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中成员股的设置

论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中成员股的设置房绍坤，任怡多

(吉林大学法学院，长春130012)

作为农村集体资产股份合作制改革的核心环节，农村集体资产股权设置涉及股权主体资格的认定、股权具体种类的设立、股权量化标准的选择等方面，切实关系着每一位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合法权益，直接影响到广大农民财产性权利的实现。根据2022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的《关于稳步推进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的意见》(以下简称为《集体产权改革意见》)的规定，农村集体资产股权设置的基本类型包括成员股和集体股，成员股是每个农村集体经济组织都必须设置的股权类型。(1)《集体产权改革意见》(九)中规定：“有序推进经营性资产股份合作制改革……股权设置应以成员股为主，是否设置集体股由本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民主讨论决定……涉及成员利益的重大事项实行民主决策，防止少数人操控。”鉴于成员股具体类型的设置反映了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量化依据，体现了农村集体资产股份的分配标准，而农村集体资产股权能否公平合理的设置和分配决定着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的整体效度，(2)参见杨明：《权利与义务对等：农村集体资产股份配置有效实现形式——基于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试点单位的考察》，《农村经济》2022年第7期，第137页。故为实现农村集体资产股权量化的公平、合理，必须对成员股的设置类型进行法律上的规范指引。为此，本文在总结成员股设置类型实践样态的基础上，通过审视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基本原理，全面明晰成员股设置的理论基础，从而准确界定成员股设置的应然种类，以期能够有力助推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实现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之间利益的协调与平衡。

一、成员股设置的现实形态

意欲把握成员股设置的实践样态，亟须首先明确集体资产股权设置的政策导向。目前，规范股权设置问题的相关政策规定集中分布于《集体产权改革意见》和《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示范章程(试行)》(以下简称为《示范章程》)两部规范性文件之中。其中，《集体产权改革意见》仅规定了集体资产股权设置的基本类型，并未规定成员股设置的具体类型；《示范章程》简要列举出常见的成员股类型，主要包括人口股、劳龄股、扶贫股和敬老股等。(3)《示范章程》第39条规定：“成员股包括以下类型：(一)人口股，共计股，股金总额元；(二)劳龄股，共计股，股金总额元；(三)扶贫股，共计股，股金总额元；(四)敬老股，共计股，股金总额元；(五)......。”上述政策性规定传达了赋予农村集体经济组织自主决定权限，允许各试点地区结合自身的实际情况，民主决议成员股具体设置类型的信号。据此，广大试点地区根据各自的实际情况，设置了种类繁多的成员股，致使成员股的具体类型呈现出多样化的现实形态。(4)实践中，成员股的设置类型颇为繁多，无法一一作出列举和说明。本文结合实地调研的情况，选取具有代表性意义的成员股类型进行论述。然而，尽管各试点地区设置的成员股类型并不完全一致，但亦存在相当程度上的共通和相近之处。由此，本文通过整理试点地区的成员股具体类型，总结了成员股设置的一般类型，归纳出成员股设置的特殊类型，并阐明成员股设置的基本模式。

(一)成员股设置的一般类型

在成员股设置的一般类型上，各试点地区普遍设置了人口股和劳龄股两种股权类型。其中，人口股是最普遍的股权类型，几乎是每个农村集体经济组织都会设置的成员股类型，而劳龄股则是大多数农村集体经济组织设置的成员股类型。

