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本文格式为Word版，下载可任意编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王中翼

原文

淮阴侯列传

司马迁

淮阴侯韩信者，淮阴人也。始为布衣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賈。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者。信钓于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①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

及项梁渡淮，信仗剑从之，居麾下，无所知名。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数以策干项羽，羽不用。②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③坐法当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④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与语，大说之。言于上，上拜以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⑤

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至南郑，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即亡。⑥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谁？〞曰：“韩信也。〞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

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

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⑦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

不能用，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⑧何曰：“虽为将，信必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

汉四年，遂皆降平齐。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愿为假王便。〞⑨当是时，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韩信使者至，发书，汉王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独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为守。不然，变生。〞⑩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

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11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12

武涉已去，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说韩信曰：“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向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愿足下孰虑之。〞13

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14蒯生曰：“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

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15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后数日，蒯通复说，韩信踌躇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通。

汉王之困固陵，用张良计，召齐王信，遂将兵会垓下。项羽已破，高祖袭夺齐王军。16汉五年正月，徙齐王信为楚王，都下邳。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陈平计，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游云梦。〞实欲袭信，信弗知，谒高祖于陈。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

高鸟尽，良弓藏；

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亨！〞17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18至洛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常称病不朝从。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19

陈豨拜为钜鹿守，辞于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欲与子有言也。〞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汉十年，陈豨果反。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阴使人至豨所，曰：“第举兵，吾此后助公。〞20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21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22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23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24遂夷信三族。

高祖已从豨军来，至，见信死，且喜且怜之，问：“信死亦何言？〞25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计。〞高祖曰：“是齐辩士也。〞乃诏齐捕蒯通。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彼竖子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26

太史公曰：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27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28

（节选，有删改）解释

1诸母漂：一些老妇在漂洗衣服。竟漂数十日：一直到漂洗终止的数十天里，每日如此。竟，从始至终，毕竟。

2数以策干（ɡān）项羽：屡屡献策略以谋求得到项羽重用。干，谋求。

3连敖：管理仓库的小官。

4坐法：犯法获罪。

5治粟都尉：管理粮饷的军官。未之奇也：即“未奇之也〞，宾语前置句。

6诸将行（hánɡ）：诸将辈。

度（duó）：估计。上不我用：即“上不用我〞。

7顾王策安所决耳：只不过看大王怎么决策罢了。

8吾为公以为将：我由于你的情面让他担任将领。

9假王：暂署的、非正式受命的王。愿为假王便：意思是为了有利于局势，希望允许我暂时代理齐王。

10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汉军正境遇不利，怎么能阻止韩信称王呢。王，称王。

11龙且（jū）：项羽军将领，率军20万救齐，为韩信败杀。盱眙（xūyí）：在今XX省西部。权在足下：权重决定于您。权，秤锤，这里比喻韩信举足轻重的作用。参分天下王之：（与汉、楚）三分天下独立为王。参，通“叁〞。

12执戟：执戟郎，侍卫，即指郎中。画：指谋划，谋略。

倍：通“背〞，背弃。解衣衣（yì）我，推食食（sì）我：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我穿，把正在吃的食物让给我吃。

13县：通“悬〞，悬挂。

14死人之事：为人之事而拼死效力。乡利倍义：追求个人利益而背弃道义，见利忘义。乡，通“向〞。

15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拥有震畏君主的威势，持有不能封赏的功勋。极言韩信威望高，功劳大。

