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赋源于《诗》赋体

汉赋源于《诗》赋体之辨考《汉赋源于（周礼）“六诗”之赋考》（以下简称《“六诗”之赋考》）云：“古今学者对汉赋源起的解说甚多，影响较大者至少有以下几种观点或认为赋自《诗》出，赋、比、兴为三种表现方法，《诗经》中已有‘赋体诗'，汉赋即源于《诗经》中的‘赋体诗’。”并加注释2日：“陈元胜《诗经辨读国风小赋》，安徽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85-390页。”其实，拙著《诗经辨读（国风小赋）》一书里的这篇“学术专论”，即题为《“六诗”辨说》。《诗经辨读?例言》“五、学术专论，解决疑难问题”条目云：“揭示‘六诗'真相，探索汉赋源流，实为解开《诗》学研究、中国诗歌发展史研究乃至中国文学批评史上一系列疑案之谜底。汉赋渊源，由于文献材料的匮乏以及研究过程中各种因素的影响，迄今未能论定。全面系统地综合考察《国风》里的赋篇，有助于揭示‘赋者古诗之流'的谜底。《国风》小赋实乃探索汉赋渊源之丰富的文献材料（文本资源）。然而，文学史家们历来或视而不见，或缺乏作出全面考察。本书逐篇辨读《国风》百六十篇后，欣喜地看到赋篇数目过半。《国风》小赋凡八十六篇，是为本书篇目。逐篇辨读之后，有学术专论两篇： （一）《国风》小赋论；（二）‘六诗'辨说。”《例言》强调“立足《诗经》文本，探索《国风》小赋。本书学术专论所解决的疑难问题，倘若没有本书逐篇辨读的研究成果，是无法找寻到答案的《诗经辨读》出版之前，著者撰有《诗品辨读》。《诗品辨读?钟嵘（诗品）辨释》“诗有三义”条目中指明：“从《诗》学诠释到诗歌创作‘三义'理论的觉醒，最早脱颖而出的显然是齐梁时代钟嵘‘诗有三义'的诗论。（参见拙作《论‘六诗'与钟嵘（诗品）‘三义'说》，载《中州学刊》1993年第1期）。”华南百岁老诗人李育中教授写于1992年夏天的《诗品辨读?序》曰：“有关‘三义，方面，一语中的地指明不是讲《诗经》这一本书，而是指诗歌的一般创作方法，这就使人大开茅塞了。”黄天骥先生1996年11月写的《（诗经辨读）总序》云：“前几年，也就是陈先生潜心研究《诗经》的时候，学术界曾出现过一阵‘方法热’ 在’热’气腾腾的时候，我很欣赏陈元胜先生能坚持扎实的学风。我也曾拜读过他在前几年写成的《诗品辨读》一书，该书考索精审，条分缕析地帮助读者弄清楚《诗品》的疑难问题。这种严肃的治学精神，当年颇有‘顶风'的意味。继此之后，陈元胜先生又完成了《诗经辨读》。两部书，既可说是姊妹篇，也可说是著者求实求真治学作风的前后辉映。”黄天骥先生的鼓励，更坚定了《辨读》系列“著者求实求真”治学的步伐与信念。《诗经辨读?例言》云：“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绪言》说：‘史家的责任是求事实的历史之真，但事实的历史之真往往隐藏不见。'《诗》的真相隐藏不见，同样大体可归纳为‘原始的隐藏'与‘意识的隐藏'两种方式。前者由于史料的缺陷，后者实乃说《诗》家们的‘成见'。”又云：“宏观审视与微观考析融为一体，实乃本书奉行的辨读宗旨与研究方法。具体落实在两大方面：其一，逐篇辨读。揭示诗篇真相；其二，学术专论，解决《诗》学乃至古典文学研究诸疑难课题。”把“六诗”说成“六义”实即历来说《诗》家们的“成见”之一，以至于钟嵘《诗品》脱颖而出的“三义”说（兴比赋三种表现手法理论），或被视而不见、千年搁浅，或遭人疵病质疑。