人口股又称基本股，是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根据本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资格而配置的身份性质的股权，强调股权取得的强烈身份属性。(5)有学者指出，人口股基于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身份而取得，具有人身属性。参见孙迎春：《农村股份经济合作社治理结构法律制度研究》，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89页。就实践而言，人口股的配置比例存在差异，有的试点地区规定只设置人口股，不设置其他类型的股权，如广西省荔浦市、(6)参见《因村施策推进改革，发展壮大集体经济——广西荔浦市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典型经验》，农业农村部官方微信公众号“全国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s/lOJ6KuiApEt50qYv3slUSA。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7)参见《坚持改、管、活并进，不断增强农民获得感——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典型经验》，农业农村部官方微信公众号“全国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s/GkCkvo1lLVk7g6qh4jlppg。有的试点地区规定人口股的总额原则上不低于成员股总股本的70%，如湖北省孝感市应城市；(8)参见《湖北省孝感市应城市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量化配股指导意见》。有的试点地区规定人口股的总额原则上不低于成员股总股本的50%，如黑龙江省大庆市肇州县。(9)参见《黑龙江省大庆市肇州县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股份量化指导意见》。同时，人口股的配置方式也呈现多样化特征，主要包含一人一股、(10)如《辽宁省调兵山市农村集体经营性资产股权量化指导意见》规定一人一股。一人五股、(11)如《湖北省当阳市玉阳街道长坂村股份经济合作社农村集体资产股权配置工作办法》规定一人五股。一人十股、(12)如福建省龙岩市永定区按照一人十股配置。参见《精确清核“家底”，高效落实改革——福建省龙岩市永定区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典型经验》，农业农村部官方微信公众号“全国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s/i18SBfdvyReBNcecAwOaIw。一人百股(13)如《黑龙江省大庆市肇州县双发乡正大村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股份量化办法》规定一人百股。等几种形态。据此，人口股的配置原则是平均主义，强调“一人一股，人人有份”，但这并不意味着各试点地区都采取相同的人口股配置方式，也不意味着人口股仅采用一人一股的配置模式。简言之，人口股是《集体产权改革意见》要求的集体资产“归属清晰”的应有之义，是对成员集体资产所有者身份的确认，有利于明确本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收益分配权益，从而彰显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基本生活保障功能。

劳龄股又称农龄股，是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根据成员的劳动年限和劳动贡献量化而配置的股权。就实践而言，劳龄股的配置比例存在差异，有的试点地区规定只设置劳龄股，如重庆市奉节县安坪镇三沱村、夔门街道宝塔坪社区；(14)参见《重庆市奉节县农村集体资产量化确权改革试点工作总结》。有的试点地区规定劳龄股的总额不得超过成员股总股本的50%，如黑龙江省安达市万宝山镇。(15)参见《黑龙江省安达市万宝山镇集体经济组织资产折股量化实施方案》。同时，劳龄股配置方式的差异性主要体现在劳龄的起算时间上，有的试点地区以1956年(高级农业合作化运动开始时间)为起算时间，如黑龙江省大庆市肇州县；(16)参见《黑龙江省大庆市肇州县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劳龄登记指导意见》。而有的试点地区则以1982年(第一轮土地承包开始时间)为起算时间，如湖北省潜江市泰丰办事处南荷社区。(17)参见《挖掘集体资产价值促进乡村经济发展——湖北省潜江市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试点典型经验》，农业农村部官方微信公众号“全国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s/bBqJJeCk73AIkxKoKDD4pw。简言之，劳龄股是对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以往集体劳动贡献的认可，在量化规则上以农龄作为主要依据，体现了劳动力的市场价值属性，(18)有学者认为，劳龄股的设置实际上是承认了劳动力的价值，并将劳动力“资本化”了。参见王玉梅：《从农民到股民——农村社区股份合作社基本法律问题研究》，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156、158页。有利于促进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的法人化。此外，由于农村集体资产是集体经济组织成员长期劳动积累形成的，广大成员的劳动贡献是目前集体积累的主要来源，故在进行农村集体资产股权配置时，劳龄股在成员股类型中占据了重要地位，在设置比例上往往仅次于人口股的配置比例。

