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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斯大林格勒1943年的冬天
三个德国士兵终于聚拢到那段残垣背面。沿着他们手里枪管指向的地方望过去,刺目的雪地上躺着那个苏联士兵的尸体,脸朝下掩埋在雪里,辨不出容貌。颈部皮肤的纹理透露出他还很年轻。尸体上看不到任何血迹,后背棉袄上开有一个硬币大很深的弹孔。他的手被寒冷凝结了,死了还紧紧抓着枪托。斯大林格勒上空,纷至沓来的厚重雪花正在将死者埋没。
那三个德国士兵垂着脑袋盯着那具尸体,脸部闪烁着含糊不清的表情,像是在痛心哀悼。不远处的瓦烁堆中和雪地里分别散落着他们四个德国同伴的尸首。1:4!他一个人抵了4个德国士兵的命。这样的结果糟透了!奇怪的是,如今这些活着的德国士兵面对眼前这一具给他们带来痛苦的苏联人的尸体,却显得束手无策,压根没想上去唾几口喘两脚以渲渫内心情绪。他们都已被折磨得精疲力尽。就在五分钟之前,他们差一点也要送命在他手上。幸亏狙击手克菜特中士精准的击穿了这家伙的胸腔。不管怎样,再遭的结果也已经结束了。
埃斯帝利瞅了一眼克莱特,克莱特肮脏的面孔落满雪沫,长毛的地方尤为如此。眼睛里带着一种毫不烁动的灰蒙蒙的色泽,显示德意志民族的坚定禀性。皮袄帽上积压着厚厚雪层,好像经过多天时间沉淀下来的。嘴角插着一支燃尽大半的卷烟,烟雾随着他均匀的呼吸有节奏地喷涌。他一如常态僵着轮廓明朗的脸孔,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跟他没有半点利害关系。只见,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细心的在木制枪托上划上一条线,做为这第47个成为他枪下鬼的凭据。只要你有耐心去数一数他枪托上的线条就能知道,之前他的那支卡宾狙击步枪已经成功猎杀了46个敌人。克莱特的确不失为一台强壮的战场机器,这位来至德累斯顿的老兵经历了无数次战役的历练之后,已经与死神结盟,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吓倒他了。而站在他身旁年轻的士兵拉索看起来则没有那么轻松,他两手仍是紧紧端着枪,右手食指一直没移开板机口,保持警界状态。他还没能从这场的梦魇中醒过来。他印像深刻,刚才有一发子弹呼啸着擦过他的脑袋打在他身后的树上。另一发直接在他身旁战友的太阳穴上捣了一个大洞,脑浆飞溅到雪地上瞬间凝固成冰。那一幕着实把他吓得不清。
埃斯帝利做为他们三人的头儿,此时也变得木纳。漫天雪花飞撒,没有停歇迹象。饥寒交迫,迷路,伏击,一切能在斯大林格勒交到的厄运都交上了。这真令人沮丧!愣了一会,埃斯帝利从眼前困境中回过神来,对他的两个部下发出简了指令:收集他们身上的枪技弹药。埃斯帝利心里明白,在这种局面下达这样的指令非常愚蠢,那份额外的负重将会消耗他们本以虚弱身体的大量体能,天知道他们还要饿着肚皮在寒冷的风雪中走多久才能回到营地。但是集团军最高指挥部下达的命令对此明确提及,违反是要被严惩。
