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分配中的劳动份额变化趋势与要素贡献

初次分配中的劳动份额变化趋势与要素贡献

一、引言国民收入的初次分配通常也叫要素分配或者功能性收入分配，它是指国民收入中劳动收入和资本收入所占的份额。一般来说，在企业的初次收入分配中，劳动者通常以工资、奖金、社会保险和福利等形式获得收入，而资本所有者通常以利润、折旧等形式获得收入。由于资本在居民之间的分布要比劳动的分布更加不均匀，因此资本和劳动在初次分配中的比例自然影响到居民收入分配，如果劳动份额提高，那么居民之间的收入分配差距将缩小。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在经济高速增长的同时，收入差距越来越大，引起了社会上的广泛关注，很多学者希望从要素分配角度理解居民收入差距的扩大，并获得更加有针对性的政策以抑制收入差距的扩大(李稻葵、刘霖林、王红领，2009；白重恩、钱震杰，2009)。总体来看，国内研究主要集中在如下几个方面：第一，劳动份额的测量。李扬和殷剑峰(2007)根据资金流量表计算了我国初次分配中的劳动份额，1992年的劳动份额为36.66%，而后逐渐下降到2003年的33.35%；白重恩等人(2009)的研究指出，1995年至2006年，GDP中的劳动份额从59.1%下降到47.31%，在扣除统计方法变更的因素之后，劳动份额占GDP的比重实际上只下降5.48%。尽管对下降的幅度有不同的认识，但是对劳动份额的下降则是保持了一致的看法(向书坚，1997)。第二，劳动份额的影响因素。罗长远、张军发现产业结构变化和不同产业劳动份额以正相关性同时变化，影响了劳动份额；此外，全球化、经济发展水平、民营化等是影响劳动份额的重要因素(罗长远、张军，2009；李稻葵、刘霖林、王红领，2009；白重恩、钱震杰，2009)。第三，劳动份额的变化路径。由于我国劳动力的无限供给，不仅使得工资无法对劳动力市场的供求状况进行反应，而且使劳动生产率和物价变化对工资的影响也不敏感，这意味着劳动份额的下降(李稻葵、刘霖林、王红领，2009)。这些研究丰富了我们对劳动份额变化的认识，与上述研究不同的是，我们采用不同的思路和数据来分析我国经济增长过程中的劳动份额问题：第一，本文从要素对产出的贡献角度考察劳动份额。根据新古典分配理论，在满足一定条件的情况下，资本和劳动的价格由其边际产出所决定，在初次分配中劳动和资本所得的比重取决于其边际产出和在生产中的投入数量。这不仅是生产达到最优经济效果的必要条件，也是评价劳动份额是否合理的重要标准。第二，本文研究数据为国内研究者较少使用的微观企业数据，比较直观地观察到企业增加值在资本和劳动之间的分配状况，还可以避免宏观数据在统计口径带来的问题(白重恩、钱震杰，2009)。本文运用1998年至2009年我国A股上市公司的数据对劳动份额进行了实证研究，通过生产函数的估计考察了劳动对产出的贡献，并采用系统GMM方法进一步分析了劳动份额偏离劳动贡献的原因。二、初次分配中的劳动份额(一)劳动份额的计算与数据来源企业增加值通常包括四个部分：工资报酬、折旧、利润与生产税净额，由于本文主要着眼于劳资之间的收入分配，所以在企业增加值的计算上剔除生产税净额，只包括三个部分：工资报酬、折旧和利润，其中工资报酬为劳动者的收入，折旧和利润为资本所有者的收入。本文以1998年至2009年在A股上市的非ST类公司为样本，上市公司的数据来源于WIND资讯系统。我们选择的样本区间为1998年至2009年的主要考虑是：首先，从时间尺度上要尽可能包含一个经济周期，这样不仅比较好地反映出劳动份额的动态变化，而且还可以反映出经济的繁荣和衰退对劳动份额的影响；其次，样本数量要尽可能大一些，这样基于样本研究得出的结果与现实才会有较高的吻合度。在样本公司中我们作了如下调整：第一，剔除金融类上市公司；第二，剔除职工人数少于300的上市公司，人数过少可能使上市公司披露的职工人数不完整或者不准确；第三，剔除资料数据不全的上市公司以及出现极端值的上市公司。