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出墙柳烟儿程杰

本文格式为Word版，下载可任意编辑——红杏出墙柳烟儿程杰一我叫胡小狐,女,今年三十二岁,已婚。我是一位英语老师,原来在黄石一所中学任教。一个月前吧,我来到了武汉,现在是这所大学英语教师培训班的学员。我本来没报名加入这个培训班的,但学校非推举我来不成。我老公也不容许我来武汉,他说他太爱我了,梦想每天和我在一起。老公其实是对我不放心,他惦记我一个人在外面会红杏出墙。老公的这种惦记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倒不是他质疑我的品质有问题,而是他觉得我长得太美丽了。不过我认为老公的惦记是多余的,我虽说天生丽质,但我压根儿就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再说,我分外爱我的老公,打死我也不会做对不起老公的事情。离开黄石的头天晚上,我躺在老公怀里对他说,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大河,我不会红杏出墙的!大河是我老公的名字,他姓何,叫何大河。

然而不幸的是,我一到武汉就遇上麻烦了。一位给我们上课的教授,他俨然对我一见倾心,很快就疯狂地爱上了我!对一个女人来说,有男人爱,不管怎样也算是一件幸福的事。但我不能采纳他的爱,我说过,我已经结婚成家了,我有一个深爱我的老公,还有一个聪明心爱的女儿。况且,这位教授也早有家室。可以说,我们各自都拥有一个温馨而美满的家庭。像这种处境,我怎么能采纳他的爱呢?即使我也爱他,那我也不能啊!

爱我的那位教授姓梅,叫梅抗美,可能是抗美援朝那一年生的吧。梅教授虽然五十多岁了,但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显老,斯文而明净,很有学者风度。他曾经留学英国,现在是这所大学英语系的副系主任,还是博导呢。作为一名英语教师,我很早就知道他,还在书店里买过一本他主编的英语词典。实话实说吧,还在黄石的时候,我就有一点儿崇拜他。来到武汉,走进这所大学的校门时,我还在心里暗暗地想,要是梅抗美教授能给我们上课就好了!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我觉得这句话简直就是特意为我和梅教授说的。那天,我去英语系大楼报到,恰好碰见梅教授以副系主任的身份来报到点检查工作。就这样,我一到这所大学就见到了梅教授,或者说梅教授在我刚一到这所大学就看到了我。后来听说,那天梅教授只计划来报到点随意看一眼就走的,顶多就停留四五分钟。假设梅教授那天早五分钟来或晚五分钟来,或者我那天早五分钟到或晚五分钟到,那我们可能就见不到面。事情巧就巧在我们没能错过那短暂的五分钟。这可能就是人们经常所说的厄运难逃吧?那天梅教授到来时,我正在埋头填一张表,刚填完,我身边的一位工作人员说,梅主任来了。我想梅主任断定就是梅教授,于是就想看他一眼。我急速仰起头来,刚要把目光朝梅教授投过去,梅教授的目光却早已投到了我的脸上。

我知道梅教授第一眼就察觉了我的美貌,不然他不会用那样一种目光看我。忠厚说我对梅教授的第一印象很不好,假设说在见到他之前我还对他弥漫着崇敬或者好感的话,那么一见到他,一切都荡然无存了。这都是由于他的那两道目光。梅教授当时投射在我脸上的那两道目光奇怪尖锐,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可怕的麦芒,紧接着我又蓦然想起了另一个散发过这种目光的人。当这一连串的联想从我脑海里闪过之后,一股早已目生的疼痛突然卷土重来,猛烈地伏击了我。当时我连忙就转过脸去了,慌乱躲开了梅教授那两道麦芒般的目光。接着,我便提着行李逃跑似的离开了报到点。

报到点在英语系大楼的五楼,当我提着重重的行李箱步履匆促地下到一楼大厅时,我已经气喘吁吁,体力不支了。大厅里摆着几排沙发,我抉择休息片刻后再去宿舍楼。在沙发上坐下后,我抑制不住地想起了发生在我七岁那年的那件事情。那件事情对我来说是一块伤疤,我很畏缩回忆它,回忆它就像揭伤疤一样疼痛。事实上我已有好多年不回忆它了。然而,梅教授那两道麦芒般的目光却像一双无情的手,硬是将我推向了往事里。

