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幻仙姑赋》文体特征研究

《警幻仙姑赋》文体特征研究

《警梦仙女传》是《红楼梦》的第五部分之一。这也是《红楼梦》一书中唯一一首以赋名之称的押韵。因为警幻仙姑受荣、宁二公之灵所托,身负警醒宝玉的重托,故其名字又有一“警”字。又因为警幻仙姑这么完美的形象只有在宝玉的梦中才能出现,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所以警幻仙姑的名字有一个“幻”字。警幻仙姑在第五回是一个贯穿一系列情节的神女形象。尽管学界对《警幻仙姑赋》的内涵、翻译、形式方面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是就《警幻仙姑赋》的文体特征方面而言,学界在这方面的研究还比较薄弱,表现一是专题论文少,只有一篇;二是学界现有的论文有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三是还有一些方面的问题需要阐明。在文体特征方面,姜子龙的论文《论〈警幻仙姑赋〉的赋学涵义———兼论曹雪芹的赋体创作倾向》有鉴于此,本文思考以下几个问题:《警幻仙姑赋》的具体体裁及一处异文、神女题材的因革、艺术手法的特色。一《警幻仙姑赋》的结构《警幻仙姑赋》由于句式多样,既有骈体句式,又有带“兮”字的骚体句式,还有散行单句,故其体裁是个值得探究的问题。《警幻仙姑赋》文章不长,兹列如下: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盼纤腰之楚楚兮,风回雪舞;耀珠翠之辉煌兮,鸭绿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欲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慕彼之华服兮,闪烁文章。爱彼之容貌兮,香培玉篆;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蕙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若斯之美也!《警幻仙姑赋》的篇章结构可分为起、承、转、合四个部分:(一)“方离柳坞……听环佩之铿锵”为起首段,写警幻仙姑的出场;(二)“靥笑春桃兮……欲止而欲行”为承接段,写警幻仙姑的容貌;(三)“羡彼之良质兮……月射寒江”为转折段,转而写观者对仙姑的感受;(四)最后部分是收结段,以赞美警幻仙姑收束全文。全文脉络清晰,浑然一体,写出了警幻仙姑的美。《警幻仙姑赋》总计三十一个句子,对句十五个,散句一个。押韵的有十五个对句,韵脚字为:房、廊、锵、香、黄、行、章、翔、霜、塘、江、嫱、方、双。据清代康熙年间张玉书编订的《佩文韵府》《文心雕龙·诠赋第八》云:“然则赋也者,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者也。于是荀况《礼》《智》,宋玉《风》《钓》,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义附庸,蔚成大国。述客主以首引,极形貌以穷文,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从骚体赋的角度观照,《警幻仙姑赋》不是骚体赋。因为该赋并不完全是骚体的句式,同时其内容主要在于描写神女,不同于先秦两汉时期主于抒情的骚体赋。从汉大赋、抒情小赋来观照,很明显,《警幻仙姑赋》不属于这两类。从律赋的角度观照,因为“限韵是指按规定用一个或几个韵部的限定字押韵,它是律赋区别于骈赋的根本标志,也是律赋之‘律’的重要构件”从文赋的角度观照,“文赋是受古文运动的影响而产生的,是一种近似于古文(以文言文写的散文)的赋体。……文笔多较流畅,气势多较清新,通篇贯以散文手法,偶有押韵格句”从骈赋的角度观照,据台湾学者张仁青《骈文学》:“四六文构成之要件有五:(一)对偶精工;(二)用典繁夥;(三)辞藻华丽;(四)声律谐美;(五)句法灵动。此五者缺一不可。”此外,有一处与文体相关的异文应该讨论。该赋的收结段,程乙本远惭西子,近愧王嫱。生于孰地,降自何方?若非宴罢归来,瑶池不二;定应吹箫引去,紫府无双者也。与程甲本相比,程乙本因为没有最后一个散句“果何人哉?若斯之美也”,该段在韵律上更加整饬,实现全文句句押韵,这样更加符合赋体押韵的要求。姜子龙认为:“关键的是,这种改动背离了全赋的体式规定,在赋体风格上使尾段与前文之间产生了较明显的裂痕,不得不说是程、高二人的一处败笔。”唐代杜牧在《答庄充书》中言:“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采章句为之兵卫。”二以梦的状态切切的梦的情境,用梦的方式改造宋玉、充分体现了阶段的女子赋的内容《警幻仙姑赋》属于宋玉《神女赋》以来的神女赋系列。从战国时期宋玉的《神女赋》蔡义江的《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云:“这首赋从曹植《洛神赋》中取意的地方甚多。”总而言之,《警幻仙姑赋》在师法楚辞的同时对宋玉《神女赋》、曹植《洛神赋》都有所继承,曹雪芹的继承与创新都有哪些?本章探讨这一问题。关于《警幻仙姑赋》对宋玉《神女赋》及曹植《洛神赋》的继承情况,请看下表:从上表可以看出,《警幻仙姑赋》有十个方面继承宋玉的《神女赋》:其中香气、眉毛、步态、肌肤、衣服、体态、性情、观感这八个方面的描写属于细节描写的继承;还有赞美方面的继承和结构上的继承。值得注意的是,从表中可以看出,《警幻仙姑赋》和宋玉《神女赋》都是以梦的状态切入对神女的描写。在梦的情境中,这两篇赋首先描写神女的出场,然后写神女惊人的美貌,接着写观者的感受,然后赞美一番。两篇赋都有这四个环节,结构有着惊人相似的地方。用梦来切入对神女的描写,这是十分巧妙的。因为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神女,那在梦中出现神女,是可能的,也是合理的。从上表还可以看出,《警幻仙姑赋》从曹植《洛神赋》中继承的有:衣袖、酒窝、发髻、唇齿、舞姿、首饰、行动、言语、赞美这九个方面的描写。