在苏军重兵合围下,他们的补给早在两个多月前就一直依靠空运维持,那点杯水车薪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苏联冬天恶劣的气候将他们最后一条生命线也切断。很多天过去了,天空没有见到友方的飞机。在这样的鬼天气飞行是不可能的。吃的、穿的、枪支弹药等一切必要的补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而减少。所有迹象显示,被困斯大林格勒德国集团军的末日将在这个冬天里到来。做为士兵,埃斯帝利他们的选择是有限的。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司令部教给他们正确的方式是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直到俄国佬从他们身上践踏过去。撤退和投降,不仅是军令不容,他们身上流淌着日耳曼民族的血液也不容忍这样的污秽存在。埃斯帝利一想到不久之后将要为第三帝国的霸业捐躯,心中就会掀起一波长吁短叹。他的父亲经历了一战炮火的洗礼,最终含着莫大的遗憾饮恨死去。宿命延续至他们这一代人,烙在他们身上是这样的信念:实现父辈们未能完成的民族事业。为了不让他们的下一代再去承受他们今天的苦难,他们必须尽力铲除当今世界的一切罪恶与仇恨的根源。他坚信元首发动这场战争的意在恢复世界本该遵循的秩序。带着相同的信念,无数像他一样的年轻人聚到一起,踏上这条注定没有归程的路。
埃斯帝利费了一番周折才从苏联士兵的尸体上剥下那件白色风衣捆在自己身上。气温好像在前一会儿工夫间猝然下降了不少,他甚至都听到自己骨骼的咯吱颤响。他抬头寻望自己的同伴,白色景幕里,几十米开外能辩到两个正在执行他命令的蠕动的黑点。谁是谁已经分辨不出来。他们一队侦察兵从拂晓开始行动到现在,这场雪就一直在愈演愈烈地下。原本计划是在天黑以前返回营地,谁料到遇上那个可恶的俄国狙击手,四个同伴的命也搭上了,时间耗去了。
埃斯帝利从兜里掏出怀表,打开金属表盖,一片雪花落了进去,掉在他美丽妻子的照片上。他满怀歉意用拇指轻轻抹掉雪花,望了一眼妻子照片下方的时针,离天黑不到一个小时了。连夜返回营地是不现实的。即使在雪夜下不迷路,在极为寒冷的夜晚行走上三个小时也非得冻成冰棍。这种恶劣的气候不是可以凭意志力战胜的。
他们现在位于斯大林格勒老城西区。街道的格式乱如蛛网,低矮的居民房密布其中。由于战略位置并不出众,这儿遭受炮火毁坏的区域有限。不少房屋看起来还是崭新的,外墙上看不到任何弹痕,这在斯大林格勒这座包受战火摧残的城市其它地方很难见到。埃斯帝利对于斯大林格勒的印象是无休无止的巷战,从进入这座城市初始,这种局面就延续至今没有改观迹象。在惨烈的巷战中,不管哪一幢建筑物背后随时随地都会跳出几个手持自动步枪向你开火的苏联人,他们每一个人都顽固的拼命死守阵地,似乎那幢房子比他们的性命更加重要。就在这种为了一幢破烂房子引发的拉剧战中,苏联士兵和德国士兵像秋收的麦子一样一片片倒下,由于已经被苏军合围,德国士兵倒下几个就得从士兵薄上划掉几个,而苏联士兵死掉,却总会有新的士兵像蟑螂一样从四面八方角落里冒出来,继续参与战斗。他们是无数的,麻木的,丁点儿不怕死,这些人脑袋中没有死的概念,他们一点不缺人,他们并不在乎死掉多少,他只要能将侵略者赶走,再多的牺牲也无所谓。每意识到这一点,埃斯帝利就会背脊发凉,感觉面对这样可怕的敌人再挣扎下去也没有任何希望。斯大林格勒这么广大,这么多幢房子,这么多不要命的苏联人隐藏在里面守着,德国人要流多少鲜血才足以换取它?