(二)成员股设置的特殊类型

在成员股设置的特殊类型上，部分试点地区设置了贡献股、现金股、经营管理股、独生子女奖励股、扶贫股等多元化股权类型，用于满足该部分地区多样化的现实需求。

贡献股又称特别贡献股，是对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作出过重大贡献、促进集体经济发展壮大的成员赋予的一项股权类型。考虑到在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发展过程中部分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作出的突出贡献，不仅带动了集体经济快速发展，还有效增加了集体资产的体量，为未来农村的发展带来了良好契机。因此，在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中，一些试点地区对为本集体经济组织作出特殊贡献的成员量化一定比例的集体资产股权，代表了对在发展壮大集体经济中贡献突出的成员给予的高度认可。(19)如辽宁省铁岭市铁岭县，参见《辽宁省铁岭市铁岭县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试点方案》。

现金股又称募集股，是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或者社会主体通过现金投入的方式取得的股权。设置现金股的情形主要包括两种：一种是为解决新出生、新加入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等新增人口的股权配置问题。一些试点地区认为，农村集体资产股权固化之后，新增人员不能自然成为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无法获得相应的农村集体资产股权。为此，该部分地区通过设置现金股，允许新增人口以现金出资的方式获得股权。(20)例如，《广东省中山市加强农村股份合作制股权继承和流转管理的指导意见》规定，在民主表决通过的前提下，股权固化后出生的一般股东的直系亲属、因婚姻迁入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生活的新增人口，可以通过现金出资的方式获得农村集体资产股权。参见李爱荣：《集体经济组织改革中的成员权问题研究》，经济管理出版社2022年版，第192页。另一种是为解决股份经济合作社后续发展资金短缺的问题。随着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经营活动的陆续开展，各试点地区普遍面临资金匮乏的现实难题，亟需通过吸收股东资金投入的方式实现正常运转。因此，一些试点地区设置现金股，允许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和社会主体通过现金出资的形式购买股份。(21)例如，《黑龙江省大庆市肇州县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股份量化指导意见》规定，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可以通过现金投入的方式获得现金股，现金股是成员股的类型之一。又如，北京市密云区南石城村为获取资金开发村中旅游资源，吸纳外部社会主体北京金凤凰旅游公司的出资，作为非本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社会主体以资金投入为对价获得现金股。参见孙迎春：《农村股份经济合作社治理结构法律制度研究》，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82-83页。

经营管理股又称人才股、村干部管理股，(22)鉴于目前大多数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普遍存在“政经不分”的现象，村民委员会与集体经济组织人员“交叉任职”的情形比比皆是，现阶段大都由村干部负责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的经营管理活动。因此，股份经济合作社设置的经营管理股又称为村干部管理股。是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的经营管理人员根据自身的职务、经营贡献等，无需支付任何对价无偿获得或者以较为优厚的对价有偿取得的股权。广泛吸引优秀人才参与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的经营管理，对于农村集体经济的持续迅猛发展具有重要意义。部分试点地区设置经营管理股的出发点就在于，通过一定比例的股权及其分红收益形成对经营管理人员的激励机制，以解决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人才引进留住的问题。(23)如辽宁省调兵山市，参见《辽宁省调兵山市农村集体经营性资产股权量化指导意见》。

独生子女奖励股又称计划生育奖励股，是对符合条件的独生子女的父母且具有本村人口股的一方或者双方给予的配股奖励。为表扬对计划生育政策的贯彻落实，国家一直给予独生子女父母各种优惠待遇，如发放独生子女保健费、生育奖励金，优先照顾就业、医疗、住房、入学等。部分地区的股份经济合作社基于这样的原因，在股权设置类型上专门设置了独生子女奖励股，以期借助股份分红的方式实现对独生子女父母的奖励。(24)如江西省南昌市湾里区，参见《创新改革模式，实现强村富民——江西省南昌市湾里区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典型经验》，农业农村部官方微信公众号“全国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s/aiHm8Twop1ZFNN1oyvaNYw。

扶贫股是部分试点地区为帮扶改善贫困户的生活生存条件，保障其达到最基本的生活标准，赋予贫困人口的一定比例的股权。(25)如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道外区，参见《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道外区村级股权量化方案》。尽管生活在同一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之中，但每个成员及其家庭的生活水平并不一样，为此，在股权配置时对生活条件比较困难的农民予以适当的倾斜保护，保障其获得更多的股份分红。扶贫股的设置充分体现了人文主义关怀精神，反映了弱势群体权益保护的理念，不仅有利于实现社会保障的功能，还将助力如期全面打赢脱贫攻坚战。