《警幻仙姑赋》与《洛神赋》直接相关的语句有17句,超过《警幻仙姑赋》句子的一半,可见这两篇赋的密切程度。综上,曹雪芹通过改造宋玉《神女赋》、曹植《洛神赋》的语句和结构来对警幻仙姑进行描写。《警幻仙姑赋》对宋玉《神女赋》和曹植《洛神赋》的继承体现了后代文学继承前代文学的中国文学传统。以上谈的是《警幻仙姑赋》对前人作品的继承。作为一个文章大家,曹雪芹作赋一方面继承,另一方面也有他的创新。《文心雕龙·通变》云:“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故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警幻仙姑赋》对于宋玉《神女赋》、曹植《洛神赋》而言具有两方面的创新:一是《警幻仙姑赋》文本一扫以往神女赋中存在的艳情内容。在宋玉《神女赋》中,宋玉爱慕神女,欲结欢情,然而神女匆匆离去,宋玉“情独私怀,谁者可语。惆怅垂涕,求之至曙。”但是不得不提的是,由于历来神女赋都带有艳情内容,故《警幻仙姑赋》在文本中尽管没有艳情内容,由该赋的后文可知,从情节来讲,此赋却有暗示艳情的作用。二是《警幻仙姑赋》更富于情感性,在语句方面比《神女赋》《洛神赋》更加形象、凝练、生动。作者在继承宋玉《神女赋》、曹植《洛神赋》语句的基础上,通过增强句子的形象性、凝练性、情感性来创造新的语句。从上表可以看出,《警幻仙姑赋》与宋玉《神女赋》、曹植《洛神赋》相关的句子,表达效果更形象、凝练、生动。兹举两例分析:(一)警幻仙姑带酒窝“靥笑春桃”与“靥辅承权”相比,两句都写酒窝面颊,字数基本相同,但表达效果差距很大。前句一个“笑”字则体现了警幻仙姑的愉悦心情,更具情感性。前一句属于描写,使用了“春桃”这一形象化的字眼写出了仙姑带酒窝的面颊像春天盛开的桃花那样娇艳动人;后一句则属于叙述,意思是有酒窝的面颊承接着颧骨。对比而言,前一句写出了仙姑带酒窝的面颊美艳,性格开朗,十分形象,表达内容更加丰富;后一句则写出洛神的面颊带酒窝。(二)警幻仙姑情感状态对比“应惭西子,实愧王嫱”与“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这两个句子都使用了对比手法,突出神女的美。前一句只用了八个字,后一句用了十六个字。加之,前一个句子中“惭”与“愧”二字具有情感性,写出了警幻仙姑的情感状态。对比起来,前一句更加凝练生动,表达效果更传神。此外,前一句的仙姑处于主语位置,后一句神女处于宾语位置,前一句更加突出了仙姑的主体地位。总而言之,《警幻仙姑赋》更富于情感性,对同一类事物的描写更加形象、凝练、生动。三复辞手法的运用从艺术手法来看,与以往的赋相比,《警幻仙姑赋》的特色有:一是大量运用复叠手法。《文心雕龙·诠赋》云:“诗有六义,其二曰赋。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复辞的运用能够使文章形成一个排比气势,如同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波,不断强化读者对描写对象的认识,震撼读者,甚至动人心魄。如《警幻仙姑赋》第三部分的前一组排比句: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慕彼之华服兮,闪烁文章。爱彼之容貌兮,香培玉篆;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这四个句子重复“彼之”二字而形成排比,句句直接写警幻仙姑,铺陈宝玉对警幻仙姑强烈的心理感受。又如《警幻仙姑赋》第三部分后一组排比句: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蕙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这六个句子每句都使用虚词“其”字,运用复辞手法形成排比,铺陈警幻仙姑的外美内美。此外,这六个句子还重复了六次“若何”,形成设问句,既启人思考又变换了句式。清代人已经注意到这种复辞手法,林联桂在《见星庐赋话》中言:赋之中幅,有一句一意,层出不穷,如天花散落,梅瓣纷披,令人应接不暇,而皆以一虚字排奡出之者。如晋成公绥《啸赋》:“或舒肆而自反,或徘徊而复放,或冉弱而柔扰,或彭濞而奔壮。”这种复辞手法的好处可以把描写对象的不同方面紧密聚合在一起,形成明显的排比铺陈,增强文章的气势。此外,“盼纤腰之楚楚”中“楚楚”则属于叠字手法。二是多样句子类型共存。与以往的神女赋相比,这是《警幻仙姑赋》的第二个特色。1.骈体句型有:(1)四四:如“方离柳坞,乍出花房”,此类句型有四句。(2)三四三四:如“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此类句型有一句。(3)四四四四(一三句重复二四句对仗):如“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蕙披霜”,此类句型有三句。2.骚体句型有:(1)两个(四言+兮)+六言组成的对句:如“仙袂乍飘兮,闻麝香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此类句型有一句。(2)两个(四言+兮)+四言组成的对句:如“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此类句型有两句。(3)两个(六言+兮)+四言组成的对句:如“盼纤腰之楚楚兮,风回雪舞;耀珠翠之辉煌兮,鸭绿鹅黄”,此类句型有一句。(4)两个(四言+兮)+五言组成的对句:如“娥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欲止而欲行”,此类句型有一句。(5)两个(五言+兮)+四言组成的对句:如“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慕彼之华服兮,闪烁文章”,此类句型有两句。3.散体句型有:(1)散体单行短句:如“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