二

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我已经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了。记得当时电影院正放着一部名叫《城南旧事》的片子,人们看了都说我像电影中的那个小英子。

那时,我和我爸我妈生活在一个名叫骆驼坳的小镇上,镇上只有一条小街,街东头是个医院,街西头是所小学。我爸是那个医院的医生,我们就住在医院的宿舍里。当时我正在街西头那所小学里读二年级,每天都要沿着那条铺满鹅卵石的小街走去走回。小学严格说起来并不在街上,中间还隔着一块麦地。麦地的上边坐落着一间瓦房,瓦房里住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那个人瘸了一条腿,手里总是拄一根拐杖。我每天上学放学都要从瘸子瓦房门口的一块土场上经过,土场上栽满了各种果树,差不多一年四季都有果子吃,春天有樱桃,夏天有李子,秋天有枇杷,冬天有柿子。

那个瘸子看上去挺和气的,对我更加好,每次见到我都对我笑,还经常摘他树上的果子给我吃。和我一路上学的有好几个小女孩,而她们却很难吃到瘸子的果子,瘸子对她们犹如很吝啬。有一天我问瘸子,你怎么对我这样大方呀?瘸子把他的嘴伸到我耳边小声说,由于你是个小美人!他一边说还一边伸手在我脸上摸了一会儿。从那以后,瘸子就喊我小美人了,并且对我越来越好。有时候他还用那一只不拄拐棍的手把我高高地抱起来,让我自己从他的树上摘果子吃。我觉得自己亲自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要比别人摘下来的好吃得多,我往往是一边吃一边笑,真是快乐极了。我想,假设不发生后来的那件事情,我会永远感念那段快乐时光的,当然也包括那个给我带来快乐的瘸子。

事情发生在麦子成熟的季节,当时瘸子门口那块麦地里的麦子已经黄透了,麦粒饱满地鼓胀着,银针似的麦芒直直地刺着天空。那天放学后轮到我留下清洁教室,所以回家的路上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经过瘸子门口时,瘸子正坐在他家门槛上。他一见到我就拄着拐棍站了起来,舔舔嘴唇对我说,小美人,我等着给你吃李子呢!在这之前,我一向在盼着李子黄,一听说有李子吃,口水连忙就漫到了嗓子口。我迫不及待地问,李子在哪儿?瘸子说,摘好了放在屋里,你跟我进屋吃吧。他一向把我带到了他的寝室里,我望见床头上面的窗台上公然放着一篮金黄的李子。那窗台很高,我踮着脚也够不着,瘸子就说,你干脆爬到床上去吃吧。我当时踌躇了一下,犹如觉得床是不能随随意便上的,可一时又想不出其他好方法,后来只好还是爬到了床上。

我上到床上后就只顾忙着拿窗台上的李子吃,压根儿没去留神瘸子。我是背对着瘸子吃李子的,刚刚吃完一个,便有一双大手从我背后伸过来将我紧紧地抱住了。我即刻吓了一个半死,连忙惊叫一声,你要干什么?瘸子在我脖子后面喘着粗气说,别怕,我的小美人,让我好好抱抱你!瘸子说着就开头扒我的衣服,接着就用手在我身上乱摸。放开我,放开我!我一边叫喊一边扭过脸去,就在这时,我望见了两道麦芒般的目光。那目光是从瘸子的眼睛里射出来的,尖锐得可怕,让人心惊肉跳。紧接着,一股来路不明的晕眩便把我击倒了…….

事情发生不久,爸爸调动了工作,他从那个小镇调到了另一个小镇。爸爸是主动要求调走的,我隐朦胧约觉得他的调动与我有关。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我一连好多天没见到瘸子,他的门总是关着。结果一次从瘸子门口经过时,我终究望见了他。但我那天差点儿没认出瘸子来,由于他的另一条腿也瘸了,他手上又多出了一根拐杖。那天瘸子没再喊我小美人,他像是畏缩见到我,一望见我就拄着双拐拖着两条腿子进屋了。回家后我对爸爸说,瘸子的另一条腿也瘸了。爸爸说,活该!其次天我便随爸爸离开了那个叫骆驼坳的鬼地方,此后再没有见到过那个瘸子。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另一条腿子是怎么瘸的。