1943年冬天,斯大林格勒,德军入侵苏联来面临的最大一次困境逐渐演变成一场灾难。三个德国士兵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正经历着斯大林格勒近几十年里最寒冷的一个冬季。这一季下了许多场大雪,冻死的马匹直接被士兵用来填肚子,却依然不足以驱散饥饿。
他们决定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一晚等雪停了再走。
来到一处破烂房门前,埃斯蒂利点头示意行动准备就序。只见拉索抡起枪托朝着锁眼狠狠砸下去,整块门板飞射出去。埃斯帝利和克莱特一前一后突进去,枪管对着屋里上下左右扫视一遍。大厅壁炉底下有少量炭灰,没有使用新火的痕迹。桌椅有条不紊地聚拢在一起,房里没找到半点食物的影子,卫生间屋顶被炮弹片击出一大口子,雪花飘落进来散满一地。没有发现有地窖入口。
站在第二间房子门前,拉索抢起枪托朝锁眼砸下去。只听见咂啷一声,门颤动一下依旧完好,拉索再接着砸,门轰地撞到墙上,埃斯帝利和克莱特一前一后突进去。枪管对着屋里四周扫过一遍。地板上一处狼籍,空气中悬浮着沉沉的霉味。墙壁被水侵蚀剥落。地窑敞开着,里面空空如野。
到了第三间房子门前,拉索抢起枪托砸下去。动静很大,但没有破开。再砸两下破开了。埃斯帝利和克莱特一前一后突进去,枪管对着屋里四周扫过一遍。鬼影都没见到。
在第四间房子门前,克莱特一击把门砸碎。埃斯帝利和拉索一前一后突进去。阴仄的屋里忽然光亮,原先聚集在地板上黑压压一群老鼠一哄而散,露出一具已被啃出白骨的尸体,景象极为惨况。拉索手中的枪差点走火。惊咳了很久才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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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兵顺着到砸烂第九间房子的门,终于在一个隐蔽良好的地窑里逮到这个故事中的男孩。这么寒冷的天气,男孩穿单薄毛衣裹着一床棉被藏匿在阴冷地窑里。如果他们不发现,他恐怕会躲上一个小时才敢出来。那时候他恐怕已经成为不能开口讲话和给他们弄吃的了。
克莱特像逮免子一样拎着他的前襟一把将男孩从棉被里揪出来,习惯性的往右倾斜脑袋。每当感觉到事情有眉目时他总是喜欢展示这样一个动作。掠食者的凶狠目光落在男孩脸上。“小子,这下我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克莱特用枪抵着男孩下颌恫吓道。男孩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并没有做任何无谓的挣扎,他全身上下因为突然暴露在危险和寒冷之下颤栗不安。埃斯帝利收起枪,遏止住克莱特的下一步行动。向拉索甩了一下脑袋,示意他前去问话,他们当中只有拉索通晓俄语。
“噢,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拉索走到男孩跟前,半蹲着将一只手搭在这个十岁左右男孩肩头,用他那带着厚重高加索腔的俄语问道。“我叫拉索,这位是埃斯帝利长官。克莱特中士手劲是大了点,但你别见怪!”
“阿克力·捷夫罗夫。”男孩小声回答。
“噢,阿克力·捷夫罗夫。我们遇到一点麻烦,今晚恐怕要在你这里呆上一夜。你不介意的话,就请你替我们弄些吃的,你知道,饿上一整天的滋味并不好受。现在你就开始去干吧!”拉索语调轻松地说道.
“你们会杀死我。”捷夫罗夫和拉索的目光刚撞在一起,立刻畏怯闪开。
“不会的,捷夫罗夫。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拉索还以他一个友好微笑。捷夫罗夫的目光游移到拉索身后,落在埃斯帝利肩坎的徽章上。“您的长官可没有同意。”
站在一旁克莱特开始不耐烦了,大声嚷嚷,“你跟他闲扯这么多干什么?你就直接告诉他不把吃的交出来就得吃子弹。”
“他担心的就是这。”拉索向埃斯帝利耸肩抱怨。
“跟他说,我们是不会伤害那些听话的孩子。”埃斯帝利说。
得到安全保障之后,捷夫罗夫在地窑右侧一处阴暗的一角掀开一块砖石,从里面的沙坑掏出几个土豆。
“先生,这些足够了吗?”捷夫罗夫拿出几个土豆抬头问。
“叫他统统拿出来!没有三磅以上的食物可填不饱我现在的肚子。”饥饿感似乎增强了克莱特对语言的揣测理解能力,他抢着在一旁大声叫嚣。