16高祖袭夺齐王军：刘邦既倚重韩信，又忌惮韩信，灭楚后于是突袭夺去了他齐王的军权，再把他迁到刚平定的楚地为楚王，建都下邳（pī）。

17狡兔死，良狗亨：兔子死了，猎狗就被人烹食。亨，通“烹〞。

18械系：用脚镣手铐等刑具拘禁起来。械，木枷和镣铐之类的刑具。

19怨望：怨恨。鞅鞅（yānɡyānɡ）：因不平或不满而郁郁不乐。鞅，通“怏〞。绛、灌：指绛侯周勃、颍阴侯灌婴，汉初开国功臣，曾先后为相。

20阴：暗中。豨所：陈豨驻地。第：尽管，只管。

21诈诏赦诸官徒奴：假传诏令赦免各府衙服役的罪犯和官奴。

22上变：上书举报变反之事。欲反状：准备谋反的状况。

23相国：指萧何，时任相国。绐（dài）：欺骗。虽疾，强入贺：即使病了，也要勉强进宫朝贺吧。

24乃为儿女子所诈：竟然被妇女小子欺骗。

25且喜且怜：又愉快又惋惜。

26竖子：小子，是骂人的话。令自夷：让自己被灭族。

27学道谦让：学习道家的谦恭退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不夸耀自己的功劳和才能。伐、矜，都是高傲自夸的意思。庶几：表示希望语气，或许可以，差不多。周、召、太公：周公姬旦、召（shào）公姬奭（shì）、太公姜尚，三人都是周朝的开国元勋。血食：享受后嗣子孙的祭祀。

28务：致力于，追求。集：通“辑〞，和气，安定。畔：通“叛〞。参考译文

淮阴侯韩信，是淮阴人。（韩信）当时身为平民百姓时，贫苦，没有出众的德行，不能够被推选去做小吏，又不能做买卖维持生活。（他）经常在别人家吃闲饭，人们大多厌恶他。韩信在城下钓鱼，有几位老大娘在漂洗衣服，有位大娘看见韩信饿了，就给韩信饭吃，几十天都如此，直到漂洗终止。韩信很愉快，对那位大娘说：“我一定会有重重地报答您的时候。〞

等到项梁率军渡过淮河的时候，韩信只带了把剑去投奔他，留在他的部下，一直悄悄无闻。项梁失败后，改归项羽，项羽任命他做郎中。他好几次向项羽献策略谋求得到重视，都没有被采用。汉王刘邦率军进入蜀地时，韩信脱离楚军去投奔他，当了一名管仓库的小官。有一次，韩信犯法获罪，被判了死刑，同案的十三个人都被杀了，轮到杀他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滕公，就说：“汉王不想得天下吗？为什么杀掉壮士？〞滕公觉得他言语非凡，相貌威风，就放了他。同他交谈，感到十分愉快，便报告了汉王。汉王任命他为治粟都尉，不觉得他有稀奇之处。

韩信屡屡和萧何交谈，萧何认为他是个奇才。汉王的队伍到达南郑时，一路上逃跑的军官有几十个。韩信料想萧何他们已经在汉王面前屡屡说起过他，可是汉王一直不重用自己，便也逃跑了。萧何一听说韩信逃跑了，来不及报告汉王，亲自去追逐。有人报告汉王说：“丞相萧何逃跑了。〞汉王大为生气，就像失掉了左右手似的。过了一两天，萧何回来见汉王，汉王又气又喜，骂道：“你逃跑，是为什么？〞萧何答道：“我不敢逃跑，我是追逃跑的人。〞汉王说：“你去追的是谁？〞萧何说：“韩信啊。〞汉王又骂道：“军官跑掉的有好几十，你都没有追；

倒去追韩信，这是撒谎。〞萧何说：“那些军官是简单得到的。至于像韩信这样的人才，天下没有其次个。大王假如只想长做汉中王，就不必用他；

假使想争夺天下，除了韩信就沒有可以商榷大计的人。只看大王怎样决策计划罢了。〞汉王说：“我也计划回东方去呀，怎能老是憋屈地待在这里呢？〞萧何说：“大王假如决计回东方去，能够重用韩信，他就会留下来；

假使不能重用他，那么，韩信终究还是要跑掉的。〞汉王说：“我是由于你的面子，派他做个将军吧。〞萧何说：“即使让他做将军，韩信也一定不会留下来。〞汉王说：“那就让他做大将。〞萧何说：“太好了。〞汉王随即就想叫韩信来拜将。萧何说：“大王一向孤高无礼，现在要任命一位大将，就像唤小孩子一样，这就是韩信离去的原因。大王假如决定拜他做大将，就该挑好吉日，自己事先斋戒，搭设高坛，依照任命大将的礼仪办理，那才行啊！〞汉王允许了。军官们听说要拜将，个个暗自愉快，人人都以为自己会被任命为大将。等到拜将时，才知道是韩信，全军上下都大吃一惊。