那天在英语系大楼的一楼大厅休息了特别钟的样子,我感觉好了一些,便起身提着行李朝大厅外面走。刚要走出大门时,我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胡小狐!那人是这么喊的。我听出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里弥漫了冲动。我先是一愣,接着便原地停了下来。但我没有回头去看那个喊我的人,由于我很快猜出了这个人是谁。他毫无疑问是梅教授,只有用梅教授那种目光看我的人才会用这样冲动的声音喊我。一想到梅教授在我身后,我便拔腿就走。当时,我真是不想再见到他。

三

我再次见到梅教授是在我们培训班的课堂上。在培训班开班之前,我丝毫没想到梅教授会亲自给我们上课。我曾经听说,像梅抗美这样的名教授一般来说只教博士生,无意才给硕士研究生搞几次讲座。所以,当梅教授那天上午健步登上我们的讲台时,培训班全体的学员都惊喜万分,教室里即刻响起了强烈的掌声。在我的感觉中,差不多每一个学员都鼓掌了,只有我一个人将两手交错着抱在胸前,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其实,在梅教授展现的那一瞬间,我心里也感到惊喜,作为一个渴求学识的青年教师,谁不渴望名师指示呢?但是,由于报到那天受到过梅教授那两道麦芒般的目光的刺激,我心里的惊喜很快就被害怕取代了。

那天上课我坐得对比靠前,梅教授一进教室就望见了我。可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吧,梅教授这天看我的目光要稍微温和一些。他给我们讲授的是英国诗歌鉴赏,平心而论,梅教授的课讲得太精彩了,他擅长把语言和文学高明地结合起来,既有学识性又好玩味性,而且情感是那样的丰富,听他的课完全是一种艺术享受。梅教授刚开头讲课时,我是勾着头的,可是没过多久,我便情不自禁地将头扬起来了。梅教授讲得太吸引人了,我无法一向将头勾着。梅教授那天穿着一件红衬衣和一条白裤子,红衬衣扎在白裤子里,红与白的连接处是一条看上去很顺眼的黑皮带。他讲课时上身微微前倾,右手无意做一些手势,看上去潇洒极了!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说实话,我分外热爱看梅教授讲课的那种样子,看着很美呀!然而,我抬头没看他多久就又把头勾下去了,由于我察觉梅教授讲课时眼睛总是盯着我看。而且,我感到他看我时的眼神儿很不对劲,有时火辣辣的,有时水汪汪的,总之有些异样吧。我反感男人用异样的眼神儿看我。我觉得用异样的眼神儿看我的男人都心怀鬼胎。所以,我务必时刻机警着,时刻警惕着。

梅教授的第一次课终止时,我是第一个离开教室的。但我刚刚走出门,梅教授便叫住了我。胡小狐,你等一下。他边说边朝我走了过来。我那会儿真是慌张死了,心想厄运又要缠身了。本来我想一走了之的,但又怕太伤梅教授的面子,所以我还是停下来了。教室外面有一个花坛,花坛里正百花齐放着。梅教授先走到花坛边,然后回头对我招手。我没有动,显出左右作对的样子。过来吧,我想征求一下你对我的课的观法。梅教授恳切地说。我于是逐渐地走过去,在离他两步之外的地方停住说,您的课讲得很好!梅教授一听很兴奋,连忙朝我走拢来,红着脸说,我的课是为你讲的,但愿你能热爱!我当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便随口回复说,梅老师真会开玩笑!梅教授见我不相信他的话,就像小孩子发誓赌咒似的对我说,骗你是小狗,这个培训班本来没安置我讲课的,那天在报到点看到你以后,我主动找教学秘书加开了这门课。听梅教授这么一说,我的眼睛即刻胀大了一圈。沉吟了一会儿,我问他,您为什么要这样?梅教授两眼亮堂堂地望着我的脸说,由于你太美丽了!他的这句话吓得我大吃一惊,我加紧后退了一步。梅教授却跟进一步持续说,我走过中外好多地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子,那天见到你,我差点儿惊呆了!