拉索早已厌透和这个粗俗没有礼貌的伙伴在一起。但是,就像厌透这场战争的情形是一样的,采纳真实的情绪对待很容易遭至负面的结果。如今,在这种处境艰难的情况下,更不可能那样做。
拉索今年十九岁,出生于卢森堡一户书香门第。战前,父亲在苏联西南部远东地区从事外交工作有很长一段时间。在父亲的影响下,他上大学校时报投俄语专业。对苏战争爆发后,拉索应征入伍。开始时,拉索被派往情报部门负责针对苏军情报翻译和整理工作。因为部队人手急缺而被调到侦察连,专干这些操枪接线的活。做为虔诚的基督徒,他一直没能很好适应如今的角色。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更能杀戮的拉索。至少他的伙伴是这么认为,面对的这场空前残酷的战役,拉索显然过于懦弱。这不是他的错,他本来就不是干这行的料。
克莱特从外边雪地里回来,将手里掬的一大捧雪放进平底锅,混着满满一锅土豆煮。捷夫罗夫负责生火,这小家伙麻利地从柴堆里挑了几根干燥的引火柴在锅底架好,再将一块柏桦树皮伸进所剩无几的火油罐里蘸了蘸,用打火石点着,火一下烧旺。不一会儿,便听到锅里传来咕嘟咕嘟土豆翻滚的声响。再一会儿,土豆的芳香溢满整间屋子。三个德国士兵在壁炉前围成一个扇形烤火,火光很快把他们苍白的脸孔映红,温暖炉火将冰冷的死亡记忆驱散了。僵冷的身体复苏之后,他们身心开始活跃起来。似乎是受到所处环境的影响,他们开始谈论到自己的家庭,他们依次叙说出自己家里的逸事,不时爆发出愉快的笑声。家庭是一切温暖的中心,紧张的气氛里透出一股股亲情甜蜜。战争在那一刻暂时离去。
天色渐渐暗下去。捷无罗夫给屋子点上油灯,之后又继续回到三位不速之客身后的草席边上蜷腿坐下。他身上只披着一件一指厚的薄棉袄,在这样的寒冷的夜里这样的装束够他受的。两只冻得通红的手交叉缩进对方的袖子里取暖,套在他脚上布鞋又破又脏,袜子薄而蓬松保暖效果极差。光秃秃的脑袋可怜得像块石头,腮帮至耳朵一块白一块红好象遭人殴打留下的痕迹。此时他又冷又饿,他蜷缩着瘦小的身体借着夹缝中透出的火光取暖,看见锅中冒出鲜嫩的白烟,闻着土豆绽裂溢出的香味,他的饥饿感更加强烈了!刚才拉索过问起他父母从事的职业,捷夫罗夫告诉他父母死了,脸上配上醒目哀伤的表情,这点令克莱特感觉很满意。
实际上捷夫罗夫编了个谎。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他的父母了。他的父母都是斯大林格勒的工人,战争爆发不久便投身到这场反法西斯的革命事业中。他们在距离家二十公里开外的巴里卡德军需制造厂工作,那儿如今成为苏德两军争夺的主战场。他们一般每隔半个月才回来探望捷夫罗夫一次,并且停留的时间很短,上次只有爸爸一个人风尘仆仆赶回来,把有限的食物带给捷夫罗夫:只有十几公斤土豆。捷夫罗夫知道在这种时候能弄到这些吃的已经很不容易。爸爸身后背着一杆步枪,那是因为他要一边生产,一边随时准备向德国法西斯射子弹。战时需要,全苏联的人民都是红军战士。捷夫罗夫十分骄傲拥有这样的父母亲,这会儿他又开始想念他们,他多希望父母能够出现消灭眼前这三个坏蛋!他听说过很多关于法西斯的残暴行径,他们抢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落在他们手上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想到这里,捷夫罗夫不由自主抬起眼皮嫌恶的瞟了壁炉前那三个纳粹士兵一眼,他们正贪婪将手伸向锅中捞取煮熟的土豆,不顾滚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捷夫罗夫伤心的看着父亲为自己准备的食物正在填进敌人的胃里。他责怨自己刚才的软弱表现,不该摄于淫威把吃的交出来。
不一会儿工夫,锅里的土豆已经所剩无几。他们吃饱之后又闲聊起来,不过疲倦很快袭来。
这时,克莱特不知从哪弄到一根麻绳。他来到捷夫罗夫跟前,一声不吭就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捆绑起来。看到埃斯蒂利和拉索一脸困惑地盯着自己,不待他俩开口追问,克莱特道出原委:“这些苏联崽会在你睡熟的时候割破你的喉咙。”他附上一个划脖子的手势,“我在基辅那会儿就碰上这档倒霉事,差点为此送命!”他使劲将绳子上好结,试过是否牢靠,“不过这样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这些苏联崽鬼得很。”他扯住捷夫罗夫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拽,男孩细嫩的脖子顷刻裸露在他眼皮底下,“只有死人才不会有危险!”他字斟句酌说完,猛然一把掐住捷夫罗夫的脖子将他拎起来。