于是汉王特别愉快，自认为得到韩信太晚了。就听从韩信的谋划，部署各路将领的进攻目标。

汉四年（前203），韩信降服且平定了整个齐国。派人禀告汉王说：“齐国狡诈多变，反复无常，南面的边境与楚国交界，不设立一个暂时代理的王来镇抚，局势一定不能稳定。为了有利于局势，希望允许我暂时代理齐王。〞当时，楚军在荥阳正紧紧地围困着汉王，韩信的使者到了，汉王开启书信一看，勃然大怒，骂道：“我在这儿被围困，日夜盼着你来帮助我，你却想独立为王！〞张良、陈平暗中踩汉王的脚，凑近汉王的耳朵说：“汉军正境遇不利，怎么能阻止韩信称王呢？不如趁机立他为王，好好地待他，让他自己镇守齐国。不然可能发生变乱。〞汉王醒悟，又有意骂道：“大丈夫平定了诸侯，就应当做真王，做假王干什么呢？〞于是派遣张良前往立韩信为齐王，征调他的军队攻打楚军。

楚军失去龙且后，项王畏惧了，派盱眙人武涉前往劝戒齐王韩信说：“当前汉王、项王争夺天下的大事，权重决定于您。您投向右边，汉王就会胜，您投向左边，项王就会胜。倘若项王今天被消灭，下一个就该消灭您了。您和项王有旧交情，为什么不反汉与楚讲和交好，三分天下独立为王呢？〞韩信辞谢说：“我侍奉项王，官不过郎中，职位不过是个持戟的卫士，献言不听从，献策不采用，所以才离开楚军归附汉王。汉王授予我上将军的印信，給我数万人马，脱下他的衣服给我穿，把他的食物让给我吃，对我言听计用，所以我才能够到今天这个样子。人家这样对我亲近、信赖，我背叛他不吉利，即使到死也不变心。希望您替我辞谢项王的好意！〞

武涉走后，齐国人蒯通知道天下输赢的关键在于韩信，就劝戒韩信说：“当今刘、项二王的命运都把握在您的手里。您帮助汉王，则汉王胜；

帮助楚王，则楚王胜。果真能听从我的策略，不如让楚、汉双方都有利，同时存在下去，你和他们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形成那种局面，就没有谁敢轻举妄动。依据您的贤能圣德，拥有众多的军队，占据强大的齐国，迫使燕、赵屈从，出兵到刘、项两军的空虚地带，牵制他们的后方，顺应百姓的愿望，向西去平定刘、项分争，为百姓请求保全生命、解除痛楚，那么，天下就会闻风而动纷纷响应，有谁敢不听从！希望您细心地考虑这件事。〞

韩信说：“汉王待我很优厚，把他的车子给我坐，把他的衣裳给我穿，把他的食物给我吃。我听说，坐人家车子的人，要分担人家的祸患，穿人家衣裳的人，心里要想着人家的忧患，吃人家食物的人，要为人家的事业拼死效力，我怎么能够见利忘义呢！〞蒯通说：“如今您具有要挟君主的威势，拥有不能封赏的功勋，归附楚国，楚国人不信任；

归附汉国，汉国人震害怕惧：您带着如此的威望和功勋，想要到哪里去容身呢？身处臣子地位而有着使国君感到震惊的威武，名望高于天下所有的人，我私下为您感到危险。〞韩信道谢说：“先生暂且说到这儿吧！让我考虑考虑。〞过了数日，蒯通又劝告韩信。韩信踌躇不决，不忍心背叛汉王，又自认为功勋卓著，汉王终究不会夺去自己的齐国，于是谢绝了蒯通。

汉王被围困在固陵时，采用了张良的策略，征召齐王韩信，于是韩信率军在垓下与汉王会师，与项羽展开会战。项羽被击败后，高祖用突然袭击的方法夺去了齐王的军权。汉五年（前202）正月，改封齐王韩信为楚王，建都下邳。