当时,我的内心真是繁杂到了极点。毫不隐瞒地说,作为一个女人,能得到梅教授这种告成男士的赞美,我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种喜悦的,但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忧愁伏击着我,而且这种忧愁远远大于喜悦,假设说那点儿喜悦是沙滩上的几枚小贝壳的话,那么忧愁就是海上的巨浪,当巨浪拍岸而来,那些小贝壳刺眼之间便会无影无踪。所以,那天听了梅教授的那番话之后,我丝毫没有表现出欣喜来,相反还感到分外担心。我匆促忙忙地跟梅教授说了一声再见,然后就慌恐慌张地离开了花坛。

在接下来的几次课上,我察觉梅教授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多,看我的时间越来越长。我虽然大片面时间把头低着,但我低着头他还是看着我这里,看着我的头发什么的。梅教授当然最想看的还是我的脸,假设我长时间不把脸抬起来,他就会点我站起来回复问题。回复问题时我务必把脸抬起来,我也是当老师的,知道学生在课堂上对老师应有起码的礼节。每次当我起身抬头回复问题时,梅教授的眼睛总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脸,他的眼睛红红的,让我感觉是有人在我脸上挂了两个红灯笼。梅教授点我站起来以后,往往要问上好几个问题。我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多看我一会儿。有时候,梅教授还让我站着听他分析一首诗,当然大都是爱情诗。梅教授讲起爱情诗来,目光强烈而多情,一会儿像太阳,一会儿又像月亮,一会儿像是点燃了熊熊烈火,一会儿又像是涨满了浩浩春水。忠厚说,我畏缩梅教授看着我讲爱情诗,我惦记自己会被他的目光烧毁或吞噬。为了躲避梅教授的眼睛,从第四次课开头,我便坐到教室后面去了,往往坐在最不醒目的角落,有时还有意歪着头,缩着肩,像女八路打匿伏似的。

梅教授每次来上课,进教室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眼睛探索我,找到我以后再去开启讲义,然后才开头讲课,犹如不找到我讲义就打不开,课就讲不成。头几次课我坐教室前面,梅教授找到我还不费什么周折,站在讲台上左右扫几眼就会望见我。自从我躲到教室后面以后,他要找到我就不是一件很轻易的事了。我们培训班有八十多人,每次听课都是进教室后临时找座位,谁也没有固定的地方,要在这么多人中找到某一个,本来就有点儿难,加上我又在有意躲避,因此要找到我就是难上加难了。可梅教授呢,他又非找到我不成,所以他每次讲课前都要花费好多时间,有时候他要花上五六分钟才能将我找到。在探索我的过程中,梅教授的眼睛就像探照灯一样在教室里四处扫射,没找到我之前,那灯光略微有些黯淡,像是电力缺乏的样子,一旦望见了我,貌似电流陡然加大了,那灯光刹那间变得璀璨辉煌。

学员们都说这培训班的课堂完全成了梅教授和我两个人的课堂。大家都不同程度对梅教授有些观法,其中有些人的回响还很猛烈,有的扮鬼脸,有的吹口哨,有的发冷笑,甚至还有人骂梅教授是色鬼是流氓。梅教授很快觉察到了这些回响,他感到很难受,有时候脸一向红到耳根。面对梅教授所处的这种难堪状态,我倒是有点暗自欣喜,心想梅教授可能会因此而放我一马!然而,我很快就知道我的这种想法错了。