“够了,克莱特!放下他。”虽然知道克莱特不过是想折磨一下玩玩而已,但埃斯蒂利还是有些担心他过激的举动会把男孩弄死。埃斯蒂利刚才答应过不伤害这个孩子。对一个孩子言而无信是这个已为人父的人所不耻的行径,即使面对的是敌人的孩子这样的准则也同样适用。这跟克莱特的理念大相径庭。在他眼中战场上除了已方战友,其余都一律被视做敌人,都应予以残酷对待,没有同情可言。而他的两个伙伴并不站在他这边,他们显然还没有搞懂战争是怎么回事,战争中死亡结算法是怎么回事,这让克莱特十分懊恼!虽然跟克莱特共事的时间不长,但拉索已经好几次目睹克莱特对手无寸铁的平民施以残酷虐待,拉索对这种伤天害理的行径感到震惊和愤慨。却束手无策。而且,长时间的战争使他对生命的各种遭遇也都习以为常了,他已经学会如何控制住自己不必要的情绪。
捷夫罗夫被扔到地板上,喘息未定胸口又被克莱特重重踢了一脚,窒息了几秒钟才得以复苏。他重重的咳了很久。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不是现在就是不久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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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夫罗夫就这样双手被反捆着背向他们畏缩在地板,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个姿势令他十分痛苦。但他还是佯装瞅睡着的样子一动不动躺在原地。外面暴风雨依旧,听着窗外簌簌雪落的声音和屋顶发出嘎吱的叫嚷,就仿佛整幢屋子随时都可能垮掉。这时他非常害怕,害怕会在这个暴风雪肆虐的夜里死去。他这样躺了很久,脑中闪过各种念头。他看到自己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不再跳跃,越来越安静,并且一点点黯淡,背脊愈加冰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捷夫罗无听不到身后任何响动,他们的交谈早就已经中止。过了不久,身后传来有节韵的咕噜声。捷夫罗夫感觉到时机来了,他小心翼翼蹭着身子扭过身。看到三个德国士兵倒在坑前呼呼大睡。他艰难地坐起来,寻找能够割破绳子的利物。他刚要蹭起来,就听到一阵骚动声传来,原来是那个年轻的德国士兵醒了。捷夫罗夫感觉到不幸又要降临了。只见拉索将食指坚在唇上做了个让他安静的手势,捷夫罗夫不明白却也并不害怕。拉索蹑手蹑脚向他走过来,蹲在他跟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土豆递给捷夫罗夫,马上意识到男孩的手被捆绑着。拉索心觑的回头望了一眼,他的同伴们因为一天行走的疲惫不堪,此时正在睡梦中。他将土豆剥皮递到捷夫罗夫的嘴边,捷夫罗夫困惑的抬头望了他一眼,张开嘴咬下一块土豆泥。捷夫罗夫很快吃完那只个头很大的土豆,肚子不再饥饿。他吮着拉索递过来的水壶嘴,感激朝拉索投去一瞥。拉索还以一个明朗的微笑。
“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拉索轻声问。
捷夫罗夫机械地点点头。
“还要不要水?”拉索见他的嘴唇干裂像片枯叶,问道。
捷夫罗夫摇了摇头。
拉索往壁炉里投入几根柴火。不一会儿,熊熊燃烧的旺火将整个屋子照得红亮。但是坐在捷夫罗夫身旁穿着厚重棉衣的拉索依旧觉得很凉,可想而知这个瑟瑟发抖孩子处境多么痛苦。“坐过这里来。”拉索点了点身旁一处更靠近火炉的位置。捷夫罗夫顺势往那儿挪去,他离拉索更近了些。
拉索变魔术似的从兜里取出一块巧克力,剥开牛皮包装纸将黑褐色的巧克力块递到捷夫罗夫嘴边。这一次,捷夫罗夫没有过多犹豫,冷硬的巧克力块在捷夫罗夫口腔化成一股甜桨滋润着他,令他一时淡忘了身处的苦难。
“还需要什么?”拉索看到男孩把巧克力吃光了,问道。
“不用了。”捷夫罗夫舐着嘴角小声回答。不过他马上改口,用探求的眼神望着拉索问:“你能把我放开吗?”
