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学传薪文章津逮-读《 香菱学诗》 札记

诗学传薪文津逮--读《香菱诗》札记戴建华《红楼梦48回慕女雅集吟诗一节香菱学诗为题选教版新高语文》第六册。教材编者认为，这段学诗故事对提高学生的写作水平极具启发意义，可谓深中肯綮。因为诗境与文道本同源异流，又殊途同归，故鲁迅先生赞美《史记》"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太史公书可"诗"老学者张中行先生著《负暄琐话就观愿望说是当做诗和史写"，也确实当之无愧。所史，指用意是记可传之人、可感之事和可念之情"；所谓诗，是有文外之味、味外之旨。正如周汝昌先生读后感言所云"文境之高处未有不是诗者"。所以细味这段诗学传薪，可以得到写作津梁。话说香菱要拜黛玉为师学诗，黛玉劈头就说：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的。开宗明义，寥寥几句话，就把律诗的要害全讲明白了。是一，律诗要讲基本的格律。起承转合本指律诗的层次结构，明人胡震亨《唐音癸签》明""为首联"承"为联，"转为颈联"合为联宋范德《诗法云"诗有四法起平直承要从容转变化，合要渊永"。中间两联要对仗，仄相反，虚实相配。黛玉的实的，实的对虚"是版本错误，俞平伯先生作过考订，应是实词对实词，虚词对虚词。二，做诗也不要为格律所缚，前提当然是果有了奇句。人东阳《怀麓堂诗话》云诗起承转合，不为无法，但不可泥。泥于法而为之，则撑柱对待，四方八角，无圆活生动之意。然必待法度既定，从容间习之余，或溢而为波，或变而为奇，乃有自然之妙。"例来说，崔颢的《黄鹤楼颔联"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不对仗；颈晴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对仗而不工，因为历"是领下文"树字，而萋萋则承上文草"字。但全诗正如清人沈德潜《唐诗别裁》所云，"意得象先，神行语外，纵笔写去，遂擅千古之"，气概莽苍，感情真挚；宋人严羽《沧浪诗话》誉唐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诗李白登临此楼，也为之搁笔长叹。作文亦复如此。"起承转合"也是文的基本模式。但文章有法，而文无定法。不以规矩固然不能成方圆，可与人规矩又未必能与人巧。黛玉的话正是对症下药香笑"道我常弄本旧诗偷空儿看一两首又对的极工的，又有不对的......所天疑惑。如今听你一说，原来这些规矩，竟是没事的，只要词句新奇为上。香领悟到，不是不要规矩，而是诗的好坏关键不在规矩上"这些规矩，竟是没事的一句足香菱的想已从平仄仗的框框中解放出来了玉不失时机地接着说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讲解不仅简明扼要，而且循序渐进。黛玉先讲解了格律，又引导香菱突破格律的藩篱，