四

一天,梅教授下课后又一次把我叫住了。他站在讲台上用肃穆的语气对我说,胡小狐,你留在教室里别慌走,我有重要事情找你谈。没有手段,我只好极不情愿地留了下来。

教室里只剩两个人时,我以为一向站在讲台上的梅教授会快速走到我坐的地方来,但他没有,他依旧稳稳地站在讲台上。我坐的地方离讲台很远,梅教授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你坐到前排来,我有问题问你。我走到前排刚坐下,梅教授就劈头盖脸地问我,你为什么每天上课坐后面?我说,我怕……我正不知道后面怎么说,梅教授又气冲冲地问,你怕什么?怕我看你吗?我看你怎么啦?看你能把你看坏吗?梅教授显得很生气,声音越来越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我没料到他会这样,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低下头去,沉静不语。过了一会儿,梅教授突然换了一种语气对我说,胡小狐啊,我确实热爱看你。我为什么热爱看你呢?由于你是个美丽的女子!我为什么热爱看美丽的女子呢?由于美丽的女子看起来很美!说到这里,梅教授陡然停了下来,貌似是有些累了。我这时抬起头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察觉他的目光很惆怅。停了片刻,梅教授又用消极的声音说,胡小狐啊,既然美丽的女子看起来很美,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看呢?为什么要躲起来让我苦苦地找你呢?为什么要让学员们骂我是色鬼是流氓呢?请你回复我,到底为什么?我嘟哝着说,我怕……梅教授见我欲言又止,便接过我的话头说,你怕什么?怕我真的是色鬼吗?怕我真的是流氓吗?胡小狐,我报告你,我梅抗美一不是色鬼二不是流氓,我只是热爱看你,赏识你,赞美你!仅此而已!

梅教授说到这里,我猛然想到了我读初中时的一个语文老师。他姓宦,名字我就不说了,说出来或许对他不好。那年我十二岁,我们家在那一年的春天从下面镇上搬到了浠水县城,就在那年的秋天,我上了县城里的初中。宦老师是我初中时代的第一位语文老师,当时还不到三十岁,犹如刚结婚不久,记得他寝室门上的喜字还是红的。宦老师多才多艺,不仅能背诵好多诗文,而且还会唱歌会画画,同学们都很热爱他。但我不热爱宦老师,由于他第一次见到我就夸我好看,还说我是班花。自从七岁时的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就更加厌恶别人说我好看了。

宦老师却分外热爱我,他经常把他珍藏的小人书借给我看,还教我吹口琴。尽管他这么热爱我,但我还是不热爱他。我总觉得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而他又更加热爱看我,上课时总是把眼睛盯在我脸上。宦老师还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每次讲完课文让我们做作业的时候,他总是要走到我身边来,一来就站着不走。他紧挨着我的桌子,勾着头看我做作业,一向要站到下课钟敲响才肯离开。开头我还能够忍受,可他后来越来越过分了。当时我们都是两个同学共坐一条长凳,有一天,与我同桌的那个同学因病请假了,宦老师于是就瞄准了这个空位,再来到我身边时,他就不站着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我身边。他还有意与我贴得很近,让我浑身感到不自由,我汗毛倒竖,还起了鸡皮疙瘩。宦老师不知道我心里恨死了他,俨然还不停地歪过脸来跟我说话,眼睛笑眯眯的,嘴里一口一个班花地叫着。

同桌缺课的第一天,我还以为她只请一天假,没想到她一连好几天都没来,宦老师于是就每天跑到我身边来坐。后来听班长说,我的同桌住医院了,少说也要半个月呢。听班长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急了。不过,急中生智,我连忙想到了一个对付宦老师的好方法。其次天,当宦老师布置完作业再朝我走来时,我把事先打定好的一个图钉翻过来放在了凳子上。宦老师很快就走过来了,他一来就往凳子上坐。他刚一坐下去,我就听到了一声尖叫。我的妈呀!他是这么叫的。宦老师一边叫一边就撅着屁股朝教室外面跑,我望见他还用一只手捂在屁股上。

宦老师刚跑出教室,校长就来了,他鲜明是听到宦老师的尖叫后赶到教室来的。校长是个从来不笑的人,一来就板着脸问班长是怎么回事。班长很忠厚,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报告了校长。当时我畏缩极了,心想校长断定会处治我的,说不准还要开除我呢。但校长没有处治我,倒是狠狠地处治了宦老师。自从宦老师手捂屁股跑出教室后,他就再没有进过我们的课堂。校长不让宦老师教书了,他把宦老师贬到了学校食堂。我再见到宦老师的时候,他已经是个标准的厨师了,我望见他系着油腻腻的围裙,戴着脏兮兮的袖套,正在厨房里挥刀切肉。宦老师切肉时总是低着头,从来不看来来往往的师生,像是没脸见人似的。

我已有许久许久没想起过宦老师了。事实上,长期以来我都不容许去回忆他。我总以为宦老师当年对我有点儿居心不良。我甚至还把他当成了骆驼坳的那个瘸子。听了梅教授的一番话,我想我是不是误会宦老师了?留心回想起来,宦老师当年除了热爱我和亲近我之外,犹如也没有做其他什么啊!我还想,当时我用图钉扎宦老师的屁股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假设我不扎得宦老师那样尖叫,校长怎么会让他去当厨师呢?

