中,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这一节中专门说到了“意识”与“肉体”的问题。他这样说道:“人也具有‘意识’。但是人并非一开始就具有‘纯粹的’意识。‘精神’从一开始就很倒霉,注定要受物质的‘纠缠’。”“灵魂不朽”和“精神高贵”的说法显然在马克思这里行不通。就在这句话的旁边,马克思有一个注释,并把思想进行了推广。他说:“人们之所以有历史,是因为他们必须生产自己的生活,而且使用一定的方式来进行的。这和人们的意识一样,也是受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制约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34～35页)。在马克思看来,意识无论如何必须接受肉体的制约,有什么样的肉体结构就会有什么样的意识形态,底部的肉体决定着上面的精神意识。不仅如此,他在创立历史哲学和政治经济学说中,更是提出了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命题,两者的关系犹如人体的肉体与精神那样,也很类似于柏拉图的灵魂与肉体的结构。然而,马克思的观点根本不同于柏拉图,甚至是对柏拉图的刻意颠倒。一切高贵的意识形态、一切高贵的思想与理念、一切自由的精神、一切不朽的灵魂原来都是建筑在经济基础之上。经济基础的最原始活动就是吃饭,吃饱了饭才有进行哲学、宗教、艺术等文化活动的可能。柏拉图心目中的那个“有死的躯体”恰恰是“灵魂不朽”的基础,仿佛马克思扇了柏拉图一个大耳光。按照恩格斯对马克思的总结,马克思一生中有两大最重要的贡献,一个是唯物史观中的经济基础学说,一个是有关现代资本主义发展中的特殊经济规律,即剩余价值学说。经济基础学说的奠定解析了所有云山雾罩的文化现象,剩余价值学说的产生注定了无产阶级有权造反。吃饭是个简单得连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然而,精神贵族们总把吃饭当成低级的人欲。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问题就在这里,他们是希腊的伦理主义者,但他们也是希腊人欲望的消灭者。这就跟中国的孔子一样,既是理性主义的首创者,又是道德主义和人欲灭亡的首创者。文明“轴心时代”的思想家都有这样的灭绝人欲的倾向。然而,没有人欲就不可能有所谓灵魂。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说道:“正像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茂芜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活动;所以,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因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为基础,人们的国家制度、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有这个基础来解释,而不象过去那样做得相反。”(《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574页)这才是更为正确的世界格局。然而,就这么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却在历史上“为繁茂芜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结果就有了历史上所有的轻视肉体、蔑视劳动、重文轻武的现象。人吃人就从这一天开始了,吃人的理由居然就是灵魂不朽和肉体腐败。三、高风亮色的世界3“世界3”固然美丽,然而,没有“世界2”和“世界1”,它又怎能存在?没有心肝肺的正常运作,大脑又何能存在?没有基本的肢体运动,大脑又怎样获得这个世界的感知与表象?通过媒体,我每每看到英国的霍金和中国的张海迪,就更加重视这个问题。这两个人分别是英国人和中国人中的优秀分子,他们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属于丧失了“世界2”之后的痛苦人生。他们在“世界3”中努力创造,人们尊重他们的所有才华,人们愿意把最好的祝福与荣誉献给他们,然而,他们的痛苦不是来自“世界3”,而是来自“世界2”甚至更低级的“世界1”。“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是连古人都知道的道理。霍金与张海迪这样的人,就是“世界1”和“世界2”的缺陷,赢弱的身躯勉强维持着一个发达的“世界3”。多么不自在、不健康、不正常啊,多么痛苦不堪啊。按照柏拉图的想法,这两个人的状态是最接近“去人欲”的水平,欲望与本能最不干扰他们通向真理的追求,最不打搅灵魂的安静与飞升。然而,在没有干扰和无法干扰的岁月里,他们这两个人却充满着我们庸人们难以想象的苦楚。低级的肉体是那样脆弱,容易生病,在不发生疾病与灾害的时候,柏拉图式的贵族哲学家们鄙视着肉体及其欲望,而当低贱的肉体发生了病变之后,原来那个号称高贵的“世界3”也紧随着出现了脆弱,甚至一蹶不振。经济基础破坏,上层建筑必然倒塌。贵族的哲学头脑常把世界分成低贱与高贵两类,大脑是高贵的,胸腔里的心肝肺是低贱的;灵魂是高贵的,肉体是低贱的;精神是高贵的,欲望是低级的;大脑皮层是高贵的,丘脑和下丘脑以下的功能是低级的;理念是高贵的,本能是低贱的。高贵的人们扬起了高贵的头颅,只看见天上的星星而看不见地上的陷阱,于是就有了泰勒斯那样的笑话,看着天上的星星而掉进了地上的井中。人们总是喜美食而恶排泄,重文化而轻体育,贵科学创造而贱身心和谐。在有声有色而且掷地有声的语言世界中,哲人们写作了近乎于痴人说梦般的学说与理论,其中轻视本能的哲学倾向是其基本格局,也是最大的弊端。稍微懂点生物学和生理学方面的知识,人们也许就不至于犯下这种常识性的错误。卢梭、尼采、伯格森这些人都对生物学做过系统研究,正是他们分别对笼罩西方哲学思想的柏拉图主义做出了真正的反动与棒喝,才让我看清了本能与生命的重要价值。伯格森干脆说,脱离了本能,创造根本没有可能。他说:“没有一种不能从中找到本能的某种痕迹的智力,更具体地说,没有一种没有围绕着智力边缘的本能。”他还说:“智力与本能之所以相互伴随,是由于它们互相补充。”(《创造进化论》第117页,华夏出版社,1999年版)轻视肉体、蔑视“世界2”的那些贵族们也该醒醒了吧!有人问,体育就是教育吗?我说如果是从校园的角度考虑,可以把体育称做教育。但如果从本性来说两者实在是水火不容的东西。教育的主要功能是在开发“世界3”,让受教育者接受更多的知识并培养他们如何创造的理性能力,社会让他们最大限度地完成波普尔所谓的从“世界1”到“世界3”的心理学革命,然而,这一切只能发生在人类的大脑之中。没有大脑就无法实现这种教育,没有人类的大脑、没有逻辑与语言的能力则同样不能实现这样的教育。但是,大脑是个娇贵东西,它在4分钟的缺氧状态下就会死亡。即使不缺氧,连续的运作也会疲劳。怎么办?那就得让它休息,让它获得充足的氧气和养分。体育就是因为大脑对缺氧的过度恐惧才有了意义,就像厕所是因为排泄才有了意义,更像豪华厕所是因为大腹便便者的恶臭屎尿才有了意义一样。人们总是津津乐道排场的豪宴,人们总是对大吃大喝乐此不疲,好像那个肚子什么好吃的都能装下一般。然而,假如天下没有厕所,假如人类的排泄功能发生了问题,假如所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