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杂志封面人物

本文格式为Word版，下载可任意编辑——读者杂志封面人物鲁迅是优良的艺术语言的巨匠,他在短篇小说中突出地显示了运用艺术语言的才干。他的小说语言有多方面的成就,其中人物语言的天性化就是突出的一个方面。他在《看书琐记》中曾经谈到:“高尔基很惊服巴尔扎克小说里写对话的高明,以为并不描写人物的模样,却能使读者看了对话,便犹如目睹了说话的那些人。”他认为在我国优秀的古典小说中,也具有这样的特色,“《水浒》和《红楼梦》的有些地方,是能使读者由说话看出人物来的。”他还进而联想到:“在上海的弄堂里,租一间小房子住着的人,就时时可以体验到。他和周边的住户,是不确定见过面的,但只隔一层薄板壁,所以有些人家的眷属和客人的谈话,尤其是高声的谈话,都大致可以听到,久而久之,就知道那里有哪些人,而且仿佛觉得那些人是怎样的人了。”①

语言是心灵的窗口,更是人们天性的外壳。在湍急的时间和莫测的空间的同谋之下,不同的人说出的话亦呈现出各异的特征,而且,永远无法复制――当然,重复概括的辞句是可能的,但环境的迁移却使它们的意义发生了奇异的变更,这就是语言神妙之所在。文学在不同的人手中呈现出不同的形态,人物语言的微妙细节总是不约而同地在高明的文学家手中呈现,就像证据仿佛只为高明的侦探而存在。小说里的对话是勾画人物精神线条的一个干脆而有效的途径,真正优秀的小说家用不着费尽心机地描述人物的体验和话语的背景,更毋须大段的旁白。

擅长深刻地查看事物和切实地反映事物的内在含义的现实主义作家鲁迅,也同样具有这样的才干。他的小说中的人物性格总是那样鲜明突出,毫无雷同之感,其重要理由之一,就是他的人物语言具有很强的性格特色。他的小说“只要摘出各人有特色的谈话来,……就可以使别人从谈话里推见每个说话的人物”。《故土》中“我”和少年闰土有一个多月的交往,谈的话确定好多,但在写少年闰土时,只选择了他介绍如何捕鸟、检贝壳、看瓜、刺猹的几段话。由于这几段话,最能显示少年闰土的天性特征。例如,“……月亮地下,你听,啦啦的响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轻轻地走去……”这些对话生动、形象,从内容到语气都具有鲜明的天性特征。读了这些话,切实可以不必借助其他描写,便犹如目睹了那天真活泼、聪明伶俐、纯朴热心的农村少年闰土的形象。还擅长从人物的性格变化中来描写人物的对话。如少年闰土说话滔滔不绝,语气明快流畅;而中年闰土说话断断续续,吞吞吐吐,三句离不开“老爷”、“法则”、“磕头”,谈起生活,那么是“分外难”、“不太平”、“收成又坏”等等。这些都深刻地反映了中年闰土的痛楚、麻木和迟钝,从前后比较中使人感到少年闰土和中年闰土简直判若两人。又如写“我”见到闰土,兴奋地喊道:“阿,闰土哥,――你来了?”闰土却恭敬地回复:“老爷……”这一问一答,深刻反映了“我”与中年闰土的关系的隔膜和变化。

无论是主要人物、次要人物、甚至一带而过的人物,鲁迅都能给他们找到最恰当的话来表现他们的思想心境、神情状貌。且不说狂人、孔乙己、阿Q、祥林嫂、魏连殳、爱姑这些典型人物,就拿杨二嫂、八一嫂、邹七嫂这类不占重要篇幅的人物来说,她们的语言也是分外天性化的。

杨二嫂在《故土》里不是主要人物,而且正式露面只有一次,但她的形象却奇怪鲜明地留在读者的记忆中,这除了对她肖像的告成描写之外,主要是由于她的语言的高度性格化。“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真是先声夺人。一个妇女,对一个多年不见、胡子都长了的男子,刚一见面,就用这样一句三叹的口气说话,难怪作品里的“我”不禁“吃了一吓”,赶快抬起头来鉴别,就连读者的我们也不免大吃一惊,凝神关注了。这句话,不仅表现出她的尖刻、泼辣,也表现出她那故做亲近的处世心机。“不熟悉了么?我还抱过你咧!”亏她能说得出口!这个女人,为了要表示曾有功于“我”,拉近乎,讨低廉,竟然倚老卖老到不内向的程度。这实在不能不使“我”愈加愕然了。表示亲近、拉近关系,目的是为了讨好对方,使自己能多要点东西。然而“我”却只是愕然,没有表示出她所期望的热心来,这使她有些不满。不过她绝不会就此放过占低廉的机遇,便冷笑地说:“忘了?真是贵人眼高……”以捧为攻,棉里包针,切实厉害,逼得“我”局促难辩,不得不惶恐地站起来。对方既然被“将”住了,那就赶快乘胜而进:“那么,我对你说,迅哥儿,你阔了,搬动又笨重,你还要什么这些破烂木器,让我拿去罢。我们小户人家,用得着。”既有亲切的捧场,又有关怀的着想,还有可怜而又恳切的央求,如此软求硬逼,你好意思不给吗?做小生意者的那种巧舌如簧、见机行事、擅长钻营的脾性活生动现。人物的语言,真正做到了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然而好话不能当饭吃,何况辛苦展转的“我”本来没有阔,哪里能白给她呢?眼看目的达不到了,她便发起连珠炮般的攻击:“阿呀呀,你放了道台了,还说不阔?你现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门便是八抬的大轿,还说不阔?吓,什么都瞒不过我。”信口编造,强加于人,明捧暗损,不容分辩,直逼得“我”有口难言,默然而立。但还没有完,她以己之心,度人之腹,还要硬派给“我”一顶吝啬鬼的帽子,什么“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愿放松,愈是一毫不愿放松,便愈有钱”。既挖苦了别人,又为自己下台阶找到了借口。而在悻悻离去之时,顺手将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厚着脸皮明偷。杨二嫂的语言,配上她那副圆规式的外貌真是相得益彰,神形兼备,活画出一个市侩气很浓的小市民形象。她庸俗势利,尖酸尖酸,爱占小低廉,一副厚脸皮,不仅面目有些可憎,灵魂也实在可鄙。