我是低着头回想往事的。从往事回到现实后,我猛一抬头望见梅教授还悄悄地站在讲台上。梅教授睁着清澈亮堂的眼睛问我,你方才在想什么?我吞吞吐吐地说,我在想……梅教授抢着说,你是不是在想下次听我的课理应坐到前面来?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梅教授却突然走下讲台朝教室外面走去了。

五

来到这所大学的第三个星期,也就是梅教授其次次找我谈话以后,我曾有过一段轻松的时光。由于从心里解除了对梅教授的防范,再听他的课时我就主动坐到了教室前面。我这样做还有另一个考虑,那就是为了不让梅教授由于找我而滥用大家的名贵时间。我重新坐到前排后,梅教授的英语诗歌鉴赏课讲得更加精彩了,我每次都觉得收获颇丰,心情因此也显得更加舒畅。梅教授讲课时仍旧用那种异样的眼神儿看着我,但我不再躲避,而是正面迎对,后来还能用我的目光与他的目光举行交流。梅教授貌似很赏识我的目光,有一次课间休息时,他怪笑一下对我说,胡小狐,你的目光能勾魂呢,简直要把我的魂勾掉了!我觉得梅教授是在和我开玩笑,所以就没有往别处想,因此也就觉得很开心。

有个成语是怎么说的?噢,好景不长。分外令人可惜的是,我的那种轻松时光很快就终止了,真是好景不长啊!事情说起来依旧与梅教授有关,当然归根结蒂还是与我有关。梅教授曾经明确地说,他只是热爱看我,赏识我,赞美我,还说,仅此而已!但他出尔反尔,说话一点儿都不算数!没过多久,梅教授俨然说他爱我。天啊!爱这个字也是能随意说的吗?梅教授这个爱字一出口,我的轻松时光便马上完蛋了!

梅教授第一次对我说爱,是在我那次请假之后。我还是解释一下我那次请假的理由吧,那天我老公从黄石来了,他是专程来武汉看我的。老公来之前没给我打电话,我问他怎么这样突然,他说他头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武汉有一个人追我,追得我红杏都快出墙了!老公说他梦醒之后还惊魂不定,于是就来武汉看我一眼。我老公太爱我了,他一天到晚畏缩我被别人抢跑了。我和大河是在从北京开往武汉的火车上熟悉的,那次我没买到座位,大河就把他的座位让给我坐,他自己站了一个晚上。天亮下车时,我问他,我俩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说,像你这样的美女,谁都会对你好的。大河很大胆,接下来就对我说,假设你嫁给我做老婆,我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从那以后,我们就开头恋爱了。当时何大河在武汉读大学,我在黄石读一个专科学校,自从熟悉以后,他每个周末都要跑到黄石去看我。当时我的好多男同学都在追我,而我没同意,他们望见一个目生男子经常去找我,就气得不行,于是一群人便联合起来打大河,打得他鼻青脸肿,满嘴是血。那些男同学以为何大河挨打以后就不会再去找我,可大河不怕挨打,照样每个周末去看我。男同学们见他还去,下手更重了,有时竟将他打得皮开肉绽。一天我对倒在血泊中的大河说,你就别来看我了,以免挨打!大河却说,为了你这个美女,我连死都不怕,还怕挨打吗?大学毕业后,何大河本来可以留在武汉工作的,但为了和我朝夕相处,他坚决去了黄石。我说,别人都是从小城市往大城市跑,而你却从大城市往小城市跑,真是傻呀!大河说,只要能和你这个美女在一起,我宁愿傻!总之一句话,我老公太爱我了。假设我老公不是这么爱我,那天梅教授上课我是不会请假去宾馆陪他的。大家都说能听到梅教授讲课是三生有幸,谁容许缺他的课呢?

