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权利保障的国家义务

文化权利保障的国家义务

人类历史培育了人类文化，人类文化推动了人类历史的发展。历史之中的人总是一定文化的产物，也是在获得、创造与享有文化的过程中参与社会发展的进程。在此意义上，文化权利之于人如同空气之于人一般同等重要。但在国际人权公约里，文化权利虽与经济、社会权利一并提出，却总是位列其末。这种立法模式极容易使人们对文化权利在人权体系中的地位、价值及其意义产生误解。有鉴于此，必须提高人们对于文化权利的内涵及其保障的国家义务的认知。一文化权利的内涵文化权利的立法始于国内立法，最早体现在1919年德国的魏玛宪法中。该宪法第118条规定，德国人民，在法律限制的范围内，有用语言、文字、印刷、图书或其他方法，自由发表其意见之权，并不得因劳动或雇佣关系，剥夺此种权利。[1]其后，各国宪法与法律中逐步出现了有关文化权利的规定。国际社会在总结各国文化权利立法经验的基础上，制定了一系列涉及文化权利的法律文件。（一）国际人权文件中的文化权利1948年制定的《世界人权宣言》在第22条与第27条对文化权利做了规定。第22条对个人享有经济、社会、文化权利做了原则性规定，即每个人“有权享受他的个人尊严和人格的自由发展所必需的经济、社会和文化方面各种权利的实现”。第27条进一步对文化权利进行规范：人人有权自由参加社会的文化生活，享受艺术，并分享科学进步及其产生的福利；人人对由于他所创作的任何科学、文学或美术作品而产生的精神的和物质的利益，有享受保护的权利。1966年12月16日联合国大会通过的《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国际公约》关于文化权利的规定在第1条与第15条。第1条规定：“所有人民都有自决权。他们凭这种权利自由决定他们的政治地位，并自由谋求他们的经济、社会和文化的发展。”第15条规定：“一、本公约缔约各国承认人人有权：（甲）参加文化生活；（乙）享受科学进步及其应用所产生的利益；（丙）对其本人的任何科学、文学或艺术作品所产生的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利益，享受被保护之权利。二、本公约缔约各国为充分实现这一权利而采取的步骤应包括为保存、发展和传播科学和文化所必需的步骤。三、本公约缔约各国承担尊重进行科学研究和创造性活动所不可缺少的自由。四、本公约缔约各国认识到鼓励和发展科学与文化方面的国际接触和合作的好处。”在同一天通过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亦有关于文化权利的规定。该公约第27条规定：“在那些存在着人种的、宗教的或语言的少数人的国家中，不得否认这种少数人同他们的集团中的其他成员共同享有自己的文化、信奉和实行自己的宗教或使用自己的语言的权利。”2001年12月2日，第三十一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通过《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该宣言第5条规定：“文化权利是人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创造多样性的繁荣需有赖于文化权利的全部实现。因此，任何人有权自由表达自己及进行创造，并有以语言特别是自己的母语传播自己的创造的成果；所有人有权接受完全尊重其自己文化认同的教育和培训；所有人都有权根据自己的选择参与文化生活，实施自己的文化实践。”（二）区域性文件中的文化权利第一个将文化权利单列一类的地区性文件，是1948年《关于人的权利与义务的美洲宣言》。该宣言在第ⅩⅢ条中规定：人人享有参加社会文化生活、欣赏艺术以及受益于智力发展，尤其是科学发现的权利。同样，人人享有保护自己的发明或任何文学、科学或艺术作品的精神和物质利益的权利。《关于经济、社会和文化领域的美洲人权公约补充条例》即《圣萨尔瓦多条例》第14条又将《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国际公约》第15条（丙）的规定补充进来，即国家必须“尊重科学研究和创造活动所不可缺少的自由”。