另外，少数试点地区结合本地的实际情况，设置了极其特别的股权类型，充分反映了当地的风俗习惯、风土人情等特色。例如，福建省龙岩市永定区考虑到部分移民乡镇的村集体资产来源复杂，为解决相关移民人口的利益分享问题，专门设置了移民资产股，从而保障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切身利益。(26)参见《精确清核“家底”，高效落实改革——福建省龙岩市永定区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典型经验》，农业农村部官方微信公众号“全国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s/i18SBfdvyReBNcecAwOaIw。黑龙江省克山县重点关注特殊农民群体中复员军人的利益保护问题，充分认可复员军人作出的贡献，特别设置了复员军人优抚股，给予其更为丰富的权益保障。(27)参见张欣烁：《黑龙江克山县：产权制度改革壮大农村集体经济》，新华网，http://./food/2022-07/23/c_1126275172.htm。甘肃省金昌市金川区的部分村创新设置了文明股，配置给党员先锋、美丽庭院、敬老爱亲、诚信守法、勤劳致富等示范户，发挥了先进群体的示范引领作用，有助于推动乡村治理进程。(28)参见《统筹推进“三变”改革带动乡村全面振兴——甘肃省金昌市金川区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典型经验》，农业农村部官方微信公众号“全国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s/hZILZs0XIkv4_Cn8SBkYeA。

(三)成员股设置的基本模式

以成员股中具体股权类型的组合方式为标准，各试点地区的成员股设置模式主要包括两类，即单一股权类型模式和复合股权类型模式。其中，前者是指仅设置一种股权类型的成员股设置模式，主要包括单一设置人口股和单一设置劳龄股两种形态；而后者是指以人口股为主、其他类型股权为辅的成员股设置模式，具体包括“人口股+劳龄股”“人口股+劳龄股+其他股”等多种组合形式。结合各试点地区的实践做法来看，相比单一股权类型的成员股设置模式，大多数地区更加倾向于采取复合股权类型的成员股设置模式，并且多以“人口股+劳龄股”作为主要的股权类型组合方式。

二、成员股设置的理论逻辑

尽管在成员股的设置类型上，国家政策赋予了各试点地区充分的自主权，但成员股的设置仍应坚持基本的法理逻辑，严格遵循成员股设置的理论基础。一方面，鉴于成员股是农村集体资产股权设置的一种类型，那么其首先应当是农村集体资产股权，而后才是基于一定分类标准而产生的基本股权类型。因此，成员股的设置应当遵循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根本属性，符合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生成机理。另一方面，由于成员股的具体设置类型反映了股权量化标准的选择，坚持差异化的股份分配依据决定了每个地区成员股的设置类型均有所不同。故此，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量化标准决定了成员股的具体类型，明晰股份分配依据是设置成员股具体类型的前提和基础。

(一)遵循集体资产股权的基本原理

为探索农村集体所有制有效实现形式，创新农村集体经济运行机制，保护农民集体资产权益，《集体产权改革意见》要求着力推进农村集体资产股份合作制改革，改造原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为符合市场经济要求和现代企业制度的股份经济合作社[1]，将集体经营性资产以股份或者份额的形式量化到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保障农民享有农村集体资产股权，并据此参与集体收益分配和资产管理。由此，农村集体资产股权是伴随农村集体资产股份化改革而衍生和演变出来的权利，是国家基于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的现实需要，借助政策规定建构而成的一项权利。(29)鉴于股份具有强烈的固有法色彩，一国可以根据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创设股份。据此，我国根据农村改革发展的需要，为农民创设农村集体资产股权，从而赋予其更多的财产性权利，符合当今各国的基本共识。参见綦磊、周丽娜：《农村集体资产股份的法律性质研究》，《人民法治》2022年第9期，第29页。具体来讲，农村集体资产股权是指在坚持农村集体所有制的前提下，通过实施农村集体资产股份合作制改革，将尚未确权到户仍由集体统一经营的集体资产折股量化到本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赋予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基于集体资产股份享受参与收益分配、管理决策及监督运营的权利。(30)通过赋予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农村集体资产股权，在明确成员享有集体资产收益分配依据的同时，也体现了成员对集体资产的事实性所有，赋予了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主张集体资产权利的事实依据。据此，改变了传统农村集体资产民主管理中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有名无份”的尴尬局面。参见杨明：《权利与义务对等：农村集体资产股份配置有效实现形式——基于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试点单位的考察》，《农村经济》2022年第7期，第143页。