那天我是向班长请的假,梅教授并不知道。后来听学员们说,梅教授那天简直像疯了!走上讲台后,梅教授和平时一样先用眼睛找我,他开头在前几排找,找了几遍没找到,便自言自语地说,莫非又躲到后面去了?于是就睁大双眼满教室找我,他找啊找啊,却怎么也找不到,便在讲台上来回走动,急得团团转,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后来,梅教授索性走下讲台,到教室后面去找我,一边找一边说,莫非钻天入地了不成?这时,学员们已经觉察到梅教授有点疯了。直到这个时候,班长才说,梅教授,你不用找了,胡小狐请假了。梅教授听说我请了假,更像是疯了,由于他马上就有点儿站不稳了,似一根风中的竹子摇来摆去。班长说起来有些缺德,明知道梅教授快疯了,他还给他吃兴奋剂!班长接下来对梅教授说,胡小狐的老公来了,她陪她老公去宾馆开钟点房了,估计这会儿已住进去了。梅教授听到这里,不禁两眼一花,身子连忙就歪了下去。幸亏有一张桌子拦住,不然梅教授就会倒在地上。梅教授那天没有上课,他神经兮兮地对学员们说,胡小狐没来,今天的课就不上了!说完,梅教授便夹着尚未开启的讲义东倒西歪地走出了教室,还一边走一边说,胡小狐啊胡小狐!学员们说,梅教授当时看上去已经疯狂了。大家都没想到教授也会疯狂。

就在我请假的其次天晚上,梅教授正式向我求爱了。那个晚上,我们培训班的学员凑份子聚餐,开头我不知道任课老师也去,所以就加入了,到了餐厅才察觉,班长把八位任课老师也请去了。在这之前,学员们已给我讲了我请假期间发生的事,所以我一望见梅教授就忐忑担心,当时连走的想法都有了。吃饭的时候,我们的正副班长陪八位老师坐一桌,其他的桌子都随意坐。我坐的那一桌离老师们坐的那一桌对比远,坐定以后,我提防翼翼地朝老师们那一桌看了一眼,察觉全体老师都坐下了,只有梅教授还站在桌边东张西望。他断定又是在探索我!我即刻有点儿慌张,加紧将头低下去,想躲过他的视线。但我没能躲过去,梅教授结果还是察觉了我,我望见两朵炫目的火花从他眼睛里快速朝我飞了过来。

梅教授看来真是疯了,他一察觉我就大步流星地朝我这一桌走来。他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双手摇摆,脚步铿锵。差不多全体的眼睛都盯着他,而他却视而不见,全然不顾。开头我还以为梅教授过来跟我打个招呼后就会回到老师那一桌去,谁想到他一来就要和我旁边的一个学员换位子。他拍着那个学员的肩说,你去和老师们坐吧,我想和胡小狐坐一起。那个学员倒是善解人意,连忙起身走了。梅教授很快坐在了我身边,坐下之后还将椅子朝我移了一下,几乎和我贴在了一起。师生们目睹着这一幕,笑声掌声和口哨声一刹那间便像山洪迸发一样朝我们涌来。我那会儿真快羞死了,真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聚餐开头不久,不到五分钟吧,梅教授突然对我说,小狐,你跟我去餐厅门口,我要和你说一件事!他说着就站起身来,转身欲走。我却坐着没动。我说,您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梅教授见我不走,连忙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我的一只手。他的手劲真大,轻轻一拉就把我从座位上拉了起来,接着就死活不放我的手,像牵牛一样一向把我拉到了餐厅门口。那会儿天已黑了,餐厅门口的那盏灯便显得更加亮堂。梅教授本来只用一只手拉住我的一只手的,可是刚到餐厅门口,他便急速转过身来,没等我回响过来就闪电似的用他的双手捧住了我的双手。

我即刻慌张极了,浑身直冒冷汗。梅老师,请您不要这样!我边说边用力抽我的手。可梅教授却怎么也不放,反而越抓越紧了。这时,我听见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接着我便听到了我最不爱听到的三个字。我爱你!梅教授用严肃宣誓般的声音对我说。说来有点儿古怪,听到这三个字之后,我突然从害怕中平静下来了。我宁静地对他说,感谢您,但我不能采纳!梅教授连忙问,为什么?我说,我们都是有家庭的人。梅教授说,这不影响,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的,我只要你做我的情人就行!梅教授这句话一出口,我身上不知从哪儿猛然来了一股巨大的气力,我轻而易举就把我的双手从梅教授双手中抽出来了。与此同时,我还对着梅教授大喊一声说,梅老师,您疯啦?!喊声未落,我便转身而去。走出不远,我听见梅教授在我身后说,是的,我疯了,我爱你爱疯了!他