汉六年（前201），有人上书举报韩信谋反。高帝采用陈平的计策，假托天子外出巡查邦国州郡，会见诸侯。南方有个云梦泽，派使臣通告各诸侯到陈县会合，说：“我要巡查云梦泽。〞其实是要袭击韩信，韩信却不知道，到陈县朝拜高帝。皇上命令武士把韩信绑起来，押在随行的车上。韩信说：“果真像人们说的，‘狡兔死，良狗亨；

高鸟尽，良弓藏；

敌国破，谋臣亡。现在天下已经平定，我本来应当遭烹杀！〞皇上说：“有人举报你谋反。〞就给他戴上脚镣手铐。到了洛阳，赦免了韩信的罪过，改封为淮阴侯。

韩信知道汉王畏惧猜忌自己的才能，往往称病不加入朝见和侍行。此后，韩信日夜怨恨，在家闷闷不乐，把跟绛侯、灌婴处于同等地位视为可耻。

陈豨被任命为钜鹿郡守，向淮阴侯辞行。淮阴侯拉着他的手，避开左右侍从在庭院里散步，仰天叹息说：“可以跟您说说知心话吗？我有些话想跟您谈谈。〞陈豨一向知道韩信的雄才大致，对他十分信任，说：“真诚听从您的指教！〞汉十年（前197），陈豨果真反叛。皇上亲自率军前往镇压，韩信托病没有随行，暗中派人到陈豨处说：“只管起兵，我在这里协助您。〞韩信就和家臣密谋晚上假传诏令赦免各府衙服役的罪犯和官奴，计划发动他们去袭击吕后和太子。部署完毕，等待陈豨的回信。一个门客得罪了韩信，韩信把他囚禁起来，计划杀掉他。那个门客的弟弟上书，向吕后举报了韩信准备谋反的状况。吕后计划把韩信召来，又怕他万一不愿就范，就和萧相国谋划，让人假称从皇上那儿回来，说陈豨已被捕处死，列侯群臣都来庆贺。萧相国欺骗韩信说：“即使病了，也要强打精神进宫庆贺吧。〞韩信一进宫，吕后就命令武士把韩信捆起来，在长乐宫的钟室把他杀掉了。韩信临斩时说：“我懊悔没有采用蒯通的计策，以至于被妇女小子欺骗，莫非不是天意吗？〞于是灭杀了韩信三族。

高祖从平叛陈豨的军中回到京城，见韩信已死，又愉快又惋惜，问：“韩信临死时说过什么话？〞吕后说：“韩信说后悔没有采用蒯通的计策。〞高祖说：“那人是齐国的说客。〞就诏令齐国捕获蒯通。蒯通被带到，皇上说：“是你教淮阴侯谋反的吗？〞回复说：“是。我的确教过他，可那小子不采用我的策略，所以才自取灭亡。假使那小子采用我的计策，陛下怎能够灭掉他呢？〞

韩信有幸，终究在萧何的强力举荐之下，身登大将，此后指挥千军万马，所向披靡，战功赫赫，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他此后“涉西河，虏魏王，禽（擒）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蒯通语），并且最终与刘邦会师垓下，决战项羽，夺取了楚汉相争的最终胜利。确实如蒯通所言：“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他以他的谋略和战绩，印证了萧何的预言，证明白他的天才，为大汉江山建立了不朽的功勋，为自己赢来王侯的高位和盖世的声望。

然而，就在幸运之神频频惠顾的时候，不幸的阴影静静迫近。刘邦虽然不善识人，但还是一个擅长用人的人，他一旦重用，就基本能做到用人不疑，最典型的是陈平。张良、萧何、韩信也一直受到他的倚重。但是韩信实在太能打，太有才能了，他率军出陈仓、定三秦、擒魏、破代、灭赵、降燕、伐齐，直至垓下全歼楚军，无一败绩，天下莫敢与之相争，什么暗度陈仓、背水一战、水淹楚军全是他的拿手好戏。得到韩信，绝对是刘邦的大幸，但功高于世，使得刘邦对他又喜又惧。没有他，办不成大事，有他在，又放心不下，于是在畏忌猜疑之心的作用下，在重用他的同时，刘邦又不断对他采取了一系列的牵制、打压手段。韩信独当一面，兵强马壮，于是刘邦在韩信每一次大胜、每一次势力壮大的时候，都会把他的精兵抽调走。如下魏破代后，“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不久又“收赵兵未发者击齐〞；