农村集体资产股权是基于推进农村集体资产股份合作制改革而产生、赋予广大农民的一项政策性权利，应当遵循以下基本原理：第一，农村集体资产股权来源于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权，是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权的具体实现形式。农村集体资产股权以所有成员权利平等作为基础，目的在于明确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对集体资产的利益关系，是农村集体所有权实现的一种手段[2]。据此，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由农村集体资产以股份的形式量化给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只有具备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身份才能原始取得集体资产股权，不具有成员资格的非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不能初始分配到集体资产股权。第二，农村集体资产股权产生于集体所有制的背景下，反映了集体所有权的法权关系，始终在社会主义公有制的整体框架下运行。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由集体经济组织实物形态的资产分解、转化而来[3]，是农村集体产权进行产权明晰和产权再分解的产物。据此，农村集体资产股权遵循“自上而下”的生成路径，是在对集体资产清产核资的基础上将其量化为股份，再以确定的标准平等地分配给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过程，其与具备鲜明的资本投资属性的公司股权存在本质区别。第三，农村集体资产股权是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享有的参与集体收益分配和经营管理集体经济组织的一项民事权利，在本质上具有强烈的私法权利属性，不参杂任何以履行公法义务作为对价的成分。据此，农村集体资产股权是一项私权，是否享有以及在多大程度上享有该种私权与其是否履行公法上的义务并无任何关联。

(二)明晰集体资产股权的量化标准

关于农村集体资产股权量化标准的选择，当前存在试点实践和理论层面的认识偏差。在试点实践中，各试点地区设置的成员股类型呈现出多样化的现实样态，这表明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折股量化采取多元化的标准，主要包括成员权、劳动贡献、资本创造和福利政策等标准。在各项股权量化标准的排列顺序上，不存在某一个或某几个量化标准处于绝对优位的情况，每个地区股权量化标准的确定完全取决于当地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的自主选择。在理论层面上，相比其他股权量化标准，集体资产贡献标准受到学术界的广泛推崇。(31)持此观点的代表性学者有方志权、刘俊、马寒等。参见方志权：《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资格界定与农龄统计研究》，《科学发展》2022年第4期，第102页；刘俊：《农村股份合作社财产权制度研究》，知识产权出版社2022年版，第50页；马寒：《论农村集体资产界定与股权分配》，《理论导刊》2022年第6期，第68页。所谓集体资产贡献标准，是指以对集体资产积累贡献为依据进行股权量化，即根据成员对集体资产的形成与积累所作出的贡献大小进行股份分配。其中，衡量对集体资产作出贡献的因素并非仅仅指代劳动贡献，而是涵盖资金、设备、技术、管理等一系列的考量要素。

然而，不论是实践中形成的股权配置多元化标准，抑或是理论界倡导的集体资产贡献标准，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一定的问题，并不具有完备的逻辑周延性。一方面，实践中股权量化的多元化标准看似全面衡量了每个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情况，充分考虑到影响股权配置的各种现实因素，但其实际上却严重违背了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基本原理。具体来讲，采取多元化的股权量化标准代表着设置多样化的成员股类型，尽管国家政策允许农村集体经济组织自主决定成员股的设置类型，但是实践中设置的每一类成员股并非均符合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法理基础。例如，现金股、经营管理股等股权类型就有悖于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基本原理，(32)关于现金股、经营管理股等成员股类型违背农村集体资产股权基本原理的论述详见下文。造成了农村集体资产股权法律关系的严重混乱。