《周礼》称“风、赋、比、兴、雅、颂”为“六诗”，《毛诗序》径改称为“六义”：一字之改动，不作任何说明。《毛诗序》只能强释“风、雅、颂”而无以对“赋、比、兴”做出确释。“六诗”古义湮没，遂令后世众说纷纭，有待我们去探索求其“真”。唯其如此，拙著《辨读》系列两部书：先有《论“六诗”与钟嵘（诗品）‘三义'说》在其前（即《诗品辨读》），随后有《“六诗”辨说》与《国风小赋论》（即《诗经辨读》）。立足于《诗》丰富的文本资源，探索《诗》赋体篇章，我们不难发现赋 （汉赋）文体乃“《诗》立其本”的史实，挖掘出研究赋体渊源之丰富的矿藏资源，揭示出赋史研究之“原始的隐藏”。仅就《诗 -国风》而言，有赋体（可谓之“小赋”）凡86篇，占《国风》篇目总数的54％之多。具体篇目详见《诗经辨读（国风小赋）》一书。刘勰《文心雕龙》既说赋体乃“《诗》立其本”（《宗经》），认为屈原作品是“辞赋之宗”（《辨骚》），又说“灵均唱《骚》，始广声貌”（《诠赋》）。赋体“声貌”并非一开始就以长篇（楚辞）、巨制（汉大赋）的模式出现，否则，谈何“始广”之有?吾国汉语赋史，由小赋与大赋的“起伏对垒”谱写而成。汉大赋依托于代表帝国宫廷文化的盛世精神而繁盛，东汉末则随着帝国的衰落由盛而衰，小赋取而代之，出现所谓“赋的小品化”。小赋兴盛期出现在魏晋南朝，刘勰《文心雕龙》赋论故有“小制”之别称。汉赋这种表现形式的“转化”，实际上是赋体艺术的“回归”，即由体物“巨丽”的大赋向《诗》赋体“小制”（小赋）“叙物言情”优良传统回归!显然，回避《诗》文本资源而不顾，仅就《周礼》“六诗”去考察，不足以挖掘出赋体渊源之“矿藏”与揭示出赋史研究之“原始的隐藏”。《“六诗”之赋考》行文中亦述及“《周礼》大师所教‘六诗'指的是运用已基本编集成册的《诗经》”云云，又岂能绕开《诗》“风赋比兴雅颂”丰富的“矿藏”与“原始的隐藏”而不顾呢?历来追溯小赋之渊源，或点到“荀氏五赋”（《礼》、《智》、《云》、《蚕》、《箴》）与屈原“极似小品赋”的《桔颂》为止，并说“小品赋”自先秦西汉“肇端”云云，并不确切。小赋源远流长，绝非屈、苟数篇小赋而已。历经汉大赋“掩压”而不曾断流、魏晋以来又“蓬勃发展”的小赋，就其“声貌”考察之，其源出自《诗 ?国风》小赋。研究赋史，不能以“巨丽”、“丽淫”作为衡量赋的标尺，视源流远长的小赋而不见。诗?国风》小赋分布于各邦国，证实赋体不唯楚地有之；这些小赋不仅篇目数量超过风诗百六十篇之半(54％)，而且除《曹风》外，各邦国赋篇所占比重甚大。《国风》小赋分布各地的情形如下表。探明《国风》小赋分布各地的史实，其文学价值还在于：揭示出汉赋所“祖述”的“根蒂”，实乃“六诗”(六种原始诗体)之一的赋体一一《国风》小赋。赋体所谓“兴楚而盛汉”，实为赋在楚地特别兴旺发达，且“始广声貌”，直至繁盛于汉代。刘勰《文心雕龙?辨骚》不也说“固知《楚辞》者，体宪于三代”么?赋在楚地特别兴旺发达，并非事出无因。然则，何以《诗 ?国风》未见录有“楚风”篇目呢?凡此种种“原始的隐藏”，在摒弃历来说《诗》史家们的“成见”后，拙著《诗经辨读》有所挖掘和揭示，於兹不赘。立足于《诗》文本资源，探索《国风》各邦国小赋篇章，把宏观审视与微观考析融为一体，进行整体的综合研究，我们不难发现汉赋所祖述的“风”(《诗》)与“骚”(楚辞)之“根蒂”。诚如“新的艺术，没有一种是无根无蒂，突然发生的”一样，汉赋“总承受着先前的遗产”。