最后得到有效样本数量为13325个。资本收入包括主营业务利润和固定资产折旧，分别取自公司年度利润表中的“营业利润”和公司年度现金流量表中的补充资料“固定资产折旧”。“营业利润”反映了公司在正常的经营生产中获得的税前利润，不包括投资所得。劳动者获取的工资报酬数据来源于公司年度现金流量表中的“支付职工以及为职工支付的现金”项目，该项目包括：职工工资、奖金、津贴和补贴；职工福利费；医疗保险费、养老保险费、失业保险费等社会保险支出。该项目全面反映了劳动者得到的劳动报酬。(二)初次分配中的劳动份额从1998年至2009年劳动份额的变化趋势图中我们可以看出在企业初次分配中劳动份额的几个特点：第一，在初次分配中劳动份额偏低。在全部样本中，劳动份额为28.7%，而资本所得比例则为71.3%，这个比例反映了在目前劳资分配中，劳动所得过少，而资本所得过多。以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2009年的年报为例，其在初次分配中劳动份额为22.57%。与发达国家劳动份额基本上在60%～70%的情况相比(马丁·布朗芬布伦纳，2010)，我国的劳动份额偏低。第二，1998年至2009年，劳动份额先下降后上升，同时逆经济周期变化趋势比较明显。1998年至2004年，劳动份额从28.4%下降到23.9%，此后缓慢回升到2007年的25.5%，但是在2008年和2009年则迅速上升到36.8%和33.4%。我们还注意到，从1998年至2009年，我国的整体经济增长表现为一个比较完整的经济周期，1998年和1999年经济增长率开始逐渐上升，到2007年经济增长率达到顶峰之后，遇到了全球性的金融危机，使得2008年和2009年经济增长迅速下滑，接近1998年和1999年的增长水平。1998年至2007年，随着GDP增长率的不断提高，劳动份额有着显著下降的趋势；2008年至2009年，GDP增长率呈现了显著下降的态势，而此时劳动份额则出现了显著上升的趋势。劳动份额逆经济周期的态势比较明显。一些研究发现，劳动份额具有逆周期的特点，在经济扩张阶段，劳动报酬下降；而在经济衰退阶段，劳动份额上升(T.Young，2004)。其原因是货币工资变化滞后于价格的变化，那么在经济扩张阶段，实际工资降低，而在经济衰退阶段，实际工资则上升，这就使得劳动份额逆周期变化，而资本份额则是顺周期变化。第三，我们发现利用企业样本计算出来的劳动份额要显著低于从宏观统计数据得出的劳动份额，白重恩、钱震杰、武康平等人(2008)利用全国国有和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年报数据计算时，也有类似的发现。我们认为，这是因为上市公司的样本数据并未包括劳动份额比较高且数量巨大的农业部门、农业劳动者以及自我雇佣者。以2004年为例，在宏观数据中农业部门的劳动份额高达92%左右，而工业部门和服务业部门的劳动份额仅为34%和36%(罗长远、张军，2009)，自我雇佣者的收入属于混合收入，包括资本收入也包括劳动收入，通常把自我雇佣者收入的2/3作为劳动收入(Johnson，1954)。因此，基于我国的基本国情，本文认为从企业微观层次获得的劳动份额数据不仅可靠，而且可以更好更直观地观察到企业增加值的流向，更能反映出在初次分配中劳动份额偏低的事实。三、劳动对产出的贡献分析(一)要素对产出的贡献为了获得劳动的产出弹性，需要对生产函数进行估计，本文采用具有规模报酬不变并广泛使用的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以下简称CD函数)，即：在上式中，Y为企业的产出，该变量为企业增加值；K为企业的资本投入，本文用企业的固定资产净值来表示；L为企业的劳动投入，用企业的职工数量表示，由于我们缺乏职工的人力资本数据，未考虑劳动质量的变动。如果市场处于完全竞争，并且规模报酬不变，那么资本的价格等于其边际产出，劳动的工资也等于其边际产出，这是达到最优经济效果的条件。在国民收入分配中，如果市场是完全竞争的，那么β为劳动份额，α为资本报酬所占份额，它们分别代表了劳动和资本对产出的贡献。