另一方面，学理上股权量化的集体资产贡献标准则完全陷入了资本所有制的逻辑，违背了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生成机理。集体资产贡献标准允许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以资金、劳动、设备、技术、管理等入股，(33)劳动、设备、技术、管理等非资金出资形式，采取评估折价的方式入股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并按照出资比例确定每个成员的股份数量，这与公司股权的生成路径基本吻合，即股东向公司移转出资财产所有权，将全部财产转化为公司法人的财产后，公司再按照出资比例或股份数额确定股东的股权数量。不过，公司股权是股东向公司法人让渡个人产权而结合成公司法人财产权之后的产物[4]，其产生路径坚持资本所有制的衍生逻辑，始终在私有制的框架下运行[5]。据此，集体资产贡献标准遵循以资本投入作为获得股权对价的逻辑，存在由集体所有制滑向资本所有制的错误倾向，突破了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的底线，颠覆了推进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的根基。

由此可见，不论是学者们极力倡导的集体资产贡献标准，还是实践中看似合理的多元化股权量化标准，都陷入了违背农村集体资产股权基本原理的误区之中，故均非集体资产股权量化标准的良策。为此，在股权量化标准的选择上，应当把握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基本原理，坚持农村集体所有权的根本属性，以农村集体所有制为法律政策底线[6]。笔者认为，鉴于成员权和劳动贡献的股权量化标准符合集体所有制的整体逻辑，故应当成为成员股设置类型的考量因素。具体来讲，一方面，农村集体所有制是农民集体对土地、生产资料等集体资产共同占有基础上形成的公有制形式，本质是成员集体在对本集体资产不可分割地共同所有基础上实现成员个人的利益[7]。根据《民法典》第261条的规定，农村集体资产属于本集体成员集体所有。据此，每一位集体成员都平等地享有集体所有权，农村集体资产产生的收益也应当由全部集体成员共同享有。(34)有学者指出，在农村集体所有制的逻辑下，所有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权利平等。参见郑维国：《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需把好“五条底线”》，《农村经营管理》2022年第9期，第16页。赋予农民农村集体资产股权，就是要明确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对集体资产的利益关系，实现集体所有与成员个人的利益[8]。因此，成员权是农村集体资产股份分配的基础，享有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资格是获得集体资产股权的前提，以成员权作为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量化标准符合集体所有制的本质。另一方面，农村集体所有制又被称为“劳动群众集体所有制”，凡是有劳动能力的集体经济组织成员都必须参加集体劳动，劳动者共同劳动是集体所有制的典型特征。纵观集体所有权的历史形成过程，不论是农业合作化运动时期，还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期间，都离不开集体成员的共同劳动。同样，无论是集体积累的从无到有，还是由少至多，都与集体成员的辛勤劳作密不可分，成员的共同劳动为集体的后续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据此，劳动构成了成员为集体经济组织作出贡献的最主要途径，应当成为成员参与集体资产股份分配的重要依据[9]，以劳动贡献作为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量化标准符合集体所有制的性质。

三、成员股设置的应然类型

根据成员权和劳动贡献的股权量化标准，成员股的设置类型应当包括人口股和劳龄股两种股权类型。单一设置人口股存在陷入绝对平均主义之嫌，而单一设置劳龄股又违背所有成员都应获得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基本原理。坚持“人口股+劳龄股”的复合股权类型模式，既能确保每一位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获得农村集体资产股权，又能充分体现出不同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之间的差异性，实现从一般意义上的形式平等迈向真正意义上的实质平等。