汉赋承受着先前的文学乃至文化之“遗产”，源于《诗》赋体《国风》小赋之“根蒂”，举凡六端：(1)赋体“声貌”与句式；(2)诗人之赋丽以则；(3)问答体与“首引”；(4)赋篇里的“比兴之义”；(5)“《羽猎》之祖”； (6)赋篇“赓续”之作。上述每一端“根蒂”，都由《诗经辨读》里的国风小赋“辨读”(今译与辨释)具体篇目挖掘与揭示之。《国风》这些小赋分布在各地，更具有代表性。小赋源远流长的史实，辨而可明。刘勰《文心雕龙?情采》云：“惜诗人篇什，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为情者要约而写真，为文者淫丽而烦滥。”所谓“惜诗人篇什”，指《诗》人的作品包括《国风》小赋。《物色》篇日：“及长卿之徒，诡势瑰声，模山范水，字必鱼贯，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睹物兴情，以情观物，此乃“昔《诗》人篇什”《国风》小赋“为情而造文”、“要约而写真”、“丽则而约言”之优良传统。刘勰《宗经》既说“《诗》立其本”，又说楚辞艳丽、汉赋浮夸，流弊越来越发展，纠正末流、回到正路，不就好了么（“楚艳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回归到《诗》所立的小赋之“本”，此亦刘勰在《诠赋》篇之外有关论述所大加肯定的：“要约而写真”（《情采》）、“丽则而约言”（《物色》）。此乃小赋的优良传统，亦乃《诗经辨读》首先探索《国风》小赋之缘起。清人王芑孙《读赋卮言》云：“自古短赋，以魏孙谌《果然赋》为最，凡十八字；其次则唐李商隐之《虱赋》、《蝎赋》，凡三十二字；又其次则罗隐《秋虫赋》，凡四十字。”他没看到《国风》小赋最短的《齐风?卢令》篇凡三章，每章两句仅八个字，皆先赋猎犬，后赞颂猎人：好一篇猎人纵犬出猎的田猎小赋。《国风》有田猎赋7篇皆短小的篇章，实为汉大赋“《羽猎》之祖”。萧统《文选》编人《田猎赋》五篇，司马相如、扬雄各两篇，皆汉大赋著名代表作；扬雄《羽猎赋》、《长杨赋》更见《田猎赋》在赋史上的重要地位。《郑风-叔于田》后篇，亦即历来被误称为《大叔于田》者，清姚际恒《诗经通论》谓其“描摹工艳，铺张亦复淋漓尽致，便为《长杨》、《羽猎》之祖”。《郑风?叔于田》前后两篇实为赋篇“赓续”之作。由《国风》田猎小赋乃“《羽猎》之祖”，考察赋体之“根蒂”，不难发现汉赋之渊源流变。同样是《田猎赋》，由《诗》赋体“言省而文有例”到汉大赋“言富而辞无常”之流变轨迹，辨而可明。《诗》赋体《国风》小赋86篇，或四言体、或杂言体、或四言为主的杂言体；用“兮”字或不用“兮”，句式自由，声律自然和谐，可谓“矢口成韵”、“动乎天机、不费雕刻”。列表综述如下：明代陈第《读诗拙言》云：“《毛诗》之韵，不可一律齐也。盖触物以摅思，本情以敷辞，从容音节之中，宛转宫商之外。如青汉浮云，随风聚散，蒙山流水，依坎推移，斯其所以妙也……总之，《毛诗》之韵，动乎天机，不费雕刻，难与后世同日论矣。”（《毛诗古音考》附）江永《古韵标准?例言》亦指出：“里谚童谣，矢口成韵。古岂有韵书哉?韵即其时之方音，是以妇孺犹能知之协之也。”《诗》的时代，并无韵书；《诗》的篇章，韵律乃自然和谐的声律。钟嵘《诗品下?序》云：“古日诗颂，皆被之金竹，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钟氏《诗品》提倡古代诗歌自然和谐的声律：“为韵之首”、“韵入歌唱”，“此重音韵之义也”。《诗》自然和谐的声律，非后世近体诗的“格律”可同日论矣!