平定齐国后，又“征其兵击楚〞；

最终垓下决战，“项羽已破，高祖袭夺齐王军〞。这些举动自然是要减弱他的实力，防止他一家独大。假如说这些还做得冠冕堂皇、不怎么显山露水的话，那么冒充使臣闯入军营夺印信和兵符、夺军权、易地徙齐王为楚王等，就相当露骨，简直过分了。但韩信并没有计较，依旧忠心耿耿，尽职尽责，驰骋沙场。

刘邦的用意，可谓司马昭之心，天下人都看在眼里。于是就有了武涉和蒯通劝告韩信独立为王的插曲。武涉是奉项羽之命来做说客的，项羽也知道要拉拢韩信入伙是不可能了，只求能和平共处就好，于是他采用离间之策，怂恿韩信独立为王，“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齐人蒯通则“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也是劝他“参分天下，鼎足而居〞。他们的劝告之辞都可谓句句入情入理，很有说服力（限于篇幅，原文大部分做了删节），蒯通更是推心置腹，一再进言，恳切动人。但韩信都不为所动，念兹在兹的都是“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汉王遇我甚厚〞，反复表达对刘邦知遇之恩的感戴之情。

应当说韩信的话是真诚的，他不是一个工于权术的人，他并没有拥兵自重、谋反作乱之心。虽然蒯通明确指出他功高震主、境遇危险，但他宁可相信自己“功多，汉终不夺我齐〞。

而司马迁详细描写这两场说客的游说活动的目的，一方面自然是侧面衬托了韩信的功高势大、举足轻重，但主要还是为了表现韩信的忠诚。传记的结尾还写他临死前“悔不用蒯通之计〞的话，以及蒯通被捕后骂他“竖子不用臣之策〞的话，这些也都印证了他的冤屈。假如说最终他终究起了谋反之意，也完全是被逼无奈。

汉六年（前201），有人诬告韩信谋反，高祖假意巡游，“实欲袭信〞。韩信也不是不知其来意，但“自度无罪〞，还是去拜见刘邦；

为了表达忠诚，甚至还带上了好友、项羽亡将钟离眛的人头，以至于被钟离眛骂为“自媚于汉〞“公非长者〞。刘邦还是把他拘捕上刑，押解离楚。可到了洛阳，刘邦又把他无罪释放了，只是削王为侯，改封他为淮阴侯。通观整个谋反事件，颇显蹊跷，但无论如何刘邦的目的达到了，那就是减弱、压制韩信。这个事件对韩信的打击是巨大的，他终究相信“汉王畏恶其能〞，自己再无出头之日，此后心灰意冷，闷闷不乐，“常称病不朝从〞，“日夜怨望，居常鞅鞅〞。

韩信不懂权术，同时又是一个自视甚高、不善自保的人，与同为“汉初三杰〞的张良、萧何的低调柔顺迥然不同。他自恃才高功伟，喜欢直来直去，放言无忌，喜怒形于色。他当面说刘邦带兵之能不过十万，而自己却“多多益善〞；

对周勃、灌婴、樊哙这些开国功臣都“羞与等列〞。猛将樊哙是刘邦的连襟，对韩信极为钦佩。韩信造访，樊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毕恭毕敬，深感荣幸。可韩信一出门，就蔑视地笑说：“生乃与哙等为伍！〞即使在落魄之中，韩信依旧如此张扬孤高，甚至极度骄横。他性格的缺点无疑也是他遭人嫉恨、招致悲剧结果的原因之一。話说汉四年（前203），韩信平定七国后，自请临时担任齐国国王，以稳定局势，刘邦危急之中接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独立为王！〞假如说刘邦只是情急之下的气话，那么张良、陈平的举动就耐人寻味了。他们非