拉索不假思索摇了摇头,不安地回身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同伴,叹了一口气。“这我办不到。”
“那他们什么时候才把我放开?”捷夫罗夫胆大地继续追问。
“明早,他们醒之后。就把你放了。”拉索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搓着粘在手指上的巧克力桨汁,盯着着火焰语句沉重。
“你说的是真的吗?”
“那当然。”拉索很高兴这个孩子变得活跃起来。接着继续说,“我们走之后,你就自由了。”
捷夫罗夫相信拉索,从拉索给他吃的开始,这个单纯的孩子就相信他了。捷夫罗夫眼神中第一次闪烁出光亮。他满怀期待,开始觉得这个夜晚不是自己想像中那么糟糕。他好奇打量着眼前这个德国士兵,低声问道:“先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拉索正在想着心事,被他这么一问有些反应不及。“有什么事吗?”
“您跟他们是一块的吗?”男孩问了。
“当然,我们是同伴。”拉索直接回答道。
捷夫罗夫听完脸色阴郁下去,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他走神地盯着壁炉里的火焰,看着拉索一根根朝里面投掷柴火,火苗劈啪作响窜出炉口,跃入捷夫罗夫眼帘,将他昏暗的眼曈照亮。
“你杀过人吗?”捷夫罗夫又问道。
“干嘛这样问?”拉索奇怪地抬起头。
“我想知道。”
“我不太清楚,那时场面很混乱,他们冲过来,我们躲在战壕里开枪射击,前面的几个人中弹倒下去。但是我不知道是谁开枪打中他们的,我和我的同伴们都有可能。”拉索无奈的耸耸肩,他感觉自己回答很愚蠢,明显是在回避问题。“等到你再大一点就明白战争是怎么回事。”他补充说。
“可是你们跑到我们国家杀人这件事我是不赞同的,不管用什么样的借口。”
捷夫罗夫的话令拉索很难堪,拉索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想表达自己对战争的看法,即这是一场错误但已经没法停下的战争,必须有一方失败一方获胜,才能让战争的机器停止,杀戮才能跟着停止。可是他觉得这样说会给男孩造成更坏的印象,在受害者面前辩解是很残忍的。他轻轻抚摸着男孩冷冰冰的脑袋,久久地端详着那张稚嫩的脸。“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了!”拉索说这句话的时候,脑中闪过末日来临的情景。
两个异国人在那个寒冷的夜里聊起来,德国人眉飞色舞谈起家乡卢森堡农场广阔的草原的见闻,他每逢假期都会骑着那匹心爱的马儿在草原上溜搭,到了晚上燃起篝火,俊男靓女们围拢在一起唱歌跳舞,那是他一生中经历过最美妙的时光。捷夫罗夫双手紧紧勒在身后,盘腿坐在席子一角认真地听着拉索的话。后来他也把自己的情况告诉拉索。他和一个衷情的女孩琳娜经常跑到附近的白桦林里找蘑菇,他们从早上就一直呆在林子里,下午回去的时候就能找到满满一篮子野生蘑菇。回去的时候,他们还会在途经的一个湖泊里捉鱼,那个湖里总是长着一些个头很大的鲤鱼,虽然琳娜是个女孩子,但是抓鱼的本领一点不比男孩差,他们总能抓到不少鱼回家。要是到沼泽地放牧,他们把马儿安顿好之后,就钻进芦苇丛中寻找野鸭蛋。一趟下来总会收获不少。拉索不时打断他的话,提出一些问题。比如捷夫罗夫谈到打猎的事,拉索就会饶有兴致的跟他讨论起猎物大都喜欢出没的时间和地点,以及开枪时机如何选择。虽然年龄和民族文化背景上都有许多差异,不过他们相互感兴趣的事情还是很多。他们言谈中透露的讯息稀释了战争造成的创痛,将他们引入梦境般的天地。回归到安宁的生活中,这不算太高的奢求,但如今却有着不可企及的遥远。在回忆中寻求慰藉无疑加深了时下光景的惨淡,挥之不去的战争阴霾像只秃鹫盘旋在他们幸福头顶,随时有可能俯冲下来撕碎一切。他们提心吊胆度过了一夜,然而在这样的不安中,他们还是从对方身上找回一段遗失的幸福记忆。捷夫罗夫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睡了一个梦,梦里他跟拉索成为好朋友,骑马奔驰在卢森堡广袤无垠的草原、、、、、