“篇无定句，句无定字。系于意，不系于文”，此为古典自由体诗（古体诗）的优良传统，亦乃《国风》小赋的本色。上述统计数字表明：杂言体（含四言为主杂言体）凡49篇，超过《国风》小赋篇数之半（占57％）。汉大赋杂言体句式，源出《国风》小赋。用“兮”字的句式，世人称之为“骚体”（《离骚》体）。骚体句式与非骚体句式，《国风》小赋皆有之。屈赋亦有非骚体者，如《天问》篇以四言为主的杂言体，与《国风》小赋杂言体无异。《国风》小赋用“兮”凡31篇；考察《国风》百六十篇，十五国风里各地均有用“兮”字的篇章，连不见录有小赋的《曹风》，凡4篇亦有2篇用“兮”字。可见，“兮”字并非唯楚地有之。“先秦楚歌”并非皆句式长短不齐和用“兮”字者。姜书阁《先秦楚歌叙录》十首，其中五首不用“兮”，《子文歌》（最早的楚歌，见之《说苑?至公篇》）则纯为四言体。综观两汉赋家作品，骚体与非骚体分镳并驱。由《诗》赋体《国风》小赋，可窥见汉赋句式同祖“风”（《诗》）、“骚”，广其“声貌”罢了。赋源于《诗》赋体（小赋），“灵均唱《骚》，始广声貌”，繁盛于两汉四百年间，故有“汉赋”之称。《诗 ?颂》凡40篇，赋体就有37篇之多。除《周颂?振鹭》、《鲁颂?有?》、又《泮水》三篇有争议之外，《周颂》、《鲁颂》、《商颂》赋体凡37篇，乃不争的小赋文本资源。《诗?颂》这37篇小赋不仅占《颂》总篇数的93％，且无韵之篇不少。这些无韵的小赋，相

比于后世所谓的“散文赋”，不就是“散文小赋”么比于后世所谓的“散文赋”，不就是“散文小赋”么!《周颂》首篇《清庙》就是无韵小赋，四言为主体，亦有五言。这类无韵小赋出现在《周颂》，宋大儒朱熹已不理解，《诗集传》云：“周颂多不叶韵，未详其说。”其实，这类无韵小赋琅琅可诵；合乐时一唱三叹，即一人唱、一人或两三人和，亦即每句都有领唱、和唱，以此“入韵”，与同“字”为韵无异。《周颂?赉》即以同一个“思”字为韵。又《维天之命》全篇八句，四言为主，杂有五言、六言，又不叶韵，亦无韵小赋。《周颂》不叶韵的“无韵诗”，更说明声律自然和谐的《诗》篇（古体诗）实乃古典自由体诗。中国的古体诗乃押韵自由的“自由体诗”（freeverse）《风》、《雅》、《颂》皆古典自由体诗，或押韵自由（韵入歌唱、矢口成韵、动乎天机、不费雕刻），或不叶韵。《诗》赋体作品或为押韵自由的小赋（如《国风》小赋），或乃无韵小赋（如《周颂》无韵小赋）。这些赋史上“原始的隐藏”一旦揭示出来，汉赋源于《诗》赋体的史实真相便得以辨明。“诗歌”迄今留下“歌”的烙印，则是历史的见证。文学有其自身发展的规律可循，原始先民用“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自己的语言，从“杭育杭育”到兴体、比体、赋体歌谣，无疑是原始诗歌的一大进步。由此生发，诗体渐趋繁富：无论是各邦国的乐诗（《国风》），还是宫廷宴享乐诗（《雅》）、宗庙祭祀乐诗（《颂》），都可以见到兴体、比体、赋体之篇章。倘若一篇乐诗由两章以上构成，诗章中或用兴体、或比体、或赋体，间杂而有之，是为“杂体”。风、雅、颂各类乐诗，无非赋体、比体、兴体。用“风赋比兴雅颂”序列“六诗”，足以体现出六种诗体的原始关系。历来所谓赋、比、兴原有篇什被删掉云云，显为无稽之谈。所谓“孔子录《诗》已合风、雅、颂中，难复摘别”之说，则是未能全面深入地综合考察、辨读305篇《诗》文本资源之臆测。立足《诗》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