本文需要估计的生产函数形式为：(二)估计结果表1是全样本的CD函数估计结果。从全样本生产函数的估计结果来看，劳动对产出的贡献要高于资本。在固定效应模型和随机效应模型中，劳动的产出弹性系数分别为0.5539和0.5607，资本的产出弹性系数分别为0.4461和0.4393。如果市场是完全竞争的，资本和劳动应该得到与其产出弹性相等的份额，那么劳动份额应该达到56.07%，但是实际劳动份额却于此相距甚远，1998年至2009年在企业初次分配中劳动份额仅为28.7%，劳动所获得的实际报酬远低于其对产出的贡献。为了进一步考察劳动对产出贡献的变化趋势，从2001年开始我们逐年估计生产函数，估计结果见表2。因此本文认为，2008年和2009年劳动份额的迅速上升应该与劳动产出弹性大幅度上升有关。但是总体来看，尽管劳动对产出的贡献出现了大幅度上升，但是与实际的劳动份额之间却呈现更大的差距。四、劳动份额为何偏离劳动贡献(一)导致劳动份额偏离劳动贡献的因素分析在我国这样一个处于经济转型时期的发展中国家，竞争性的市场假设通常难以满足，导致了实际的劳动份额偏离劳动对产出的贡献，劳动者无法得到与其边际产出相等的工资报酬，根据Bentolia和Saint-Paul(2003)等人的研究，这类因素主要有：第一，产品市场的竞争程度。产品市场的不完全竞争形成垄断租金，如果市场的垄断性增强，那么垄断租金增多，资本所得份额增多，劳动份额下降。由于测量市场垄断性的指标如赫芬得尔指数或者行业集中度指数在省际数据都难以取得，本文用两个指标来衡量产品市场的竞争程度：①是否垄断行业(dmonopoly)。参照Aharony等人(2000)的研究，我们将样本按其行业属性归类为竞争性行业和保护性行业。其中，保护性行业包括石油化工、能源和原材料，其余为竞争性行业；②各地市场化指数(dt_market)。一个合理假设是市场化程度越高。市场的竞争性就越高。本文的市场化指数取自来源于樊纲、王小鲁、朱恒鹏的《各省区市场化相对进程2006年度报告》(樊纲、王小鲁、朱恒鹏，2008)。第二，劳动者的谈判能力。Bentolia和Saint-Paul(2003)的研究表明，劳动者的谈判能力会影响到劳动份额，而劳动者的谈判能力在很大程度上与劳动者的素质有关(李稻葵、刘霖林、王红领，2009)，人均工资越高意味着劳动者的素质也越高，与资方的谈判能力也比较高，所以本文用“人均工资”(wagem)来代表劳动者的谈判能力。第三，经济波动。一些研究发现，劳动份额具有逆周期的特点，在经济扩张阶段，劳动报酬下降；而在经济衰退阶段，劳动份额上升(T.Young，2004)，在本文的第二部分也对经济周期与劳动份额进行了初步分析。本文用“超额主营业务总收入增长率”①。(operevenue_w)来表示。为了准确估计出上述因素对劳动份额偏离劳动贡献的影响，本文还控制如下变量：①资本产出比，即K/Y，在新古典的分析框架里，资本产出比是影响劳动份额的重要因素，实证研究也证实了这点(Bentolia和Saint-Paul，2003；白重恩、钱震杰，2008；罗长远、张军，2009)；②技术进步也是影响劳动边际产出的重要因素，本文用“人均增加值”(value_m)来代表技术进步；③企业所有制(State)，许多研究指出，国有和非国有企业之间要素分配份额存在显著差异(白重恩、钱震杰，2008；罗长远、张军，2009)。此外，本文还针对下面两个广受关注的问题进行实证检验：第一，经济发展水平与劳动份额之间是否存在“U”型关系？一些研究认为，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初次分配中的劳动份额的变化趋势呈现“U”型变化规律，先下降后上升(李稻葵、刘霖林、王红领，2009)。虽然一些经验研究给出了“U”型变化规律的证据(李稻葵、刘霖林、王红领，2009；罗长远、张军，2009)，但是我国的经验证据基本上都来自宏观数据，那么，企业微观数据是否也支持劳动份额的“U”型变化规律？第二，是否存在“利润侵蚀工资”这一现象？