(一)坚持人口股的核心地位

农村集体所有的核心特征是成员权，凡是具备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资格的人都天然地享有对农村集体资产的各项权利[10]，非本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无法享受基于农村集体资产所带来的各项权益。在坚持农村集体所有制的根本理念下，中央要求推动农村集体资产股份合作制改革，将集体经营性资产以股份或者份额的形式量化到本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实现农民变股东的身份转换，从而保障农民参与集体资产管理和集体收益分配的权利，促使农民依据农村集体资产股权分享集体资产收益。据此，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取得以享有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权为基础，具备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身份是享有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前提。在农村集体资产股权配置上，应当坚持成员权的股权量化标准，而以成员权为依据分配集体资产股份，则对应着人口股股权类型的设置。

如前所述，赋予广大农民农村集体资产股权，意在实现所有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参与集体收益分配并且分享集体资产收益的目的。那么，每一位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都应当获得农村集体资产股权，集体资产股权配置必须坚持“人人有份”的基本原则。据此，鉴于人口股依据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身份设置，按照公平、均等的宗旨平均量化股权，强调农村集体资产股权分配覆盖全部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理念，集中反映了农村集体资产股权配置的公平价值，最大限度上确保了农村集体收益的公平分配，故其应当成为每个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必设的成员股类型。另外，人口股的设置不仅体现了集体成员对所属农村集体资产共同所有的理念[11]，还具有为每一位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提供最基础的集体资产收益保障、充分满足广大农民基本生活需要的功能。而切实增加农民的财产性收入，不断提高农民的物质生活水平是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的根本出发点和落脚点。因此，应当明确人口股在成员股设置中的主体地位，将人口股作为成员股设置的主要类型，并在成员股总股本中设置较高的股权比例。

在人口股本身所蕴含的公平价值理念的指引下，设置人口股时应当遵循下列具体的配置路径：首先，在人口股的配置原则上，坚持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平等分配的原则，不论成员的年龄、身份、性别以及加入集体的时间长短等，每个集体经济组织成员都享有获得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权利。其次，在人口股的配置标准上，应当按照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身份分配农村集体资产股权，只有被认定为具有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资格的人才能获得人口股。最后，在人口股的配置规则上，应当按照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人头”平均分配。至于每位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能够获得的人口股具体数量，取决于各试点地区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的实际情况，对此应赋予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充分的自主决定权。具体来讲，针对农村集体资产股权数量较多的地区，可以为每位集体经济组织成员配置较多数量的人口股，如一人十股、一人百股等；反之，对于农村集体资产股权数量较少的地区，则为每位集体经济组织成员配置较少数量的人口股，如一人一股等。但是，不论各地区的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如何规定，在同一个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内部，每位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都应当获得数量相同的人口股。

(二)明确劳龄股的辅助地位

在依据成员权逻辑平等分配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基础上，还应充分考虑不同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个体之间的差异性，从而调整新、老成员之间的利益争夺[12]，平衡不同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之间的股份权益。鉴于在农村集体所有制的框架下，能够体现成员个性化特征的并非现金资本的投入，而是对集体所作出的劳动贡献的多少。据此，在成员股的设置类型上，应当尊重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发展和集体资产形成的历史，承认不同历史阶段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所作出的劳动贡献[13]，设置劳龄股并将其作为人口股的重要补充。简言之，劳龄股以成员的劳动时间和劳动贡献为衡量标准，按照效率、利益最大化的宗旨量化股权，集中反映了农村集体资产股权配置的效率价值。劳龄股的设置表明了对不同历史时期成员劳动的肯定，认可成员的共同劳动对集体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体现了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具有的劳动者联合的本质属性[14]。

需要强调的是，劳龄股只能作为人口股的重要补充，不能成为最主要的股权类型，且亦不宜在成员股总股本中占据过高的比例。主要理由包括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结合目前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的收益来源，绝大多数地区农村集体资产的收益来自土地租金、土地变价款等土地增值收益，该部分集体收益并非来源于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劳动积累，这表明集体收益的形成与农民个体的劳动贡献没有太大关联。农村集体资产股权是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参与集体收益分配的依据，股权配置当然应以是否对集体收益的形成具有关联作为考量因素。据此，成员所作出的劳动贡献与集体收益的产生之间存在的关联度较低，不应将劳动贡献作为最主要的股权量化标准。