1981年的《非洲人权和民族权宪章》规定人人有自由参加本社会文化生活的权利（第17条），并规定人人在与社会其他成员的交往中，有义务本着宽容、对话和协商的精神，保持和加强非洲文化中积极的价值观，促进社会的道德健康。该宪章还提出一切民族都有在应有的自由和认同中，在平等对待人类共同遗产的同时发展自己文化的权利。欧洲议会通过的文件中，阐述或涉及文化权利的包括《欧洲社会宪章》（1961）、《保护文化遗产条约》（1985）、《保护农业遗产条约》（1992）、《欧洲体育宪章》（1992）、《欧洲地区语言或少数民族语言宪章》（1992）以及《保护少数民族条约纲要》（1994）。（三）文化权利的界定从以上国际或区域人权文件对文化权利所做的规定来看，人们对文化权利的认识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例如，《世界人权宣言》第22条与第27条最早对文化权利进行规范时，主要是从人的权利的角度来表述文化权利的内涵，因此比《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国际公约》第15条更具有抽象性和应然性。尽管如何准确界定这些较为抽象权利的内容自《世界人权宣言》起草以来就一直争议不断，[2]但《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国际公约》第15条、《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27条以及《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等文件所阐述的文化权利内涵明显比《世界人权宣言》的规定更具体、更富有操作性，更有利于文化权利内涵的进一步传播与发展。笔者认为，《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国际公约》第15条对文化权利的内涵做了较为全面的概括，值得认真对待。从该条的内容来看，文化权利主要是指参加文化生活的权利、享受文化的权利、科学研究和创造的自由、享受科学进步及其成果的权利以及著作者的权利等。这些权利都与某种定义上的文化相联系，如文化生活、科学进步及其应用、科学、文学或艺术作品等。因此，遵循文化路径是界定文化权利必经之道，离开文化的人权研究都难以想象。[3]文化界定的复杂性并不必然影响我们对文化权利的界定，但过分纠缠于文化的内涵势必将陷入文化权利界定的误区。因此，《世界人权宣言》《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国际公约》等国际人权公约致力于对文化权利的规范，而没有着力在对文化的解释上。循此思路，可以从以下三个不同层面界定文化权利。第一，文化权利是获得文化的权利。从文化是人类社会所创造的全部财富的视角来看，文化权利应是个体获得这种历史以来所积累的文化（资本）的平等权利。在文化获得这一方面，每一个人、每一个民族、每一个种族乃至每一个国家都有获得历史文化资本的平等权利，而不应有所差异。第二，文化权利是创造文化的权利。从文化作为文学、艺术与科学创造的过程来看，每个社会的特定个体均创造了一定的文化。在这种文化概念中，文化权利是个体不受限制、自由创造文化的权利。作为一种创造文化的权利，是任何人作为人就享有的权利，是他们创造文化的一种平等权利。第三，文化权利是享有文化的权利。从文化是物质和精神活动的产品来看，个体都是一定文化的受益者、消费者与传播者。在此文化界定上，任何个体、集体或民族都是不同文化的享有者。如一个国家的人们几乎分享共同的文化，而在另外一些国家的人们则享有着不同特质的文化。综上所述，文化权利是获得、创造与享有文化的权利。在此内涵里，有三个问题值得重视。第一，文化权利的主体。文化权利作为现代社会的重要人权，其主体主要指个人，这在《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国际公约》里体现得十分清楚。在这些条文里“人人有权”的规定使人一目了然，故个人是文化权利的主体应毫无疑义。但同时人们也认识到个人可以从文化权利中受益，但没有集体的保存与集体的文化权利，个人的文化权利不复存在。实际上，集体成为文化权利的主体也是业已存在的现实。比如少数民族，他们也是文化权利的主体。作为一个整体，他们有权保存、享有和发展本民族的文化权利，这些权利不能因社会、经济及政治等条件的变化而被剥夺。