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田园诗的艺术境界

陶渊明田园诗的艺术境界陶渊明辞赋诗文兼善，但究以诗歌成就最高。从内容上看，陶诗包罗宏富，有田园、形役、读书、饮酒、郊游、责子、述祖等等，而以田园诗成绩最著。述写行役的诗歌多为陶渊明归田之前的作品，但在每一首行役诗中，作者都表达了退隐的志趣，如《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雨于规林》二首其二，主要表达的便是“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人间”与“园林”的对立在陶渊明的诗歌中随处可见：“诗书敦宿好，林园无世情。”（《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园田日梦想，安得久离析。”《（乙巳岁三月为建威参军使都经钱溪》）田园是他的精神安顿的理想处所。田园在陶渊明的世界里既是可亲可感的劳作栖息之所，也是诗酒耕读的理想寄托。陶渊明不仅亲自参加劳动，并第一个将躬耕甘苦写入诗中，这固然值得肯定，而更重要的是，他以其独具的素心和超凡的诗笔，谱写出唯有在无弦琴上方可弹奏出的大音希声的至境。他不追求“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的空寂禅趣，惟其诗中有人，所以不可超越。陶渊明把自己在田园中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写进了诗中，他的诗是生活化的，他的生活也是诗化的。田园的宁静、质朴、纯粹，与“人间”的喧嚣、黑暗、虚诈形成鲜明对比，其本身已被陶渊明视为一种理想境界。如《归园田居》其一：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这简直是像官场俗世告别的宣言，是又一篇《归去来兮辞》。“尘网”无异于“樊笼”“误落”其中的陶渊明就好比“羁鸟”和“池鱼”，复归自然的喜悦，流露在这花树环绕的屋宅里，也飘溢于依依炊烟之中。清人潘德舆说：“陶公‘依依墟里烟’，斯入于化，以此求“三百篇”，风旨不远矣。”（《养一斋诗话》卷四）陶渊明的饮酒其五写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是陶诗中最为人称道的一首。陶渊明似乎不避理趣，他的《形影神》三首专门讨论哲理，此诗的开头和结尾也有“言尽”的意味，但真能做到情、事、理浑融无间，“心远”为一篇主脑，惟其心远，便在人境也不会感到车马的喧嚣，亦惟其心远，方可在东篱采菊之时，举首见山，悠然神会，看着夕阳下光影氤氲的山气，还有那一划而过的投林飞鸟，此中的“真意”，非言辞可辨，又何须言说？王士禛《古学千金谱》说得好：“忽悠然而见南山，日夕而见山气之佳，以悦鸟性，与之往还，山花人鸟，偶然相对，一片化机，天真自具。”复返自然的田园生活是惬意的，或郊游，或登高，或饮酒解颜，或琴书自娱，或与友朋唱和，或与幼子戏乐，浓浓情意，尽在言表。如移居二首其二：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这里交往的朋友一定是第一首中说的“素心人”，相互之间唯有同道的默契和真率，毫无猜忌和虚诈。“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不正是他在《五柳先生传》中所说的“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吗？“农务各自归，闲暇则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能有如此至情至性的朋友，是何等令人艳羡！当然，陶渊明“并非整日整夜的飘飘然”，田园生活中也有各种艰辛。《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写躬耕的甘苦：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晨出肆微勤，日入负耒还。山中饶霜露，风气亦先寒。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盥洗息檐下，斗酒散襟颜。遥遥沮溺心，千载乃相关。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以衣食为人道之端，这样的认识已属难能。“晨出肆微勤，日入负耒还”与《归园田居》其三所写“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一样，写出了归耕者的心愿：“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而“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又饱含了所有劳动者共同的心酸。这首诗的情感是复杂的、真切的。躬耕的甘苦并不止于劳作的艰辛，有时还会遇上火灾，使得“一宅无遗宇”，不得不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