的声音像哭一样,在夜空中旋转。

六

解脱梅教授后,我没有再去餐厅,一个人踩着夜色往宿舍楼走。梅教授的声音一向追着我的耳朵遨游,像一只受伤的夜莺。他的声音被夜风放大了,越听越像一个疯子的喊叫。对疯子,我一点儿也不目生,由于我的生活中曾经展现过一个疯子。

那个疯子是我在黄石读高中时的同学,年纪轻轻的却取了一个老气横秋的名字,叫廖暮蝉。我是高二下学期从浠水县城转学到黄石那所重点高中的,听说我转去之前他是班上劳绩最好的学生,老师和家长都盼望着他考北大或清华呢。忠厚说,是我害了廖暮蝉,由于他是因我而疯的。我至今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我的那一脸表情,满脸都是通红的,连两个耳朵都红得发亮,像是耳洞里面点了蜡烛似的。他坐我前一排,在初次见面的那一堂课上,他少说也回头看了我十次。下课的时候,他慌恐慌张地递给我一个纸条,开启一看竟是他写给我的情诗。那实际上是一首词,其中的句子我虽然现在已经记不完整,但标题我却永远忘不了,叫《蝶恋花・致佳人》。

作为一个正处于情窦初开季节的女孩,接到情书后的心情自然是喜悦的,但我没有采纳廖暮蝉的感情,由于我知道,我从县城转学到城市是为了考大学而不是为了早恋,所以在接到情诗的当天中午,我就将情诗还给了廖暮蝉。我在情诗的后面写了一句话:考上大学以后再送给我吧!

我没有想到廖暮蝉会那么快坠入情感的深渊,其实我对他没有表露过丝毫的感情,他完全是在单相思。从我转到这个班那天起,廖暮蝉的劳绩便开头下降,而且像直升飞机着陆似的一落千丈,到这年期末考试时,他已经沦为班上倒数其次名了。廖暮蝉很内向,很长时间都没有人知道他劳绩下降的理由,不仅老师不领会,就连我也蒙在鼓里。事实上自从我把情诗还给他以后,他就再没有向我表示过什么。

一晃就到了春节,学校放假后我回到了浠水县城。大年三十的下午,我正和爸爸妈妈在家里包饺子,楼下突然有人喊我。我家住五楼,喊声在冬天的寒风中旋转着,听上去像喊魂似的。我慌乱跑到了窗口,赶快开窗朝楼下看去。我一眼认出了那个喊我的人,原来竟是我的同学廖暮蝉。我即刻就惊呆了,感到事情不妙。廖暮蝉头发蓬乱,穿着一件又脏又破的黄棉袄,将双手捧成一个喇叭筒,正对着我家的窗户大声喊着我的名字。胡小狐!胡小狐!!他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几乎惊动了一栋楼的人。

我爸爸听到喊声也急速走到了窗口,他将头伸出窗去问,你找胡小狐干什么?廖暮蝉大喊大叫说,我爱胡小狐!让她下来跟我见一面!廖暮蝉的话把我的胆都吓破了,我本来还想把头伸出窗外与他打一声招呼的,一听他这样喊,我连头都不敢往窗外伸了。我爸爸早已愤怒了,他吼着对廖暮蝉说,哪儿来的一个疯子?赶快给我滚!廖暮蝉这时又扯起嗓门喊着说,胡小狐,你快下楼跟我见一面吧,不然我这个年就过不了啦!我妈这时也来到了窗口,她顺手抓起一个酒瓶子,对廖暮蝉说,快滚吧,疯子,不滚我就一瓶子打死你!廖暮蝉说,你打吧,打死我也不滚!我妈真的将手中的酒瓶朝廖暮蝉扔下去了,假设廖暮蝉不后退一步,我妈的酒瓶将正好落在他的头上。

我们那栋楼前有一条河,廖暮蝉退到河边又喊了起来。胡小狐,你赶快下来让我看一眼吧,你要不下来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