注意"词句新奇；菱方明乎此接着又否定词句为上，引导她用心立意，恰如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格律是形式，词句是表象，只有立意才是精髓。这里黛玉强"真，如清人袁枚《随园诗话》所云诗难其也，有性情而后......李白斗酒诗百篇，东坡喜怒笑骂皆成文章，不过一时兴到语，不可以词害意红梦》第38回记红楼众钗与宝玉共"海棠诗社"作花诗十二首李纨道"日公评第一》第二第。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了得推潇湘妃子为魁了前此她"各人有各人的警"，可见"词句新奇是人与共了，玉夺魁靠的就立意，这里强调的是"新浪话》云语直，意忌浅"则是强调"深。意趣有真""深，可以得诗之三昧了。不言而喻，作文也以立意为先。真，是言为心声，不矫揉造作；新，是别出心裁，不人云亦云；深，是内涵渊永，不浅尝辄止。从格律讲到词句，从词句讲到意趣，黛玉无不言简意赅"理论是大体完备了，我们再来看看黛玉如何指导香菱从事实践活动：读和写。香菱听黛玉说到"意趣真，接说道我只爱陆放翁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的真切有趣。黛马上说道：断不可看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旦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你只听我说，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他的五言律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后再读一百十首老杜的七言律之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做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刘、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这样一个极聪明伶俐的人，不用一年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这里有严肃的批评高的指点热情的鼓励读诗不可浅近确实是当头棒喝诗话》"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若自生退屈，即有下劣诗魔入其肺腑，由立志之不高也；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头一差，愈骛愈远，由入门之不正也。故曰：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也黛玉所列的教材，可说品位极高。首先，律诗各体的高下前人本有定评，黛玉所列三子确实各擅胜场。如清人李重华《贞一斋诗说》云五律老杜固属圣境，而王（维浩然）确是正"，七律法至子美而备，笔力亦至子美而极明人高《唐诗品云七言绝句太白高于诸人其王心仪佛学，后人目为"诗禅"；杜甫胸怀儒道，后人誉"圣；李白迹近道家，后人称"诗仙。是各抱襟怀，具有广泛的代表性。黛玉重"入为"的作用，所以强调取乎上，而且杰出诗人的重要作品不能浏览，"细心揣摩透"底子一词，极为传神，是最结实、最牢固的基础，有了底"再博览，精读与泛读紧密结合起来，就可以融会贯通。劳于读书，逸于作文，这是颠扑不破的至理名言。昔贤"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又说"腹有诗书气自雄，是讲的这个道理。但读书要读好的，有真知真见，真性真情，要反复咏味，如果能熟读背诵一二百篇古今名篇，那就更好；还要读难的，故意找一些超过自己能力的，初读不求甚解，久而久之，期能心领神会。为写底子，最好不读品位差的，弄不好会把瓦砾当成珠玉，甚而耳濡目染，受到影响和局限。香菱听了黛玉的话先完了王的五律着要读杜甫的七律黛关切地问她共得多少首？""可领略了些没有"可见黛玉很重"记得"领略这样的扎扎实实的基本功

后又告诉她读后正研究讨论能长"香菱说她的体会"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必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黛玉要她具体鉴赏，她就说：我看他《塞上》一首，内一联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无理，"圆字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再还"落江湖白，潮来天地"，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的尽；念在嘴里，倒像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似的。香菱有"妙悟，还用妙"--"千斤重的一个橄"来形容她的品味，被正巧赶到的宝玉表扬她会心处不在远，......知三昧你已得了香菱得到鼓励，有了创作的冲动，央黛玉出题"。黛玉道："晚的月亮最......你就诌一首来"。香菱先写道：月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诗人助兴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观。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栏。这首处女作很幼稚。用词肤浅，不含蓄，意思也重复累赘，首尾两联只是说月亮很亮，颔两上下句均辞殊意同"掌之病以黛玉批评"措辞不雅皆因你看的诗少，被它缚住了，要她放胆子去"于是有了第二首：非银非水映窗寒，试看晴空护玉盘。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只疑残粉涂金砌，恍若清霜抹玉栏。梦醒西楼人迹绝，余容犹可隔帘看。这一首虽不再那么笨拙，能以花香夜露去烘托，但因为老想脱开前一首只形容月亮本身的束缚结果"句句倒像是月色所以黛玉评"自然算是难为她了只还不好这一首过于穿凿了，还得另做"。接着苦吟了第三首：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经过几次挫折，香菱终于找到门径，关键是在物（月）我之间搭起了一道桥梁。她仿佛对月低吟，顾影自怜，把自己沉痛的遭遇融入寒月之中，结句的感喟本是自己的心声，却推给处境同样寂寞的嫦娥，曲折含蓄。如果说离愁、思绪这种深沉的感情，在第一首里是肤泛的，在第二首里是游离的，到第三首里就变成实在的，意趣真切，余韵悠长。香菱终于得到了可喜的成功，博得了众"新有意"佳评。黛玉在理论讲解、欣赏指导、创作扶持几个环节步步为营，循序渐进，而又循循善诱（如果黛玉是代曹雪芹立言，那就弥足珍贵菱意兴盎然，欲罢不能，阅读能不畏繁难，写作能不避艰辛。这种读书能不断深思有得，作文敢于不断确立又不断翻新，逐渐逼近最佳意境的作风很值得学习如张中行先生所说文的能力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你说难吗？也难，也不难。说是难，因为不能一蹴而就；说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