郑志国认为，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我国企业的初次分配中存在着越来越严重的利润侵蚀工资现象，并导致了收入与贡献的逆向偏离(郑志国，2008)；白重恩和钱震杰基于《中国统计年鉴》资金流量表的研究指出，1992年至2005年间，在初次分配中居民部门的劳动报酬收入占比下降了，而企业的收入则上升了(白重恩、钱震杰，2009)，间接支持了利润侵蚀工资这一现象的存在。不过也有不同的看法，如杨瑞龙、周业安和张玉仁等人就质疑利润侵蚀工资这一命题(杨瑞龙、周业安和张玉仁，1998)。(二)估计方法根据前面对变量的讨论，本文设定如下动态面板模型：(三)估计结果表3是劳动份额的系统GMM估计结果。产品市场的竞争程度对劳动份额产生显著影响。从估计结果来看，地区市场化指数对劳动份额的影响显著为正，这意味着地区市场化程度越高，劳动份额就会相应提高；与竞争性行业相比，垄断行业的劳动份额要显著为负，这意味着要提高劳动份额，限制垄断和提高市场的竞争程度有利于提高初次分配中的劳动份额。我们用人均工资代表劳动者的谈判能力进入模型，估计结果表明，劳动者的谈判能力对劳动份额的影响显著为正，这就意味着劳动者的素质越高，劳动份额就越高。这是不是意味着能通过提高工资水平的方式来提高劳动份额呢？本文认为，提高工资水平并不一定能提高劳动份额，原因是，劳动份额=(工资水平*劳动力数量)/产出，从这个关系中可以看出，提高工资对劳动份额有着相反的效应，原因是工资水平的提高，会对劳动力的数量产生显著的负效应，导致就业人数减少，所以提高工资并不意味着一定能提高劳动份额。模型中所使用的工资变量，是市场和劳资力量对比形成的结果，我们可以通过改善劳工环境，提高劳动者的组织程度和对话能力来间接地提高劳动份额，而不是一刀切的方式通过简单地提高工资水平的方式来提高劳动份额。在本文的第二部分，我们曾经考察了经济波动对劳动份额的影响，前文发现劳动份额逆经济周期的态势非常明显。模型的估计结果从微观角度上进一步证实了经济波动(operevenue_w)对劳动份额的负面影响，在经济扩张阶段，劳动报酬下降；而在经济衰退阶段，劳动份额上升。本文认为这是我国劳动份额并不高的重要原因之一，总体上看，我国经济还处于快速扩张阶段，因此劳动份额难以提高，当经济处于成熟阶段，经济增长率逐渐下降的时候，劳动份额就会逐渐上升。从模型的估计结果来看，加入的几个控制变量都是显著的，与理论上预测基本一致，这说明本文所控制的变量是合理的，模型的设计是可靠的。我们再来看本文要检验的两个问题：第一，经济发展水平与劳动份额之间是否存在“U”型关系？为了考察经济发展水平与劳动份额之间是否存在“U”型关系，我们在回归方程中添加了人均增加值的平方项(lnvalue_msq)，结果见表3的第3列。可以发现，人均增加值对数(lnvalue_m)的系数依然为负，但其平方项(lnvalue_msq)的系数显著为正，这表明来自企业微观数据也支持了经济发展水平与劳动份额之间的“U”型规律关系。第二，是否存在“利润侵蚀工资”这一现象？为了检验这个命题，我们在两个方程中都加入了资本报酬率—ROA，估计结果表明，资本报酬率对劳动份额有显著的负效应，这就意味着，资本报酬率越高，那么劳动份额就越低；反过来也是。本文的实证结果表明，在我国企业的初次分配中存在着利润侵蚀工资现象。五、结论及政策含义(一)主要结论本文运用1998年至2009年我国A股上市公司的数据对初次分配的劳动份额进行实证研究，通过生产函数的估计我们考察了劳动对产出的贡献，并采用系统GMM方法进一步分析了劳动份额偏离劳动贡献的原因，本文的主要发现是：第一，在全部样本中，劳动份额为28.7%，而资本所得比例则为71.3%，这个比例反映了在目前劳资分配中，劳动所得过少；劳动份额先下降后上升，逆经济周期变化趋势明显。第二，从生产函数的估计结果来看，劳动对产出的贡献要高于资本，但是劳动者的获得却远低于其对产出的贡献，在企业的初次分配中存在着对劳动者不公的现象；通过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