第二，自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以来，基本上已经不存在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共同劳动[15]。即使某些地区可能仍然存在一部分共同劳动，但总体上成员之间的共同劳动普遍较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大都以家庭为核心从事生产经营，并以追求农户自身土地效益的最大化为根本目标。因此，在这样的背景下，再过分强调成员的劳动贡献，并将劳龄作为最主要的股权量化标准，恐怕已经明显不合时宜。

第三，无论是农业合作化时期，还是家庭联产承包期间，农民个体的劳动贡献已经在当时通过工分和报酬的形式进行过按劳分配，此时再通过农村集体资产股权配置的形式进行按劳分配存在双重获益的问题。此外，当时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劳动剩余并非全部留在了集体，而是主要用于支援国家的工业化建设[8]。同时，经过数十年的集体公共事业开支，成员按劳分配后的集体公共积累目前基本上也已所剩无几。

第四，鉴于劳龄作为衡量成员劳动贡献的高效便捷性，实践中普遍将劳龄作为判断成员劳动贡献的唯一指标。但是，劳动时间的长短与劳动贡献总量的多少往往不完全成正比关系，简单地以劳龄为评估劳动贡献的依据存在一定的片面性，不能全面准确地衡量不同成员个体之间的差异化特征。同时，在大多数地区劳动档案资料不完善的情况下，统计和核实每一位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劳龄缺乏现实可操作性。

(三)不予设置其他股权类型

如前所述，除了人口股和劳龄股之外，实践中还存在着现金股、经营管理股等多种股权类型，这些成员股类型的设置反映了不同农村集体经济组织股权量化标准的差异化选择。然而，在实践中设置的多种成员股类型中，存在着部分股权类型缺乏正当性基础，违背农村集体资产股权基本原理的情形，以下通过三类具有代表性的股权类型加以阐明。

第一，现金股有悖于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生成机理。与公司股权基于股东对公司出资的对价取得不同，农村集体资产股权依据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身份无偿取得，无需另行支付任何对价。据此，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和社会主体都不能基于出资获得农村集体资产股权，以“资本投入”作为股权量化标准，是资本所有制坚持的逻辑路径，并非集体所有制下集体资产股权的产生方式，故设置现金股违背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法理基础。

另外，前述实践中设置现金股的两种情形亦存有不妥之处：一方面，为解决新增人口的股权配置问题，允许新增成员通过现金出资的方式获得股权缺乏合理性。新增成员与原有成员一样，均应基于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权平等地享有集体资产股权，要求其进行出资才能获得股权，严重侵害了新增成员的合法权益。另一方面，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为筹集资金满足扩大再生产的需求，可以采取与其他经营主体合作、合资等多种方式。通过设置募集股的方式吸纳资金注入，不仅存在外部资本侵蚀集体资产、不当干预内部治理等种种风险，还可能由于限制入股者的股权权能和股权比例等制度设计，反而无法达到资金募集的预期效果。

第二，经营管理股违背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的配股原理。由于在初次配置农村集体资产股权时，只有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能够获得集体资产股权，不享有成员资格的非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不能初始分配到集体资产股权。然而，设置经营管理股将农村集体资产股权直接分配给非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违反了集体资产股权原始取得的成员身份专属性特征，故设置经营管理股违反农村集体资产股权配置的基本原理。另外，在将农村集体资产股权分配给经营管理人员时，采用无偿配给的方式往往异化为村干部等经营管理者享受特殊利益，这遭到广大农民群众的强烈质疑和反对。由此，经营管理股并非是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经营管理人员无偿取得的股权，而是需要支付一定的对价出资购买的股权。亦即经营管理人员要按照同等比例进行风险配股，在入职时通过缴纳现金认购股份，该笔资金作为风险抵押金，用于规范和约束其经营管理行为，离职后集体经济组织无条件收回分配的股权，并按照当时的股价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