早上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三个德国士兵狼吞虎咽吃完昨晚剩下的土豆,时候不早了。
埃斯蒂利整理好装备站起身,他不确定地又一次走到窗前,用手套的腕处把玻璃上的水蒸气擦去。他弓下身子透过明净的玻璃往外瞅,外面世界银装素裹一片宁静,雪彻底停了。天空中看不见太阳,但却明亮晃眼。是时候出发了!埃斯蒂利想到即将要面临的残酷战斗,神情黯淡起来,紧锁的眉目间透着不安。苏军定会趁这场暴风雪的结束发动新一波攻势,他感到时日无多了。埃斯蒂利掏出怀表,此刻他深沉地凝视着表盖上妻子的照片,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脸,感觉她仿佛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好久没有见到他的妻子,如果没有照片他一定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克莱特拉开枪樘仔细检查子弹是否受潮。然后熟练地把枪往后甩,跨在肩坎上。拉索一边收拾自己负责的行头,一边抓紧时间和捷夫罗夫闲聊关于他在学校里和一个女孩儿的事。一夜的交谈让他们相互之间产生好感。
“嘿,你喜欢琳娜这件事,她父母知道吗?”拉索问道。
“当然,这谁都看得出来。”捷夫罗夫说这话时脸颊绯红。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而是他对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说这些话令他觉得非常不便。不过他很喜欢别人问他有关琳娜的事。
#p#副标题#e#“你们那么年轻,你们的父母不担心吗?”拉索眨了眨眼睛问道。
“他们从不为这个担心。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和琳娜又不是在一起干坏事,我们在一起学习、玩耍,仅此而已。合况我们年纪已经不小,父母亲也不应该为我们担心了。”捷夫罗夫自信的回答。
“是吗!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们太年轻了。我能回忆起像你这般年轻的时候,因为跟女孩交流常常太紧张说而错话,所以几乎都不敢接触女孩。而且我的初恋来得很晚。”
捷夫罗夫停下手中玩弄着的石子,不解地盯着拉索年轻的脸问:“难道你十二岁的时候心里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嗯,有的。不过只是把她装在心里面。”
“那她后来知道你喜欢她吗?”捷夫罗夫好奇地问。
“我想是的。她知道。”
“一个人要是连喜欢自己的人都不知道那该多傻!”捷夫罗夫拿着一颗白色小石子,在沙土地面上画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图案,说那翻话的时候头也没抬一下。
“小鬼,你多大了!”站在门前整装待发的克莱特,忽然转身用瞥脚的俄语问了一句。
拉索隔膜嗡地响起,身体的血液全部涌上大脑。
“十二岁。”捷夫罗夫生怯回答他。
拉索听到死刑宣判,脑中一下失去知觉。因为,在斯大林格勒战役打响第三个月的时候,由于遭遇猛烈打击,苏军伤亡惨重,兵源短缺迫使许多苏联少年纷纷加入反法西斯的战争中。因此德军最高统帅部下令:凡是十二周岁的苏联男子一律格杀勿论!而刚才捷夫罗夫无意中透露出自己的年纪被克莱特听到了,这个老兵是懂得一些俄语的。
克莱特脸上爬过一丝狞笑,眼中射出逮到猎物时喜悦贪婪的光辉。他缓缓从门前退回来,动作连贯垂下右肩,枪顺势滑落在他手中。他拉开保险拴,黑漆漆的枪口对准男孩。
“你们两混蛋在磨蹭什么,该出发了!”埃斯蒂利在门外不耐烦的催促,他显然没有听到刚才屋里边的对话。克莱特解释道:“长官,发现情况。这个兔崽子已经向我承认他年满十二周岁!拉索可以作证。”克莱特有意往拉索苍白的脸上嘲弄地瞥了一眼。“我执行完军令马上就来!”