再如贫困群体，虽然他们很贫穷，但是他们获得文化、享有文化和创造文化的权利应当得到国家保障。第二，文化权利的内容。文化权利主要包含以下内容：（1）文化享有权；（2）文化创造权；（3）文化参与权；（4）文化认同权；（5）文化获益权；（6）文化选择权；（7）文化合作权；（8）文化发展权；（9）文化自由权。第三，文化权利的本质。文化权利作为一项人权，它体现的是人的文化需求与国家公共权力之间的紧张关系。一方面，人的文化需求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而不断增长；另一方面，国家公共权力的运作实际上是在社会、经济及文化等多因素的背景下进行的，并非以文化需求为核心展开。文化需求与权力运行之间的冲突与协调集中反映了文化权利的本质。二文化权利保障的国家义务根据《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国际公约》第15条规定，文化权利要实现，国家应承担相应义务。1.承认人人有权参与文化生活首先，国家应尊重和保障文化享有权与文化发展权，尊重个人享有和发展自己文化倾向的权利。国家应通过立法确认任何人均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语言、宗教、传统及习惯，也可以自由地表达意见、创作及娱乐等。因此任何人包括少数群体、弱势群体的成员都有表达他们的文化特征和发展他们的文化传统的权利。1992年联合国大会通过的《在民族或族裔、宗教和语言上属于少数群体的人的权利宣言》第4条规定：属于少数群体的人有权成立和保持他们自己的社团。国家不但要尊重少数民族群体的成员参加他们自己文化的权利，也要尊重他们选择另外文化倾向的权利。国家对他们的这些文化权利可以做某些方面的限制，但不能从根本上予以剥夺。其次，国家应尊重和保障文化选择权。200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的《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第5条指出：“每个人都应当能够用其选择的语言，特别是用自己的母语来表达自己的思想、进行创作和传播自己的作品；每个人都有权接受充分尊重其文化特性的优质教育和培训；每个人都应当能够参加其选择的文化生活和从事自己特有的文化活动。”国家应立法规定任何个人、法人及其他社会组织均不能将任何文化强加于任何人。文化具有差异性，一个社会的传统文化难免不与其他文化产生冲突，而这种文化冲突往往就表现为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众所周知，不同宗教信仰者之间的紧张关系实际上就是不同宗教文化冲突的体现，种族冲突也是如此。文化特性可能是这些冲突的根源。在不同的人看来，异域的文化特性似乎侵犯了他们传统的道德与秩序，所以，为解决这种因不同的文化传承而导致的冲突，必须对各种文化权利及其相应义务在法律上予以规定。法律必须要尊重个人文化选择的权利，任何个人、法人及其他社会组织均不能将任何文化强加于任何人。最后，国家应尊重和保障文化参与权，应提供设施和条件保证公民的文化参与。文化不是虚无缥缈的感觉，只有通过一定的载体才能表现为某种客观存在。人们参加各种文化生活，首先就必须具备一定的物质条件。所以，国家应建立一些执行和倡导文化参与的机构，如文化中心、博物馆、图书馆、剧场、电影院以及传统的手工与艺术中心；倡导将文化特性视为个体、团体、国家及地区之间互相认可的因素；倡导对民族种族群体、少数群体以及土著人民族的文化遗产保持清醒认识，并享受这些遗产；采取措施通过大众传媒、传播媒体倡导参与文化生活；保留和展示人类的文化遗产；通过立法保护艺术创作和艺术表演的自由，以及艺术作品传播的自由；通过立法保护个人受教育权，进行文化和艺术领域的专业教育；以及为保存、发展和传播文化而采取的其他一些措施。国家应当保护个人能平等利用文化设施，尤其是一些基础教育设施。2.尊重个人享受科学进步所带来的利益1969年联合国大会通过的《社会进步和发展宣言》第1条指出：“一切人民和全体人类不分种族、肤色、性别、语言、宗教、国籍、人种来源、家庭地位或社会地位、政治信念或其他信念，均应有权在尊严和自由中生活和享受社会进步的成果，而他们本身则应对此作出贡献。”科学进步作为社会进步的一个方面，人们当然有权享受科学进步的成果。这是从广义上理解尊重和保障文化获益权。