《风波》里的八一嫂,所占篇幅更少,总共只说过两三句话,但给人的印象却很深。由于剪辫子问题,七斤一家受到赵七爷穷凶极恶的恫吓,七斤嫂一味怨恨辱骂七斤。这时八一嫂有些过意不去,便好心劝解道:“七斤嫂,算了罢。人不是神仙,谁知道未来事呢?便是七斤嫂,那时不也说,没有辫子倒也没有什么丑么?况且衙门里的大老爷也还没有告示……”不料竟遭到七斤嫂指桑骂槐的棒喝:“谁要你来多嘴!你这偷汉的小寡妇!”这使她气得抖动,便也发怒地大声说:“七斤嫂,你‘恨棒打人’……”还没等她说完,就被赵七爷打断,并连冲带吓把她赶走了。这里的八一嫂自然还是个爱看喧嚷的不觉悟的农村妇女,也还是要根据大老爷的告示来行动的,而且她简朴直率,不会说话,一句话就得罪了两个人。然而她却是个单纯、良善、具有确定正义感可怜心的人,也还能斟酌一些问题。当她的一片好心受到七斤嫂的“恶”报时,她敢怒敢争,不受污辱。这些虽不能算是什么觉悟,但在那个时代,作为一个年轻的农村寡妇,能够做到这样,也就难得了。八一嫂和杨二嫂不同,她是一个极普遍的农村妇女,貌不出众,语不惊人,但在她那仅有的两三句话里,却也让人们看到了她的为人品性。

邹七嫂在《阿Q正传》里更是缺乏轻重的人物,而且也只说了两句话。但这两句话却很有分量,象画家的点睛之笔,勾出了她的灵魂。邹七嫂是赵太爷家的邻居,是经常出入赵府为赵家效劳的人物。举人老爷到赵家避难的传言,她竭力为赵家辩护;阿Q有低廉货的消息,由她传进赵家深闺;关于阿Q的可疑之点,她从赵家传颂出去。总之,她能够加入赵府的一些秘议,随时可受赵家的托付。对于这样一个人物,作品只让她说过两句话,一是吴妈因阿Q的求爱而闹得寻死觅活,赵府一家都在劝慰的时候,邹七嫂自然又是到场人物,从旁奉劝道:“谁不知道你正经……短见是万万寻不得的。”这话外观上当然是在抚慰开导吴妈,而实际上也是在为了赵家的面子、利害对吴妈举行压服、交代,代替赵家说了要说没有说出来的话。再一句是赵府“家族决议”,托她即刻去找阿Q拿低廉货来看,当阿Q跟着她走进赵家的时候,她气喘吁吁,边走边说:“他只说没有没有,我说你自己当面去说,他还要说,我说……”这句唠叨不清的话,不仅显出她老年妇女的特征,更说明她在完成赵家的重托之后那种得意、讨好的心思。在她身上,我们看到了一点奴才相。

这样的例子,在鲁迅小说中可以说俯拾皆是,不仅能在不同类型的人物嘴上,听到不同的语气、声音,看到不同的性格,就是在大体一致类型的人物的话语里,也能领会地看出他们不同的性格特点来。《阿Q正传》中写人物骂人的话也写得各如其人:鲁四老爷骂“可恶”、“谬种”,赵太爷骂“混小子”,地保骂“你的妈妈的”,秀才骂“王八蛋”,小尼姑骂“断子绝孙”,阿Q和小D那么骂“妈妈的”。从这些骂人的习惯用语中已大致可推出各自人物的性情身份,为读者理解小说描画的生活现象,供给了扎实稳当的根基。

鲁迅小说中人物自己的语言一般是对比少的,由于他是“不去描写风月,对话也决不说到一大篇”的。但是以少胜多,他笔下的人物语言,虽只三言两语,性格却很突出,要比那些长篇大论而又缺乏天性的人物语言更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从人物简短的语言,我们貌似能够窥见人物的心理活动。辛亥革命将牵扯未庄,赵太爷改称阿Q为“老Q”,而且一呼不应又再叫。仅仅几个字,就把赵太爷在革命浪潮冲击下,企图巴结被他欺压过的穷人的无耻相,唯妙唯肖地表现了出来。赵白眼对阿Q说:“阿……Q哥,象我们这样穷挚友是不要紧的……”这话貌似是断定不要紧,其实正透露了他这个假装“穷挚友”的人,在革命即将到来时的担心和心虚,感到很“要紧”,想从阿Q处讨口风。在叫了“阿”字之后,迟迟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