埃斯蒂利犹豫了一下,吐出两个字:“快点!”
拉索的脑子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已经清醒过来。他逮准时机迅速俯下身子,几乎将整张脸贴到捷夫罗夫脸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用不容争辨坚毅迅速的口吻说:“如果你还想见到琳娜,就朝我脸上啐一口!”
拉索几乎是在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他。捷夫罗夫听不懂他们刚才的对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拉索为什么要他那样做。但是从那只紧紧握住他肩头的手上,他感觉到自己处境险恶。不容他多想,他照着拉索要求的做了。
克莱特搞不清他们两人的冲突是怎么发生的。拉索被男孩唾液溅了一脸,只见拉索怒火中烧朝男孩脸上搧了一巴掌,男孩踉跄拌了一下,几乎摔倒。他抬起头时,嘴角溢出一条嫣红的血线。拉索不依不饶,嘴上骂骂咧咧,“兔崽子!谁说过不杀你,我说过吗?克莱特,我说过不杀这狗东西吗?”拉索瞟了身旁同伴一眼,在征求他的附和。
起初,克莱特的思绪还有些纷乱,虽然他不太清楚拉索到底想怎么做,但还是大致弄明白眼前是怎么回事。克莱特斜着脑袋,面无表情死死盯着拉索的眼睛,将手中的步枪递给拉索。“干掉他!”
拉索几乎毫不犹豫接过克莱特递过来的枪,煞有介事检查枪里有没有装子弹。细密的汗珠在他额角聚集。他内心还算镇定,几乎是下意识地挥起枪托抡中捷夫罗夫的下颌。捷夫罗夫重重栽倒在地上,卧在拉索脚边动弹不得。鲜血灌上他的口腔,流落成线洒在地板上。他无力地呻吟喘气,嘴唇因为疼痛抽搐着。
拉索本来是要将捷夫罗夫砸昏,却因为使劲不够大。现在男孩半死不活地躺在地板上呻吟,他将就着顺势往趴在地上的捷夫罗夫身上踢上两脚,嘴里吐着肮脏的话。他必须要假装对这男孩恨之入骨的样子才能争取到机会挽救他。
克莱特两只手从容地拢在胸前,饶有兴趣地观看这场表演。他早已猜透拉索的心思,他不可能下得了手杀死这个男孩,如今拉索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拖延时间。他的蹩脚的计划很快就要穿帮了。克莱特对自己非凡物洞察力极其满意,什么事都休想瞒过他手术刀似的锋利眼睛。
埃斯蒂利听到屋里的打闹声,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还没等他开口训斥,拉索抢先抱怨:“长官,这个兔崽子刚才竟敢冲撞我,我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立即将他处决!”埃斯蒂利怒吼。看到他们为了一件很容易解决的事情磨蹭了这么长时间,他对手下的愚蠢几乎无法忍受!
“轰、、、、、、”
远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苏军轰炸机低空飞越他们屋顶里,发动机可怖的音频将仿佛要将房顶掀起,震落下密密麻麻的灰尘,地面也在微微颤抖。果然,随着暴风雪的停歇,苏军的反攻开始了,决定斯大林格勒命运的时刻到来了,德国法西斯帝国大厦开始动摇!然而,决定这个苏联男孩的命运也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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