首先，国家有义务对“科学进步”进行界定，对真伪科学进行甄别。科学进步不仅包括自然科学的进步，也包括社会科学的进步。什么样的情况可以称得上科学进步则必须仔细斟酌，慎重对待。因为在某些情况下科学所带来的正面与负面效果是难以区分与甄别的，如在社会科学中，科学研究是否进步需要较长时期的检验。其次，国家有义务避免科学的负面效应。1975年联合国大会通过的《利用科学和技术进展以促进和平并造福人类宣言》序言部分已经指出：“考虑到科学和技术进展虽然促使各国人民生活条件的改善机会日增，但在某些情况下，也能够引起社会问题，威胁个人的人权和基本自由。”并在第8条规定：“所有国家应该采取有效措施，包括立法措施在内，以预防并禁止利用科学和技术的成就以侵害人权和基本自由以及人身尊严。”显然，国家要保护个人从科学进步中获益的权利，则必须避免科学的负面效应带来的影响。这些负面影响主要指对人权的侵犯，因为科学措施的应用可能对人的生命权、健康权、个人自由、隐私权等人权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如采用克隆技术来克隆人，可能就会产生诸多负面影响。政府只有提供充分的信息与安全保证，才有可能使个人不至于以人权损失为代价来获得利益。科学进步带来的利益与人类自然遗产的保存及文明健康的环境之间是相辅相成的。科学进步所带来的利益有益于环境的改善，环境的改善亦有助于科学的进步。国家有责任保持政策的科学性，以此促进社会的发展，而不致出现有悖于社会发展的科学产品，为此必须要建立一些既符合科学发展客观规律又具有人文关怀精神的基础性设施。最后，国家有义务采取积极措施确保每一个人都能从科学发展及其应用中获得利益。从自然科学层面而言，这样的例子很多，如物理学、化学、数学、医学等的发展，人们都能从这种发展中获利。具体来讲，如人们可以享受网络带来的各种利益、新的疗法对不治之症的根治等。从社会科学层面而言，如国家厉行法治，这不但是法律自身进步与发展的体现，也是科学发展对国家法律的必然要求。3.保护个人在科学、文学或艺术作品上的精神和物质利益这是从狭义上理解尊重和保障文化获益权。首先，各个国家负有义务建立一个保护科学、文学或艺术作品所产生的精神和物质利益的国际环境。其中较重要的是国际立法，如《世界人权宣言》、《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国际公约》、《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等。近几年争论较多的一个问题是《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议》。该协议借鉴工业国家的立法经验，对专利、版权、商标及商业秘密设定标准，现在要适用于所有WTO成员。对第三世界的国家来讲，这些标准是他们发展的严重障碍；同时，对这些国家的居民来讲，增大了他们文化发展的成本。其次，各个国家均应重视完善本国国内立法。人们对文化利益的认识应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日益深刻。文化权利作为一项基本人权，应是人人可以享有的权利。但现实生活中并非所有文化权利都如此，如知识产权是一个具有较强主体特征的概念，即它的主体主要是受过一定文化教育的人，这些人的商业利益可以通过知识产权等权利来获得保障。那么文盲、无法创造智力成果者以及广大世代以土地为生的农民呢？他们同样也为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做了贡献，如我国的农民，为我国文明存续贡献良多，他们的文化权利要不要保护？这些问题决不是与知识产权无关联的问题，同属文化保护的范畴。这一现象实际上反映了一个社会的立法价值取向问题，是为工商社会立法，还是为农业社会立法？是为抽象的人立法，还是为具体的人立法？既然是为人的文化利益立法，就应兼顾到不同个体、不同群体及不同种族的文化利益，以切实保障文化权利。4.尊重和保障文化自由权根据197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的关于科学研究者地位的文件，国家有义务积极促进全世界科学研究者的思想和信息的相互交流，这将有利于科学和技术的健康发展。各国应采取必需的手段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